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的戰爭(陳彤) 正文 第三章
    李義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看著匆匆忙忙往家趕的人群,以及手裡提著菜的男男女女,表情複雜。這是一個下了班沒地兒去的男人。他幾次拿出手機,調出「楊欣」的名字,但幾次又都把手機收了回去。他想不出來應該怎麼跟楊欣說。他也覺得倆人老這麼抻著不是個事兒,但要說馬上結婚,又不現實。李義離婚,基本屬於淨身出戶,自己住在姐姐家,姐姐不跟自己計較,那是姐弟感情,可是要帶著楊欣去住,是不是就有點過分了?更何況楊欣還有一個兒子馬虎,是歸楊欣的,楊欣會不會把馬虎帶過來?當然啦,李義內心真實的想法是,男女為什麼一定要結婚?又不是沒結過婚!感情好,就在一起,怎麼就非得去領一張證?但他知道,他不能跟楊欣說這個。楊欣比他大三歲,已經很敏感,而且他也不願意傷楊欣。

    李義最後還是決定給楊欣打一個電話。畢竟楊欣是他現在唯一的女人。也不是說李義就找不到其他女人,而是李義屬於那種嫌談戀愛累得慌的男人。李義離婚之後,李芹也給他介紹過幾個,年歲大的呢,還不如楊欣,畢竟楊欣是一個單位的,知根知底;年歲小的呢,又說不到一起,倆人在一塊,還得李義想節目,太累。還是楊欣好,舒服。當然這一方面,也是楊欣結過婚,知道怎麼伺候男人。李義就需要楊欣這樣的女人。結婚就結婚吧,李義想。他這樣的男人,沒個女人根本不知道怎麼過日子。打小是他媽和他姐,然後上了大學就是孫容,這麼多年也是孫容照顧他,然後孫容生了孩子,顧不上他了,再加上那陣他工作忙,常加班,孫容就跟他吵,經常一回家晚就不給他開門,或者開了門也不搭理他,李義哪受得了這個?有一回,大週末的,孫容又跟他吵,吵得李義沒地方去,就上辦公室呆著,正趕上楊欣也煩,也在辦公室,倆人就聊天,聊著聊著,一來二去,倆人就有了「同病相憐」的意思,後來趕上一同出了幾趟差,就水到渠成了。其實,說到底,李義就是一個隨波逐流隨遇而安的男人,基本上哪個女人對他好,他就會喜歡哪個女人多一點。孫容越跟他鬧,他就越不想面對孫容,越不想面對,他就越跟楊欣在一起。雖然他和楊欣談不上乾柴烈火久旱甘露,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感情的事兒可不就這樣?一點一點積累,積累到最後,你好意思說你不愛人家?那得多不要臉啊!

    李義電話來時,楊欣正在衛生間洗澡。也是該著。平常她手機都在自己房間充電,就那天她跟馬文置氣,非要在客廳充。馬文在沙發上看電視,楊欣手機響,他忍不住好奇心,接了起來。李義的來電顯示是「小廢物」。馬文不由得哼了一聲。他一邊哼,一邊悄悄掃了一眼在邊上寫作業的馬虎,神情多少有點心虛,畢竟這是楊欣的電話,往嚴肅了說,屬於人家個人隱私,也是神聖不可侵犯的。他做老爸的可不願意在兒子面前扮演這麼不光彩的角色。但恰巧楊欣在洗澡,所以馬文似乎有理由替楊欣接一下,而且這接一下,還有了助人為樂的意思。

    馬文這麼想著,就故意很大方地接了手機。果然,「小廢物」是李義!馬文光聽一個「喂」字就夠了——肯定是李義。聲音含一點猶豫遲疑以及巴不得對方不在好掛了電話如釋重負的僥倖。是的,李義確實巴不得楊欣沒有接這個電話,這樣,他就可以踏實輕鬆地等楊欣主動打給他了:反正他打過了,楊欣沒接,等楊欣再打過來,那就不一樣了,即便楊欣是打過來電話興師問罪,在氣焰上也差了一截子。

