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來,小學五年級真是我一生中最輝煌的時候。
那一年,我很意外地考了一個雙百分。學校有外國友人來訪,我用流利的英文與他們對話,還上了我們當地的新聞。我在那時的日記中寫道:「努力吧,夏奈,光明就在正前方!!!!!!!」
感歎號差不多佔了半頁紙。一切時過境遷,如今的我,是一個很平庸的初中生。看著當年的日記,我會笑得咯咯咯喘不過氣,絕不相信這種無聊可笑的文字竟會出自於我的手筆。我將日記本撕得稀爛,算是對過去光輝歲月的徹底告別和絕不留戀。
如今的我已經念初三了,我敢說,再也沒有比這個年級更糟的年級。我的成績差強人意,唯一有點信心的科目是英語,英語一直是我的強項。我還給自己起了一個英文名叫KIKO,我喜歡這個名字,因為它讀起來響亮而短促,一點也不拖泥帶水。在最近熱播的香港電視連續劇《流金歲月》裡有一個女的也叫這個名字,不過我不太喜歡那個女的,因為她居然喜歡上了我最不喜歡的一個男的並且還為她懷了孩子。我喜歡的是該劇的男主角羅嘉良,他看上去溫和極了,在劇中是一個把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大包大攬的大好人,看到他受委屈,我會在心裡默默地流眼淚。我只能用「默默的」這個詞,因為我是和爸爸媽媽一起看的。如果遇到有那種親熱的鏡頭,我就得表現出一幅更無動於衷的表情,把臉緊緊地繃起來,彷彿自己一丁點兒也不解風情。
不過媽媽一向先知先覺,在那種鏡頭快要出現的前十秒適時地提醒我:「阿奈,你是不是該去溫習功課了?」
「哦。」我很乖巧地說,然後一點兒也不猶豫地站起身來往我的房間裡走去。
關了房門我就開始跟唐池通電話,唐池是我最好的好朋友,她有一顆很可愛的小虎牙。其實我們在小學的時候就是同學,只是不在一個班而已。我總覺得唐池那個時候比現在要漂亮得多,我一直記得外國友人來的那天,她穿白色的襯衫,褲腳帶大花的喇叭褲,背著手在台上唱《哆來咪》,她的聲音很乾淨很燉粹,手勢天真而不造作,少女得一塌糊塗,簡直招人嫉妒。
上了初中後我意外地跟她成了同桌,在陌生的校園裡看到是她的那刻我有些許的驚喜,然後我說:「唐池啊,如雷貫耳。我喜歡你的名字,倒過來就是——吃糖。」她迅速地回敬我:「你的大名我也如雷貫耳啊,夏奈,夏奈……」她想了半天後說:「倒過來講就是母雞快下蛋了可是『賴』著不『下』!」唐池就是這樣一個人,只要是不認輸,再彆扭的話再離譜的話她都講得出來。電話打過去的時候她正在被一張數學試卷折磨得頭昏腦脹,在那邊有氣無力地諷刺我說:「落伍,落伍,這年頭還看港片,羅嘉良年紀跟你爸爸差不多呃。」
「難道韓片就好看嗎?我告訴你,那些美女全是整過容的,一個也不可靠!」
「呵呵呵呵,」唐池說,「我只看帥哥,比如安七炫。對了,黃豆豆比你還要落伍,他居然不知道安七炫。」
黃豆豆是我們學校的美術老師,這年頭美術課可有可無,可是黃豆豆不太一樣,他是我們的校友,聽說他的畫在國際上也得過大獎,可是他哪兒也不去情願留在我們學校教書。黃豆豆並不人如其名,他很高大也很帥氣,經歷好像帶有一些傳奇色彩,比如……他有三次出國的機會可是他都沒有出去。比如……
