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金融服務
沒想到李婉鈺這麼快就和余政憲如此「水乳交融」,江彬反覺得陷入了被動。為此,江彬決定引入競爭,上市中介又不是就大野證券一家,必須讓余政憲感受到壓力。
這次,江彬首先想到了老同學殷琪。
同學的情分和意義是深遠的,江彬和殷琪的同學關係非同一般。當年兩人不僅同處一室,還有過許多共同的夢想,在學校一起組建過財經社團「財商天下」。
殷琪父親是老幹部,前市委秘書長。殷琪畢業後先被分配到市政策研究室,半年後被調到秘書處給市領導當秘書,又過半年,就做了市長的專職秘書,而市長是他父親的高中同學。這些工作調動看似平常,實際上是他父親的精心安排。殷琪很快領悟父親的良苦用心。他發現秘書在中國是個奇特行業。秘書往往充當領導大腦,有的領導如果沒有秘書撰的稿子根本沒法發言。秘書可以充當領導喉舌,領導不方便講的話,秘書講出來就沒有太多顧慮。當然,給首長當秘書最大的好處是陞官快。殷琪在當秘書期間果然獲益匪淺,各種為官之道漸漸熟諳。他與各地首長也加強了聯繫,此人擅長跟首長及其子女的關係保持火熱,而且盡量給他們創造發財的機會。都是凡人,凡人免不了都會生貪念,而且貪念過後,都通人情。領導拿了他送的東西,他心裡就踏實了,因為只要這話一說出口,托領導辦的事保準有戲。
90年代外貿越來越火,殷琪不久就被派往該省駐香港的窗口機構任總經理助理,後升為副總,從此他與過去結交的高幹子弟的合作更加緊密,尤其在汽車批文和紡織品配額的合作中,一起賺了不少。幾年後國內金融系統日漸紅火,殷琪又想與時俱進,於是江彬引薦他到了海波證券當了投資銀行部副總,在蘇震清麾下效力。
殷琪剛進入海波證券時,蘇震清讓他去處理公司投了5000萬人民幣的一筆爛賬,該公司隨時可能垮掉,所以能收回多少算多少。殷琪很有手段,他發揮了自己的政府公關優勢,去幫這家公司申請上市,而且很快幫這家公司拿到了上市指標。拿到上市指標地位就大不一樣了,各路中介機構紛紛前來拉生意,經過反覆斟酌,殷琪選定一家實力背景都很一般的地方性券商。因為殷琪知道其中有詭計,怕券商背景太硬了,日後惹出事來,不好收拾。
只要是有預期利潤的地方,投行人士是最愛的。把它接收過來,然後包裝一下,經過信用評級,作為所謂的優質資產和理財產品賣給基金,大眾去買基金。大眾買基金就是希望20年後自己的資產翻個四五倍,投行當然同樣希望賺錢,它可不會等20年,它讓一點利,然後迅速把未來的利潤變現。時間成本由大眾來承擔。
那家券商的何總相當積極,殷琪讓公司對何總熱情,但又不做最後確認,故意吊人家的胃口。為了將戲演得逼真,有一次公司老總出差到上海前打電話通知何總安排機場接機,等到何總一行人開著奔馳趕到機場,卻發現公司老總被另一家證券公司的人簇擁上了車。
見時機成熟,殷琪讓公司和何總開始談判,條件是何總要幫公司安排一筆5000萬人民幣的貸款,用作流動資金及支付中介機構的前期費用。何總的回報是:高達10%的年息,而且公司上市時,這5000萬貸款可以優先獲得原始股認購權。最後幾經討價還價,貸款額減為3500萬元人民幣,由何總出面擔保。拿到貸款後,按該公司與殷琪事先達成的協議,海波證券先提走了2500萬,剩下的1000萬也還給了其他早已虎視眈眈的債主。上市自然泡湯,因為公司從來就沒有認真準備上市過。
後來殷琪離開海波證券,在香港籌建了金融公關公司,專門做內地民營企業赴港交所上市的業務,近幾年他的隊伍在廣港之間日漸活躍。錢已賺得差不多了,殷琪卻越發好「名」了。半年前,瘋子財經作家郭某某寫了一本書,書中大談他的郭氏套利模式,號稱可以將香港恆生指數玩弄於鼓掌之中。書出版前,郭某某找殷琪寫一個友情書評,殷琪寫完稱讚郭某某賺錢的敏銳眼光的書評草稿,卻被江彬打了回來。江彬根本不相信郭某某是這麼賺錢的,書中完全不顧專業,胡亂浮誇,日後郭某某要是出事了,給他寫過書評的人也會引來麻煩,其中風險尚難評估。果然沒過多久,郭某某就因金融詐騙被香港檢方起訴了,連帶不少曾捧過他的社會名流丟盡臉面,殷琪僥倖躲過這個麻煩。殷琪覺得欠江彬很大的人情,一直想有所回報,見江彬正推動南海商網赴港上市,他感到機會來了。
