芹本來一整天一整天沒什麼事兒,除了美容桑拿溫泉打牌看碟就是在家閒著。自從李義跟她提了要娶楊欣,李芹可就有事兒了。只要李義在家,她就在李義邊上跟他「談心」。其實,李義聽來聽去,早聽煩了。李芹的車轱轆話來回來去就那麼幾句,無非是楊欣歲數大,轉眼就四張了,有的女人更年期早,四十就絕經,你娶她幹什麼?她還有一個兒子,你放著自己的親女兒不好好疼,倒給人家兒子當後爹,你神經啊?你圖她什麼?能圖她什麼?
李義自然不好跟李芹說他圖她什麼。他是男人,楊欣是女人,男人能圖女人什麼?當然年輕漂亮聰明能幹的女孩子誰都喜歡,李義也喜歡,但李義跟那些女孩子在一起就是找不到感覺,總覺得自己巨傻無比。再說,李義是一個圖安穩的男人,你讓他跟流浪狗似的,沒有明確的目標和對象,饑一頓飽一頓有今沒明的,他受不了。當然,還有一個現實因素,李芹沒有考慮在內。對於年輕女孩子來說,如果要找一個李義這歲數的男人,那就得有房有車,李義這一離婚,房子、車都給了孫容,要啥沒啥,人家姑娘憑什麼啊?自己沒結過婚,找一個比自己大好多,還離婚有孩子的男人,而且這男人還不是什麼大老闆有錢人,連房子、車都沒有,何必?如果要找差不多的呢,那就也都是二婚離異,條件跟楊欣也差不多。有的還不如楊欣。
當然,假如楊欣沒有催得那麼急,李義也不著急結婚。他自己也沒有想出一個充分而必要的結婚理由。所以每到李芹問他為什麼就非得那麼著急結婚的時候,李義都極其煩躁。李芹說話:「你們都是結過婚的人了,不是沒結過,怎麼就急成這樣?你們這麼著急結婚不是有什麼事兒吧?」
李義心說,不結婚怎麼辦?他和楊欣是一個單位的,混到現在這個份兒上,儘管沒有公開,但誰不知道?這幾天,楊欣媽心臟不好,楊欣連著請了好幾天假,劉如直接就來找李義,明著跟李義說:「楊欣最近事兒多,你多辛苦點。反正你們倆的項目,不是你多干就是她多干。再說,她無所謂,她是一女人,好辦,大不了靠男人,你是男人,你得讓人家靠。」
如果不是趕上馬文跳樓這麼一出,李義可能還有辦法慢慢跟楊欣磨,說服楊欣等一等,可是讓馬文這麼一折騰,楊欣就油鹽不進了,根本聽不得什麼「緩緩」「等等」之類的話。那天李義剛開了個頭,楊欣就竄了:「你什麼意思?什麼叫等過一段?等過哪一段啊?等咱手頭錢寬裕了,經濟適用房排上隊了,你女兒我兒子長大了,咱們再一塊過對吧?我告訴你,我不等,我等不了!」說著,眼淚花在眼眶裡直轉圈。
李義慌了,大街上人來人往的,李義是個要臉的人,趕緊提醒楊欣:「你別動不動就急。」
楊欣提高嗓門:「我急了嗎?!誰急了啊?!」
其實,李義靜下心來想想,也能理解楊欣「逼婚」。楊欣的理由很簡單:馬文把事情鬧這麼大,我每天還回去,跟沒事兒人似的,和他住一塊?!就是你李義不跟我結婚,我也得搬出來,自己個兒找房子單住。
楊欣跟李義甚至直截了當地說:「乾脆這麼著吧,算你幫我一忙,反正我怎麼都得租房子,你就當是助人為樂捨己為人,替我付一半房租成吧?這錢你別覺得花得冤,你要是覺得冤,咱別結婚別過日子,最省錢!」
李義趕緊解釋:「我沒覺得這錢花得冤。我是覺得就這麼結婚,太倉促,太委屈你。」
楊欣追著就是一句:「那你不覺得不跟我結婚,咱們黑不提白不提的,不是更委屈我?」
李義沒退路了。
他離婚本來就是淨身出戶,雖然有點積蓄,但去年老媽住院,又開刀又化療折騰一溜夠,雖說大頭是李芹出的,但李義是孝子,也爭先恐後傾囊而出,幾十萬跟打水漂一樣。再加上平常,他那個寶貝女兒李離,別管是學鋼琴啊還是學英語,孫容截長不短地就跟李義要錢,所以真不是李義不大方,而是他確實沒那麼富裕。他住在李芹那兒,李芹一分錢不跟他要,他如果跟楊欣一起租個房子,那房租、水電再加上他每月還要給孫容的撫養費,李義想想就頭大。
李義琢磨來琢磨去,還就只有跟李芹張口。本來李義不找李芹,李芹還得追著給李義上課,如今李義主動找上門來,李芹能放過這個教育他的機會嗎?
