在毫不遜色於濱松城的備戰氣氛中,岡崎城迎來了新春。三河的山家三方已經投靠了武田氏。新年伊始,信玄便向野田城進軍了。
已經十五歲的三郎信康除夕天未亮便召集起眾將,他特意脫去戎裝,換上便服,嚴厲地向眾人道:「一旦父親有令,我們也要前往野田城和武田的主力決一死戰。你們都要作好心理準備。」
信康在刺骨的寒風中縱馬飛馳的英姿,在貼身侍衛平巖親吉看來,比家康更加威猛。沿著春寒料峭的練馬場飛馳了三圈,信康看到心愛的戰馬已經滿身是汗,便跳下馬背。「親吉,如果父親帶我到三方原,大概不會敗得這麼慘。」他昂然地走向靶場。親吉默默地跟著。從木曾谷吹過來的寒風讓地面結滿霜柱,年輕武將的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親吉,你怎麼想?父親的戰術是否太低劣了?」
「不。」
「你的意思,是父親本來戰術高明,不過偶爾失手?」
「也不。請少主想像一下大人在這次決戰中所表現出來的氣概——為了武士的夢想和氣節,將生死置之度外。」
「呵呵。」
信康笑了,「聽起來,似乎我的氣概遠不及父親。」親吉又沉默了。年輕往往意味著簡單。每當信康拿自己與父親家康進行比較時,親吉便感到十分頭痛。這種狀況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呢?每每和母親築山夫人見上一次,倍康的言辭就變得更加激烈。
看到親吉沉默不語,信康冷冷地一撇嘴:「不要一提到父親,你就不說話了。好,我不說了。但有一件事不得不承認,我的武藝的確不如父親,僅此一點。」
「我知道。」
「那麼,從今日開始,每天射五十支箭。」
信康走進靶場,拿起弓箭。他在刺骨的寒風中突然露出半邊肩膀,瞄準靶心。由於每天堅持鍛煉,他的筋骨已顯得十分粗壯,年輕的皮膚滿是汗水。家康決不會這麼做的,是否要勸諫信康停止這種做法呢,親吉很是猶豫。若是一勸,反而會增強信康的好勝心。
信康的箭響亮地射了出去。已經三十支了,他還在堅強地繼續。那些箭基本都中了靶心。「漂亮!」
親吉讚歎著,隱隱地有些不安,內心不禁陣陣疼痛。親吉不禁困惑起來。難道是因為主公太過優秀?他一面為信康總與父親相比而感到苦痛,一面又不禁悄悄地比較起父子二人來。既然自己是信康的老師,信康能否成長為合格的武將,責任理所當然在他親吉。
「射得好。來,快穿上衣服,不要著涼了。」
「哈哈,」信康爽快地笑了,「這樣就著涼了,那我還能幹什麼?你不是說父親在尾張時,經常在寒冬和信長公一起去游泳嗎?」
他口中說著,順從地穿上了衣服,「走,我們回去慶賀新春。先生也和我一起用飯吧。」
「多謝了。但此事沒有先例,我還是不去為好。」
「和先生一起慶賀新春,有何不妥嗎?若是好事,我開個先例又如何,想必別人也不會有意見。先生不要客氣了。」
「不是客氣。新春前三天,您夫婦二人一起用膳,這是歷年來的規矩。」
「哈哈哈。」信康昂然走在冰冷的寒風中,狂笑起來。無論刀術、馬術、槍術,還是弓箭,他現在都比父親家康更加高明。但在那種豪氣背後,總讓人感到似乎缺少點什麼。「老人們的想法就是太頑固。我只要判斷出好壞善惡,就會雷厲風行地改革。你難道沒有發現新氣象的腳步嗎?流水不腐,戶樞不蠢啊。」
回到城內,大廳內已經陸陸續續聚集了眾多全副武裝的家臣。他們正等著信康和德姬用飯完畢,出來接受眾人的祝賀。
信康在親吉的陪同下,從旁門進入內庭。今年正月雖然忙亂,但認真的久松佐渡守還是命令下人將各處裝飾得喜氣洋洋。
「老頭子真夠細心,裝飾得這麼漂亮。」信康苦笑著,抬腳就要走過德姬的臥房。
「少主!」親吉叫道。
「什麼事?」
「用飯的房間在這裡。」
「哦,我先去換內衣,出汗太多。」信康說完,頭也不回地向菖蒲的新房走去。
「少主!」親吉又叫道,但年輕的大將根本不理會他。
「菖蒲,拿內衣來。」信康聲音粗獷。「我特意到此,是想讓你替我擦汗,你高興嗎?」
「是。啊呀,這麼多汗。」
「來,幫我擦去。還有,你今天和我們一起用飯吧。什麼……只能讓德姬一人出席?哈哈哈……她不是那種氣度狹小的女人。我允許你去。不必多言!」
親吉在隔壁房間裡默默地坐著,他不知該如何勸諫這位年輕的大將——信康居然要同妻妾一起用飯!
