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的第19層 正文 第十二章 地獄的第11層
    春雨還活著。

    她是在清晨七點睜開了眼睛。看到了從窗外射進來的晨曦,心裡卻在想:「地獄不會有這麼亮吧?」

    當她爬起來看清了自己的寢室,才確定自己並沒有,依然還留在這個難以割捨的人間。

    或許自己已經死過一回了吧?

    春雨恍惚著下了床,才發現自己的手機連電池板都沒裝。她重新裝上了電池板,但在按開機鍵前卻猶豫了一會兒。

    但她終究還是開機了。果然在半分鐘後,屏幕顯示有未閱讀的短信,不會是「」吧?

    既然都已經到了自己的手機裡,其實看不看都是一樣的結果。於是,春雨連發件人都沒看就打開了———終於,她像癱軟了一樣坐了下來,原來是一條無聊的垃圾信息,卻讓她這樣如臨大敵。她沒有刪除掉這條短信,還是放在自己的手機裡,至少它不會傷害自己。

    不知道昨晚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大概只睡了三四個鐘頭吧,春雨依然感到頭暈腦漲。反正寢室裡只有自己一個人,她索性又回到床上睡回籠覺了。幾個小時後,春雨被《東風破》的鈴聲旋律驚醒了,也許是還沒有睡夠,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看到手機屏幕上出現了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春雨疲憊不堪地接起電話,卻聽到了一個甜甜的女孩子的聲音:「請問是春雨小姐嗎?」「是我,你是哪位?」春雨的嗓音乾燥。「我們是明亮移動信息服務有限公司,你現在已經被我們公司錄取了,請於今天上午到公司報到。」

    隔了好幾秒春雨才反應過來,她幾乎從床上跳了起來:「沒有搞錯嗎?我真的應聘成功了嗎?」

    「是的,你已經應聘成功了。請盡快到公司報到。」

    春雨還來不及說出謝謝,對方就已經把電話掛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終於徹底清醒了過來。明明記得那天去應聘的時候,「海龜」的老闆根本就沒搭理她,她以為自己肯定砸了呢,沒想到竟然應聘成功了,簡直就像是做夢一樣。

    真不可思議,難道是昨天半夜許願的結果?在地獄的第10層,她選擇了「許願」———讓自己應聘成功。

    而現在她真的成功了,是否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在幫著自己呢?

    春雨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不過現在最要緊的事,就是趕快去公司報到。她立刻從上鋪下來,拿出化妝品精心打扮了一番。雖然那些東西都是便宜貨,但裝扮到春雨的臉上就是有氣質。連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認,穿什麼衣服好看,關鍵還是看穿衣服的人。

    總算讓自己在鏡子前滿意了。春雨低下頭暗暗關照自己,暫時忘掉昨晚的恐懼吧,總不能提心吊膽地出去實習。

    她匆忙地跑出了校門,星期一的地鐵車廂十分擁擠,經過了二十分鐘的煎熬,總算是趕到了公司。

    進門就見到一個燙著鬈發的女孩,她有個英文名叫,通知春雨來的電話就是她打的。春雨略顯緊張地作了自我介紹,原來人家早就等著她了,馬上把她引到了總經理辦公室。

    還是上次那個「海龜」,用手托著下巴坐在桌子後面,像看一件什麼東西似的盯著春雨,讓她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嚴明亮臉色像死灰一樣,好像剛剛大病了一場似的。他指了指桌上一堆材料說:「對不起,你來應聘的那天我心情不太好,沒有仔細看你的材料。後來我又看了一下,發現你居然是我的校友,而且你的條件也確實不錯,所以我就錄取了你。」「謝謝你。」

    春雨覺得自己真幸運,沒想到老闆也是那所大學畢業的。「我知道你是想在這裡實習一段時間,其實過去這裡也有很多像你這樣的實習生,雖然工作時間很短,但她們的表現都非常好,我希望你也一樣。好了,明天正式來上班吧。你是實習生,不用加班,下午沒事的話可以早點回去,會帶你熟悉工作環境的。」

