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老的寵妃·終結篇 正文 第一章 艾薇的決心
    序

    記憶中,夕陽渲染起無盡赤紅的晚霞。

    你的身影,映入我的眼簾,就再也不曾離開。

    我站在距離溫暖僅咫尺的地方,卻不敢再靠近。

    因為邁出一步的時候,就會墜入冰冷而深邃的海底。

    不管是哪個方向,都會指向命運安排的唯一結局。

    第一章艾薇的決心

    艾薇站在一片黑暗裡,靜靜地站著。前面、後面、左邊、右邊,什麼都觸不到,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感覺不到。她踩在黑暗裡,踩在一片難以名狀的虛無裡。四肢無法動彈,腦海裡也是黑乎乎一片,什麼都想不起來。忘記了為什麼自己會在這裡,也忘記了自己接下來要去哪裡。

    她只是站在那裡,任憑黑暗包圍著自己。讓無窮大的時間將自己吞噬。漸漸地,可以聽到一些似有似無的瑣碎聲音,或者是金屬碰撞的聲音,或者是腳步聲,或者是滴答滴答的水聲。而再仔細聽去,似乎有人的默默歎息的聲音,或者是很多整齊卻凝重的腳步聲,或者是天空偶爾飛過的一隻老鴉的悲歎聲。似乎有些熟悉,但卻又十分遙遠。心破開了一個巨大的空洞,不管是什麼樣的感情,都好像從自己的身側經過,然後被吸入那個空洞裡,流向自己無法去到的遠方。

    但依然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在這裡,自己接下來要去哪裡。

    就這樣站著,不知過了多久,從遙遠的黑暗的交界之處,延伸出一抹黑色之外的元素。一點點鮮艷的紅色慢慢地流了過來,好像猩熱的血,又好像華麗的寶石,又好像魅惑的晚霞。浸濕了冰冷的黑色,漸漸地沒過她的腳面,到達她的膝蓋,濡染了她的長裙。

    她默默地看著,直到那陌生而熟悉的色彩沒過她的頭頂,直到所見之處全部是猙獰的、難以忘卻的、刺入心扉的紅色。

    鮮紅!緋紅!赤紅!血紅!

    一隻巨大的眼睛透過這些繽紛的紅色看著她。突然,一種強烈的感覺向她襲來,彷彿被尖銳的利器穿透一般,痛感生於心頭,然後濡染到全身。畫面驟然如雨水一般侵入腦海,身體裡彷彿有一股極熱的水流在衝擊著四肢的每一個地方,最後流入胸口的偌大空洞。

    抬頭,她看到了一堵泥塑的牆,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畫滿了似是薔薇的花朵。

    眨眼,又看到了一座巨大的雕像,祭司將權杖落在她的手臂旁,溫和地詠唱:"從今天起,你是……"

    回首,水藍色的旗幟迎著溫和的風慢慢地捲動,緩緩落下的夕陽將戰士的屍體暈染起悲壯的深紅。

    側身,絳紫深黑旗旁冰藍的雙眼帶著笑意一晃而過。

    低頭,她站在一片冰冷的水裡,池子宛若一枚流動的調色盤,藍色由深至淺,好像初夜的晚空一般潔淨透徹。

    抬頭,向前望去,少女手持匕首,哭泣著向她衝過來。

    耳邊似有誰在驚歎,餘光裡一抹透徹的琥珀色倏地劃過……

    猛地,眼前一片猩熱的紅色,凌亂地將目光所能及的所有地方鋪上一片錯落刺眼的色彩,胸口一陣猛烈的劇痛……

    記憶如同不停墜落的億萬星辰,狠狠地嵌進她的心裡……

    一片斑斕的色彩猛地撲面而來,隨即化為耀眼的白光吞沒了她所有的視線。

    她想起來了,為了保護他,她已經死了……

    那一刻,光芒驟然消退,世界一片異樣的潔白,霧化為深深的濃白,包裹住一切虛幻。耳邊隱隱聽到細碎的響聲,或是水珠滴落的聲音,或是金屬器具碰觸托盤的聲音,或是人們匆忙的腳步聲。