    李義沒想到是馬文接的電話,當場愣住,也是猝不及防,遲疑了一會兒,說:「我打錯了。」

    馬文不知道是什麼心態,聽出是李義,反而格外熱情,以一種領導對下屬的隨和寬厚開朗親切的聲調說:「沒錯沒錯,李義吧?我是馬文。最近怎麼樣?有空上家來玩,啊?」

    李義表情尷尬,嘴裡哼哼哈哈的。馬文更加來勁,故意特大度特爽快特無所謂地說:「你是找楊欣吧?她現在不方便接你電話。有事嗎?回頭我跟她說。」

    邊兒上,馬虎一直在滴溜著一雙賊眼珠子,他一時判斷不出爸爸到底應該還是不應該接媽媽的手機。開始,他覺得爸爸應該接,畢竟媽媽在洗澡,媽媽不方便嘛,但現在他覺得爸爸不應該。馬虎見過李義,李義對馬虎基本屬於百依百順,每次見面都會給馬虎買禮物,全是馬虎最喜歡的,變形金剛啦耐克鞋啦遙控車模啦。馬虎怎麼能容忍爸爸對李義叔叔這樣居高臨下呢?馬虎雖然小,但也知道好歹,他衝著衛生間喊:「媽,李義叔叔的電話。」

    等楊欣裹著浴巾衝出來,一把從馬文手裡搶過自己手機的時候,李義已經掛斷。楊欣氣得臉色發白,胸脯一起一伏。馬文嘿嘿笑著,說:「他要真有事,他肯定會再給你打過來的。」

    楊欣後來連撥了好幾遍李義電話,都是不在服務區。

    馬文一臉幸災樂禍,在邊上哼著小曲。楊欣明知道馬文是在故意氣自己,但她心裡煩,懶得搭理馬文,索性進了自己房間,關上門,眼不見為淨。

    馬文不知道為什麼,一見楊欣這樣,心裡就巨爽,他心裡一巨爽,就想上廁所。恰巧楊欣想起來梳子丟在了洗手間,她一面用浴巾擦著頭髮,一面拉開洗手間的門,正撞見馬文立在裡面撒尿,聲音嘩啦嘩啦極響。

    楊欣一面扭頭就走,一面沒好氣地甩出一句:「怎麼不鎖門啊?沒素質!」

    馬文感到很痛快,嘰裡咕嚕地還了一句:「你有素質你怎麼不敲門?」說完,推門出來,一副意猶未盡的表情,見馬虎在邊上邊寫作業邊不懷好意的笑容,馬文把槍口對準了馬虎:「你笑什麼笑?」

    馬文這招屬於「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他看上去是在跟馬虎說話,其實是在等楊欣接茬。但人家楊欣心情不好,沉浸在自己的情感糾葛之中,哪有工夫去會馬文的「意」?楊欣耷拉個臉,去衛生間拿了梳子出來,就回自己屋了,而且還砰的一聲關上門。

    馬文見楊欣這樣,心裡奇怪,楊欣肯定是遇到什麼特別不順心的事兒了。平常,好歹她會跟自己嗆嗆兩句。馬文轉頭看馬虎,馬虎邊起身收拾桌上的東西邊說:「爸,您可別找我的茬啊。」說完,扮一鬼臉,拎書包進楊欣房間了。把馬文給鬱悶得,只好自己打開電視,坐客廳裡看。

    楊欣熬到八點多鐘,實在熬不住了,她換好睡衣,從自己屋出來,把門帶上,坐到客廳沙發上。家裡的唯一一部電話安在客廳。她之所以在客廳打電話,一來是可以用座機,二來她不願意當著馬虎的面給李義打電話,尤其是今天。

    馬文知道楊欣是要打電話,他故意坐在邊上,很專注地看電視,並且很體貼地把電視音量關小。

    反覆撥打,反覆是「對不起,您撥叫的號碼暫時無法接通」。

    楊欣想了想,猶豫著是不是給李芹家打個電話。

    馬文故意用玩世不恭的聲音哼著「孤單的時候你想誰,是不是想找個人來陪」。楊欣虎著臉,不理會馬文的挑釁,但馬文還就越來越來勁,哼得越發得意洋洋。楊欣氣不過,直接拿起遙控器,「啪嗒」關了電視。