他是因為失戀才心甘情願做一名中學教師的,再比如……他以前的女朋友現在是一名相當有名氣的女明星,他們青梅竹馬可最後黃豆豆慘遭淘汰……
我曾經在唐池的力邀下和另外幾個女生在她家一起看過一部黃豆豆「前任」女友主演的電影,那是一部愛情片,劇情很一般,因為是盜版,影像還有些模糊。那是個大眼睛的女孩子,看上去還算不錯,不過她在戲裡動不動就尖叫,真是讓人受不了。更受不了的是唐池居然說:「夏奈,你跟她長得挺像,氣質簡直一模一樣。」
我可不想像誰,我就是我,平庸普通都沒有關係,最重要的是我就是我,獨一無二的夏奈。唐池把臉別過去,當著眾人的面罵我臭有性格。我不置可否地笑。如果我沒有判斷錯誤的話,唐池對黃豆豆有著一種非同一般的情感,儘管她在我面前總是百般掩飾死活不認,但我相信我的直覺,不然,誰會願意在初三這麼緊張的時候依然天天往黃豆豆的畫室跑,並美其名曰學畫來著?鬼才信。
「我將來一定要做美術設計。這行賺錢,我看準了。」唐池欲蓋彌彰地說,「有了錢,我可以環球旅行,那是我最大的夢想。」
「和誰?」我說,「黃豆豆?」
「去!」唐池說,「他那時候老了,我要找個年輕的力大無比的帥哥,可以替我背旅行袋。」
看來唐池關於有錢的概念實在是不到位,到了有錢的那一天,旅行袋裡頂多也就是裝些化妝品而已,怎麼可能會重?但不可否認的是,為了理想,唐池一直在奮不顧身地努力著。她的畫開始越來越漂亮越來越有感覺,曾多次得到黃豆豆的表揚和首肯。她甚至得到了一個相當不錯的機會,替雨辰的一本新書畫插圖。雨辰是我和唐池都非常喜歡的一個女作家,她的文字很天然,故事很有趣。她所有的書都是寫給十四到二十歲的孩子,在我們同學間非常的流行。我和唐池就常常被她的小說感染得喘不過氣來,一拿到她的新作就如上癮一般非一口氣讀完不可。感謝雨辰,她是一個很勤勞的作家,讓我和唐池可以時時享受快樂的閱讀。而且,雨辰還有一個網站,雙休日的時候,我和唐池會在上面流連,我們都是雙魚座,所以初初上網的時候,為了表示姐妹情深,我叫雙魚甲,唐池叫雙魚乙。我們在雨辰的論壇上珠聯璧合地發一些貼子,很快就引起了她的注意,運氣好的時候,還可以在聊天室裡遇到雨辰,就這樣和雨辰慢慢地熟悉起來,在網上,我們叫這個一點沒架子的作家辰辰姐,她很欣然地答應,然後親熱地回叫我們小甲和小乙。我問唐池:「雨辰的插圖畫得怎麼樣了?」
「最近感覺不算太好。」唐池說,「我覺得我畫得太卡通了些,不是那麼唯美,明天拿去給黃豆豆看,希望他會有好的建議。」
我就知道她,三句話不離黃豆豆。
「你媽知道嗎?」
「知道,我媽為我而驕傲。」唐池說,「我媽還說雨辰是個不錯的作家。我能替她做點事是我的榮幸。」
「你媽是高興你能掙錢了吧。」想想我媽對我百般嚴肅萬般刁難的態度,我就對唐池媽媽對她的寬容感到來氣,
「也可以這麼說吧。」唐池得意地說,「不過你不必嫉妒我,我可以請你吃東西的。」
「唐大款再見,我要看書了。」我掛了電話,不願和她再說下去。你瞧,唐池就要功成名就了,可我卻越來越失敗,甚至對自己考不考得上重點高中,都完全沒有了把握。第二天吃完中飯,唐池就約著我一起去黃豆豆的畫室。學校對黃豆豆真是不錯,給他的畫室寬大而又明亮,畫室的牆上掛的大都是我們學校學生的作品,其中就有唐池的一幅,不過主角是我,畫上的我眼睛明亮,髮絲飛揚,笑得傻里傻氣,身後黃昏的天空像一塊綿綿的隨時可以塌下來的軟糖。
