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那天上班沒多大一會兒,廖紅宇像往常一樣,獨自一人在辦公室裡閒得百無聊賴地翻看著當天的報紙。一個女辦事員匆匆走進隔壁屋裡,低聲跟其他辦事人員說道:「嗨,橡樹灣工作組那幫人來了,說是要找大夥兒個別談話,瞭解情況哩。」
一個男辦事員冷笑了笑道:「管什麼用啊?畫貓嚇老鼠!」
廖紅宇聽說蔣興豐來了,便起身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向外走去。她不想在這兒跟蔣興豐照面。她覺得都有所不便,尤其是在得知橡樹灣的群眾對他這個工作組有那麼多的意見,並且又跟蔣興豐吵過那麼一架以後,她更不想在九天集團公司總部正面跟他接觸。不巧的是,她急匆匆走到電梯口時,正遇上蔣興豐等人出電梯。而陪同工作組這一幫人的正是馮祥龍。
蔣興豐一抬頭看到了廖紅宇,廖紅宇也看到了蔣興豐。他倆都愣了一下。沒等蔣興豐反應過來,廖紅宇忙把頭一低,轉身向樓梯口走去了。等她走到大門口時,樓上的電話已經追到樓下的門衛值班室了。年輕的值班員接過電話,忙叫住廖紅宇,告訴她,工作組的同志請她上樓去,他們想找她瞭解點事兒。廖紅宇匆匆地說了句:「告訴他們,我沒啥可說的。你就這麼答覆他們。」便推開大門,跑了出去。廖紅宇在外頭整整「遊逛」了一天。說她漫無目的也可,說她惆悵碟躞也可。一生好強的她,偏偏幹什麼什麼不如意,即便是婚姻家庭居然也如此地坎坷不順,實在讓她開始懷疑起自己,到底還應不應該這麼自信和好強……直至傍晚時分,廖紅字累了。不遠處一座磚砌古塔在冬日夕照的輝映下,顯得格外滄桑雄奇。寒風嗖嗖,她忽然想起白娘子和雷峰塔的故事,心裡又一陣酸澀。
有人走了過來,而且離她很近。廖紅宇打了個哆嗦,忙警覺地轉身抬頭去看,卻是蔣興豐。廖紅宇扭頭就走,蔣興豐忙攔住她說道:「我找了你一整天。」廖紅宇說:「你們沒有解決問題的真正願望和決心,我也沒這個時間和興趣陪你們演雙簧。」蔣興豐說:「我今天找你,不是要跟你談橡樹灣的問題。」廖紅宇說:「別的,我們就更沒啥可談的了。」蔣興豐卻說:「我想對你提一點忠告。」廖紅宇一笑:「對我提忠告?哈哈,蔣組長,你是不是過於操心了?」蔣興豐卻不為她的諷刺挖苦所動,依然十分認真地說道:「希望你能吸取在東鋼那會兒的教訓……」廖紅宇忙警覺地反問:「我在東鋼怎麼了?」蔣興豐說:「當時你沒拿到任何證據,就到處去告狀……」廖紅宇說:「你要求舉報人非得拿到證據了才能去寫舉報信,這要求是不是有點太高太苛刻了?」蔣興豐說:「我不是在跟你談別的舉報者,我只是在說你,只是在為你著想。
你這個人太好衝動,往往聽風就是雨。你手裡沒有足夠的證據,一下子把事情捅了出來,最後的結果咋樣?沒傷了別人,卻狠狠地捅了自己一刀,搞得自己沒有立身之地,讓人從東鋼趕了出來。我怕你不吸取教訓,到了九天集團還這麼傻干,又耐不住性子上躥下跳,結果又要從九天集團被趕走!「廖紅宇冷笑笑:「謝謝!「蔣興豐說:「我已經聽到不少對你不利的說法了。「廖紅宇大聲地又說了一句:「謝謝!「便轉身走去。
晚上,飯菜已經端上桌子了,廖紅宇卻仍一動也不動地間坐在客廳的沙發裡。廖莉莉催了一遍又一遍,廖紅宇這才一聲不響地走到桌旁坐下。
