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在窗外漸漸隱沒。
卓王孫的臉色顯得有些陰沉,他輕輕一揮手,一部手機落在秋璇身旁。
滿是劃痕的屏幕上,只有一個號碼,名字是「璇」。
秋璇握住手機,把玩片刻,微笑道:「三年了,你還留著它。」
卓王孫冷冷道:「留了三年,只為等一條短信。」
秋璇默然片刻,立刻又恢復了笑容:「這一次,我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有重要的事拜託你。」
黑色幻影駛離了市區主幹道,向郊外而去。
她似乎已經忘了逃亡的事,只蜷縮在座椅上,滿臉期待地看著他,彷彿真的有要事相求。
卓王孫臉色更沉:「什麼事?」
秋璇歎了口氣:「我開了一家事務所,租了全市最貴的樓層,有全世界最好的偵探,卻半年沒有生意。直到昨天,來了一位重量級委託人,說有個來歷不明的女人,為了遺產殺了她弟弟。」
卓王孫皺起眉頭:「與你有什麼關係?」
秋璇攤開手,做了個無奈的姿勢:「我已經答應了,三個月內幫她解決兇手。」
「為什麼,為了錢?」
「錢當然很重要,不過更因為這件案子有特殊意義——她對我說,兇手不是人,而是妖怪。」
卓王孫一聲冷笑:「妖怪?真是有想像力。」
秋璇靠在椅背上:「我也希望這是個故事。不過,委託人卻願意為這並不精彩的故事,付了1000萬。光這份仇恨,也很能說明一些問題。」
卓王孫譏嘲道:「很大的單子,看來你的生意有了起色。」
「過獎過獎,小打小鬧罷了。不值你一哂。」
卓王孫沉默片刻,緩緩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經我初步調查,兇手相當謹慎,雖然有幾個相似的案件,但連FCI都找不出蛛絲馬跡。唯一的辦法就是找人假冒單身富豪,騙她再度出手。」
「找人假冒?你就不怕臨場穿幫,賠了夫人又折兵?」
秋璇斜瞥了他一眼:「有我在呢,包準萬無一失。」
「只是,我必須借到一件鎮得住場面的行頭。」她輕輕攤開手,「比如這輛車。」
卓王孫的手握緊,一字字道:「你找我出來,就是為了借車?」
「是啊,我本來想去租車行租一輛的,可是這位killer品位很高,不是頂級富豪根本不屑動手。所以,才要找到一輛真正的名車。租車行裡那些二手林肯根本入不了她的法眼。好在你這輛幻影曝光率不高,正好適合我用。」
卓王孫驅車駛上高速,突然提速。幾秒之內,已經超過了150邁:
「你來這個城市多久了?」
秋璇隨意地蜷在寬大的車座上,打開鏡子,整理額前的碎發:「快一年了吧,生意很艱難,漂泊他鄉,白手起家……」
她突然止住,歪著頭打量著他:「大少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多話?這些可是我的商業機密,你只用說借還是不借,OK?」
卓王孫的臉色極為陰沉:「你來這裡一年了,除了借車的時候,絕不會想起我,是嗎?」
刷的一聲輕響,黑色勞斯萊斯幻影,宛如鬼魅一般,從各式各樣的車輛旁超過,向遠郊飛奔而去。
「生氣啦?」秋璇看著飛速攀升的計速表,柔聲笑道,「不要這麼計較嘛,你家戒備森嚴,我就算想起來了,也不敢去打擾。」
「你讓我從訂婚典禮上逃出來,這叫做不打擾?」
「我也沒有辦法……」她語氣中雖滿是歉意,但星月般的眸中卻閃動著嫵媚的笑意,「壞了你的大事,可真的是很抱歉呢。」