「嗨!老黃!」唐池無比老套地和黃豆豆打招呼,想盡量表現出他們之間的熟絡。
「呵,吃過了?」黃豆豆說,「插圖的活幹得如何啦?」
「這不正來向您請教嗎?」唐池無限崇拜的樣子遞出她的作品。
「到這邊來。」黃豆豆領著唐池去了靠窗的一張桌子。趁他們交流的時候我踱到一邊看一個女生畫畫,她正在很用力地畫一顆樹,看上去是一顆秋天的正在拚命凋零的樹,樹旁邊有一男一女,男的表情很漠然,一看就在扮酷,女的則沒心機地笑著,身上穿的是淡紫色的紗裙。我反正也沒事,多嘴多舌地說:「秋天穿這樣的裙子會凍死的。」
畫畫的是個高三的女生,聽說她正在考美院。聽我這麼一說她猛地回過頭來凶我:「你懂什麼!」把我嚇了我好大的一跳。接下來的事情是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的,她居然站起身來,憤然地撕掉了那張還沒完工的畫。
「對……對不起。」我結結巴巴地貧嘴,「您可以對我的無知表示憤怒,可是您實在沒必要這樣對待自己的心血呢。」
黃豆豆和唐池見狀一起走了過來,唐池慌裡慌張地問:「怎麼啦,夏奈?夏奈,到底怎麼了?」
我聳聳肩,恨不得立即置身事外。
「朱莎,最近脾氣很壞呀。」黃豆豆替那個女生把地上撕得稀爛的畫撿起來說,「我早跟你說過了,對你而言,心態很重要,其它都是次要的。」
「是當著這兩個小妹妹教訓我嗎?」那個叫朱莎的女生把眼前的顏料一推,背上她的書包說:「我可沒空聽。」
說完,她拔腿就出了畫室。
「快高考了。」黃豆豆看著她揚長而去的背影自嘲說,「壓力不是一般的大啊。有點脾氣也就難怪了,呵呵。」
「比得上我們中考嗎?」我說,「都知道現在中考比高考難。」
「我看你們挺輕鬆的嘛。」黃豆豆說,「整日嘻嘻哈哈的。」
「那是我們心態好。」
黃豆豆看我一眼:「挺能說,呵。」
「夏奈是我們班名嘴。」唐池適時地拍我馬屁說,「要是舉辦吵架比賽她以一頂十絕沒問題!」
我伸出手捏她的臉以示抗議,她推開我逃出好遠,回頭招招手說,「老黃快來,我們接著聊。」
「越來越沒大沒小。」黃豆豆歎口氣走過去,我覺得自己在這裡有些多餘,然後覺得有些饞,於是決定去小賣部買點零食吃吃。我剛走出畫室的門就看到朱莎,她並沒有走遠,正靠在畫室的牆邊若有所思的樣子。我從她的身邊經過,並沒打算跟她說話,她卻喊住我說:「嗨。」
「嗨。」我笑笑,「原來你沒走。」
「你為什麼要出來,」朱莎說,「是他們讓你出來的嗎?」
「他們?」我一頭霧水:「他們是誰?」
「別裝傻了。」朱莎說,「黃豆豆和那個叫什麼唐池的。」
「他們為什麼要讓我出來?」我當時確實是弄不懂,就傻傻地問了下去。
「現在的中學生什麼事做不出來!」朱莎說,「我真替你們感到臉紅。」
我隱約知道她想表達什麼了,可是我卻什麼也表達不出來了,只好張大了嘴瞪大了眼看著她。
「瞧你那傻樣。」她諷刺我。
「瞧你那傻樣!」我回嘴說,「黃豆豆是個好老師,唐池是個好同學,你要停止你腦子裡那些怪思想。」
「你多大?」她問我。
「十五六歲。」我說,「比你年輕。」
「可你說話像我媽。」她冷笑著說,「我初三的時候,比你們單純得多。」