廖莉莉一邊盛飯,一邊喚黃道:「我爸這人,也真是的,吃飽了撐的!」廖紅宇略略一愣:「你怎麼知道我在跟你爸慪氣?」廖莉莉說:「他下午給我打了個電話,還讓我繼續做您的工作。」廖紅宇拿起筷子夾了點菜擱在飯上,歎了口氣道:「但你爸今天那許多廢話裡,有一句是說到點兒上了……他說,得拿到證據……」廖莉莉忙問:「啥證據?您又想告誰?」廖紅宇搖了搖頭,卻不說話了。
第二天廖紅宇照常去上班,一切情況依然跟往常一樣,別人都在忙著,她還是閒著。但她今天的神色跟往常卻不一樣,一邊看報,一邊卻不時偷眼打量著辦公室的各位成員。過了一會兒,跟在場的幾位男女同仁打了聲招呼,便走了出去。走到財務部的門前,剛想敲門,駐足想了想,並抬頭看了著牆上的石英鐘。石英鐘上才指向2點25分。她便沒敲門,按捺住自己,又回到辦公室,繼續看她的報。一直等到4點25分,其他辦公室的辦事員開始下班了,門外過道裡響起雜沓的腳步聲和喧嚷聲。有人推門探進腦袋來嚷嚷:「還不走啊,等著塞紅包呢?」那個電腦女操作員忙對廖紅宇說:「廖助理,回家喂腦袋吧。」廖紅字說:「你們先走,我還有點事……」一個男辦事員笑道:「您研究了一天的《人民日報》,還沒夠?」辦公室裡頓時響起一片淡淡的取笑聲。廖紅宇的臉微微一紅,強忍住道:「你們先走……」等大部分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廖紅宇推開財務部的門,走了進去。
廖紅宇寒暄道:「還忙著呢?」
財務部的老龔頭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啊。」
廖紅宇謙遜地說道:「麻煩您一下,馮總讓我搞一份最近兩年經營情況的分析報告。我想看看這兩年有關的財務賬冊和報表。」
老龔頭從老花鏡片上方抬起眼皮反問:「讓你搞經營情況分析報告?」他顯然不信。
廖紅宇故作鎮靜地解釋道:「我手頭一直沒什麼活兒。大概馮總看我閒得慌,挺可憐我的吧,給點活兒讓我活動活動腿腳。牛拴在樁子上不也是老嗎?怎麼?您是不是覺得我這個正科級的總經理助理都不夠這個資格來搞這樣的分析報告?您不信,可以打個電話問問馮總。」說著,拿起電話機遞到老龔頭面前。她如此坦誠,倒使老龔頭收斂起那點冷漠,說道:「嗨,跟我說那幹嗎!」於是掏出一大串鑰匙,去開身後那個大鐵皮保險櫃的門,準備給她取那些賬本了。但剛把門打開,突然又「匡」他一聲把門關上了,轉過身來,對廖紅宇說:「你們總經理辦公室有一份備份的賬冊,報表也挺全的,都在小汪那裡保管著。你們那台電腦裡還存著最新的情況。」廖紅宇說:「我要的是內部存檔的真賬,不是對付審計局的那一套假賬。」老龔頭警覺地打量了廖紅宇一眼,忙說道:「我們沒假賬。」廖紅宇笑道:「行了行了,跟我玩兒這個!現在哪家公司沒兩套賬?這是馮總交的任務,你說我該看哪套賬本?」
老龔頭猶豫了一下說道:「小程電腦裡存的和小汪保管的那一套,都是正本。」