    馬文一嗓子叫起來:「幹什麼呀?咱《離婚公約》裡有這條嗎?不帶這樣的。」

    楊欣:「你別找事啊,煩著呢。」

    馬文不出聲了,在一邊翻報紙,但臉上的表情是氣人的表情。可他那表情,又讓楊欣說不出什麼來。

    楊欣最後還是拗不過自己,給李義的姐姐李芹撥了電話。電話響了很多聲,李芹才接起來。

    「是李芹吧?」楊欣調整音量語調,盡量問得既不顯得太緊張又不至於讓人覺得唐突。

    很久,大概有半分鐘甚至更長,話筒裡沒有任何反應。楊欣幾乎以為電話斷了,或者出了毛病,才聽見李芹的聲音。那是一種客氣卻毫無熱情的腔調:「您哪位?」

    楊欣壓抑著怒火,她能想像得到李芹的表情。就是那種淡淡的、居高臨下的、帶著優越感的冷臉。楊欣敢保證李芹已經聽出是自己。楊欣在李芹家的時候,見過李芹接電話。她對她那些打牌做美容的姐姐妹妹們可不這樣!就對楊欣,既不冷也不熱,且拿捏著小勁兒。不過,生氣歸生氣,楊欣還是知道輕重緩急的。她忍氣吞聲,振作精神,盡可能親切自然地說:「我是楊欣,請問李義在家嗎?」

    又大約是半分鐘,然後楊欣聽到李芹的聲音,那是一種雖不失溫和但透著很強距離感的語氣,並且是以一種糾正的口吻堅定而清楚地說:「對不起,這裡是李義的姐姐李芹家。」

    楊欣隱忍:「您給叫一聲李義行嗎?」

    「他不在。」匡當,電話掛了。楊欣幾乎能看到李芹掛斷電話時的表情,一定是滿臉不屑!楊欣也匡噹一聲摔上電話,同時迸出一句:「變態!」

    馬文在邊上,樣子像是看報紙,其實注意力都在楊欣身上。他見楊欣這樣,心裡猜出七七八八,嘴裡卻故意說著不著四六的風涼話。

    馬文頭也不抬,像對著報紙說話:「人家不接你電話,你罵人家姐姐幹什麼?其實,這男人吧都這樣,比如我吧,追我的女人那叫一個多,我呢,既不拒絕也不反對,來往唄,混點兒唄,打發時間唄,反正咱是男人,有女人情感寂寞孤枕難眠找上咱,咱要是推辭咱不好意思,顯得小氣了。但你要覺得我這不推辭,就是要打算跟你過一輩子,那可就錯了。你要是再利用我這對大齡離異女性的同情心,想把自己打包嫁給我,那我就只好躲你了。比如說,你打電話過來,我就手機不在服務區,打家裡,我就讓家裡人跟你說不在家……」

    楊欣冷眼看馬文,馬文沒察覺,還一個勁地接著說:「男人吧,尤其是離過一次婚的男人,你想讓他再結一回婚,那除非是這個男人沒記性。你說李義這婚離的,基本上就是掃地出門,相當於前半輩子都白幹了,房子給老婆了,存款給老婆了,哦,應該說是前妻。淨身出戶,比遭了搶劫還慘,遭了搶劫還能找地兒說理去,你說這離婚,不跟明搶一樣?而且搶了就搶了,你還沒處說理。你借他李義倆膽,他也不敢再結這麼一回了……」

    楊欣緩過勁來——她就跟優秀的拳擊選手一樣,哪怕是已經摔倒在地,但只要馬文出招,她還能一躍而起。楊欣直接打斷馬文,半譏半諷地說:「我不明白啊,都是男人,怎麼就差得這麼遠?你怎麼就不能跟人家李義學著點呢?怎麼咱們離婚,你就不能淨身出戶呢?要說,李義可比你有情有義多了。」

    馬文被噎住,但隨即反唇相譏:「是,李義是有情有義,那分跟誰。唉,我問你一事啊?」

    「什麼事兒啊?」

    「說好不許急。」

    楊欣有點不耐煩,但好奇心又被馬文挑起來,她看著馬文,等馬文說。

    馬文故意賣一關子,然後一臉壞笑地問:「在你們女人心裡,要是管一個男人叫『廢物』,或者『小廢物』,那是什麼意思啊?」

    楊欣隨即明白馬文是偷看了她手機,在她手機上,李義存的是「小廢物」,楊欣當即變臉,對馬文說:「你有勁嗎你?你以後少看我手機。我愛管誰叫什麼你管得著嗎?你這屬於侵犯我個人隱私。」

