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推開窗,映入眼簾的便是一片大海,在晨曦裡閃著粼粼的波光,浩瀚無垠,有著驚人的美麗。
昨夜入住時天色已經黑了,所以她沒有發現這幢二層的小樓居然位於一片臨海的高地上,擁有一線無敵海景,窗外不到100米的地方便是開闊的斜坡,通向一片白色的沙灘。清晨的沙灘上空無一人,只有淺藍色的海浪一波一波撲來,又煙霧一樣地消散,遠處,甚至可以看到一個鬱鬱蔥蔥的島嶼和上面的燈塔。
黎明的大海美得令人窒息,一時間讓夏微藍看得呆在了原地。
如果說昨夜驚醒時,她滿腦子都是天一亮立刻離開這幢見鬼的房子的話,那麼此刻,這種恐懼已經被眼前的美景打消了一大半。
「現在你知道為什麼美瞳一家不肯被拆遷了吧?」身後的聲音問。她猛地一個激靈,又起了一身的冷意。窗外的天光下,夏微藍回過頭看著幽顏,發現對方也和大海一樣,有著空靈而不可捉摸的美。她遲疑了下,咬著嘴唇沒有說話。
「我聽人說麥美瞳的媽媽已經被送到了精神病院,麥家已經沒有人了。」許久,夏微藍終於提出了心底的疑問,上下打量著對方,「你……你又是怎麼住到這裡來的?」
「我現在算是她們唯一的遠親了吧,也是麥家財產的全權代理人。」幽顏歎了口氣,彷彿是為了驗證這句話,她拿出了一紙合約,上面是房產委託的事項,落款的雙方一個是「水幽顏」,另一個卻是「周媛」,想來便是麥美瞳母親的名字了。
「姨母瘋了後,也是我把她送到精神病醫院去的。」她歎了口氣,「如果我不搬過來住,估計嘉達國際財團早晚會找借口把這裡剷平的。」
「哦……」夏微藍點了點頭,半信半疑。
原來是釘子戶的繼承者,難怪。
「因為這裡荒僻,一個人住太不方便,就想找一個合租的。」幽顏看了看她,笑了笑,「你是怪我對你隱瞞了這房子是凶宅的事,對不對?」
「嗯。」夏微藍沒有否認,神色有些懊惱。
「平心而論,這裡其實也不算是凶宅,」幽顏歎了口氣,「美瞳只是失蹤了,說不定哪天就回來了——這也是姨母即便瘋了也死活不肯在協議上簽字的原因。她總覺得某一天,她的女兒一定會重新回來的。她怕賣掉這個房子,美瞳回來就認不得路了。」
夏微藍聽得眼睛微微一潤,歎了口氣。她對父親的記憶只延續到五歲那年,從此後她就只能和母親相依為命,所以自然也明白這種血濃於水的牽絆。
「所以說,這房子裡充滿了母親對女兒的愛和期待,並不是集結怨恨的凶宅。」幽顏看著她,目光平靜,「不過,如果你還是覺得害怕的話,也可以隨時搬走,昨天的住宿就算我送你的。」
「呃……搬走倒也不必。」夏微藍遲疑了一下,開口道,「只是……」
「怎麼?」幽顏略微不解地看著她。
夏微藍的臉紅了一紅,鼓足勇氣,道:「既然是個凶宅,能否再便宜100塊?」
幽顏一怔,唇角忍不住綻出一絲笑意,饒有興趣地看了看這個少女,點了點頭:「除了房租,沒有其他問題了吧?那麼,我們先吃早飯吧。」
這裡的早飯很簡單:白粥上擱了一勺蜂蜜,配菜是一小碟子切得很細的涼拌海帶絲,以及一杯鮮搾果汁……都是從冰箱裡拿出的現成的東西,用微波爐一熱就了事。一眼看過去,清湯寡水,居然沒有一絲葷腥。
幽顏甚至連粥也不喝,左手拿著筷子,挑著吃了幾絲碧綠的海帶,便草草地擱下了。啜著一杯加了蜂蜜的純淨水,臉龐沐浴在晨光裡,她顯得如同冰雪雕塑一樣美麗。
夏微藍卻吃得心不在焉,暗自嘀咕:見鬼,在那個有一人高、雙開門,大得幾乎可以藏屍的冰箱裡,難道只放了這些東西麼?像她這種無肉不歡的肉食動物,被迫吃這樣的早飯簡直是一種虐待,等下非要出去再加餐飽食一頓不可。
正想到這裡,客廳裡的鍾忽然響了一下,機械的鳥兒咕嚕地鑽了出來。夏微藍忽然回過神來,「啊」了一聲:「糟了!」
「怎麼?」幽顏被她嚇了一跳。
「今天幾號了?」夏微藍急速拿出手機,翻看了一下電子日曆,大叫,「8月1日!啊,今天我約了要去面試暑期工的!完了完了,遲到了!」
她二話不說,一抹嘴巴衝到了二樓自己的房間裡,只聽一陣響,她又從樓梯上衝了下來,背著雙肩背包,一邊走一邊說:「不好意思,我先出去了!碗筷留著我來洗就是了,你不用動,我晚上回來自己洗!」