「那是。」我懶得和這個神經質的女生再理論下去,都說學畫畫的人多多少少有些與眾不同,我暗暗地想,要是哪天唐池變得這樣神經兮兮,我說什麼也要當機立斷地和她斷絕一切外交關係。我在小賣部裡買了一包薯條,站在學校的大操場邊咯崩咯崩地咬。我忽然不想回畫室了,我忽然覺得唐池其實一定不願意我回畫室的。可是我也不想回教室看書,我正站在那裡猶豫不決的時候忽然有人喊我說:「夏奈,怎麼你沒有吃午飯嗎?」
我抬眼一看,說話的是我們班體育委員,個子最高的林家明。我常常想,世界上沒有比林家明這個名字更土的名字,也沒有比林家明更笨的第二個人。我這麼說並不是沒有依據的,因為我就因為林家明的愚昧而吃過大虧。那還是在初二的時候,體育老師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居然在給我們測短跑的時候指派林家明按秒錶。那天考完,我們那組的成績都特別好,很輕鬆的過關了。我還沒得意夠呢林家明湊到我邊上來說:「夏奈,你要謝謝我,要不是我,你們這組都難及格。」
我疑惑地看著他,他神秘而小聲地解釋說:「我提前按了表。」
我當時真的是非常非常之驚訝的,我真沒想到外表看上去這麼老實個子這麼高大的林家明竟是如此不磊落的小人,我一點兒也不感激他,也懶得去想他為什麼會這麼做,我只知道他確實害慘了我。因為沒多久後的校運動會中我就被硬抽去參加短跑接力賽,我沒法拒絕只好強撐著上場,在那次比賽中如願以償地丟夠了面子,唐池看著我落在最後的氣喘吁吁的衰樣,差點沒笑得背過氣去。她總是做出一幅愛情專家的樣子來對我說:「林家明喜歡你欣賞你,這一點傻子都看得出來。」
「不奇怪,因為你就是傻子。」我說,「傻得不可救藥。」
「有些事情就是事實,你不承認它也存在。」唐池深奧地說。我疑心她在說她自己和黃豆豆,算了,看在是好朋友的份上,懶得戳穿她。
「你在想什麼??」林家明伸出五個手指在我面前一晃說,「好像在神遊太空呢,我說什麼你沒聽見嗎?」
「沒有。」我老實地說。
「看你吃薯條的樣子,好像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就是薯條。」
「是嗎?」我把手裡的袋子往他面前一伸說,「喏,剩下的全給你。」
「不要了不要了,這種東西我不愛吃的。」他拚命地往後退,好像我遞給他的是一包定時炸彈。我調過頭就走,他卻呼哧呼哧追上我說:「怎麼你和小糖果不在一起?」
小糖果是我們班男生對唐池統一的愛稱。我每次聽到,都會肉麻得全身起雞皮疙瘩。
「我為什麼非要和她在一起?」我沒好氣地說,「她是她我是我。」
「你們一定吵架了吧?」林家明胸有成竹地說,「你們女生就是這樣煩,好三天再吵三天,沒完沒了。」
「你完了沒有?」我站住,看著他說,「你可不可以不要跟著我?」
「我要去教室。」他無辜地說,「你可以給我指第二條路麼?」
我唯一的選擇是轉身往校外走去。離學校不遠的地方有一家小小的音像店,那是一家我非常喜歡的音像店,每天放學經過那裡,就算不進去,也一定會探了頭望一望。開店的是一個小年輕,他總是坐在櫃檯裡面瞇縫著眼睛聽歌,來了客人也不起身招呼。不過這並不影響他做生意,因為他的貨很不錯,很多很難買到的碟,在他這裡準能買到。我進去的時候他正在放一首張清芳的老歌《花戒指》:
你可聽說嗎?