剛剛領略男人味道的菖蒲,正熱情地替信康擦汗,穿衣服。
「怎麼樣,我的手勁兒還可以吧……」
「是……」
「你握握看。再看看你的手腕,那麼柔軟。」
「啊,您快鬆手。妾身的手腕都快折斷了。」
「哈哈哈……你緊皺眉頭叫苦的樣子最可愛。我要再用力些。」
「請放開。啊……」菖蒲好像忍耐不住了,終於叫出聲來。
「少主!」隔壁房間的親吉不禁斥責起來。
「先生竟躲在這裡,我馬上過來。菖蒲,你也去。」
「少主!不可。」親吉道,「菖蒲不能與你們同席。」
「你真不可理喻……我已經許可,你卻不許……又是沒有先例嗎?真乃冥頑不靈的老朽。」
「不,不是有無先例的問題,任何事都要有節制和規矩。今天不能讓他人同席。」菖蒲趕緊慌張地抽回手,小聲說:「妾身還是迴避吧。」
信康咂了咂舌:「親吉!」
「在。」
「我聽說,從前有人因為妻妾爭寵而亂內庭。但我這裡不會出現那檔子事,我會同時寵愛她們兩個人。難道有錯嗎?」
「少主此言差矣。所謂夫妻,並不是您理解的那樣。」
「那麼,究竟是怎樣的?我想聽聽你的說法。」信康目光灼灼地逼視著親吉。親吉頓感無所適從。他知道導致內庭混亂的往往正是這種荒唐行為,卻苦於無法讓信康明白。
「你怎麼不說話了?兩個人相親相愛,究竟有什麼錯?為什麼不能讓兩個我心愛的人共同出席?凡是不能理解的,我就決不會聽!」
「見諒。」親吉努力控制住自己,「世上還有身份、秩序之分。夫人是岐阜城主之女,而菖蒲不過是一個默默無聞的郎中之女……」
「住口!」信康怒喝一聲,猛烈地踢打著榻榻米,「你認為我就那麼愚笨,還需要聽你嘮叨這些?我什麼時候將菖蒲放在德姬之上了?我只是為了讓她們和睦相處,才讓菖蒲同席。你難道還不明白我的心思?」
「明白了。天晴了,三郎。」背後忽然傳來築山夫人的聲音,親吉不禁緊閉上嘴唇。「平巖,你竟然借內庭的規矩教訓三郎,未免不守本分。你是何居心,竟拿一個小女子開刀?而三郎卻時刻在謀取內庭和睦……做得好,三郎,母親准許菖蒲出席。」
親吉緊緊咬著嘴唇,沉默不語。他本來有權阻止築山夫人,但性格溫厚老實,無意開口。他一旦開口批評,那夫人定會發瘋似的胡言亂語,他也必會毫不讓步。親吉歎了口氣。家康和築山夫人的不和給這座城池籠罩著陰影。他不想繼續擴大郡種陰影。
「平巖,」築山夫人臉上浮現出嘲弄的微笑,「究竟是讓妻妾同時出席正確,還是絲毫不顧正室感受,只知親近側室正確?這個問題,你可以去濱松城問大人。來,菖蒲,既然三郎已經許可,你可以一同去了。」
座中諸人頓時陷入沉默。菖蒲渾身顫抖,恨不能從眾人面前消失。一直盯著眼前這一幕的信康終於開口道:「此事是我不好。先生,請原諒。」
他的話讓眾人大吃一驚,「讓菖蒲同席,是我不負責任,信口雌黃。」
「少主?」親吉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耳朵來,「您說什麼?」
「我不會讓菖蒲同席的。原諒我,親吉……父親在濱松城也是一個人用飯。」
親吉的眼睛忽然紅了:「那麼,您打算聽從我的意見了?」
「哦,我忘記了母親不在父親身邊一事,只圖我一人享受熱鬧,太過隨心了。」
「三郎!」築山夫人聲音尖銳起來,打斷了信康,「你認為你父親是獨自在濱松嗎?」
「我只是說,母親不在他身邊。」
「你父親巴不得我不在他身邊!他不但寵幸阿萬,聽說最近還娶了一個叫阿愛的女子。你為何為那樣的父親著想呢?還是帶菖蒲去吧。」
「母親!」信康眉頭緊鎖,精悍的臉上流露出年輕人的怒氣,「母親難道要干涉我?信康可以處理好自己的事情。親吉,走!」斬釘截鐵地說完後,他徑直向德姬臥房走去。這種激烈的個性也是家康沒有的。
築山夫人呆呆地站在走廊下望著天空,許久未動。天空響晴,風卻很大。屋外響動的松濤聲不斷傳入她那近乎絕望的心底。