2 利益迴避
為什麼投行的人像騙子?因為他們只是在說服你,上吧,上吧!就是沒有站在企業家的角度認真考慮一下風險。投行的人說話盛氣凌人,很討人厭,他們還偶爾來幾句英文,以顯示自己有國際背景。
這一時期除了余政憲和殷琪,還有大量投行的人和金融服務公司的走狗分析師們來找江彬,要為南海商網做首次公開發行股票的承銷商。他們大部分人甚至不知道南海商網是幹什麼的,公司有什麼業務,歷史績效如何,現今利潤狀況是否可觀,但他們想做江彬最好的朋友。
有些人不僅僅是厚顏無恥。香港一個大金融公司的分析師來拜訪江彬,探討自己對電子商務企業有何評價,覺得他可以幫南海商網賺錢,實際上他對當時的情況幾乎一無所知。鑒於這人並無真知灼見,江彬只是禮貌性的點頭回應,當他問是不是可以談一下私人問題時,江彬恨不得把門指給他。這是在名利場,一切只是生意罷了。一切都是公事,何必這麼多餘?不過江彬還得給他留點面子:「當然可以。不知,閣下有什麼好想法?」
「嗯。」他說他有一個建議:「給我一些南海商網股票,我真的可以幫你忙。」
江彬謹慎地說:「儘管我是南海商網的大股東,但是我對承銷過程沒什麼發言權。」
「我知道,我知道。」他說:「你私人給我一些股份就可以了,我可以向你保證會有好事發生。」
天啊,江彬暗忖,這是一級腐敗,其程度比這一行裡那些常見的人渣更可惡。江彬嚴詞拒絕:「沒戲!」
事後江彬對殷琪開玩笑說:「這人很有可能是我的一個敵人派來的,戴著竊聽器,想誘導我出錯,好陷害我。」
「不,是你想多了。我看,他只是一個腐敗的混蛋!」殷琪笑答。
承銷方面的規定簡直是一團糟,一旦你正式考慮發行股票,你就不能再談論自己的公司了,江彬和殷琪會面的那一刻就在考慮這個事。你必須要保持「沉默」,這是香港法律規定了的。當公眾對股市表現出普遍興趣時,以及人們能迅速獲得信息前,政府需要保護某種利益:它不希望你在發行股票中把自己的公司吹上天,以免你把沒有經驗的投資者弄得對你的股票太瘋狂。於是你在嘴裡塞上東西,對任何關於公司的問題,無論有道理還是沒道理,都不得作回答。
理論上講,這種防預措施有些道理。你無法分辨出哪些人會胡亂吹牛,哪些人會照實說話,於是你乾脆禁止一切公開言論,並且威脅要是有誰膽敢越軌公開發表不當言論,政府就會推遲股票發行,如果延遲很長時間的話,最終可以讓發行告吹。
實踐上講,這種禁止言論的規定是一場噩夢。就在人們都想瞭解股票以決定是否購買的時候,你要迴避任何提問,盡量不要回答哪怕是最基本的問題。這當然會讓媒體認為你在隱瞞什麼,若是讓這種情緒漫延開來,就會產生很多不必要的誤解,進而給股票發行造成負面影響。通常在這個時候,殷琪都會建議大股東行程保密,別讓媒體給逮著了,江彬這次也照做了。
3 美夢之中
那段時日,江彬的妄想症也不斷地迸發出來,整天懶洋洋的,胡思亂想。有時候他把自己想像成為一個隱身人,在暗夜的天空中漂浮,像煙霧一樣,專心致志地注視著別人。他反過來又常常會懷疑半空中也有人正注視著自己,它的樣子奇形怪狀,並有著雪白的羽毛,能飛能笑,還能放出黑色的煙霧,把天空籠罩。但是那笑始終透著陰險,好像他的一切都盡在它的掌握中。
廣濱市五月天已經很熱了。
一天,江彬和美倫去歌劇院看了一場經典歌劇《波西米亞人》。那天江彬穿著黑色球鞋,深藍色的沙灘短褲,還有一件上面用英文寫著「完美夏天」的黑色戴帽T恤,一掃往日的深沉。美倫穿著一件墨藍色的長裙,清清爽爽,素面朝天,只抹了一點口紅,看上去年輕不少。兩人在人群中隨著音樂輕微擺動,人們像海浪一樣發出嗡嗡的聲響。台上有個穿長袍的外國人正鱉足了勁唱道:「你的小手很冷,讓我將你溫暖,尋找也沒有用的,在黑暗中不會找到。幸好今晚有月光,月色也靠近我們,等等,姑娘……」