    然後,她簽訂了一份實習生的合同。雖然薪水很低,但工作時間也不長,反正是為了寫畢業論文。

    嚴明亮用帶著英語腔的國語說著,但春雨總覺得他的話裡帶有一股土氣。嚴明亮又詢問了幾句關於她的情況,那雙眼睛總是盯著春雨,就像要把她給看穿了似的。大概老闆們都是這副德行吧。不過,春雨也曾聽過學姐們的警告,如果老闆盯著女生看的話,那自己就應該小心了,這讓她不禁有些緊張。

    從老闆辦公室出來後,帶著春雨到公司裡轉了一圈,其實也就是兩間房子,五六個人而已。每個人都和她差不多的年紀,撲在電腦跟前不知在忙些什麼。

    給了春雨一張桌子和一台電腦,她說明天再來上班吧,每天的工作就是搜集網上的幽默與祝福短信,然後重新整理和編輯,再輸入公司的服務器,最後發送到訂閱短信服務的用戶手機中。

    她們又聊了好一會兒,春雨想到在學校裡沒有人理睬她,而只有在這裡才被當成正常人,她的話也就多了起來。是個很熱情的女孩,春雨覺得自己已經與她成為朋友了,她悄悄地問:「你們公司是老闆一個人開的吧?」「當然,要不然怎麼叫明亮信息服務公司呢?」「他是個海歸吧?」「嗯,聽說他在歐洲呆了七八年呢。」

    春雨臨走前看了看落地窗,這裡看出去的景致真是棒極了,外面的城市就像未來世界一樣聳立著。忽然,她注意到了最近的那塊玻璃,自己的臉龐映在上面,彷彿變成了另一個人。

    又是一個寒冷的下午。

    春雨回到學校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向老師說明這次實習的情況,算是為論文準備的社會調查。然後,她回到寢室裡整理一些東西,為明天的上班做些準備。

    大約三點,短信鈴聲響了起來,拿起手機一看是高玄發來的。

    「春雨,我有事找你,請現在就到大學圖書館來。」

    怎麼又是圖書館?春雨想起第一次遇到高玄時的場景,在大學圖書館最後一排書架,那陳腐的舊書氣味,那雙古希臘雕塑般的手……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她給高玄回復了「馬上就到」,然後在鏡子裡看了看自己,依然是上午穿的那身衣服,看起來真的還不錯。她輕快地跑出了寢室,很快就抵達了大學圖書館。這棟蘇式建築越來越顯得陳舊了,在寒冷的北風中,周圍的樹叢全都掉光了葉子,看起來更適合作為恐怖片的外景地。

    在圖書館幽暗的進門處,她看到了高玄挺拔的身子,只是臉還藏在陰影中,當漸漸露出那雙重瞳般的眼睛時,春雨向他微微地笑了一下。

    高玄似乎已經等待很久了,對她輕聲地說:「我從你臉上看出來了,有什麼好消息嗎?」「我應聘成功了,明天起到一家信息服務公司實習。」接著她說出了那家公司的名字。

    他先是怔了一下,然後微笑道:「是不是為了準備畢業論文?」「你真聰明。」春雨已經不把他當作老師了,說話也不再緊張了,「就算是社會實踐吧,主要為了調查當下的短信文化,畢竟現在已是拇指時代了嘛。」

    也許是她的聲音太高了,高玄給她作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輕聲說:「今天我請你到圖書館來,是因為我查到了一些重要的東西———關於馬佐裡尼在中國。」「馬佐裡尼?」

    這個名字立刻讓春雨恢復了沉悶,她捂著自己的嘴巴,許久都說不出話來。高玄帶著她走上圖書館的三樓,這裡平時是不對學生開放的,腳下的木樓板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春雨心想,這種地方半夜裡一定是老鼠們的天堂。

    在狹窄陰暗的走廊裡轉了半天,他們走進了一間小小的庫房,在檯子上攤著一堆舊報紙。高玄讓春雨坐在檯子旁邊,低聲說:「這裡是學校的舊報刊庫房,藏著許多珍貴的中英文報刊資料。」