李芹開門見山語重心長:「我不是不願意借給你錢買房子。我是不願意看著你往火坑裡蹦!」
李義和顏悅色低眉順眼:「她不就比我大三歲,怎麼就是火坑?」
李芹推心置腹誨人不倦:「她比你大三歲,她比你知道男人要什麼,尤其是你這種男人……她那種女人,我看一眼就能看明白,仗著自己有點姿色,想結結想離離,她要是跟你過著過著過煩了,再給你領回一個男人,再跳樓的就是你了!」
李義不言聲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李芹見李義不說話,反而更加鬥志昂揚。李芹有個口頭語,一般在說難聽的話之前,先加一句「說句你不愛聽的話吧」。她那一晚上至少說了不下十句「說句你不愛聽的話吧」,而每一句都是由好幾十句不愛聽的話組成的段落。李義終於在李芹再次說「說句你不愛聽的話吧」的時候,脫口而出:「姐,別說了。你都說了好多句我不愛聽的了。」
「那也不差這句了。我問你,楊欣到底因為什麼離的婚啊?」李芹目光炯炯。
「這不重要,都是歷史了。」李義含糊其辭。
「歷史不重要,大學為什麼要有歷史系?」李芹咄咄逼人。
李義又不言聲了。他本來就不是一個話多的人,而且,要是一件事情沒想清楚沒想明白怎麼回事,他寧肯不說。李芹瞭解李義,打小他就這樣,凡是他不想回答的問題,你怎麼問也沒用。
李芹歎口氣,轉一圈,又把話轉了回來:「你怎麼就為什麼非得娶她呢?」
李義閉著嘴,皺著眉,一言不發。
李芹只好自問自答以把「談心」繼續下去:「我知道,你跟孫容過的這幾年,受了好多委屈,她比你小,什麼都得你讓著她;楊欣呢,比你大,能哄著你讓著你把你伺候舒服了……」
「姐,你到底要說什麼呀?我今兒還得趕一活兒呢!」李義儘管好脾氣,但他的耐心也是有限的,李芹這麼無休止地東拉西扯一扯好幾個小時,李義感覺自己快要崩潰了。
李芹完全不著急,照舊慢條斯理輕聲細語地說:「我是要說啊,這男人對女人的要求是會變的,你經歷過孫容,你就覺得楊欣懂事兒,會體貼人,可是,等過兩年,可能都用不著兩年,你可能就又後悔了,那時候你再離?」
李義重又陷入沉默。任由李芹苦口婆心也好,疾言厲色也罷,總之就是不說話。李芹一看,得,她這弟弟是鐵了心了,只好一聲歎息,讓步了。對李義說:「我知道你嫌我煩,別說你煩,我都嫌自己煩。算了,反正我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你自己看著辦吧。你是我弟弟,你真要結婚,我也攔不住你。我想好了,你們去挑一套價格差不離的房子,首付我借給你,月供你們自己還。」
李義本來低垂著頭,滿臉不耐煩,一聽李芹鬆口,立馬眼放異彩,一對耳朵啪嗒挺了起來:「姐,我,我給你寫借條。」
李芹正色:「我還沒說完呢。你們得先做婚前財產公證。這是你的婚前財產。你還得跟她再簽一個協議。將來,你們要是過不到一起了,這房子她不能賴著住,她的兒子也沒有這個房子的繼承權。」
李義眼中的光芒弱了下來,一對耳朵也回到原位。
李芹接著說:「不論你們過沒過到頭,這房子將來只能給你自己的孩子。」
「我們不打算再生孩子。」
「我說的是你和孫容的孩子,李離是你的房產的唯一繼承人。」
這一次,李義眼中徹底沒有光彩。李芹注意到了,故意問他:「怎麼啦?」
李義敷衍:「沒怎麼,我明天跟楊欣商量商量。」
李芹一聽李義這話,當即氣不打一處來,也是恨鐵不成鋼,衝口就說:「不是商量,是告訴她!就這條件,愛答應不答應。」
李義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楊欣一聽是這麼一個借款條件,果然反應強烈。她冷笑著說:「你姐也太變態了吧?讓我簽這種混蛋協議!」