廖紅宇怕小汪或小程下班走了,趕緊回來,辦公室裡只剩下小汪一個人了。小程已經走了。她忙問:「小程走多大會兒了?」小汪說:「哎喲,那可說不好,怎麼也有三五分鐘了吧?」廖紅宇忙推開窗戶去看。果不其然,從樓上看下去,電腦操作員小程已經走出總部大樓,正向一輛出租車走去。廖紅宇忙探出身去大聲叫喊:「小程!小程!」但此刻馬路上正值下班的交通高峰。人潮洶湧,車水馬龍,廖紅宇的那點叫聲,早就淹沒在那一片騰起的嘈雜聲中。小程全然不覺地上了出租車。廖紅宇不無有些沮喪地關上窗子。小汪問:「怎麼了?」
廖紅宇試探著:「你手上存著一套財務賬本?」小汪不置可否地說了聲:「啊……」廖紅宇便把剛才對老龔頭說的那番話,又對小汪說了一遍,動員小汪拿出那套賬本來給她看。小汪說:「調看那套賬本,得經馮總批准。」廖紅宇說:「我這個總經理助理要看一下賬本都不行?」小汪為難地說:「這是規定,概莫能外。」廖紅宇看了看牆上的石英鐘,知道這時候馮祥龍肯定已經離開辦公室了,便向他辦公室打了個電話,爾後對小汪說:「馮總屋裡沒人,你聽聽,我上哪兒找他?我這個總經理助理要看一下帳本都不能通融一下?你,是不是也有點太不把我這個總經理助理放在眼裡了?」這話份量不輕,說得小汪猶豫起來。廖紅宇趁勢又「逼」了他一下:「那這樣,你不是有馮總的手機號嗎?你向馮總請示一下,就說你對我這個助理挺不放心的……」小汪只得說道:「廖助理,您要這麼說,我們就沒法活了。我們也是聽喝兒的,幹嗎要跟您過不去?可馮總丟下這話了,就不能不照著辦。」廖紅宇說:「我不是讓你們不照著馮總的意思辦,我只不過也想跟你們一樣,為咱們集團公司做一點事情,出一點力。我不能白白拿公司這份工資。」小汪說:「這一套賬本絕對不能拿回家……不管是誰都不行。這是規定……」廖紅宇說:「那當然,我就在這兒翻翻,絕對不拿回家。」小汪說:「明細賬是絕對不能看的。
您要搞情況分析,看看年度匯總報告也就可以了。「廖紅宇忙說:「行,行。年度匯總報告也行啊!「小汪又遲疑了一會兒,終於掏出鑰匙,打開了那個裝備了密碼鎖的保險櫃櫃門,把那些年度匯總報告交給了廖紅宇,自己便上隔壁文印室去複印東西去了。也許是大意,也許是怕麻煩,也許以為自己就在隔壁,小汪取出那些年度報告後,居然沒把保險櫃的門鎖上。
這樣,廖紅宇透過虛開著的櫃門,便看到那一本本厚厚的裝訂好的明細賬本在裡頭整整齊齊地碼放著。每一本的脊背上都貼著統一的年月標籤:「1995年10月」、「1996年1月」。
「1997年2月」、「1998年5月」……這,正是她需要的東西。
不一會兒,小汪關掉複印機,拿著一摞複印好的文件走了過來。見廖紅宇挺「老實」地在翻看年度報告,也沒動櫃子裡的任何東西,便說:「看不完,明天接著看。」廖紅宇便「請求」道:「再看半小時,怎麼樣?」小汪大度地答應了:「行,過半小時我再來。」說著,他拿起那些複印好的文件便向外走去,居然又沒鎖那櫃門。於是,廖紅宇的心一下狂跳起來,等了一兩秒鐘,又等了三五秒鐘,聽著小汪的腳步聲在過道裡遠去,她立即把辦公室門鎖死,撲到保險櫃前,緊張地在賬冊中翻找到她想要的那幾本明細賬本,衝到文印室去複印起來。
小汪到樓下傳達室把剛才複印好的文件一份一份地分開,分別放進標著本集團各部室名簽的木格子裡,這都是一些要下發的文件。不一會兒,他心神不定起來,總牽掛著樓上的情況。又過了一會兒,他想想還是怕出什麼意外,便一個電話打到了馮樣龍的手機上。馮祥龍正在行駛的凌志車裡。聽說廖紅宇要看賬本,不覺吃了一驚,忙大聲喝斥道:「她搞什麼營銷狀況報告?」小征說:「不過……我沒讓她看明細賬本……」