「哼!」她的怒氣頓時發洩到可憐的少女身上,「你還算是個女人嗎?自己的男人……那樣被別人帶走,你難道不感到恥辱嗎?」
菖蒲更加驚恐,伏在榻榻米上瑟瑟發抖。
「你難道忘了,是誰讓你成了三郎的側室?」
「是……是。請夫人原諒。」看著築山夫人血紅的雙眼,菖蒲感到呼吸急促。
「這裡說話不方便。進來!」築山夫人進到菖蒲的房間,踉踉蹌蹌坐下了,「真是不爭氣的人!」
「是……是。」
「我不是說過要通過你,洗雪我的恥辱嗎?」
「請原諒。」
「織田的女兒是我今川家的仇敵,我曾經哭泣著要求你,想方設法不讓她接近我的兒子,你難道忘了?」
菖蒲聽到這裡,突然哇的一蘆,伏地痛哭起來。
對於菖蒲來說,現在唯一可依賴的只有信康。這個女子哪裡明白甲斐和三河之間的複雜鬥爭,以及築山對織田家的刻骨仇恨。她只是為了逃避繼母,才決定跟著減敬離開甲斐,然後被迫隱瞞了出身,來侍奉信康。當聽說要用自己的身體侍候信康,這個不幸的少女也沒有反對。
她懷著這一個小小的心願,來到信康身邊,並得到寵幸,才終於體會了人生的喜悅。同齡的信康用他那如春陽般熾熱的感情溫暖了她的心。就在她小心翼翼試圖維護這種幸福時,築山夫人那駭人的面孔意外地出現。毫無疑問,在築山的周旋下,她才得以成為信康的側室。夫人曾經說過的對德姬的痛恨,沉浸在幸福中的菖蒲幾乎已忘記了。
「不要哭,被人聽見,像什麼話!」
「是。」
「我不止一次地叮囑你,要獨佔三郎,然後為他生個男孩,你將來就可以成為這個城池的女主人。剛才為什麼不跟三郎去?無論器量還是氣質,你都比她強。只要你抓住三郎君,三郎就會是你的。如果那個女人在你之前生下織田的外孫,你將追悔莫及。」
「是……我一定……努力生男孩。」
「真是不爭氣……」
築山好像終於發洩完自己的怨恨和孤獨,眼神怪異地盯著空中,「我已經被家臣和大人徹底拋棄。如果心愛的三郎再讓家臣反感,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如果你可憐我的話……啊,菖蒲,那麼你就施展本領,將三郎緊緊抓住。」
說到這裡,她嚶嚶哭了起來。
望著發瘋般哭泣的夫人,菖蒲不知如何是好。雖然是個涉世不深的女子,菖蒲也並非沒有獨佔信康的想法,但正室德姬是和甲府信玄公齊名的織田信長之女……只這種出身就讓她感到恐懼,還談什麼獨佔呢?若是招信康討厭或者反感,還有挽回的可能;但如果惹惱了德姬,菖蒲將無立足之地。
恐懼使得菖蒲始終小心謹慎,而築山夫人對此則惱恨不已。哭了許久,她猛地站了起來。
「菖蒲。」
「是……是。」
「聽好了,我命令你。三郎若說要去德姬那裡,你就告訴他要離開一段時問。不僅是說說而已,你可以回到我那裡。如果沒有那種力量,繼續留你在三郎身邊也無益處。」築山夫人說完,匆匆離去。
菖蒲心如刀絞,一聲不響。她伏在地板上,久久未動。讓她感到萬分傷心的,並不是讓她設法阻止信康去德姬那裡,而是要求她回到築山之處。她依然沒有可以安住的家。心中的愛意逐漸變成憂傷,這只可憐的小鳥,呆呆地坐在走廊下,含著眼淚,終於悟到自己的苦難,為自己哭泣……人生最痛苦、孤獨的事莫過於此。
過了半刻,信康回來了。他和德姬一起用完飯,在大廳裡接受了眾將的賀辭。「菖蒲,你呆愣著幹什麼?今日大廳裡真有趣。」
「少主,菖蒲有個請求。」
「什麼事?這麼嚴肅。我回來是想和你開開心心度過剩下的時間。」
「少主!請您讓菖蒲離開一段時間。」
「為什麼?說來聽聽。」
「菖蒲沒有服侍好少主,不能讓您開心。請您休了我吧。」
「不能讓我開心……那你離去後做什麼?」
「奴婢想削髮為尼。」
絕望的表情讓菖蒲顯得愈是可憐。信康頓感血液倒流,他抬起眼睛道:「是德姬對你怎樣了。是嗎?」
信康和菖蒲之間小小的爭執很快就化解了。手中只有一個果子的少年,得到第二個果子後,大都會忘了第一個。