江彬久久凝視著眼前這一幕,忽然就被它打動了:他感覺眼前的每個人都接近完美,每個人都類似天使。他怔怔地看著,然後輕輕地摟過美倫的腰來,吻著她的耳垂,兩人在音樂中微微地擺動著,彷彿是要生死相依。
「我是精神上的億萬富翁,我所有的財富給一雙明媚的美目偷去,現在我與你的心,沉醉在這樣的美夢之中……」
也許是受到了感染,江彬不覺脫口而出:「美倫,我們結婚吧。」
美倫的身體立刻停住了。她慢慢地鬆開了他,坐定了,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臉上的表情就好像他剛才說了一句十足的蠢話。「你再說一遍?」射燈的微光映襯著她的臉,她的眼神中閃爍出某種異樣的光芒,那是江彬未曾見過的眼神,他無法正視她。江彬低了低頭,眼神四處穿梭,望了望天,又看了看她:「嗯……嗯……我的意思是……嗯……你覺得,你覺得咱倆結婚怎麼樣?」
「你是在求婚嗎?」
「那,那你以為呢?」
美倫忽然大笑起來,埋在他的懷中放肆地大笑著。他不明白她的反應,一時間產生了無數的疑惑,甚至隱隱感覺自己被羞辱了,他有些惱火地注視著她。她看著他的表情,一邊笑一邊解釋說:「別緊張,親愛的,我只是想再聽你說一遍,拜託你是在求婚好不好,起碼也得有個求婚的樣子吧,嗯?」
美倫說這話的表情就像是在被某種神秘的光環籠罩著,渾身散發出一種強烈的氣息,這種氣息他模模糊糊地覺得有點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他看了看周圍,沒人注意他們,所有人都陶醉於自己的世界裡。江彬忽然反應過來,就像咒語被解除了一般,他吐了吐舌頭,然後假意皺著眉頭,一臉迷惑地說:「哎,親愛的,你發現沒有,其實台上那人長得非常像一個人,就是那個,那個那個,《激情燃燒的歲月》裡面那個動不動就喜歡咋咋呼呼的老頭,對對對,天啊,你看,他簡直就是石光榮的歌劇版!你看你看,他們長得多像啊,那眼睛,那眉毛,那神態……」
江彬話沒說完,美倫就以張牙舞爪的氣勢朝他衝過來。江彬連忙閃到一旁,擺開架勢迎戰。美倫二話不說衝上來使勁踹了他一腳,江彬假裝哎喲一聲抱起小腿……「不是這個!不是這個!不是這個!壞蛋!你剛說的不是這個!快!快重說一遍!」
「親愛的,我愛你!」
沉靜好大一會兒,美倫才表態了:「呸,頂你個肺!哈哈哈哈……」
4 畏懼婚姻
「你說什麼?你不想結婚了?」蘇震清在電話那頭驚問。
「是啊,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怎麼了。」
「你這麼想,總得有一個理由吧?」
「我不知道,你明白嗎?結婚——總該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吧,是……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吧。我就覺得,我好像還不能想像這件事情,這件事情它就來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呵呵!怕了?」
「我覺得咱們得嚴肅一點,咱們得把這事再仔細想一想,不該草率做出決定。我們應該好好分析一下,權衡一下,或者做幾個方案什麼的……」
電話那邊蘇震清露出哧哧的笑聲,江彬有些惱怒了。那邊隨即打斷了他:「好吧,你承認吧,你就是害怕了,別扯理由,怕就是怕,沒什麼不好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