馮祥龍斬釘截鐵地說:「年度匯總報告也不能讓她看!」小汪忙撂下手裡的活兒,向樓上衝去。廖紅宇聽到小汪急促的腳步聲向這兒跑來,已經意識到小汪可能跟馮祥龍通過電話了,她略有些慌神,趕緊整理已經複印出來的賬頁。有些賬頁卻從桌子上掉到地上。她手忙腳亂,額頭上滲出一片細細的汗珠。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讓顫慄的手保持平靜。待小汪衝進辦公室的門時,她已經回到剛才的坐位上,賬本也已經被放回保險櫃。複印好的賬頁不知被藏到什麼地方去了,反正從表面上已看不到它們了。廖紅宇裝得十分鎮靜,故意抬頭去看著牆上的石英鐘,問:「到時間了?」小汪急喘:「對不起,剛才馮總來電話,這年度報告也……也……」廖紅宇忙說:「也不讓看是不?沒關係,不讓看就不看。」說著,泰然自若地把那兩份年度報告交還給小汪,拿起自己的背包,便走了。
小汪收拾起年度報告,放回到保險櫃裡,又檢查了一下保險櫃裡的賬本,見一本也沒少,鬆了一口氣,鎖上保險櫃的門,想下樓去把剛才沒做完的活兒繼續做完,馮祥龍卻急急忙忙地趕了回來。
馮祥龍忙問:「廖紅宇呢?」小汪說:「走了。」馮祥龍問:「那年度報告呢?」小汪說:「在哩,我沒讓她拿走。」
馮祥龍忙打開保險櫃細細地檢查了一下,確實沒少。他呆站著想了想,臉上忽然閃出一絲驚恐的陰影,大步走進文印室,伸手去摸複印機。複印機是熱的。他一驚。「這機器怎麼是熱的?」他問。「我……我剛用過。」小汪忙答。「你啥時候用的?」「40多分鐘前吧。」「你複印完了,關沒關機器?」
「關了。」「關機4D多分鐘了,這大冬天的,它為什麼還會是熱的?」小汪一楞:「那……也許是我沒關吧……」馮祥龍厲聲喝問:「你到底是關了,還是沒關?」小汪想了想:「關了,我……肯定是關了。」馮祥龍再問:「當時辦公室裡還有別人沒有?」小汪十分肯定地:「沒有,就廖助理自己。」馮祥龍斷定:「她肯定複印東西了……她肯定把賬本複印走了。」小汪問:「她幹嗎要複印賬本?」馮祥龍大聲喝斥:「別問了,快去截住她。」
但奇怪的是,他們火速派車派人分頭去尋找,幾乎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卻都沒能找到廖紅宇。他們甚至趕到她前夫蔣興豐的住處去找了,也沒有。馮祥龍趕到公司時,廖紅宇離開還不到10分鐘。在這麼短的一個時間裡,她怎麼可能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實在讓馮祥龍惱怒得不知所措。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馮祥龍還守候在九天集團公司總部大樓他自己的辦公室裡,等待最後的消息。當最後一批人馬打回電話告訴他,仍沒有找到廖紅宇時,他真火了:「這臭娘們兒!留一輛車守在她家門前,再派一輛車去東鋼她過去的熟人家找找。一定要給我找到她!」他真急了。假如她真的把那幾本賬本複印走了,可真要環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