「你比德姬……」聽到信康如此說,菖蒲的不安逐漸變成小小的歡喜。至於其後會有怎樣的波瀾,她並不去想。
大賀彌四郎於四日從濱松城返回岡崎,信康在菖蒲的房裡接見了彌四郎。彌四郎恭恭敬敬地進了房間,抬起頭望著信康和菖蒲。
「少主……」話還沒說完,他就伏倒在地板上。
「彌四郎,到底怎麼了?父親難道出了什麼事?」看到彌四郎倒在那裡哭泣,信康不禁探出身子問道。
「不,沒有發生任何事。沒有。」
「我很擔心,你為何不說下去?我已看見你眼中的淚水了。」
「不不。」彌四郎趕緊搖手,「沒有事。只是主公的話過於殘忍。」
「父親殘忍?對誰殘忍?是你?」
「不,想必有人造謠中傷。請您不必介意。」
「彌四郎!」
「在。」
「你真囉嗦!既已開口,又為何吞吞吐吐?父親究竟說了什麼?什麼人在造謠中傷?」
「那小人就不知了……不,小人不能說。若是說出,會招致家臣的怨恨。」
「我更不明瞭。父親難道對信康不滿?」
「小人很為難……那麼,就大膽說出來吧。但請少主千萬不要洩漏。」
「好,你快說。」
「主公很不高興,說三郎居然在他出生入死之際,迷戀女色。」
「我迷戀女色……」信康悄悄地看了看身邊的菖蒲,「是指菖蒲嗎?」
「是。要是沒有其他事,那小人就……」
「菖蒲的事,你不是告訴我,已經通知過父親,並得到了他的允許嗎?」
「是。我讓您不要洩漏,正是此意。雖然已得到主公的許可……但因為少主身邊有人造謠中傷,我不得不……感到難過。」
「哦。果真如此,我會查清楚的,你不必擔心。」
「您要重視此事。主公非常不高興,說如果沉溺於女色,忘記武備,早晚會敗給勝賴。」
「哼,我會敗給勝賴……」信康頓時滿面通紅。血氣方剛的他對勝賴恨之入骨。說他不如勝賴,是難以忍受的莫大侮辱。「父親真這麼說?」
「對不起,這大概並非主公的本意。」彌四郎故作深沉地眨了眨眼,「小人覺得……大概是有人在背後中傷少主,便匆匆趕了回來。」
信康猛地站了起來。為了平息胸中的怒氣,他粗暴地扯開朝著走廊的隔扇。冰冷的寒風撲了進來。菖蒲戰戰兢兢地看著彌四郎,似乎在求助;但彌四郎沉默不語,仍然裝出悲傷的樣子。
凝視了一會兒房外的松樹,信康開始在室內焦躁不安地來回踱步。「彌四郎,叫親吉來。」
「這……您叫平巖來做什麼?」
「親吉這個混蛋,事無鉅細都要干涉我。肯定是他向父親造謠。」
「少主,您要慎重呀。」
「你是說非親吉所為?」
「不,即使是平巖所為,如果您在彌四郎面前訓斥他,在下很尷尬。」
「但是,那種話太殘酷無情……」信康突然擦起眼淚來,「我希望自己不比父親差,希望不辱沒父親的名聲,並為此奮鬥不已,片刻也不敢忘記,沒想到……」
「在下明白了!但是,少主,您要忍耐。事情總會水落石出的。」
「彌四郎!」信康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在彌四郎面前坐下,握住他的手哭泣起來,「我信康真可憐……」
「請您忍耐。」
「我一直以為父親……以為只有父親……看重我。」
「這都是因為小人中傷。那些小人為少主的親生母親和主公不和而竊喜,甚至還想疏遠、排斥您。少主,您千萬不要上他們的當。」
「知道了。我可以信任的人,如今只有你……彌四郎,你忠心耿耿。這個給你。」信康從懷中取出防身用的短刀,交給彌四郎。
彌四郎立刻伏倒在地接過。「少主!」
「什麼事?」
「千萬不要魯莽。無論什麼事,都一定要和在下商量以後再行動。」
「我不會忘記你的忠義。」
「那麼,在下這就去見築山夫人。」
築山夫人正坐在床幾上喝著減敬遞過來的茶。她頭腦發熱,身體也感十分倦怠。