    潔白在眼前無盡地幻化,然後漸漸變得清晰而真實。

    白色的天花板上懸掛著金色的維多利亞式吊燈,四周透明的紗簾靜靜地垂落在及地的窗子裡,胳膊上插著顏色各異的管子,耳邊滴答滴答的水聲原來是吊瓶裡的營養劑。身著白衣的護士小心翼翼地調試著她身旁的各種儀器。她嘗試著微微移動自己的身體,想要把罩住自己鼻息的呼吸器摘掉。

    虛弱的身體難受控制,這一舉動扯動身上連接的無數條線,帶起放在旁邊的各色藥瓶,辟里啪啦全部摔碎在了地上。護士還來不及詛咒,微皺的眉頭在看到她的雙眼時變得驟然舒展,她飛快地取起艾薇床頭的通話器,濃重的倫敦腔快速地說著什麼。

    艾薇執拗地要把自己臉上的呼吸器拿掉,手忙腳亂卻怎樣也無法夠到。身旁的護士還在說著什麼,無暇顧及她,而不過幾秒,身側大門被重重地打開,黑色西裝的人影衝了進來。她還沒有來得及將頭轉過去,一雙冰涼的手已經輕輕捧起她的臉,小心地拭去她額頭的汗珠,冰藍的雙眼帶著擔憂,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生怕一個疏忽,她就又失去了意識。

    艾薇費力地拍了拍自己臉上的呼吸器。他便抬起頭,對護士輕輕說了幾句,隨即伸手關掉了旁邊的按鈕,將笨重的罩子從艾薇的臉上取了下來。他的手指輕輕地劃過她的眼眶,然後有些慌亂地從懷裡掏出絹絲的帕子,小心地擦拭著她的臉。

    "怎麼哭了?"他的聲音熟悉,語調溫和,聽起來卻那樣遙遠。

    艾薇看著艾弦,嘶啞的聲音只能好似呼吸一般拼出微弱的詞語,"很痛。"

    他的臉色變得很不好,帕子捏在手裡,因為用力關節透出點點白色。他匆匆地抬頭對那護士說:"快叫Dr.DM過來。"然後又低下頭,溫柔地握住她的手,"哪裡疼?忍一下,醫生就來了,不要再昏睡過去了。"

    艾薇點點頭,牙齒緊緊咬住蒼白的嘴唇。胸口巨大的空洞被一種劇烈的情感所填滿,衝擊著血管的每一個終端。她又一次離開了他,不管怎樣努力始終沒有留在他身旁。

    她想,她不能再回到那裡了。

    她想,他們的宿命,注定是以各種的緣由分開。

    她想,她終究只好屈服了。

    隨著呼吸的起伏,胸口席捲起劇烈的潮汐。

    痛,心很痛。

    2009年倫敦

    灰濛濛的天空籠罩著古老而繁忙的城市。雙層巴士在雨霧中穿梭,路面車水馬龍、熙熙攘攘,人們在維多利亞時代遺留的古典建築間快速行走,黑色的長柄雨傘在頭上撐開,將墜落的雨滴清脆地彈開,散到空氣裡。

    城市裡迴響著規律的嘈雜,人們習慣穩定的分貝,似乎那樣的噪音已可被漸漸忽略,從而成為另一種"安靜"。如果可以住在綠色覆蓋頗好的住宅裡,路面上嘈雜的噪音便更是被過濾了一層,只剩下點點滴滴雨水滴落的聲音,這樣的安靜就更令人愉悅了,很適合看看報紙,然後喝一杯紅茶想想自己的事情。

    下午,五點,在諾丁山區,數棟獨門獨戶的住宅群裡,突然發出了一個極為不協調的銳利聲音,徹底擊碎了黃昏將至時的寧靜。彷彿是什麼東西猛烈擊碎玻璃的聲響,碎片嘩啦嘩啦地掉落下來。幾秒後,忙亂的腳步聲就響了起來,快速地向發出聲響的中心聚集過去。

    這個時候的艾弦正要點燃一支雪茄,進行到一半的準備工作卻驟然被這騷亂打斷了。他迅速地掃視了一下外面,數名黑衣的保鏢正如同蟑螂一般快速向屋子的另一端聚集。他微微搖頭,隨即站起身來向樓上走去。到了二樓,他向著發出怪聲的反方向走去,去推走廊另一邊盡頭用人更衣用的房間。房間不出所料地從裡面被反鎖上了。