    「這和馬佐裡尼有什麼關係呢?」「我上次說過,會去查美術系的藝術史資料。今天上午我已經查過了,馬佐裡尼確實來過中國,是從1900年到1903年。當時上海的一家英文報紙對他進行了比較詳細的報道,這裡應該可以查出來的。」「是哪一家報紙呢?」「字林西報。」然後他念出了這份報紙的英文名稱:「《》是近代中國歷史最悠久的英文報紙,這間庫房裡收藏了許多。」「就是桌子上的這幾份嗎?」「對,我已經查到了關於馬佐裡尼的報道了。」

    高玄攤開一卷卷發霉的舊報紙,許多邊角都已經掉下來了,一股奇怪的味道直衝鼻孔,春雨連忙屏住了呼吸。果然,在這張《字林西報》的右下角,她看到了印著「」的黑體字。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一百年前的報紙,感覺像是在墳墓裡睡了一個世紀的殭屍,重新爬起來躺到了桌子上。

    報紙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很難看清,春雨只能遠遠地掩著鼻子問:「這上面寫的是什麼?」

    高玄已經事先看過一遍了,他用翻譯後的漢語念了出來:「1900年4月5日,意大利著名畫家馬佐裡尼先生隨郵船」聖瑪利亞「號抵達上海,馬佐裡尼此行引起兩租界藝術品收藏界關注。本報記者在碼頭採訪了馬佐裡尼先生,馬佐裡尼表示這次抵滬,並非短期訪問或旅行,而準備長期定居於此。當晚,以熱衷於收藏藝術品聞名的怡和洋行董事凱利先生,在南京路波塞冬飯店設宴招待了馬佐裡尼先生……」

    春雨忽然打斷了他的話:「算了吧,不要再照著原文翻了,太費力了。這些報刊你是不是都看過了?」「差不多吧。」高玄終於露出些倦態。他抬頭看了看低矮的天花板說,「我就根據剛才發現的材料,大致說一下吧。」

    春雨連忙點點頭:「對了,上次你不是說,馬佐裡尼的作品因為過於恐怖,而遭到了歐洲評論界的指責。那他千里迢迢到上海來,是不是為了逃避歐洲對他的爭議呢?」

    「一開始人們都是這麼猜測的。不過,1900年的上海租界還從沒來過什麼藝術家,所以大家還是非常歡迎他的。但是,根據幾位後來與馬佐裡尼熟悉的人說,他到上海來的真正目的,並不是為了逃避歐洲評論界的指責,而是想要到中國來探險。」「探險?」提到這兩個字,春雨立刻下意識地想到了荒村。「對,馬佐裡尼曾經提到過,他要來中國尋找一處藝術史上的寶藏———曾經有一位歐洲的傳教士,在十八世紀中葉來到中國,那時還是乾隆年間。據說那位傳教士在中國東南某處深山中,發現了一個古老的遺跡。後來傳教士回到歐洲,寫過一篇遊記的手稿。馬佐裡尼在法國一處私人博物館裡發現了這篇幾乎失傳的手稿,他被手稿描繪的地方吸引住了,決心一定要找到那處遺跡,以完成平生最大的心願。」

    看著桌子上宛如墳墓裡出來的舊報紙,春雨輕歎著說:「歐洲人發現的中國古老遺跡?聽起來就像是敦煌藏經洞。那馬佐裡尼找到了嗎?」「是的。馬佐裡尼到了上海以後,就開始努力學習漢語,甚至拜某位中國畫家為師,學習傳統的中國畫技巧,很快就成了一個中國通。他經過多方打聽和聯繫,終於查到了那個地方的大致位置,於是獨自一人前往,據說那處遺跡就隱藏在浙皖兩省交界的群山中。可馬佐裡尼離開上海不久就失蹤了,在長達一年的時間裡音訊全無。」「他出事了嗎?」「就在人們幾乎要把馬佐裡尼遺忘的時候,他突然出現在了上海,身邊還帶著一個美麗的中國女子,這讓許多人都倍感驚奇。人們問他一年裡去了什麼地方,但他總是保持沉默。」「還帶著一個美麗的中國女子?」