「人在自然與命運面前是如此蒼白無力。」減敬背對著築山,坐在暖爐前,彷彿在自言自語,「針灸自不消說,就是按摩和湯藥,都不過是在加速病發。所以,倘若日常起居不合自然之理,無論怎樣治療,都只能起暫緩的作用,而不能斬斷病根。」築山半躺在被褥中,慢慢喝著熱茶。「那麼,我如何才能除掉病根?」
「夫人的身體其實很好,至少比同齡人要長壽四五年。」
「但我不是這裡疼痛,就是那裡不適。」
「那都是日常起居不符自然之理之故。病根正在於此。話說,女人三十三才開始見老,但主要是說那些生養過許多孩子,並為撫養孩子而日夜辛勞的下等女人,並不適用於夫人。」
「我有這麼年輕嗎?」
「如果夫人在大人身邊,按照自然之理行男女之事,可能會更年輕,更健康。」
「減敬,不要說無用之話。你不是不知,濱松的大人已把我忘記了。」
「所以小人才這麼說。如果您說……小人的針灸不靈驗,那小人將無顏立足。」
「我說錯了。」
「小人正是受夫人如此著重,才決定終生侍奉夫人。也正因如此,我連獨生女菖蒲都獻給少主做了偏房。」
「我知道。你又開始囉嗦……女人的命運真是悲慘。」
「也許……也許吧。」
「你想想看。據我所知,大人已經染指了五個女人,他那樣無拘無束地生活,而我卻病魔纏身。」
「所以大人才能無畏地去戰鬥。如果沒有機會接觸女人,也無法想像戰場上的榮光。」
「戰爭……你怎麼看和武田家的這一戰。」
「這……大人現在勢如朝日,但甲斐的信玄也是聞名天下的武將。小人實在分辨不出優劣。」不知何時,減敬已經轉向築山夫人,又開始為她斟新茶。走廊下傳來侍女的通報聲:「大賀大人回來了。」
「哦,是彌四郎,讓他進來。」築山夫人將手伸向減敬,「扶我起來。」
減敬來到築山身後,雙手放在她肩上。她緊緊抓住減敬的手。「你不必迴避。」
她斜著眼望著減敬,眼神溫柔得似要融化一般。減敬以只有他們兩人能夠領會的眼神看了看對方,輕輕搖了搖頭。築山定定道:「我說可以,就可以。」
「是……是。」
「你難道嫉妒他嗎?彌四郎不就是我的家臣嗎?」
話音剛落,隔扇被輕輕拉開。「夫人一向可好?」彌四郎恭敬地伏在地上。
「哦,彌四郎,聽說你傍晚就從濱松城出發了。難得你如此忠心。」
「先向夫人拜年。」
「不需客氣。你也看到了,我今年又是疾病纏身,大過年的還躺在床上。」
「您好些了嗎?」
「有減敬時刻守候在我身旁,大概暫時不會離去。走近些。」
彌四郎看了減敬一眼,趕緊避開,來到夫人的枕邊。「減敬,辛苦了。」
「辛苦的是像您這樣的重臣。戰爭持續不斷,辛苦您了。」
「彌四郎,主公還是那麼精神嗎?」
彌四郎看了看減敬,「請夫人屏退左右。」
「沒關係。減敬嘴嚴,不會亂說。你無須擔心他。」
「即便如此,還是請您屏退他人。」
如此一說,減敬知趣地站起來,道:「小人在隔壁房間守候。」
彌四郎傲慢地點點頭,緊緊盯著築山夫人,直到腳步聲走遠。
「彌四郎,你怎麼這種眼神?」
「夫人!」彌四郎猛地直起身子,然後警覺地環顧四周,「您該下決心了。」
「下決心?」
「大人這次失手了。他不可能戰勝武田家。」
「那麼,岡崎城如何是好?」
「這樣下去,少主恐凶多吉少。」彌四郎說完,瞇縫著眼,饒有興致地盯著築山苦悶的表情,「如果您想救少主,我認為……現在該作決斷了。」
「……」
「還有,大概是有人告密,大人好像已經覺察到您的……胡作非為。」
「你說什麼?我胡作非為,什麼意思?」
「是關於您和我之事。還有您和減敬……夫人!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樣的。夫人的罪名是……當然,我也同罪。」彌四郎又瞇起了眼。
築山夫人臉頰通紅。彌四郎冷冷地看著這一切,「不知道誰察覺到了我們……報告給大人。大人見到我時,說夫人全仰仗我了,那種嘲諷的神情讓我無地自容。」
「彌四郎……事到如今,你後悔了?」
「後悔?」
「這一切都是因為大人迷好女色而起。我也是一個女人,我沒錯。」