李義儘管有的時候也覺得李芹過分,不近情理,但輪不到楊欣發飆。李義說:「我姐借咱們錢,作為債權人,總有附加條款吧?」
楊欣反問:「你覺得她這附加條款合理嗎?錢是咱倆借的,得咱倆一起還,月供也是咱們半兒劈,完了,房子還是你的婚前財產,如果咱們離婚了,我帶著馬虎就得流落街頭,就算咱們真過到老,你先走一步,這房子還是你女兒李離的!難怪你姐單蹦兒,誰能跟她過到一起去?」
李義臉色難看了。他說:「你別這麼說我姐,她挺不容易的。」
楊欣是知道李芹婚姻不幸的,也知道他們姐弟情深,她不樂意惹李義不高興,但楊欣就是那麼個脾氣,心裡的話不說出來不痛快。不過,考慮到李義的接受能力,楊欣多少收斂了些。她跟李義嘟囔:「你姐不容易誰容易?她離婚好歹還得著一大房子,我離婚得著什麼了?她離婚她還得著一大筆錢,這輩子花都花不完,我離婚還得自食其力,誰也指靠不上。」
楊欣沒想到,這麼幾句大實話,傷到了李義,也為自己今後的生活埋下了隱患。楊欣離婚,確實什麼都沒得著,這跟李義沒關係,可是楊欣說自己離婚還得自食其力,誰也指靠不上,就讓李義不痛快。這不是明顯在抱怨李義沒本事,指靠不上嗎?但李義沒吭聲,他本來就心思密,輕易不願意說出自己的想法,遇上不痛快的事,也是先擱在肚子裡,不會跟楊欣似的,有什麼說什麼,說到哪兒是哪。李義知道輕重緩急,他沒必要在這節骨眼上跟楊欣掰扯,當務之急是把錢從李芹那兒借到手,免得夜長夢多再有別的周折。
李義對楊欣說:「要不,咱們先答應我姐吧?」
楊欣氣憤之下反而口氣隨和了:「隨便你。」
「怎麼能隨便呢?咱們說話就要結婚了。」
「咱們不是說好了嗎?以後雞毛蒜皮的小事你就別跟我請示。」
李義:「這算雞毛蒜皮嗎?」
楊欣笑了:「你說呢?」
楊欣是一個說惱就惱,說笑就笑的女人。她對李義屬於軟硬兼施,硬的時候硬,軟的時候,她會很軟很軟。
接下來的幾天,楊欣一個人四處去看房子。李義得在班上盯著,他們機場的項目已經接近尾聲,所有的人都很焦慮,都在極力找新項目。因為萬一沒有新項目跟進,他們就得呆著,如果呆的時間夠長,公司就會找他們的茬,讓他們呆不下去呆不舒服呆得難受,然後他們自己就會提出辭職。
楊欣一點沒有想到,劉如走馬上任以後,會第一個拿她開刀。劉如雖說不上是她的好朋友,但畢竟倆人是同一年到公司的,要不是楊欣那陣整天就是圍著老公孩子轉悠,現在有劉如什麼事兒?
劉如讓辦公室秘書通知楊欣到她辦公室去一趟,楊欣拿起本筆就去了。穿過走廊的時候,碰到剛出差回來的老田,老田笑瞇瞇地問:「什麼時候請我們吃糖啊?」
楊欣大大咧咧,說:「該請您吃的時候就請您吃啦。」
楊欣就這樣,開始她不願意公開,一方面是照顧李義臉皮薄,另一方面也是怕人說閒話。但後來馬文的事兒一出,楊欣就索性愛誰誰了。她還跟李義說:「你離婚我離婚,咱們都是單身,在一起是合理合法的,有什麼必要偷偷摸摸藏著掖著?咱們又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
話是這樣說,但李義還是不習慣跟楊欣在公司出雙入對,他總覺得這種事情能低調還是低調一些,雖說他們也沒礙著別人什麼,但太高調總是容易招致別人反感,即便不招致別人反感,但讓人家不舒服也是不好的。
楊欣一進劉如辦公室,就吃了一驚。李義竟然已經在屋裡了。有什麼事兒,劉如要找他們一起談?楊欣本能地有一種不祥的感覺。但她還是隨隨便便沖劉如像姐們兒似的打了個招呼:「領導,是找我還是找我們倆?」楊欣拉把椅子挨著李義坐下,楊欣明顯地感覺到,她一坐下李義就渾身不自在。可能是嫌自己坐得離他太近了吧?