卓王孫的聲音漸漸冰冷:「三年前,你也是這樣,說走就走。你永遠只顧自己的感受,是嗎?」
氣氛頓時緊張起來。夜色深沉,他們已遠離了市區。公路上幾乎沒有了別的車,只剩下這輛幻影以超過200邁的速度貼地飛行。
秋璇微微側頭,看著窗外已完全模糊的景物,聲音格外嫵媚:「你不會想報復我,把我帶到荒郊野嶺,毀屍滅跡吧?」
卓王孫不答,卻將車速提得更快。
幾乎到了極限。一直平穩飛馳的幻影也不堪重負,輕輕顫抖起來。
秋璇並不害怕,只微笑著湊上前,仔細打量了卓王孫一番:「你現在的臉色真是難看,很不配這身衣服呢。」
卓王孫沉默。
秋璇伸出手指,在他胸前精緻的蕾絲領結上輕輕一觸:「說實話,這身行頭不錯,你要捨不得你的車,就借這個給我吧。」
「你想要?」他不等秋璇回答,騰出一手,開始解禮服的領扣。
秋璇抄起手,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啪的一聲輕響,那件黑色禮服被扔到她懷裡。卓王孫並不停手,繼續脫下一件。
秋璇也不看他,手指從懷中的禮服上滑過。她嘴角蘊著萬般嫵媚的笑意,彷彿撫過情人的發。
突然,她的手指停留在碎鑽嵌成的龍文上:
「咦,怎麼打著你家的族徽?兇手一看就知道是第三大公家的人。這也太容易暴露目標了。」
話音未落,西裝背心被扔了過來。
秋璇用兩根手指拎起來,看了一眼,失望地道:「真糟糕,連這一件也有……」
此刻,卓王孫上身只剩下白色的蕾絲襯衣。
秋璇輕輕靠了過去。手指從他肩頭往下滑,似乎專注地尋找著什麼。她靠得如此之近,幾乎整個人都投入了他懷中。
淡淡的玫瑰氣息傳來,卓王孫禁不住皺起眉頭。
手指向下滑去,指尖的微涼透過薄薄的絲質襯衫,讓他心煩意亂,他禁不住想推開她。卻看到,她臉上的神色是那麼純粹而專注,彷彿依舊是當年的兩小無猜。
一直觸到衣角的龍文:「嗯,這也有……」她抬起頭,臉上滿是惡作劇的笑,「我很好奇,你會不會連underwear(內衣)上都打著族徽呢?」
卓王孫冷冷看著她:「你真的想知道?」
他雙手鬆開了方向盤。
「好了好了……」秋璇怕他真的再脫,只好擺手道,「敗給你了。」
卓王孫冷哼一聲,似乎還不肯罷手。
突然,秋璇指向前方,眸子睜到極大:「小心,有急彎!」
一直筆直的高速公路,突然出現了一個接近九十度的急彎。
卓王孫一動不動:「這不是你喜歡的嗎?」
秋璇驚呼道:「你在說什麼?快轉彎!」
卓王孫只是冷冷一笑,將雙手抱起。
眼看漆黑的山石就在眼前,秋璇來不及多想,本能地去搶方向盤,猛地扭向盡頭。
尖銳的摩擦聲破空而來。
雖然這輛車擁有最頂級的性能,但在接近200邁的時速下,車身仍完全不受控制。機械嘶鳴中,平平漂移出去,撞向路旁的一棵大樹。
制動系統發出尖銳的哀鳴,隨即是一聲巨響。天崩地裂般的力量瞬間襲來,彷彿貫穿了整個世界。秋璇禁不住驚呼出聲。
砰的一聲悶響,安全氣囊打開。那一瞬間,兩人幾乎失去了知覺。
片刻之後,秋璇咳嗽著醒轉。她立即向左邊看了一眼,只見卓王孫也只受了輕傷,正默默看著她。
秋璇回過頭,艱難地解開安全帶,揉著被勒痛的鎖骨,打開車門跳了下去。
然後她一聲尖叫。
卓王孫霍然推開車門。就見她跪在草地上,怔怔地看著被撞碎的車頭,悲聲道:「天啊,我的車……」
卓王孫臉色沉得可怕。
她全然不顧自己身上的傷,也不顧身後的卓王孫,絮絮叨叨地哭訴起來:「早叫你小心的,現在怎麼辦?我的計劃、我的委託、我的車啊……」