「所以,我才說您應該下決心了。」
「不,不!無論大人說什麼,我們都必須將它當作捕風捉影的胡思亂想。否則就會掉人他設好的陷阱。」
「夫人!」彌四郎向前挪了挪,「請您不要胡思亂想。您我之間,還可以認為是胡亂猜想,但您和減敬,卻有人目擊。」
「目擊……誰?」
「不妨告訴您。是德姬身邊的下人,一個小侍女。」築山夫人猛地倒吸一口冷氣。冬至那日,德姬的確派人來給她送餡餅。
來人便是小侍女,那時恰巧築山的侍女都不在隔壁房裡。或許那個小侍女在隔壁房間等待時,聽到了築山臥房內的說話聲。
「那個小侍女是德姬從尾張帶過來的,一旦有事,難保她不會說出口。夫人難道一點也想不起嗎?」
築山的嘴唇激動地顫抖著,並不說話。她沒想到彌四郎不但提及自己和他的事,還拿減敬的事責備、威脅她。「你所說的下決心,是指什麼?」
「依我看,派人去見勝賴,以確保大人失敗以後,信康能保平安無事,方是上策。」
「派密使到甲斐去……」
「如果拖延下去,被大人發現……那時恐無人能救信康了。」
築山夫人又沉默。武田家和今川家是親戚。如果有今川氏血脈的築山秘密聯絡甲斐,或許可以救信康一命。但那樣一來,便是對家康的徹底背叛。築山夫人的身體微微顫抖著。「彌四郎。」她終於開口道。此時她已沒有絲毫傲慢,彷彿一個柔弱的可憐女子。「我能夠依靠的只你一人。到我身邊來,仔細告訴我,如何才能夠救三郎?」
彌四郎向前挪了挪,粗暴地推開夫人放在自己膝蓋上的手。此時,大賀彌四郎與築山夫人不再是主僕,而是一個狡猾的男子和被其征服的女人。
事情本不該如此。對於家臣而言,主人絕對高高在上。一直以來,主人都可以隨便收用家臣的女兒。築山過於自信了。她以為可以隨心所欲地指使彌四郎等家臣,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但是看來正好相反。她現在根本不敢激怒彌四郎,否則不知會發生什麼事。與其等到醜事揭開,不如現在就縱火自焚。
被彌四郎推開後,夫人又趕緊依偎過去:「彌四郎,你難道生氣了?」
「為何生氣?」
「當然……當然是因為減敬。」
「如果我生氣了,您會怎樣?」
「請原諒。那不過是我一時糊塗。那和你我之間的關係不可同日而語。」
「夫人,我在說更重要的事。」
「不,我看得出你因為此事生氣。」
「我彌四郎的個人安危與榮辱都無所謂,我考慮的是……您和少主,或者說是岡崎城所有人的命運。」
「我知道。所以,你要教我怎麼做。我只能找你商量,彌四郎。」
彌四郎咂了咂舌,定定神,按住夫人放在他膝蓋上的雙手。以前,這雙柔軟的手是那麼高貴,每當彌四郎親近她時,總覺得自卑而榮幸,他甚至記得他怎樣驚恐地顫抖。但不知何時開始,那種榮幸和畏懼的感覺逐漸消失,代之以厭煩和鄙夷。她也不過一個普通女子……這促使他的心理發生了巨大的轉變。以前,佔據他彌四郎身心的是「尊敬的主公」德川家康;而如今他首先想到的是那個「平凡的女人」築山夫人。家康不過是此女的丈夫,信康也不過是此女的孩子,自己則是可以將此女玩弄於股掌之間的男人。想到這裡,彌四郎開始為自己設計另外一種人生。
難道出生於足輕武士之家,就必須滿足於做一介末位家老?為何不能立志成為一國或一城之主?現正是大好時機。他可以和甲斐的武田家裡應外合,滅了岡崎城。
此時,築山夫人在他眼裡成了一個工具,她是彌四郎實現野心的絕好誘餌。所以,彌四郎和減敬設下圈套,讓築山與減敬有染。這樣,就可以隨心所欲地操縱她了。彌四郎不覺將手放在夫人肩上,瞇縫起眼睛。
築山夫人悲傷而可憐地依偎在他身上。如果說這是偶爾放縱慾望的代價,未免太大了。她現在必須向彌四郎百般獻媚,以維持生命。
「彌四郎,關於減敬的事,你就原諒我吧。」
「我沒有原諒您的資格。如果被大人知道,我也只是一個無能為力的小人。」