    女孩子總是對這種事情感興趣。高玄略帶曖昧地笑了笑:「當時的歐洲人總喜歡在中國尋花問柳。當然,他也有可能在中國經歷了一段真正的愛情。」

    「是啊,照片裡的馬佐裡尼很帥,就像意甲聯賽裡的球星。」春雨忽然覺得這句話很傻,立刻嚴肅起表情說,「後面還有嗎?」「沒有了,這裡收藏的《字林西報》從1902年開始中斷了。」

    春雨失望地說:「真遺憾啊,看來馬佐裡尼在中國也有一段傳奇經歷,甚至可以說是一個謎。比如說那個古代遺跡裡究竟有什麼?他為什麼會失蹤了長達一年時間?還有那個美麗的中國女人?這麼多謎究竟哪一個與地獄有關呢?」「也許全都有關吧。」高玄皺起了眉頭,重瞳般的眼睛讓春雨越來越看不清了。他收拾著桌子上舊報刊說,「我還會繼續查下去的,一定會解開馬佐裡尼的那些謎,到時候或許就能解開地獄短信遊戲的謎了吧。」

    「對,馬佐裡尼就是一把鑰匙,我們一定要找到它。」

    高玄把那些舊報刊整理了一下,放回到了庫房後面的大鐵櫃子裡。

    在走下搖搖欲墜的樓梯時,高玄突然問她:「你還有空嗎?」

    春雨有些緊張,抓緊了樓梯扶手說:「有什麼事嗎?」「沒什麼,只是想請你去我的畫廊坐坐。」「畫廊?是在蘇州河邊上吧,路上那麼遠,而且天都快黑了。」「沒關係,我開車帶你去,到時候再送你回來。」

    春雨這才走下了樓梯,輕聲說:「那好吧,只是不要太晚。」

    離開這個墳墓般的圖書館後,高玄帶著她快步走向停車場,果然又路過了鬼樓外的圍牆。春雨不想再靠近那棟樓,只是低著頭小跑了過去,高玄緊緊地跟在後面說:「別那麼緊張,我幾乎每天都要路過這裡。」高玄的車在停車場的最裡面,是一輛白色的帕薩特。春雨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高玄幫她繫緊了安全帶,迅速開了出去。

    一路上的天色漸漸暗下來了,而都市的夜生活尚未開始,一路上都是忙著回家的上班族。春雨看著車窗外的世界說:「有時候我覺得離他們很近,又覺得離他們很遠。」「你是指周圍的人?」高玄在紅燈口停下來了。「差不多吧。我總覺得自己生活在另一個世界。」「為什麼?因為你的過去?」「過去……」春雨像是被什麼刺到了一樣,立刻閉上了眼睛。那個醜陋的背影又浮現在腦海中了,使她顫抖了半天都說不出話。

    又是一個紅燈,高玄用那具有穿透力的目光盯著她:「你怎麼了?」

    她傻笑著搖了搖頭,調轉了話題說:「為什麼帶我去你的畫廊。」

    「因為我會送給你一個小小的驚喜。」

    半小時後,高玄帶著她來到蘇州河邊的一座大樓,看上去像是三十年代的大樓。沿著蘇州河的一線,開著好幾家藝術畫廊,高玄的畫廊在最不起眼的位置,只有個狹小的門面,上面掛著「子夜畫廊」的牌子。「子夜畫廊?真是很特別的名字。」

    高玄微微笑了笑,把她帶進了畫廊裡。其實就是一道狹長的走廊,兩邊的牆上掛著各種油畫作品。在這條充滿了顏料氣味的走廊裡,春雨彷彿走進了另一個世紀。所有的畫都是古典主義風格,大部分是文藝復興作品的臨摹,還有一些是中國人的肖像。

    她邊看邊問:「這些都是你畫的嗎?」「不,只有一小部分是我畫的。其實,我開畫廊並不是為了賺錢,只是覺得這樣的生活方式很自由。」高玄來到走廊最裡面的樓梯口說,「再到二樓去看看吧。」

    春雨跟著走上陡峭的樓梯,來到樓上一個寬敞的房間。在進門最醒目的位置,她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她自己的臉。

