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記者在上海王安憶的家裡,就當前文壇的種種景觀和思潮,對王安憶進行了採訪。
記者:作家有兩種:一種人的思考是隨著生活的不斷變化而改變,易受影響;而另一種人的變化是間接的,他們從閱讀出發,自我思索,又有一些新藝術思想在創作上得到反映,你也是這樣的嗎?
王安憶:不,這不一定。其實生活本身就只有那麼一點內容,每個人看到的都是一樣的生活,大家觀察到的也都差不多,而大家寫出來的作品不一樣,這要看你理性準備有多少。如果你的理性充分,你就深刻,就和別人不一樣。
記者:現在文壇上女作家非常活躍,在寫作上女性作家對語言的把握、表現和敘事方式上比男作家做得要好,而且特別輕鬆,是嗎?
王安憶:女作家比男作家寫作更勤奮一些更認真一些。但在寫作上我認為沒有具體性別之分。現在有些評論的觀點是從作家自己談創作的文章中得來的,這是要上當的。創作過程是說不清楚的,想像力不可捉摸。現在在作家中也存在一種風氣,把自己的創作談得特輕鬆特瀟灑,這很容易讓人產生誤會。還有一些寫作家的人也把作家的寫作生活寫得非常輕鬆,非常浪漫瀟灑,這是不真實的。我寫作用筆寫,產量也不是很高,我對自己的要求也不是很多,每天只寫一點兒。
記者:現在許多作家紛紛轉向專欄寫作,寫些散文隨筆小品,有時候幾個作家擬好一個話題,一塊兒寫一塊兒發表,你寫嗎?
王安憶:這是一種流行,約稿很多,但我不寫。
記者:80年代的女作家,在創作態度上和現今的女作家不一樣。如張潔的《方舟》,她不是靠歷史、哲學或深思一個歷史真實,而是從直覺寫作上守住了人性的一些基本良知,對社會文學異化有一種排斥感,她力求深化自己,而現今走紅的女作家卻大不一樣了,她們失去了一種姿態。
王安憶:現在的作家性別意識不是很強,女作家和男作家很像。80年代女作家的作品有一個非常明顯的特點,不僅僅是張潔。而現在兩性作家在寫作上並沒有太大差別,她們很現實,拚命把現實世界的面目表現出來,尤其是「新寫實小說」那一派。有些評論家把方方也歸納到「新寫實」裡去,這不正確。對於「新寫實」小說,我覺得缺少一種詩意,儘管寫作能力很強,語言非常利落。現在這批作家的差別也很大,籠統歸為一派不太科學,這可能與評論家的評論有關。
記者:常看作品嗎?
王安憶:不是看得很多,有時候看到有些作品寫得特別好,蠻喜歡的,就覺得自己真是趕不上。有位部隊作家閻連科,寫作很有感情,我非常喜歡他的作品,寫得很好,有沉痛感。反觀別的作家,大概是寫多了,故事、文字、情節、語言、技巧、文體都很漂亮,但就是沒有感情。
記者:80年代以來,中國文壇湧現出一批女作家,但對於這批女作家的作品批評缺乏一套完整的理論系統,以前都是中性批評,照著社會一個大的方向進行批評,倒是現在幾個女評論家的批評很不錯。
王安憶:對,季紅真、戴錦華等人的批評都是很中肯很不錯的。但可惜的是她們現在都轉到現代文學史研究上了。
記者:從世界背景來看,許多「新」的東西已變得非常缺乏價值,比如表現主義小說,曾在日本國內轟動一時,但放到國際上,與卡夫卡一比就看出那只不過是模仿品。
王安憶:這很可悲,什麼叫第三世界?就是整個世界都變成了一個地球村,那些強民族強國家侵略弱民族弱國家,用他們的文化觀念標準去消耗別人的民族文化,把他們的觀念標準強加與人。
記者:這也包含了對我們民族文化的入侵和影響,關鍵在於他們幫你做了選擇。
王安憶:這種情況非常像70年代的台灣,他們的文學界起來了一批知識分子——鄉土派作家,當時我還不懂,最初看陳映真等人的作品不知他們的情緒為什麼那麼激烈。當時我只是從文學表面、文學本身來看,到今天中國內地也出現了種種類似景觀,我突然明白了他們作品的價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