「我不是說了嗎,完全照你的意思去辦。」
「那麼,您下決心了?」
「如果那樣能夠挽救三郎……彌四郎,我是個軟弱的母親。」
「那麼,您就好好照我說的去做,保證沒有問題。」
「嗯,我會聽你的。我只有你一個人可以依靠了。」
彌四郎伸手捏捏夫人的肩膀,輕輕地搖晃起來。他對自己的行為感到憤懣。「無論如何,被小侍女看到您和減敬的苟且之事,總是您疏忽大意所致。必須封住那個小侍女的嘴。」
「怎麼才能封住她的嘴,你說來聽聽。」
彌四郎壓低聲音,「必須借助少主之手,別無他路。」
「讓三郎去吩咐她不得洩漏嗎?」
彌四郎馬上搖了搖頭:「那太便宜她了!」
「那麼,怎樣才能……」
「她可能會洩漏給德姬,德姬自然會告訴織田,大人則有可能從織田氏聽說此事,那樣一來,我們都死無葬身之地——必須除了她!」
「除了她?」
「除了少主,沒有人殺得了她。」
聽到彌四郎冷冷的聲音,築山夫人不禁抬頭打量了他一眼。她早已沒有了因嫉妒而歇斯底里的狂亂,只因恐懼而十分可憐。
「但是,合適嗎?」
「那就看夫人怎麼想了。請您速作決斷。」
「但是,我們還無從知曉她是否洩漏了秘密,就去殺她?」
「如果有憑據表明她洩漏出去,我倆早已人頭落地了。」
「啊。」夫人慌亂地顫抖起來,「我腦子裡亂作一團。你快說怎麼辦,彌四郎。」
彌四郎沒有做聲,而是繼續撫摩著她的後背。他十分瞭解築山,如果不這樣安撫一下,她的內心會愈加混亂。「比如告訴少主,說那個小侍女經常在德姬面前搬弄是非,挑撥德姬和菖蒲的關係……」
「哦!可以。就那樣辦吧。」築山夫人聽到這裡,竟撲哧笑了。她如此溫順,彌四郎反而不安起來。他美好的夢想與現實的差距太大了。他本以為,只要成功離間了家康和信康父子、信康和德姬夫婦的關係,眼前就會出現一條通衢大道。「您明白了吧?如果小侍女洩漏您和減敬之事,一切都完了。」
築山夫人緊緊抓住彌四郎的手,重重地點了點頭。彌四郎對她柔軟的雙手和獻媚的眼神十分憎惡。或許,這是對她毫不羞愧地背叛家康的憤怒。
「那麼,告辭了。」彌四郎粗暴地推開築山的雙手。夫人躺在枕邊,怨恨地望著他。他沉下臉,慢慢向會客室旁邊的房間走去。減敬正坐在火盆旁邊等待著。
「減敬,該做的我已經做完了。」
「噢。」減敬望著彌四郎,會心一笑。
「減敬,夫人的病體如何?」彌四郎佯道。
敬低聲道:「這是一條血光之道,千萬不能麻痺大意。」
「是啊。但是……正因為是三河迎戰武田的關鍵時刻,你一定要用心為她看病,不可掉以輕心,明白嗎?拜託了。」
「那……那是自然。我縱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彌四郎出了房間,減敬乾咳一聲站起來,逕直向夫人臥房走去。
夫人正呆呆地坐在被中,盯著空中。茶釜的響聲仍然在寂靜的房內迴響,和夫人的體味交織在一起。減敬也不說話,從茶器旁邊取過裝滿了藥湯的陶壺,換下茶釜。
「減敬。你能不能到三郎那裡去一趟?」
「是。」
「你就說我的病比想像中要嚴重,讓他前來看我。」她依然盯著空中,有氣無力。
減敬出去後,夫人撲在枕上失聲痛哭。為何哭泣,她自己也不清楚。想當初在駿府,少女時代的她是多麼快樂,如今卻成了孤獨的飄零之人。種種往事不斷浮現在她眼前。這難道就是女人的一生?果真是這樣的話,她對這個世界沒有絲毫感激之情。
她一直怨恨家康,但現在,連怨恨的資格也沒有了。如果世人知道了她和彌四郎、減敬之間的事,會怎樣嘲弄她這不幸的一生呢?人們不會評說家康的冷淡,而會說:是築山夫人的放蕩使得家康心煩意亂,才去找其他女人。那樣,她將死不瞑目!哭了良久,築山又坐起身,發起呆來。雖說死不瞑日,又能怎樣呢?
若是以前,她一旦有機會,便和家康大鬧。但現在,她已經失去了大鬧的勇氣。難道是道德與良心上的譴責讓她失擊了力量?