    他反而鬆開了把手,靠在一邊的牆上,"沒用的,我在房子外面也設置了警衛。"

    裡面沒有了聲音。

    "你再這樣下去,父親會很煩惱的。"

    門砰的一聲被打開了,艾薇一雙水藍色的眸子帶著怒意地看著艾弦。屋子裡面的窗戶大開著,一條由數條床單製成的白色長繩順著窗口放了下去。

    艾弦走進去,往下看了看,"聲東擊西,不愧是我的妹妹。但你這腦子不能用在更有用的事情上嗎?"

    "我不要去和那個什麼提雅男爵見面!"艾薇瞪著艾弦,"我已經夠了,這一年爸爸到底給我介紹了多少個男朋友!"

    "只是擴大你的交際圈而已。"艾弦走過來習慣性地摸摸她的頭,"你現在是最重要的第一繼承人,自然要承擔一些壓力。莫迪埃特家族是歐洲僅存的實力強大的貴族,一直都有很多人關注著。"

    說到底,一切都是從一年前的那件事情開始的。由於艾薇的生母是東方人,加上在十五歲之前一直在其他國家生活,沒有受到良好的上流社會教育,沒有英國貴族一直以來傳承的生活習慣,甚至連英語的重音都有些微妙的變化。這些是很負面的事情,所以侯爵一直很小心地保護她,使她在媒體前的曝光甚少。然而,一年前,她被家裡工作數十年的女傭蓄意毒殺,莫迪埃特家族卻在起訴成功過後又撤訴。好事的八卦記者不由集中火力探求艾薇的各種花邊新聞,竟然無意中發現莫迪埃特侯爵將予其三分之二的財產繼承權的確鑿證據。

    那一剎,即使是侯爵也無法壓抑住瘋狂的媒體。身世神秘的美少女巨富實在太有噱頭,艾薇一下子被推入了聚光燈下,成為了這個小圈子的焦點。事情公佈後,艾薇四周的人對她的態度彷彿來了個數度的大轉變,有關注的、有羨慕的,甚至有嫉妒得眼紅的。艾薇是煩惱的,自從這件事流傳了出去,一天到晚想綁架她的人至少翻了三倍。艾絃索性把她移到了城中的居所,把四周的住宅買下來,配備保鏢全面看守。

    誰也無法進來,當然艾薇也沒辦法出去。不管到哪裡,身後都跟著一大幫黑乎乎的保鏢,逛個商店幾乎都成為了幻想。

    "你很快就十九歲了,不能每天在家裡和書本一起過一輩子。偶爾像一個正常十九歲女孩子的樣子不是很好嗎?"看艾薇還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裡,艾弦扯起了其他的話題,"比如與年輕的朋友一起見見面。"

    正常十九歲的女孩子,那應該是什麼樣子呢?艾薇愣了一下,心撲通一下跳了起來,然後又落入了空蕩蕩的胸膛。她低聲地說:"比起那些,我倒是更想去見緹茜。"

    緹茜·伊笛出現在她回到的另一個過去裡,穿越時空的夢幻裡,以及唾手可及的現實裡。她或許知道很多很多事情,她或許可以解開很多莫名的謎團。但是,艾薇想見她,只是想告訴她,她沒能找到荷魯斯之眼,亦沒能將垂老婦人唯一的希望帶回給她。

    她抬頭,試探地看看艾弦的表情,而與自己極為相似的水藍雙眼卻微微垂下來,他只是淡淡地回復了一句:"撤銷對她的訴訟已經是底線了,薇薇不要讓我為難。"他看著自己手裡沒有點燃的雪茄,岔開了話題,"提雅男爵是我的舊識,雖然是貴族,但家族歷來從事古董及藝術品的交易。他年紀與我相仿,但是卻也十分能幹。你知道,父親就是很欣賞這樣的年輕人。"

    他彷彿自然地把玩著手裡的雪茄,卻遲遲沒有再說話。艾薇卻知道,事情絕對不是艾弦說的這樣。莫迪埃特家族撤銷對緹茜的訴訟,絕對不是因為艾薇在醒來後的那句蒼白的辯白——"緹茜不是要殺我。"然而,莫迪埃特家族如此輕易就放過緹茜的這件事後必然隱藏著巨大的秘密。更令她迷惑的是,顯然這件事情,哥哥與父親都知情,然而卻不願意告訴艾薇。