    她立刻就怔住了,向後退了幾步,才相信自己並沒有看錯———那幅以她為模特的油畫,正驕傲地掛在牆上。

    春雨當然不會忘記那天下午,在美術系的一間畫室裡,她在高玄面前呆坐了幾個小時,就是為了創造出這幅畫———她成為了真正的「畫中人」,安靜地坐在冬日的陽光裡,柔和的光線撫摸著她的皮膚,在幽暗背景的襯托下宛如聖女。在高玄的畫筆之下,她的眼睛是如此恬淡,幾乎已遺忘了整個塵世。

    許久之後她才回過神來,對著高玄說:「這就是你給我的驚喜?」「沒錯。我把這幅畫掛在畫廊最重要的位置,但我已標明這是非賣品,只准欣賞不准買賣。昨天有個收藏家來這裡,一眼就看中了這幅畫,願意出十萬元買下,但我說一百萬都不賣。」「你認為這是畫廊裡最好的畫?」「是的。雖然它只是幅小框畫,算不得真正的大作品。但這幅畫的意境很特殊,要比那些大作品更能打動人的心靈。你看你畫中的眼神,看你的嘴唇和下巴,真正的傑作不在於大小,而在於靈魂———這就是一幅有靈魂的畫。」

    聽了這麼多溢美之詞,讓春雨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那麼畫的靈魂到底是什麼呢?」

    「這個誰也說不清楚,正因為說不清楚才難能可貴,才是許多畫家苦苦追尋了一輩子的東西。春雨,我一定要感謝你,是你讓我重新獲得了畫的靈魂,我已經好幾年都沒找到這種感覺了。」

    「你真的不必感謝我,我只是擺了個樣子而已。關鍵還是你畫得好。」

    「不,對於一幅好的作品來說,模特是非常重要的。我覺得單就這幅畫而言,不僅僅是我一個人創作的,而是你和我兩個人共同創作的結果。」

    「快別這麼說了,我怎麼也能算創作呢?」

    「你坐在畫架前的姿態、眼神、氣質,還有所有的一切,都是別人永遠都無法複製的。你說這算不算是一種創作呢?」高玄有些激動地走到窗邊說,「創作的本質就是獨一無二,而春雨你就是個獨一無二的人。」

    但春雨搖了搖頭說:「我想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

    「不,人和人是有區別的。絕大多數人都是平庸的,而只有極少數人是完美的。」

    「至少我不完美,我覺得我還有很多……很多不完美的地方。」

    她忽然感到心裡一陣發慌,趕忙把手撐在了窗台上。從這扇窗眺望出去,可以看到外面靜靜流淌的蘇州河。天空差不多已經完全黑了,只是對面的高樓燈火通明,幾乎把一半的水面都照亮了。

    高玄索性打開了窗戶,一陣寒風吹亂了春雨的頭髮,他把頭伸到窗外,瞇起眼睛說:「每天晚上,我都會看著這條河水,就像在歐洲留學時每晚對著泰晤士河。」「你就住在這裡嗎?」

    高玄指了指天花板說:「對啊,我就住在樓上的房間。」

    春雨理了理飄揚的髮絲說:「你們搞藝術的真會挑地方住啊。」「出去吃點東西吧。」

    高玄看了牆上那幅畫一眼,又看了看眼前的春雨,然後關上了窗戶。走出底樓畫廊的門,春雨低著頭說:「對不起,我想我還是早點回學校吧。」「你不餓嗎?」「不。今天午飯吃得晚,現在一點都不餓。」春雨看了看眼前的大樓,心跳驟然加快起來,「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高玄搖了搖頭說:「春雨,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你和別的女孩子太不一樣了。」「她們大概都巴不得能和你一起吃飯吧。」

    這句話讓高玄有些不好意思了:「就是因為你的與眾不同,所以我才會特別注意你,如果你和那些女孩子一樣的話,你也不可能成為我的『畫中人』。」

    然後,高玄坐進了車子,向她揮了揮手說:「你不是想早點兒回去嗎?我送你回學校。」

    晚上七點,他們終於回到了學校。

    當高玄把車開進停車場後,他沒有讓春雨下車,而是凝視看著前方說:「這些天來,除了神秘的地獄遊戲之外,我還在思考另一個問題。」

    春雨隱隱有些不安地問:「什麼問題?是不是和我有關?」「你真聰明。是的,這幾天我一直在思考,你為什麼和別的女孩不一樣呢?」「也許是天生的吧。」

    高玄拔下了車鑰匙,但還是沒有開門:「不,人的容貌可以是天生的,但內心卻是後天決定的。」「那你認為,我的內心是什麼樣的呢?」「我不知道。」高玄的臉被車廂內的陰影覆蓋著,只聽到他低沉的聲音,「那你的家人呢?是不是也和你一樣?」「家人?」春雨忽然摸了摸心口,她知道高玄看不清她的臉,她緩緩閉上了眼睛,用極輕微的聲音說:「求求你,不要問這個問題。」

