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無心之失
江彬又將注意力轉移到南海商網,他很高興看到網站盈利狀況越來越好,尤其是他曾投入不少心力的證券版面,付費會員已達到數千人,績效令人滿意。李婉鈺正打算創辦一份報道股票和個人財經方面新觀念的電子雜誌,她希望得到江彬的直接協助,這個構想很合他的心意。李婉鈺想要一個地地道道的基金經理來寫文章,她不想要「據基金經理說」,也不想要專訪,她想要江彬和她進入同一條戰壕,寫他在資本市場第一線的見聞。這類工作還從來沒有人做過,像時事評論員一樣評論市場,把機構的運作思路與投資大眾分享,江彬覺得很有意義。
寫作能給江彬帶來更多安慰,因為他能通過他的文章和社會大眾分享他的博學和遠見卓識,進而結交更多有見識的朋友。起初一兩個月公眾反響不錯,這份電子刊物獲得初步成功,江彬為成為它的一部分感到高興。可到了八月初,他的職業生涯遭遇一件難以接受的事,它讓他的公眾形象受到不小傷害,甚至永遠地改變了人們對他的看法。江彬捲入了一樁「違規交易事件」,中國大陸的說法算是客氣的,要在西方國家,應該叫作「交易醜聞」,是可以讓人身敗名裂的。南海商網連同陽明投資都受到了不小衝擊,衝擊了差不多他生活的一切。
起因是江彬寫了一篇文章,在其中不恰當地透露了他持有的股票,這讓監管部門很不舒服,因為他們的宗旨是:談論股票,適當的信息披露是第一位的。江彬完全是在不經意間披露了他的股票的,他過去已寫了不少稿子,他對手中持有的頭寸的披露一直很隨意,這是問題關鍵所在。
當時李婉鈺要江彬寫一篇剖析中小板上市公司成長性的文章,他喜歡寫這類文章,因為那段時間這方面的研究很少,人們都把目光投向一線藍籌品種,中小盤股普遍受到冷遇,十大熊股幾乎全出自中小板。於是江彬寫了一篇關於他在年中大量買進的四隻冷門股票的文章,它們盤子不大,他的交易理由是它們還沒有被莊家惡炒過。後來事實證明他這麼寫實在是不聰明,他這樣的公眾人物最不該寫容易受到他的文章影響的小盤股,這事關職業道德。可是真正讓他倒霉的是,編輯本應該在文章結尾附上一個小欄,註明「本文不構成買賣股票的建議,特此聲明」,但他居然忘了。
監管部門很不喜歡有誰在文章中大談他自己持有股票的好話,卻不讓公眾知道他自己就可以從文章導致的股價上漲中獲利。這樣江彬就犯忌了,同時幾乎可以肯定,有人會認為江彬在利用他的便利,把股價推向一個新高度,他就可以賣掉股票賺取大筆差價。這意味著他耍了一個故意哄高股價再賣出的陰謀,這是一種金融詐騙,就是說持倉者故意吹捧股票,再加上天花亂墜的宣傳,把手中的籌碼倒給那些無心防備的買主。只要江彬在高價時拋出相關股票,違規牟利的質疑就坐實了,他很可能會被起訴,考慮到這方面因素,他反倒不敢賣了。
江彬實際上沒有這種主觀的故意,但他不敢辯解,他擔心這會讓公眾誤以為是做賊心虛,讓此話題越炒越熱,持續給他造成傷害。
當前牛市正處於巔峰期,股民大眾越發狂熱、盲信。江彬那一篇文章點擊率不斷攀升,與此同時,那幾隻股票漲了近五成。開始,江彬還為自己能如此輕而易舉影響股價而沾沾自喜,不過很快,他又對此很是疑慮。他不知道是該對他的文章對市場的影響力感到自豪,或者該為誰都知道會很快下跌的股票付出荒唐的高價感到尷尬,還是該為由於隱藏持有的頭寸並抬高股價從中牟利而可能受到的指控感到擔心。
江彬給蘇震清打了電話,心情複雜地說:「震清,我的文章讓股票上漲了,不知是喜是憂?」
「嗨,別太當回事!這陣風潮過了,都會跌回去。」
「我不是這意思。我是擔心……擔心有人說我操縱股價!」
蘇震清覺得好笑:「就你那破文章有這威力?笑死人了。我告訴你,中國股市要漲一片紅,要跌一片綠,都是大勢。你那文章的點擊率和股票的漲幅究竟存在多大關聯,你說得清楚嗎?你這麼想,是不是太狂妄了?」
江彬又問了幾個朋友,他們沒一個明白他為什麼擔心自己使得股價上漲。現今機構就是莊家,莊家大多都是機構,莊家就是靠操縱股價賺錢的。你能如此不費工夫就使股票上漲,那是好事,你有什麼可擔心的?可江彬越想著這些股票如何如何上漲,就越擔心監管部門會盯上他,並要讓他不得安生。更重要的是,江彬現在面臨一個嚴重的兩難境地:要是股價保持高位,而他打算賣掉,監管部門不會放過他;要是股票跌了,而他又沒高位脫手,陽明投資的幾個大客戶不會放過他。頭疼,備受煎熬!