「記得要早點回來。」幽顏看她風風火火地往外衝,也沒有阻攔,只是提醒了一句,「十點半後到這裡的公交車就沒了。」
「沒關係,晚上八點就收工了!」夏微藍在門口站住身,對她比了一個手勢,笑著露出了潔白的牙齒,「呃……我是個路癡,如果不幸迷路了,能打你的手機麼?」
幽顏微笑著:「好,有事儘管找我。」
門「匡當」一聲闔上,夏微藍跑出去後,白色的小樓裡重新恢復了寂靜。
幽顏站在窗簾後,看著女孩的身影消失在小巷盡頭,臉上的微笑慢慢消失了。她沿著樓梯走上去,到了二樓的起居室,看了一眼次臥室——夏微藍出去得急,忘了關門,房間裡的行李只拆了一半,滿地狼藉。
她毫不猶豫地走進那個房間,反手關上了門。
「我知道你在這裡,」她站在那裡,忽然冷然開口,「出來吧。」
沒有人回答她,然而彷彿有一陣無形的風吹過,房間裡的溫度卻奇異地驟然降低了,不知從哪裡傳出了低低的喘息聲,還有金屬刮動的刺耳的輕響,就像是有人躲在什麼地方,正在驚恐而急促地試圖打開某一扇門。
「還躲著麼?」幽顏的臉上驀地出現了一種奇異的冷銳,將平日那種優雅而慵懶的風姿一掃而空。她緩緩伸出手,十指上的銀色指甲忽然發出了光芒,微微一屈指,只聽「吱呀」一聲響,門後的那個大壁櫥忽然裂開了一線。
黑暗的壁櫥裡,躲藏著一雙暗紅色的眼睛,滿是恐懼和怨恨地凝望著她。
「果然在這裡。」幽顏冷冷地道。她毫不猶豫地走過去,一手探入了黑暗。只聽一聲低低的驚呼,那個東西在她手心裡扭動,劇烈地掙扎。她一把將那個東西拖出了壁櫥——晨光照在那張臉上,那個壁櫥裡的人尖叫了一聲,摀住臉,似乎痛苦萬分。
那張臉,赫然是出現在夏微藍夢境裡的麥美瞳!
然而,她整個人卻處於一種若有若無的狀態,身體是半透明的,分外詭異。光線照在她臉上,令她的皮膚詭異地一片片掉落,彷彿融化的雪。
「No.348,你又逃回來了麼?你的殘念還真是強烈啊!」幽顏淡淡地說,毫不猶豫地捏住了「麥美瞳」的咽喉,迫使她張開嘴來,「你是個幸運兒,既然被選中,又何必留戀這裡?末日就要到了,還回來做什麼?」
「別……別這麼做!」那個人喘息著,「放開我!」
「真愚昧啊……這個世界即將覆滅,你還留戀什麼?」幽顏冷笑,指尖微微用力,「反正也來不及再穿過藍洞把你送回去了,乾脆就——」
說到這裡,她眼裡掠過一絲冷酷,手指伸出,指尖上錚然彈出了鋒利的銀色指甲!她隨手一揮,「哧啦」一聲,就如裂帛,血肉被活生生地撕扯開去!「麥美瞳」發出了淒厲的叫喊,在地上掙扎著,身體逐漸軟了下去,彷彿一灘雪水一樣地融化。
在她完全「溶解」的瞬間,幽顏微微張開了嘴,舌從唇中吐出,舌尖是透明的紫色,呈現花瓣般的分裂,只是一吸,「滋」的一聲,地上的人瞬間消失!
完成了吞噬之後,她全身的衣服無風而動,眼神凌厲,彷彿來自海上的女妖。
「鈴——鈴——鈴!」當麥美瞳的影子在地上徹底消失後,隔壁忽然響起了電話鈴聲。
奇怪,誰會在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是霍氏的人麼?幽顏微微蹙眉,關上壁櫥,轉身走入自己的房間。桌子上那個銀白色的滑蓋手機正在震動,然而奇怪的是,上面卻沒有顯示任何來電號碼。她停頓了一下,有些戒備地接起電話,耳邊立刻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顏?」
那個聲音說的不是中文,亦非梵語,而是某種古老而神秘的語言,聲音低沉而優雅,彷彿是從時空的另一端傳來的。在電話的那端,依稀還能聽到澎湃的海濤聲。
「涯,是你?」她有些意外,眼裡妖異的光芒收斂了,唇角露出了一絲微笑。想像著幽藍深海的背景下他挺拔而孤寂的剪影,披著長袍在深藍色的穹窿下寂寂佇立,她的語調不由變得柔和起來,「怎麼會想到打電話來這裡?穿越藍洞傳訊要耗費很多力量。」
「那邊的天應該亮了,」他說,「你卻沒有回來。」
他沒有多說別的,但是她唇角的笑意卻更深了——她聽得出,那並不是身為神廟大祭司的責備。對他這樣性格的傢伙來說,說出這樣的問話,已經是溫柔的極限了吧?