「少主來了。」外面傳來平巖親吉的聲音。
築山趕緊正了正身子道:「趕緊收拾收拾,讓三郎一人進來吧。」
不久,就聽見信康在外面說話,支開了親吉,拉開隔扇。「母親,聽說您身體不好。」信康大概是聞到了房裡湯藥的氣味,緊皺眉頭,來到夫人身邊坐下。
「啊。我也不知為何,最近老是精神不佳。恐怕我的日子不長了。」
信康滿不在乎地笑了:「母親不要多想,人是不會一有病就……」
「話是那麼說,但我的身體卻越來越弱,只想見見你。德姬的身體如何?」
「母親,德姬好像懷孕了。」
「什麼?好,好啊!」
「還未通知父親,生命……生命真是奇妙。」
「最近德姬身邊有什麼異常的事情發生?」
「有,她特別喜歡吃酸的東西。」信康雙眼放光。築山趕緊搖了搖手。
「不是那種事。是關於菖蒲的,有什麼可疑的事發生嗎?」
「菖蒲……不,沒有。」
「那就奇怪了。」
「什麼?」
「德姬身邊有個小侍女吧?」
「那個小侍女呀,她寸步不離,細心地服侍著德姬呢。」
「但據我所知,那個小侍女是個很不安分的女子,經常搬弄是非,挑撥德姬和菖蒲的關係。」說到這裡,夫人停下來,小心地觀察著信康表情的變化。
信康若無其事地搖了搖頭。小侍女憎恨菖蒲?這在他看來,是可以想像和理解的事。但他不想因此打擾臥病在床的母親。「母親,請放心。無論小侍女如何挑撥離間,德姬和菖蒲都不會在意。」
信康這麼一說,夫人的眼神頓時尖銳起來。她的良心本來還有一點不安,不想信康的反駁又讓她的嫉妒之情燃燒起來。「三郎性情豪爽,才這麼說。但女人之間的事可沒那麼簡單。」
「母親,不要再說這些事了。」
「那麼,」夫人喘息著探出身子:「那麼菖蒲說過要回我身邊來之類的話嗎?」
「您說什麼?」信康看了看母親,「菖蒲曾向母親說過這些話嗎?」
「如果說過了,你準備怎麼辦?」
「真是混賬!果真如此,我不會送她回您這裡,親自處理即可。但請您心,菖蒲不是那種女子。」
夫人皺起眉頭。十五歲的信康好像還不明白女人的嫉妒心有多可怕。但如果就此放棄,她又害怕小侍女的嘴和彌四郎的眼神。
「呵呵,」她突然笑了,「三郎真是個好心人。小侍女百般挑撥,企圖將菖蒲從你身邊趕走,你卻全然不知。」
「母親!我不想再聽這些事了。無論小侍女如何挑撥,德姬都不會信的。請您不要說了。」
「哦,那麼說,三郎認為德姬會為菖蒲的事高興嗎?」
信康自信地點點頭:「她打心眼兒裡高興。她曾經說過,菖蒲是個謹慎、可愛的姑娘。」
「三郎,我是擔心發生意外,才告訴你。我死去的舅父今川治部大輔因為親近侍女,差點被甲斐的夫人毒害。」
「倒是第一次聽說。」
「不,還不僅僅是治部大輔。就是母親我,也差點被現在濱松城的阿萬害了性命。女人的嫉妒,能將人變成鬼。」
「我明白了。」
「你又輕描淡寫,我很擔心。今後那小侍女說話做事,你千萬要小心。」信康表情扭曲,站起身來:「母親既然身體不錯,那孩兒就告辭了。」
「再多待一會兒。」
「不行。父親馬上就要出征到野田城。我可能也快要接到出征的命令。母親多保重。」
「三郎,我還有話要說。」但是信康已經沒有回頭的意思。減敬和信康擦肩而過,畏畏縮縮地一邊搓手一邊走進來。「夫人。」
但是築山夫人並不回答。丈夫早已經不屬於她了,她一直將信康當作唯一的依靠,但他也離自己越來越遠了。被拋棄的感覺,頓時讓築山夫人變成了一個瘋狂而孤獨的人。
「少主真是勇猛。他要是出戰,武田軍定會心驚膽戰。」
「……」
「人們都說,他將來會超過他父親,成為天下第一大將。」
「住口!」
「是……是。」減敬惶恐地蹲下身,撥旺爐火。
「我真希望自己是生在一個百姓之家。」
「夫人真會開玩笑。」
「我終於明白了,所謂女人的幸福,不過就是守著丈夫、孩子,開心度日。」
「夫人說得不錯……」
「我真想立刻從這個世界消失。減敬,你能不能帶我去某個遙遠的國度?」
「夫人盡開玩笑。來,湯藥好了。您先喝了這個,然後好好歇息。」築山夫人又沉默了。她不知又想起了什麼,牙咬得咯咯響,頹然倒在枕上。
減敬趕緊驚恐地給她扇風,替她蓋上被褥,伸手取過他親自調製的湯藥。這是清熱去毒之藥,他在湯藥中攙了些甘草。看到她溫順地喝著湯的樣子,減敬彷彿忘記了此行的目的。作為女人的築山夫人,那麼悲傷而可憐。減敬靜靜地替她揉著背。「唉,女人的幸福……大概正是如此吧。」他自言自語地說著,心中想,如果這個女人嫁給另一個男人,也許不至於像現在這麼悲慘。減敬甚至想勸說勝賴,讓信康繼續統治岡崎,讓築山再嫁個門當戶對的男人。如此一來,岡崎城就可以兵不血刃地落入武田之手。這個時刻快要到來了。
「減敬……我不會認輸的。我想要做的事情,一定要做成。」
「什……什麼事?」
「三郎和德姬,還有那個小侍女,不讓他們反目為仇,我是不會罷休的!德姬是仇人的女兒,那個小侍女是仇人派過來的奸細。」
減敬沒有回答,他一邊悄悄地替她拉上被褥,一邊在腦中考慮,給勝賴的密函究竟該如何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