    馬文說:「噢,我看你的屬於侵犯隱私,你看我的呢?」

    「那是以前,我那時候還是你老婆呢。」

    「噢,當老婆就可以隨便侵犯老公的個人隱私?」

    楊欣氣呼呼地辯論:「少廢話!那是為了維護家庭安全。國家都有安全部,在適當的時候,可以對犯罪嫌疑人實行監聽跟蹤監視居住。為什麼?不就是為了反對分裂維護統一嗎?國家有軍隊有監獄有警察有國家機器,尚且如此,我一個女人,赤手空拳手無寸鐵,連個手機短信都不能查,那不就得眼睜睜地等著人家來侵略分割我的家庭嗎?」

    馬文慢條斯理地說:「急了不是?你怎麼說話不算話啊?咱不是說好不許急的嗎?」

    楊欣刷地站起來:「誰跟你說好了?」

    馬文自言自語:「好心當成驢肝肺。」

    楊欣一臉譏誚:「我怎麼沒見好心,全見驢肝肺了呢?」

    馬文抬起臉來:「要麼說你這人不識好歹呢?我這不是幫你認清你目前的形勢和首要的任務嗎?你的首要任務不是消極等待李義八抬大轎來娶你,守株待兔連兔子都等不來……就是碰巧能等來一隻,也是瞎模糊眼,一頭撞在樹上把自己撞暈過去的那種笨兔子,智商不太高、視力還不太好的那種……」

    楊欣不等馬文說完,自顧自回自己房間,把門關上了。馬文見楊欣這樣對待自己,也不惱,而是接下來哼小曲,開電視。他早習慣了。大概看了一期完整的《動物世界》,楊欣的房門還是緊閉著。馬文瞭解楊欣,楊欣今天要是等不著李義這個電話,肯定是百爪撓心。但馬文琢磨著,以他剛才接李義的電話,以李義剛才電話裡那吞吞吐吐的樣兒,他們肯定是有事兒了。馬文對楊欣的心思挺複雜的,見著人家老給楊欣介紹半百老頭子,他難過,可是楊欣跟了李義,他又怕楊欣太投入——你說你楊欣還比李義大三歲,又不是什麼富姐,人家李義憑什麼娶你呀?

    馬文思前想後,覺得越是這個時候,他越有責任。他這麼想著,就自然而然地到了楊欣那屋門口。楊欣沒鎖門,馬文一推,門就開了。馬虎在玩遊戲,楊欣管都不管,躺在床上發愣。她那種發愣,馬文一看,就知道是「不知所措黯然神傷」。馬文抬腳要往床邊走,楊欣臉一板眼一瞪,馬文趕緊收住腳。楊欣不依不饒,警告馬文:「以後不敲門不許進來。」

    馬文故意裝出一臉迷糊,重複了一遍:「以後不敲門不許進來?」然後特虔誠地問:「那這次算以後嗎?」

    楊欣被馬文氣樂了,但隨即把臉繃上。馬文趕緊點著頭退出,把門帶上。然後站在門口砰砰砰敲門,搞得楊欣哭不得笑不得,兒子馬虎沖楊欣扮鬼臉。馬文見楊欣沒開門,就又把門推開了,楊欣臉上立刻顯出不愉快的表情,馬文還沒等楊欣說話,就趕緊又把門關上,邊退出邊說:「得得,我又違背婦女意志了。」

    楊欣在馬文退出以後,想起了馬文的種種好處。但也就是想一想,只要想到那些深夜的短信,楊欣就氣不打一處來。是的,馬文就這麼大出息,讓他一輩子守著一個女人過日子,他覺得太委屈自己的伶牙俐齒妙語如珠了,換句話說,他覺得辜負了人生,白來世上走了一遭。

    客廳電話響了。楊欣身子一蹦跳下床,拉開門直撲電話。到了跟前,電話斷了。楊欣看一眼來電顯示,居然是馬文的手機。楊欣怒了。馬文一臉壞笑,說:「我用自己的手機給咱家的座機撥個電話,不算違反《離婚公約》吧?」楊欣在這種時候是缺乏幽默感的。她三下五除二把電話拔下來,直接拎到自己屋裡。

    馬文邊吆喝著邊跟進來:「這電話也算是咱們的共同財產吧?憑什麼你想移就移?」

    楊欣簡單直接:「第一,反正也沒什麼人找你;第二,以後我的電話就不用勞駕您接了。」

    馬文還要跟楊欣鬥嘴,楊欣下了逐客令:「馬文先生,請你嚴格遵守《離婚公約》:以後進我的臥室要敲門,徵得同意方能入內;上洗手間要鎖門;過了晚上十點,請自覺回到自己房間休息,不得在客廳逗留。」

