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在夏志遠家,黃江北最終未能說服夏志遠為他再去找一下蘇群,只得走了。他不想把事搞僵,留點餘地,待明後天再來做工作。再者,市府大樓裡還有許多事等著他處理,也容不得他在這兒逗留太多的時間。他悻悻地走了出去。
在友誼賓館的老樓裡,田衛東這樣安排田曼芳:"待一會兒,我跟黃江北談的時候,您先在裡面聽著,先別露頭。"田曼芳警覺地:"你又在設什麼圈套?"田衛東笑笑:"什麼叫又設圈套?好像我這一生給人設過多少圈套似的。我今天只不過是要讓您曼姐看看,黃江北跟我一樣,也是個吃五穀、拉臭屎的凡夫俗子!不是我要毀你這個心愛的男人,我實話跟你說吧,他收下那套紅木傢俱了!"田曼芳淡然一笑:"瞎掰!"田衛東聲色不動地:"今天一早,他打電話通知我,他要這套傢俱了。一會兒,他上這兒來,就要跟我談這件事。您曼姐可以在一旁聽聽,聽聽一個年輕有為的代理市長,怎麼跟我解釋他忽然間又想要這套價值四十六萬港幣的紅木傢俱了,聽聽他怎麼把從中央高級黨校學來的理論,活學活用到這檔子事情上。您不覺得既特別有趣而又是一場相當難得看到的戲嗎?"
田曼芳不說話了,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一時間只是呆呆地看著田衛東,不知說什麼才好。"……而且他不僅收下了,還收得非常高明。電話裡還鄭重其事地提出兩點要求。一,先把這套傢俱從他家拉走。二,再由我親自替他把這套傢俱賣了,換成現金交給他,絕對不許由我以外的任何人插手這件事……聰明啊,周到啊,的確不愧是清華北大的高材生,玩什麼,都滴水不漏。"田衛東冷笑道:"其實我原來對他也是寄予很大希望的。在這一點上,甚至不比您差到哪兒去。"
"你讓我知道這件事,有什麼用意?想有一天,讓我到法庭上去為你作旁證?"田曼芳怔怔地問道。
田衛東苦笑了笑說道:"我真要找個證人害黃江北,也不會找您啊。您曼姐會為了我去作證傷害黃江北?你恨我們田家的人,這一點我比誰都清楚。所以,我今天找你來一起看看這場戲,絲毫沒有害誰的意思。我只是心裡憋得慌,想找個人說說話。我跟你一樣,打心眼兒裡佩服這個黃江北,敬重這個黃江北。多少年來,我實際上想做到的,就是要像這個黃江北曾經做到的那樣。清華,北大,工程師,政策研究室,最後走上市長寶座……閃光燈,麥克風,指揮千軍萬馬,掌握億萬經費。但最後又絕對瀟瀟灑灑、清清白白留一世英名,撒手他去……可我沒能做到。我對所有真正能做到這一點的人,不管他是什麼樣的,都願意三跪九叩頭地叫他一聲爺……可沒想到這個我最敬重的爺,也頂不住幾十萬港幣的誘惑。曼姐,你說,人這個東西,他媽的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
"假招子!誰鬧得清你們兄弟倆是咋回子事……"田曼芳說著,拿起小皮包,就向外走去。
田衛東一把拉住田曼芳:"上哪兒去?……想去找黃江北通個訊兒?想趕我頭裡去做好人?田曼芳,你只要敢在黃江北到來之前,踏出這門檻一步,我立即打電話告訴你所有的熟人,你,田曼芳,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你,不光跟我哥,還跟我那個老爹,都睡過覺!"
"流氓!流氓!去說,去說呀,有種的上廣播電台去說!上電視台去說!"
"我還要告訴黃江北,就是你,田曼芳,唆使田衛明到萬方支錢,也是你,田曼芳,一次又一次到董秀娟那兒,說動了這個缺乏從政經驗的女勞模,讓她批條給田衛明,到萬方支錢。你現在又纏上了這位英俊瀟灑的新市長……
"是的,就算這些都是我做的,那又怎麼樣?我要看著你們田家所有的人最後都沒有好下場!我就是要把你們全送進監獄去!"田曼芳的臉色頓時變得跟紙一樣蒼白,渾身哆嗦著,拿起小皮包,猛地推開田衛東,跑了出去。
田衛東追到電梯門口,電梯關上門走了,他忙向樓梯口衝去。等田衛東大喘著氣跑下樓來,卻看見黃江北的車緩緩馳進了賓館大院。他無奈地長歎一口氣,稍稍鎮靜一下自己,向黃江北走去。
田曼芳的馬自達車飛快地開到黃江北家,黃江北家門鎖著。田曼芳問一個鄰居老大爺:"黃市長新賣了一套紅木傢俱,還在嗎?"大爺警戒地:"你是哪兒的?"田曼芳:"我是傢俱店的,昨兒個多收了黃市長的錢,找他退錢來了。"大爺笑道:"少見,還真退錢。可傢俱一早都拉走了,你不知道?"田曼芳又趕回水中酒家,衝進後院單昭兒房裡,拿起電話就撥號,她哪裡知道,自己剛才和黃江北在友誼賓館是前後腳擦肩而過,失之交臂。現在往市府打電話,怎能找得到他呢?
單昭兒走了進來,輕輕地拍著田曼芳潮紅的臉,說道:"嗨,人家可是有老婆的人。別玩火自焚。那可不是輕易沾得的主兒!"田曼芳愣了一下,呆站了一會兒,沉著臉怔怔地打量著單昭兒,忽然說:"真沒意思……昭兒,我要走了。要離開萬方,離開章台。我太累了,幹不動了,我想找個地方,去好好兒地休息一段日子。你願意不願意把這個酒家全部接過手去徹底地管起來。"單昭兒一怔:"您又想跟我們玩什麼新招?"田曼芳笑笑:"沒有任何陰謀,只要你願意接,我會到公證處去辦妥一切過戶手續。一切都無償移交。祝福你和夏志遠……"
單昭兒:"你怎麼了?曼姐,你一直是特別自信的人,您一直教導我,做人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自己相信自己,要學會咬著牙齒過日子。你這牙齒咬不下去了?我知道你這些年過得特別不容易。可是,你要相信章台的問題能得到解決的。你也一定能找到一個好的歸宿的……"田曼芳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歎道:"昭兒,你想哪去了。歸宿不歸宿,對於我已經沒什麼大的意義了。我真的只是想走得遠遠的休息一段日子……"單昭兒幾乎要哭出聲來,大叫道:"我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