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允一路都跟著我。他抱著琴,帶著微笑,讓我給他講江湖的事情。
我說江湖險惡,你彈你的琴,不要管那麼多。
他說那就聽俠女的事情。我被他一口一個俠女叫得有些飄然,但有實在磨不開面子讓他這樣叫下去。就好像他一個普通的琴師,用了漁歌就會被人高估,一旦真相大白,大家反會更加失望。我也是,我的劍術就好像他的琴技,還差得遠。若被行內的人聽到他這樣叫我,可能會笑掉大牙。
我便截住了他的話頭,「你知道江湖裡什麼樣的人才能算是高手?」
他依然輕輕笑著,「我雖不懂江湖的事情,但是卻有聽琴的人給我講過江湖的傳聞。最頂尖高手,當屬西疆砂磬、東湖沉焰、北玄泣天和南山月影。」
他沒有一上來就報西沙七劍和鷲峰三少,說明還真是聽過不少。我卻不服,有些好勝地頂了回去,「這四個人確實是頂尖高手,不過卻還有一人,是絕世高人。這四人中任意一人都無法將其擊敗,傳聞只有沉焰和泣天二人聯手曾將其勉強牽制。」
他卻沒有驚訝,只是看著我。我心底一下低落,不過連這個都知道吧。而這時,他的臉突然耷拉了下去,「真的不知道,你不是逗我吧。」
我驟然得意了,「沒聽說過就對了。此人居於蝶谷,名為極音。總是一身白衣,絕招貌似也與聲響有關,所以名字裡有個音字。」我頓了頓,看向冬允,「據說琴技也是天下無人出其右。」
他怔了怔,然後笑笑,「名字蠻好聽,但我從未聽說過這樣一位琴師。」
「好聽歸好聽,蝶谷極音卻是強得不得了。除卻砂磬、沉焰、泣天和月影,還沒有人見過極音還能夠活下來。」
「真是令人心有慼慼。」他抱著琴,俊俏的面容舒展著,如履清風一般跟著我。
我瞥了他一眼。一個琴師,卻沒有琴師的樣子,背著那麼重的琴,趕起路來卻如此輕鬆。我心下起了疑,於是行路時假裝伸手去碰他,一邊又偷偷放了真氣來探他的底兒。但是真氣放出去,碰到他就散了。這個人不僅不擅長武功,恐怕一點兒功夫都不會。若是高手,真氣放過去就碰不到底兒,若是不如自己,真氣很容易就能探底,對方幾斤幾兩也容易明白,而只有啥都不懂的白丁,關節筋脈都沒打通,真氣放出去才會散了,浪費進了空氣裡。
我白了他一眼,囑咐道,「小心地跟著我,你若出了事兒,救你可麻煩。」
他又是一愣,隨即點點頭。
我們又走了兩個時辰,天氣有點熱,我已經出汗了。我心想,估計這個琴師也快不行了,我便提議二人一併到前方山谷內的小鎮留宿。客棧的名字叫悅來,這種俗氣的名字聽起來就好像黑店。一進門,老闆娘果然曖昧地看著我倆——尤其是冬允,一邊抽著煙斗,酸溜溜地說,「哎,客棧今天大滿,二位只能擠一間了。」
我從行囊裡拍出一塊玉來,放到她眼前的櫃檯上。
她看看玉,又看看我,「真沒辦法,若實在不方便,就讓這位抱琴的小哥和奴家擠一擠,奴家不介意。」
我攤攤手,無所謂地看向冬允。看他一副有點急得不知怎辦才好的樣子,心裡又有點得意,但臉上還是裝著為難的樣子,「真是的,想想辦法。」
老闆娘挑起蘭花指,煙斗指指大堂,「這也怪不得奴家不幫忙,你們也知道,這個鎮子旁邊就是蝶谷,蝶谷大霧,終年不散,每年只有這幾天能有機會靠近,這些八成都是旅客。」
我隨著她煙斗的方向看向大堂,獨眼的、禿頭的、絡腮鬍子的、長鬚及地的、虎皮纏身的。五花八門的長相,唯有的共同點是人手一樣傢伙。老闆娘,竟然騙他們說這些人來蝶谷是看風景的。我不由在嘴邊掀起個弧度,卻沒有心思戳穿她,「過不了幾天就會空出房來的,在那之前,我們就將就下。」
她吐了口煙,一邊收起我那塊玉,一邊對冬允拋了個媚眼,身子一扭,從櫃檯下面拿出把鑰匙來,「二樓拐角的那間,客官睡好。」
我接過鑰匙,一旁的冬允正看著我發呆。他的眼睛特別好看,烏黑烏黑的閃著清澈的光芒。我臉上一熱衝他揮揮鑰匙,「走了。」聽到我的聲音,他彷彿剛從夢裡醒來一般,微微一笑,便抱著琴跟著我上來。
老闆娘不厚道,我那麼好的一塊玉,她卻給了我這麼小的一間房。房間小不說,卻還只有一張床。我的臉立刻就沉下來了,從床上扔了被子到地上,「冬允,不然你睡地上,不然我睡地上,你看著辦吧。」
他又是一愣,沒動,也沒說話。我有點惱了,「難道還想一起睡床?」
我這句話說得有點直白,他好像做夢一般看著我,聽過我的話,反應了好久,才默默地抱著琴走到牆邊,慢吞吞地鋪起被子。看著他清瘦修長的背影,我突然心中有那麼一絲莫名的不忍,可轉念間又狠下心來。就算是琴師也是男人,還有讓我一個女子睡地上的道理。當下我就爬上床,背衝著他,用被子蒙上了頭。
但我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和一個男人獨處一室過。每每想到冬允就在我身後,想到他那雙漂亮的眼睛正看著我,我就莫名地覺得如芒在背,怎樣都睡不著。就在我以為這晚上就要在失眠中毀了的時,困意突然襲來,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沉沉睡去了。夜半似乎聽到樓下吵鬧,心裡有點擔心,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衝著地上叫了聲「冬允」,沒聽到回答。我強睜開眼睛,似乎看到他抱著琴躺在那裡,就覺得放心了,一合眼,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