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門一開,便看見疙瘩那張滑稽的臉,古怪的笑意浮在眼裡,他將電話塞進上衣口袋裡,抬起眼睛看見她,嗯,正好,咱們一起,別出來了。
她又往後退,退到了電梯的角落裡,疙瘩邁著他一貫的大步子走進來,按了一個鍵,電梯便一直往上升,一直沒有停下的跡象。
四月探頭看看,"9"字亮著。
她聽見疙瘩在身旁發出奇怪的笑聲,轉臉看他,發現他一臉的不屑,你不是沒有好奇心嗎?其實,像每個中國人一樣,你有充分的好奇心。
四月有些詫異,但她只是沉默地看著他,揚揚眉毛,沒有說話。或者她應該說點什麼,她覺得理應如此。可是這樣的話,她無以回答。
告訴他中國人沒有好奇心,還是說她的確像抑或是不像中國人?這種無聊的話不言自明。他本來就該明白,她百分之一百的具有中國血統,像每一個純正的中國人一樣。
他說的是廢話,那麼,她所能回答的也只是廢話。想到這裡,她便不覺得需要說什麼了。但是她還是看他,他是應該知道她眼光的意味的。至少,他得知道他自己都說了些什麼。
嗯哼。他不自然地將臉調轉到一邊,僅僅約莫一秒的時間,他又轉過了臉看她,對不起。
她依然沉默,只是將目光收回了,注視著電梯門。他又開口了,對不起。我只是有點生氣。
她依然沉默。對冒犯的最好還擊,就是不屑的沉默。
疙瘩有些尷尬,臉漲紅了,語氣開始暴烈,你們中國人!總是有太強的好奇心!知道嗎?我剛剛聽說,到處都在傳說,斯威克先生撞死了一個人,賠了三千塊錢人民幣。哪裡有這種事情?這是誹謗!這是污蔑!這是造謠!
她不動聲色地抬眼看他,繼續聽他說,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噢,我不是說你!他的面部因為激動而使蒼白消退,整個面部都被湧動的血液佔據。似乎這還不夠,他衝動得雙手開始亂揮,幾乎要把指尖戳到她臉上來,我告訴你!這不是事實!那天我和他在一起,我們撞死的是一頭肥豬!立刻出來一大群農民,也不知道從哪兒鑽出來的!他們裡三層外三層圍著我們,叫我們掏錢。我們沒有翻譯,只好一張張地往外掏,直到賠了三千塊錢,他們才滿意,我們才脫身。我告訴你,我真覺得奇怪,中國人好像天生對別人的私生活極感興趣!他們守在我們公寓門口看我們帶不帶姑娘進門,買一個VCD機,第二天就有人說我們看色情片。什麼都要傳,越傳越假!拜託,我們都是成年人了!用不著你們管!有點頭腦好不好?
他越說越激動,把四月逼到了角落裡,拳頭都快砸到她的臉上了,我快受不了啦!這個鬼地方!我恨這個地方!正在這時,電梯"叮"的一聲打開了,疙瘩愣了愣,突然發覺自己的失態,收回拳頭看了她一眼,冷淡地說,對不起。轉身大步地走了出去。
四月也跟著出了電梯門,看著他的側影,突然就有點同情,我聽說過了,真抱歉。
你聽說了?撞死一個人的偉大故事?噢,你一定是公司裡最後一個知道的。疙瘩回過頭,聳聳肩看她,他臉上的血色已經淡了許多,只剩下了些許淡紅的波浪,皺皺眉頭,那張孩子臉突然舒展開,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太可笑了。喏,你也聽說了。那麼,就沒人不知道啦!可算是出名了!
四月笑笑,注視著他皺成一條細縫的淡藍色眼睛,算啦,別生氣了。
她突然覺得開心了許多,原來這不過是個虛假流傳的誤會罷了。她的笑紋越發地深,從背後看著他腦後隨著腳步顫動的金棕色頭髮。原來這個粗心的男人也有幾分可愛之處,雖然他時常毫無理由地吼叫,動不動就發火,開關門時從不顧及身後的人進出,為人就像一個難纏也難解的疙瘩。但是,這種脾氣,也是他直爽的一種。
直爽常常直達粗暴。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