她一哭起來,就沒完沒了。卓王孫只覺得心裡煩悶無比,怒道:「夠了!」
她毫不理會,變本加厲地伏在草地上,放聲痛哭起來:「我的車、我的事業、我的錢……」
卓王孫終於忍無可忍,從車上掏出一本支票簿,迅速簽了一個數字:「你要錢,我給你。」
秋璇止住了哭,抬頭看著他,神色又委屈、又無辜。
——只是,她哭了半天,臉上卻一點淚痕都沒有。
卓王孫怒不可遏,一把將支票扔到她面前:「你若喜歡,就去買一輛新的。」
她的悲傷立即一掃而空,笑容就像一朵綻放的花:「真的?」
卓王孫一字字道:「只要你陪我一夜。」
秋璇怔了怔。
卓王孫冷冷看著她。
她突然以手扶額:「你剛才說什麼?對不起,我被撞得很暈,沒聽清。」
卓王孫強忍住怒火,提高聲音複述了一遍:
「我要你去買一輛新的車,用你自己的身體來付賬!」
秋璇沉默了。
卓王孫也在沉默。
他在等,等著她發怒、等著她的從容消失無蹤,像一隻被激怒的貓一樣,衝到自己面前,歇斯底里地哭鬧。
這樣才能公平。
沒想到的是,秋璇竟將那張支票撿了起來,用兩根手指拎到面前,仔細打量。似乎正在認真地數數字後邊的零。
她每多數一個,卓王孫的臉色就更沉一分。
秋璇也不理他,將支票輕輕疊起,小心翼翼地放好。突然,心不在焉地問了一句:「你什麼時候要?」
卓王孫一怔。
這句話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秋璇無可奈何地看著他,栗色的眸子微微闔起。這讓她看上去似極了一隻溫柔嫵媚、卻又心機難測的貓。
「Lifeishard.Wordischanging.(世道變化,生活不易)」她抬頭望向夜空,憂傷地歎息道,「既然決定了,那就你選時間,我選地點。」
她那誇張的語氣,讓卓王孫覺得自己就是個傻瓜,他極力克制著,才沒有拂袖而去。
——只因他怕自己這一走,又再也找不到她。
卓王孫冷靜下來:「時間?」
秋璇點了點頭。
他一字字道:「就今晚!」
「這樣啊……」秋璇認真地環顧四周,似乎真的要確定一個合適的地點。
荒郊野嶺,亂石嶙峋,樹木拖曳著高大的陰影如怪獸般佇立著。
她搖了搖頭:「這裡不行,我們往前走走看……」她剛要起身,卻摀住腳踝,萬分痛苦地說,「能不能扶我一下?」
卓王孫一言不發,走上前一把架起她,快步向公路走去。
秋璇痛得直皺眉,卻不肯示弱。兩人一瘸一拐,走在空無一人的高速公路上,卻還不忘吵架:
「你很著急嗎,走這麼快?」
「難怪你走不動,7cm的高跟鞋,當心扭斷腿,終身坐輪椅。」
「那是防身武器,在這樣的荒郊野外,可以對付色狼。」
「唉,你的臉色太難看了,這樣值得紀念的夜晚,應該高興才對。笑一個?」
「還說我,看看你的頭髮,竟染成這種雜草樣!」
「痛,放手……黑髮不是符合你的審美嗎?說實話,你今天做的這個婚禮髮型,品位可真是差勁。」
「你剛才是想謀殺我嗎?不想借車,也不用殺人滅口吧。」
「要不是你,怎麼會弄成這樣?」
「要不是我,你剛才已經連underwear都脫下來了!」
夜色深重,郊外的天幕脫盡繁華,顯出驚人的寂靜。微風過處,四周唯有輕輕蟲吟。高速公路上空無一物,卻被月色染得雪白,彷彿一條河流,靜靜延伸到夜色盡頭。
天地間,只剩下兩人彼此攙扶的身影,沿著公路一路前行。路燈彷彿一個調皮的孩子,悄悄撥弄著兩人長長的影子,將他們不斷分開,又不斷交匯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