    馬文打斷楊欣:「成成,我不跟你這兒逗留了,本來是要告訴你李義剛才讓我轉給你一句話。這麼著吧,明兒上班你直接問他本人吧。」說完,走了。楊欣看著他把門帶上,氣得大喘氣。

    十分鐘之後。馬文一個人坐在客廳看電視,楊欣走了出來。馬文料到了,他故意目不斜視,楊欣顯然是要找話跟馬文說,她確實想知道李義在她洗澡的時候打過電話說了什麼。哪怕就是說分手再見不來往了,她也想知道。但她又不好直接問,畢竟剛才她對馬文有點太凶,而且馬文這人有一毛病,你越想知道什麼事,他越不告訴你。楊欣一面給自己倒茶一面好像很不在意地問一句:「李義找我什麼事?」

    馬文故意大驚小怪地說:「他那手機還關著哪?」

    楊欣自己也覺得沒說服力:「可能沒電了。」

    馬文還拿著那個勁兒:「他不是住姐姐家嗎?他姐姐家沒電話啊?喲,這可夠晚的,他能上哪兒呢?在哪兒才不方便給你打電話呢?」

    楊欣不吭聲。馬文故意念叨:「我覺得吧,李義是一個特有情有義的人,他當初怎麼就跟孫容離婚了呢?他們是大學同學呀,據說當年李義追得挺苦的……」

    楊欣斷喝:「馬文,你不嫌自己煩啊?」

    馬文嬉皮笑臉地說:「我不嫌。」

    楊欣接茬就說:「我嫌。」

    「我知道你嫌,你要是不嫌我煩,你怎麼會和我離婚?李義倒是不煩,可是人家不娶你啊。也是,結婚多煩啊。不結婚不負責不拒絕,那多簡單啊。」

    楊欣氣得直接進屋關上門,還把門插上。馬文看著楊欣這麼大的反應,咧嘴一樂。

    一直到夜裡兩點多,楊欣還是睡不著。她怕影響馬虎,在床上躺著又實在難熬。索性起床,上客廳坐著。她不死心,再次給李義撥打手機,這回是:「您撥叫的手機已關機。」楊欣咬咬牙,又給李芹家打電話。她是那種一定要一個結果的人,哪怕這個結果不好。李芹家電話沒有人接。楊欣哪知道人家一家子那晚上也忙活得不亦樂乎!

    楊欣越打不通電話,就越想打通,她甚至想下樓找一公用電話給李芹家撥一個。楊欣是那種遇到事情總是往最壞處想的女人——這件事情的最壞處,就是李義關機,而且,她知道李芹家的電話是有來電顯示的,她甚至懷疑從此她的手機再也打不進李芹家的電話了。

    馬文本來在自己房間裡玩遊戲,聽見楊欣在客廳裡鼓搗,知道楊欣難過,他本來不想管,但後來想想,還是關了遊戲,從房間裡出來。又不好直接問楊欣怎麼回事,他和楊欣的溝通模式一向是冷嘲熱諷,所以只好一邊念叨著「多情自古空餘恨」,一邊佯裝翻東翻西找東西。

    楊欣不願意讓馬文看自己笑話,她手裡拿著一摞碟,翻著,不搭理馬文。

    馬文見狀,半自言自語地說:「越是這個時候吧,越不能看喜劇片,要不,你看人家樂,人家越樂你越難受。悲劇也不能看,要不越看越堵。這時候最好是找人聊聊……」

    楊欣冷冷地接上:「你不困啊?」

    馬文趕緊表態:「我不睏。就是困,看著你這麼百爪撓心,我也不能說困呀。沒事兒,只要你高興,我樂意奉陪。你要是想出去轉轉,散散心什麼的,也成。」

    楊欣冷笑:「你自我感覺太好了吧?」

    馬文故作不懂:「你這話是從哪兒說起?」

    楊欣打一哈欠,說:「我跟李義的事,跟你說不著。如果全世界就剩你一人,我就寧肯是啞巴,咱倆沒什麼可聊的。咱倆要是還能聊到一塊兒,咱們也不至於說離婚就離婚。」說完,找一恐怖片,放進影碟機。