    高玄被她的話刺激到了,靠近了她問:「你的家人究竟怎麼了?」

    「別管我!」

    春雨一下子推開了車門,飛快地跑了出去。高玄也跟著衝出去了,但黑燈瞎火的停車場裡,再也看不到她的影子了。

    其實,她正躲在一輛巴士後面,淚水已經模糊了她的眼睛,一動不動地躲在黑暗中,抬起頭已看不到月光。

    她聽到高玄大聲地叫著她的名字,但她依然沒有動彈。直到傳來一陣汽車發動的聲音,高玄開著車離開了這裡。

    春雨終於走了出來,在停車場中央的空地上,她望著四周黑洞洞的世界,再也沒有抹去臉上的淚珠。

    春雨沒有直接回寢室,因為她害怕路過鬼樓。走出停車場大門後,又從外面繞了一個大圈,她才回到了學校裡面。

    食堂差不多快關門了,她只能吃一點剩下的麵條。吃到一半的時候,她收到了高玄發來的短信:「你現在在哪裡?我很擔心。」

    春雨想了片刻,回復道:「我就快回到寢室了,不用擔心,謝謝你送我回來。」

    當她回到寢室以後,第一件事就是照鏡子。臉上的淚痕全都干了,只是眼角還帶著憂傷的樣子。春雨用毛巾擦了擦臉,然後從櫃子底下取出了一幅像框。框裡鑲嵌著一張黑白照片,畫面裡有一對年輕的夫婦,中間坐著個大約十歲的小女孩。

    那是春雨的一家三口。她伸手摸了摸照片上爸爸的臉,又摸了摸媽媽的臉,最後是自己的臉———她覺得小時候的自己一點都不像現在,那時候她又瘦又小,絲毫都不討人喜歡。其他的小姑娘總是光彩奪目,而她卻常常被別人遺忘,只能一個人躲在陰暗的角落裡。只有在爸爸的懷抱裡她才是快樂的,她能夠撫摸爸爸的胡茬,聞著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道,漸漸地沉入夢鄉……

    抱著懷中的像框,春雨竟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彷彿靈魂出竅般,回到了許多年以前的時光。直到子夜十二點,短信鈴聲把春雨從夢中驚醒。她猛地從桌子上抬起頭來,慌張地環視著整個寢室,好像有某個人在對她尖叫似的。許久她才拿起了手機,屏幕上顯示的依然是地獄的號碼,她趕快打開了這條短信———「你已進入地獄的第11層,你將選擇1:你最想解開的謎;2:你最想見的一個人;3:你最恨的一個人。」

    這時春雨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了,她把像框放回到了櫃子裡,看著這條短信上的提示,心想:不知不覺都到地獄的第11層了,照這個速度走下去,離那個最後的秘密「地獄的第19層」也不會遠了吧。

    她又把那三條選項讀了一遍,目光的焦點對準了「1:你最想解開的謎」。現在想要解開的謎實在太多了,究竟先要解開哪一個呢?忽然,春雨想到了自己的身後———那是清幽的下鋪,她還在看著自己嗎?

    春雨的拇指顫抖著,終於按下「1」鍵回復了出去。

    對方的回復很快就來了———「把你想要解開的謎告訴我吧,你會實現願望的。」

    春雨立刻在手機上打出了一行字:「我想知道清幽為什麼會死?」

    在把這條回復發出之後,她突然關掉了手機。也許是出於恐懼,也許是出於希望,現在她不想收到什麼回復,只需要靜靜地等待。

    看著外邊沉沉的冬夜,她不知該如何獨自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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