2 證券律師
為了盡快消除心中疑慮,江彬採取了下一步行動——給他的律師陳淞山打了電話。
陳淞山原本是專為富豪太太打離婚官司的律師,只因官司打得太好,在婚後財產分配問題上讓富豪們放血太多,引起他們的抵制和封殺。陳淞山只得另謀出路,幾年前在江彬提議下,考了證券從業資格證書,幹起了證券律師。
很快陳淞山察覺到江彬將會遇到麻煩,他讓江彬立即到他那裡談談那篇文章。不像江彬在業內的那些朋友,陳淞山知道會有一場軒然大波,而且這篇文章會受到調查。陳淞山一開始就問:「為什麼在文章結尾沒有加上特別聲明?你事先應該坦白你手中持有這些股票。同樣是做私募的,你看人家東方河灣的就比你坦誠,全天下人都知道他鍾愛茅台,並且長期持有這類股票。」
「我這個人太馬虎了,事先又沒能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全是我的過失,我不否認。但我現在應該怎麼補救呢?」
陳淞山認真地解釋:「沒有那份聲明的保護,公眾就會認為你在刻意鼓噪跟風,甚至就是在搞商業欺詐。」
一邊說著,陳淞山一邊上網打開「黑馬騎士」黃益雄的薦股博客給他看,近來連續幾天的博文中,那幾隻股票的名稱、代碼赫然在列。江彬大呼不好,憤憤然說:「是誰讓他幹的?」
陳淞山肅然說:「上樑不正下樑歪,老闆都這樣干了,下面的人當然會效仿。那黃益雄你又不是知根知底,剛加入你們公司你就讓這人知道這些商業機密,他要私建老鼠倉怎麼辦?萬一出了問題,他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人,留下了爛攤子你來收拾?你要無辜替人受過嗎?」
江彬辯解:「應該沒這麼嚴重,我一向用人不疑。」
陳淞山眼珠子往上一翻,歪到了椅背上,半晌才說:「我看,你的陽明投資內部監管很成問題,說得難聽一點,就是公司內部的螺絲鬆了。」
江彬臉沉下來:「那個大問題,以後我慢慢下工夫解決。眼下當務之急,你得幫我過這一關。」
陳淞山若有所思說:「目前問題還沒集中爆發出來,你得盡快採取措施補救。要是實在來不及了,也就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隨機應變吧!我估計媒體會大大炒作一番,你要準備好迎接一場有關職業道德的大火,它即便不會讓你身敗名裂,起碼也會讓你焦頭爛額。」
江彬戰戰兢兢離開了陳淞山那裡,心想,從來沒有人懷疑過我的職業道德,我從來沒有違反過一條法律,從來沒有收到過違規停車的罰單,就連從圖書館借的書超過了借書期我都會輾轉難眠。和李婉鈺談這事時,江彬告訴她已經為那篇傷腦筋的文章做好了最壞的準備,他都不敢直面她的眼神。幾天過去,什麼也沒發生,生活一如既往。江彬又想,也許我真的多慮了?也許我真的平安無事了?
然後江彬接到了一位財經記者的電話,他說UP商務網一個姓海的編輯指派他對江彬做一次電話採訪。那個不懷好意的記者第一句就問:「你是怎樣利用南海商網證券版面的專欄發財的?」
江彬莫名其妙:「你在胡說什麼?我寫作純粹是因為興趣,知道嗎?寫作的興趣。很多年前我也幹過記者,早已養成了寫作的習慣,一天不寫就不舒服。純粹興趣、習慣而已,跟發財沒什麼關聯。」
「但你的文章宣傳了你持有的股票,這你不會不承認吧?」
江彬極力壓抑心中怒氣:「我玩股票賺錢,不是靠可以從中牟利的陰謀文章賺的。我先前買的那幾隻股票已經開始下跌了,可我根本沒賣,而且自從我寫作以來就從來沒有影響股價。」
「不是這樣的吧?那幾隻股票你沒賣,那是因為你有你自己的考慮,像你這種大腕心中想些什麼,哪是我們這些凡人能想通的。」
江彬不可遏制地動怒了:「你這什麼意思,什麼大腕不大腕的?你先給我戴高帽子,後又揭我的短,再到背後踹我,捅我刀子,把我斗爛、批臭。你們新聞界損人的伎倆,我全知道。好惡毒啊?」江彬總算明白了對方的意圖,他懷疑是競爭對手故意找茬,他們想用那篇有漏洞的文章把他弄成搞金融詐騙的惡莊。
果不其然,那個記者的誹謗文章在第二天出現在多個財經網站頭版。江彬知道他損,但沒想到會這麼損,他竟用每一隻股票的最高價來計算陽明投資從中牟取的利益,最後得出江彬不法獲利1000多萬。他在文章中含沙射影,說是引用UP商務網主編的話,說江彬賣了股票,用得來的錢為幾位情人一人買了一輛賓利跑車,儘管他明知道江彬根本沒賣股票。江彬怒火中燒,陳淞山是對的,大火已經燒起來了,他根本沒法澆滅它,他得趕緊去找救火隊員。
江彬知道,那篇誹謗文章發表不久證監部門就要派人來找他了,對手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要導致一次官方調查,將他捲入漩渦。他還知道其他媒體肯定會跟著UP商務網攻擊他,這種題材太有寫頭:私募基金經理利用撰稿專欄騙取錢財。
3 精神醫生
雖已到了週末,江彬卻給自己倒了大杯皇家禮炮,然後打電話給陳淞山和蘇震清,給他們讀了那篇惡毒的文章,歇斯底里地叫嚷著他的種種悲觀想法。好的律師就像心理醫生,好的朋友更是如此,此時此刻他們成了他的心理醫生。江彬覺得自己完了,很快會被判金融詐騙罪,會去坐牢,聲名掃地。他覺得要失去陽明投資,失去房子、車子乃至整個生活,全是因為被人抓住了把柄。陳淞山說這只是小問題,當年德隆的唐萬新做莊操縱股價鬧得世人皆知,也才判了幾年,沒什麼好擔心,就是出了問題,也會與江彬同進退。蘇震清話更直白,就算真到那一步,大不了從前台退居幕後,搞「垂簾聽政」,再不濟,也會在海波證券給江彬安排一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