劉如笑笑,問楊欣:「聽說你們要結婚,有這回事吧?」
「有這回事啊!您要送我們紅包?」
「送送,一定送。」劉如沉了一沉,道:「楊欣呀,剛才我已經跟李義談過了,按照公司規定,夫妻倆只能有一個留在公司工作,所以……」沉吟片刻,仔細措辭:「要不你們倆商量一下……」
楊欣李義表情各異。李義是一個謹言慎行的人,不想好了不說話。
楊欣則口無遮攔,沉不住氣,當即大叫:「這什麼規定?這不是鼓勵同居嗎?」
李義趕緊在桌子下面踢楊欣,楊欣轉過頭對李義:「你別踢我。」李義臉上一陣尷尬。
劉如不急不惱,對楊欣說:「你不要這麼情緒化,這規定也不是針對你一個人制定的。這麼著,你們倆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給我一個答覆。」
楊欣「騰」地站起來:「我現在就想好了,我辭職,今天就辭職,現在,馬上,立刻!」說完,揚長而去。
楊欣哼著小曲就回了辦公室,新來的實習生一見楊欣進來,就對楊欣說技術部讓楊欣回個電話。
楊欣直截了當,說:「我不回。他們有事兒找劉如吧。」
老田瞭解楊欣的脾氣,過去勸她:「別賭氣。領導也有壓力,讓頭兒呲兒兩句不是很正常嗎?該回電話還是得回電話,除非咱不幹這份差事了對吧?」
楊欣宣佈:「我就是不干啦……我辭職了!」
老田以為聽錯了,說:「什麼時候的事兒?」
「現在幾點?」
「兩點五分。」
「兩點的事。」
「為什麼呀?」
李義這時候回來了,大家紛紛看李義,李義有點不好意思,過去幫楊欣收拾東西,楊欣盯著李義,李義默默地把書啊本啊字典啊什麼一樣一樣歸攏,裝到紙箱子裡。楊欣忽然上去,一把將紙箱子抱起來,直接丟到走廊的垃圾箱,拍拍手說:「我要這些幹什麼,我又不在這兒上班了。」
楊欣辭職,李芹第一個反應就是:「楊欣是有兩下子」,她對李義說:「現在你不娶她都不成了,人家為了讓你留下,連工作都不要了。」
李義聽了,非常不快,嘴裡也沒什麼新鮮的:「姐,你對人家就是有偏見。」
「我對她沒偏見,是你被她灌了迷魂湯。」
「大街上這麼多人,她怎麼不給別人灌,專給我灌呢?」
「你這話吧,你前姐夫也跟我說過。你們男人,就這樣,老覺得一個女人要是給你們灌迷魂湯就是愛你們。」
「那實際上呢?」
「實際上,有的女人就是騷貨,她們天生就喜歡給男人灌迷魂湯,男人呢,還就吃這一套。」
李義知道李芹是借題發揮,主動閉嘴。但還是晚了,李芹對李義說,她好好想了想,覺得李義還是暫時先不要著急買房。第一,現在房價太高,估計再過一段肯定會降,現在買不划算。第二,鑒於楊欣目前沒工作,他們將來的按揭全靠李義一個人,顯然吃力,不如緩緩,等楊欣找到工作再說。第三,他們要結婚,與其買房租房不如先暫時住在李芹這兒,李芹的房子夠大,樓上樓下。李芹的意思是,先同居,住個一年半載,沒問題,再做長期打算,這還怎麼著都沒怎麼著,就先弄一處房,房子是不動產,又不像存折,掖兜裡就能走。李芹還舉例說,現在楊欣還跟馬文住在同一屋簷下,不就因為這個原因嗎?
得,繞了一大圈,回到原點:還是上李芹家住。
只不過,這次跟楊欣一說,楊欣連嗑絆兒都沒打,就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