    緹茜與莫迪埃特家族,甚至莫迪埃特家族與那個古老的國度有什麼千絲萬縷的聯繫嗎?艾薇不由微微收緊了手指。所幸艾弦似乎沒有發現,他只是自顧自地說下去,"或者你還是忘不掉安卓瑞亞殿下嗎?半年前可是你親自說不再見他,將殿下擋在了門外。如今他已經訂婚了——你反而又開始躊躇了?"

    艾薇一愣,隨即笑笑,"不會,安卓瑞亞殿下終究不是我的。"

    艾弦又吸了一口雪茄,點點頭,"你這樣想很好。父親對安卓瑞亞在外的花名也很介意。但你也知道,父親介紹的男孩子,雖然地位與安卓瑞亞殿下無法相比,但都是極優秀的人。"

    "噢,是嗎。"艾薇點點頭,並不打算解釋艾弦的誤會,"父親確實讓我認識了很多很優秀的男孩子。我只是不明白,以父親的背景,還需要靠聯姻來穩固嗎?"她頓了頓,看艾弦沒有想回答的意思,於是稍稍欠身,解釋道,"還有些書要看,先回去了。去見什麼提雅男爵的事情,隨便好了,大不了我就好像對待本傑明一樣,讓他也哭著回去。"

    艾薇在上次見面的本傑明——白金漢伯爵三兒子的茶裡放了芥末,不過礙於莫迪埃特侯爵家的面子,那位可憐的少爺終究是沒有爆發出來。十九歲了還做出這樣小孩子的事情,簡直讓艾弦哭笑不得。艾弦想著,嘴角不由想要勾起一絲笑意,就在這時,已經走到了門口的艾薇驟然回過身來,"弦哥哥,關於緹茜的事情,你和父親在瞞著我什麼吧。"

    艾弦抬頭,卻看到艾薇皺著眉,水藍的眼潤潤的,卻沒有要哭出來的意思,"哥哥,什麼時候起,變成這樣的呢?有什麼秘密,是薇薇不可以知道的呢?"

    看著艾薇的表情,艾弦心裡一緊,他想開口解釋,但話到了嘴邊卻又止住了。

    他不想對薇薇有所隱瞞,這個世界上,他最不想看她難過。但是,知道所有的秘密就一定是好事嗎?想到這裡,他不由對艾薇微微一笑,"薇薇,如果能這樣生活在幸福裡,哪怕是假象不也很好嗎?為什麼,你總想知道那些醜陋的事情呢?"他握了握手裡的雪茄,從口袋裡抽出火柴,點燃了。

    艾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這是艾薇從他方才舉動裡得到的信息。即使說出那樣的話,艾弦也不願意透露,一定是非常重大的秘密,而且這件事情必然與緹茜有關。這件事情求哥哥是沒用了。於是她不再說話,淡淡地扔出一句"我先去了",就離開了房間。

    艾弦看著艾薇快速地轉頭,嬌小的背影漸漸地遠去了。濃烈的雪茄味道伴隨著回憶湧上了腦海,他想起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樣子,聰明、驕傲,卻單純得好像輕易就能看透。她昏迷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呢。雖然她一直在特別加護病房裡,從未離開過他的視線,他卻知道那段時間裡,她好像經歷了一般人一生才會經歷的事情。她坐在那裡,即使是在微笑的時候,即使是在與他閒聊的時候,即使是在讀書的時候,她眼底總是暈染著無法忽略的孤獨,和彷彿失去了一切的悲切。

    他再也讀不懂她的想法了。或許,從那個時候起,他們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好了吧。她將自己封閉了起來,被透明的外殼擋住,然後將自己深深地隱藏了起來。父親或許也是因為不願再看到她那種萬念俱灰的樣子,才不停地介紹新的男孩子給她認識。但是,若是不願飛翔的鳥兒,就算他們強硬地將她扔回天空,最終,依然會靜靜地掉落回來吧。

    艾弦垂下頭,鋒俊的眉毛緊緊地扣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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