    馬文:「幹什麼非得寧肯是啞巴呢?啞巴是想說而不能說。你要不想跟我聊,聽我說話費勁,你寧肯是聾子多好。」

    楊欣就當沒聽見,按遙控器播DVD。

    馬文抗議:「咱那《離婚公約》可規定了,晚上十點以後不得在客廳逗留。尤其不許播放鬼片殭屍片驚悚片。」

    恐怖片的音樂響起,在恐怖氛圍中,楊欣轉過臉,神情像女鬼。馬文膽小,見狀趕緊回房間了。馬文不明白,為什麼楊欣這兩年會迷戀上恐怖片——他躺在床上,用耳塞塞上耳朵,摸著心窩口:「這都什麼毛病,大半夜看恐怖片!」

    那一夜,楊欣沒有等到李義電話。她不知道李義的手機丟了。李義當時是在大街上給楊欣打的電話,打完了,去買了包煙,點根煙的工夫,他連錢包帶手機一起被偷走了。

    下著雨,淅淅瀝瀝。李義一籌莫展。等他好不容易到李芹家的時候,已經快半夜了。李芹開門,見李義渾身濕透,一臉落魄相,忍不住兜頭一句:「又吵架了?正好,分手!三天兩頭的鬧騰,幹什麼呀!」

    李義沒精打采地解釋:「沒吵架。是我包被偷了,我走回來的。」

    李芹聞言大驚:「啊?你打輛車啊,到家門口我結賬不就成了?」

    李義說:「不是怕你不在家嗎?」

    李芹急了:「都丟什麼東西啦?」

    「手機,還有幾張卡。」

    李芹一邊看李義換鞋脫衣服,一邊嘴裡叨叨嘮嘮地讓他掛失銀行卡,但她就是不提楊欣打過電話的事。

    李義洗過澡出來,換上乾淨衣服,正想著要給楊欣打一電話,李芹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麵條,張羅李義吃飯。李義坐下,挑了兩筷子麵條,又站起來。

    李芹眼尖,還沒等李義夠到電話,就扔過去一句:「給誰打電話?先吃麵。一會兒坨了。」

    李義咬咬牙,他借住在姐姐家,也有點怕姐姐,不願意惹姐姐不高興。李芹看出李義有心事,她以靜制動,等李義主動。李義心事重重,一邊吃,一邊下決心。他眼睛都不敢看李芹,衝著麵條說:「姐,跟你商量個事兒啊。」

    李芹問:「借錢?」

    李義說:「不是。」

    李芹見李義欲言又止,說:「那什麼事啊?有這麼難開口嗎?」

    李義確實也難開口:「也沒什麼大事。」

    「行了,你臉上都寫著事呢,說吧。」

    「我想結婚。」

    李芹叫喚起來:「結婚?!」

    李義不說話了。

    李芹聲音低下來:「是再婚吧?」

    李義沉默。

    李芹做苦口婆心狀:「咱不說找一個年輕漂亮的,但怎麼著也應該找一個差不多的吧……」

    李義打斷她:「我們就差不多。」

    「她比你大……」

    「就大三歲。」

    「就大三歲,說話就四十了吧?有的人更年期早,她過兩年就該更年了。你娶她幹什麼呀?給她養老?單給她養老也無所謂,她還有一個兒子,你還給她養兒子啊?」

    李義不說話,李義是一個話不多的男人,不想好了不說。

    李芹鼻子裡哼一聲,猜到可能是楊欣在逼婚,語調越發刻薄起來:「是不是她逼著你娶她?」見李義不回答,李芹自己憤憤地說:「這種女人,身邊沒個男人根本不知道怎麼過日子。」

    李義截住話頭:「姐,你對她有成見。」

    李芹臉色難看。說:「她還跟那個叫什麼來著,她前夫,還住一起?」

    李義知道姐姐要說什麼,只好硬著頭皮替楊欣解釋,說了句:「她不能住大街上去吧?」

    李芹說:「不住在前夫家就得住大街上,這叫什麼話?說句不愛聽的吧。我都懷疑他們是不是真的斷了。」

    李義默默地吃麵條。

    李芹見狀,更加賭氣,索性把話往狠裡說:「有一句話我說在前面,你是我弟弟,你離婚,有困難,住我這兒,是應該的,我離異,沒孩子,死了這房子就是你的,但在我死之前,楊欣別想進這個門。還有,以後跟她說清楚,別動不動就打電話到我這兒找你。我聽她聲兒就來氣,一股子騷狐狸精味兒!」