「出了一點意外,」她輕輕歎了口氣,「可能一時回不來。」
他頓了一頓:「NO.365應該很簡單。」
「我原本也是這麼想的,」她苦笑了一聲,「可是……」
「難道和霍氏有關?」他忽然低聲道,「那個孩子他……」
「沒有,一點關係都沒有。」她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原本已經順利地找到了365號,也打算昨夜就帶她回來。B型RH陰性血,亞洲黃種人裡的純血,也是比較罕見的標本,只可惜發生了兩個意外。」
「什麼?」涯緊張起來。
「第一,NO.348的靈體再度逃逸出來了。」幽顏輕輕歎了口氣,看著地上如雪一樣融化的麥美瞳,「她回到了這裡,試圖警告No.365,幸虧被我及時阻止了。」
「是麼?」涯有些吃驚,「她居然有力量返回人世?」
「這些人類的殘念還真是強烈啊……」幽顏歎息,「他們的肉體很脆弱,但意念力卻非常強大,甚至能突破屏障,穿越藍洞——涯,你一定要小心。」
「我立刻派人去加固人柱的封印。」電話那邊問,「第二呢?」
幽顏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字地道:「我在她的身上發現了『天使的紋章』!」
「什麼?」涯失聲道,「她和克蘭社團有關麼?」
「可能有血緣關係,如果我沒猜錯,她的父親曾經參與過13年前的那場戰爭。」她低聲道,秀麗的長眉微微蹙起,「她身上還有一種奇怪的力量——你大概沒有想到吧?我,居然無法控制她!」
涯更加吃驚:「無法控制她?」
「是的。有那麼一瞬,我忽然覺得這個人類女孩令我畏懼。」幽顏低聲道,「趁著她在臥室睡覺的時候,我已經扣住了她,即將抽出她的魂魄。然而,奇怪的是那一刻竟出現了某種阻礙——這個人類有著奇特的力量,像是有一道無法逾越的『屏障』,我竟然無法靠近她!」
「啪!」電話那邊的聲音忽然消失了,只餘下海潮連綿的澎湃聲。
「涯?」她有些擔心。
神廟裡長大的涯一貫淡漠而寡言,只能讓人從隻字片語裡去揣測他的內心。就算她是他唯一的同伴,就算是在漫無邊際的時空裡相處了那麼久,她依舊無法得知他的全部想法。記得師父活著的時候曾經說過,在所有的使徒裡涯是最有可能接近神的那一位,因為他的內心孤獨而完整——他並不需要任何人,但所有人卻都依賴於他。
——就像是神一樣。
可是這一次,在知道紋章重新出現的時候,連他也如此驚駭。畢竟千百年來,這個東西是他們一族永恆的噩夢。每當它出現在面前,隨之而來的便是無盡的流血和殺戮……有如13年前,佩戴著紋章的異族闖入他們世界時的那場戰爭一樣。
當她正握著手機略微出神的時候,一隻手忽然伸過來,按住了她的手機。
通信瞬間被切斷,耳邊充滿了「滋滋」的電子干擾的噪音。她抬起頭,吃驚地看到一個人影忽然憑空出現在了打開的窗外——風從海上來,吹起了一襲漆黑如夜的長袍,那個人抬起手按住她的話筒,站在黎明前的藍天碧海之間看著她,眼神深沉寧靜,長髮有著淡淡的微藍光芒。「涯?是你!」她吃驚地脫口道,「你那麼快就來了?」
他的長袍在海風裡翻飛,裡面似乎藏了千百片蹁躚的白羽。他微微蹙起眉頭,凝望著她,聲音寧靜而低沉:「你的右手……」
他的手指點過來,她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腕,將手放在他掌心——她的右手上赫然有一道青紫色,彷彿被閃電灼烤過,痛得微微抽搐。食指、中指、無名指上的銀色指甲居中折斷,血從裡面不停沁出。
然而,令人吃驚的是,血的顏色並非殷紅,居然是詭異的藍色!
涯用雙手捧住她的手,凝視了一瞬,雙掌緩緩圍合,拉過來放在自己的心口,閉上眼睛,默默冥想了一瞬。
「是NO.348做的麼?」他蹙眉。
「不是,她哪有那樣的力量?」幽顏搖頭,嘴裡「絲絲」地抽著冷氣,「是……是被NO.365身上的那個東西……灼傷的」
「天使的紋章?」涯吃驚。
「嗯……想不到吧?」她低聲道,「也怪我毫無準備,才會吃了這樣的虧……我知道沒法子硬來,所以只能先穩住那個丫頭,再慢慢想辦法。」
「好了。」涯鬆開了雙手——在他攤開的掌心裡,她的右手恢復了纖細柔軟的模樣,皮膚光潔,指甲重新生長出來,沒有留下絲毫傷痕。
「那個東西居然能傷到你,實在不是一般……就算是四大天使長也未必有這種力量吧?」涯蹙眉,輕聲道,「看來,我們無論如何都要捕獲這個女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