    李義猛一抬頭:「楊欣來電話啦?」

    李芹哼了一聲:「你們上班一整天呆一塊,沒呆夠啊?」李芹站起來,憤憤然去衛生間。結果,因為李義剛洗過澡,地上都是水,一進去就滑了一跟頭,整個人平拍在地上。

    那一夜,李義可有事兒干了。他本來計劃著吃完麵條跟楊欣好好打一個電話,這下倒好,麵條還沒吃完,李芹腦震盪了,而且還摔了個骨裂。

    李義喊了救護車,本來要給李芹的前夫王大飛打電話,李芹制止了。上醫院拍了片子,照了透視,李義跑前跑後,滿頭大汗。本來李義還以為李芹多嚴重,得住院。但人家大夫給看了看,說不用住,在家養著就成,過兩個星期到醫院來複查一下就差不多了。腦震盪沒什麼藥,骨裂也得靠養,最多是一些營養神經和骨骼的藥,都不是醫保範圍。李芹不在乎錢,李義也知道李芹不在乎,所以就做主讓大夫撿高級的藥給開,不用考慮報銷不報銷。後來,李義打聽到醫院有租輪椅的,一天一百元錢,立馬跑去租。

    李芹在急診室等著李義,一小護士不無羨慕地對李芹說:「你愛人對你真不錯。」

    李芹忙解釋:「他不是我愛人。」

    小護士隨口感慨:「我說呢!現在這世道,丈夫能大半夜為老婆摔一跟頭上醫院的,不多了。」

    李芹深有感慨,但又覺出護士誤會,連忙解釋:「他是我弟弟。」

    小護士一錯神兒,邊上一老護士別有用心地一笑。李芹不爽了,趕緊追上一句:「親弟弟。」

    老護士「哦」了一聲,進裡屋了。小護士隨後跟進。隔著一門簾,李芹隱約聽見老護士跟小護士聊天,大致意思是,現在這女人要是有了錢,也有年輕男人傍!你信那是她親弟弟?親弟弟能為半老姐姐大半夜叫救護車?就因為洗澡的時候摔一跟頭?指不定那跟頭怎麼摔的呢!

    李義租的是一個折疊輪椅。從出租車上下來,李義先把折疊輪椅打開,然後攙扶李芹下車。李芹那個行動困難啊。偏巧這時,別墅裡的電話響個不停——已經是半夜三點啦。李義急火攻心,以為是楊欣打來的,他瞭解楊欣的脾氣。李義把李芹扶到輪椅上,二話沒說,先開了門,鞋都沒換,就奔電話去了。李芹坐在輪椅上,蠟著一張臉,嘟嘟囔囔:「這都幾點了?還打電話上人家家,不睡覺啊?有沒有點素質?你睡不著別人也不睡啊?這種女人,沒個男人就不知道怎麼過!」

    正說著呢,李義出來,對李芹說:「姐,姐夫電話。」

    雖然姐姐早已離婚,李義還是習慣管李芹的前夫王大飛叫「姐夫」。李芹一聽,根本沒等李義過來推輪椅,幾乎是健步如飛,自己站起來幾步就上了台階,直奔電話。把李義驚得張著嘴半天才說出一句:「您,您,這好得也快了點吧?」

    李義結過車錢,回到房間,見李芹直直地站在電話前,半垂著個頭,握著話筒,嘴裡不說話,眼睛裡卻潮乎乎的。

    剛才李義在電話裡已經跟王大飛大致說了一下李芹的情況,所以王大飛這個時候就開始直接埋怨李芹不小心,還叮囑李芹以後遇到這種事情一定要先跟自己說。李芹聽著,心裡儘管如春潮湧動,但那春潮中還是有一股子陳年積怨。她竭力保持平靜,以一種特別平淡的語氣問:「你怎麼想起這麼晚打一電話給我?」

    王大飛:「嗨,我就是今天晚上突然有那麼一陣子特別不踏實,給你打一電話吧,沒人接,李義那手機還一直關機,我就總覺得肯定出事了……」

    李芹悄然落淚。那一夜,李芹一直坐在電話機邊,不悲不喜無憂無慮。李義本來想陪李芹說說話,但終是沒有。一來,他瞭解李芹,李芹不是什麼事都肯說的女人,她太要強;二來,他也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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