那戒指花
春天開在山崖
人人喜愛它……
我一喜,問她:「有這張碟賣嗎?」
「有。」他說,「引進版,價格不貴。不過就兩張,要買要趕快。」
我毫不猶豫地掏錢買下,雖說是不貴,卻也是我半個月的零花錢。但我一定要買,我要把它送給木天。木天是一位我熟悉的DJ,年少輕狂的時候,我曾經和唐池一起做過一次他的嘉賓,前一晚我激動得差點睡不著,要是在現在一定不會了,我好像已經老得對什麼事都沒有了激情。不過我很懷念木天,他是一個乾乾淨淨的陽光男孩,聲音裡帶著一種溫柔的誘惑。我還記得那次他說要送我們一首歌,張清芳的《花戒指》,並說這是一首唱給少女的歌。可惜歌放到一半碟就不爭氣地跳了起來,木天沮喪地說:「可能是太久沒放了才會這樣,而且這張碟真的很難買到了,買盜版,好像又太對不起張清芳以及這張碟的經典。」
初三後,很少再有時間聽木天的節目,如果偶然想起聽,他的聲音總是給我與故友重逢的好感覺。我喜滋滋地拿著那張碟回學校,一路想像把它送到木天的手裡時他的驚喜。進了教室下午的第一堂課就要開始,唐池一臉不快樂地坐在座位上。如審犯人一般冷冰冰地問我:「你招呼也不打一聲,去哪裡了?」
她的語氣讓我相當的不舒服,我的語氣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你管得著嗎?」
「管得著。」她說,「這是起碼的禮貌,你有沒有想過我會在黃豆豆那裡等你,一直等到你回來,你知不知道我差點遲到!」
「你不是比我還要早到嗎?」我覺得唐池簡直就是在大題小作和無理取鬧,「再說了,」我譏諷地說,「你呆在那裡難道想走嗎?九頭牛怕也是拉不走的吧,可別賴到我頭上。」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唐池提高了嗓子。
「不想讓大家知道是什麼意思你就小聲些。」我警告她說,「你不要這樣,一點兒也不討人喜歡!」
「我為什麼要討你喜歡?」唐池的聲音是低了下來,可是氣焰一點兒也沒下去:「我為什麼要討你喜歡,夏奈,你是我什麼人?」
「弱智。」
「你才弱智!」
「白癡。」
「你才白癡!」
上課鈴聲及時地阻止了我們繼續再吵下去。我把手中的碟片藏進書包裡,完全失去和唐池一起分享我喜悅的慾望。可是課上到一半的時候我卻發現身邊的唐池好像有些不對勁,課桌微微地抖動起來,仔細一瞧,原來她竟在哭!我和唐池吵嘴司空見慣,林家明說得一點也沒錯,好三天吵三天,誰也不會真正地服輸,可是讓她傷心到哭泣卻好像還是第一次。人說戀愛中的女人最脆弱,難道……
我用手肘碰碰她,輕聲說:「喂,不至於吧?」
她不答我,頭埋得更死,課桌抖得更歷害了。周圍同學的眼光都往這邊瞄過來,正在上課的老師好像也有所查覺,停下來不講了。我趕快舉手站起來說:「報告老師,唐池她肚子疼,疼得撐不住了。」
「那……」老師說,「要不先送到醫務室看看,不行的話還是送醫院吧。」
我扶起唐池,在老師關切的注視和同學們懷疑的注視中艱難地邁出了教室,剛走到拐彎處,我就猛地放開她說:「行了行了,別裝死了,你不要面子我還要面子呢。」
唐池卻一把抱住我哇哇大哭起來,嚇得我趕緊去捂她的嘴:「要死啦,你今天是犯神經病了還是怎麼啦?」
「我被人欺負啦!」唐池尖聲叫起來,「我被人欺負的時候你居然跑得遠遠的,你到底夠不夠朋友啊?」
「誰欺負你?」我嚇得臉都白了,「黃豆豆?」
「你說什麼呢!」唐池說,「你聽聽你都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那是被誰?」我被她繞糊塗了。
「朱莎。」唐池說,
「就是高三那個朱莎,她把我的畫批評得一無是處,還,還罵我是娼婦。」
「豈有此理!」我說,「你聽清楚了?她真這麼罵的?」
「那還有假?」
「當著黃豆豆罵的?」
「沒。」唐池說,「黃豆豆出去了一下。她就是可惡在這裡,等黃豆豆回來的時候,她就拚命地對我笑,好像跟我是百年之交。」
「她罵你,你怎麼反應?」
「我沒反應。」唐池說,「從來沒有人這樣罵過我,我當時就傻了。」說完她又抱著我痛哭起來,看來真是傷得不輕。
「誰叫你道行不夠?」我拍拍她的背安慰她說,「人家比你多吃三年飯麼。」
「誰叫你不在?」唐池蠻不講理。
「對對對。」我順著她說,「我要是在,打了她的左臉再打右臉,直到把她打成饅頭為止。」
唐池這才破涕為笑,得寸進尺地說:「你現在就去打,替我出口氣。」
「八婆。」我罵她。她扁扁嘴又要哭。說真的,我是真替唐池感到憤怒,我無法想像朱莎會用那樣的字眼來罵一個初三的女生,我瞭解唐池,她是因為屈辱才會覺得痛苦,而這種痛苦又讓她感覺到更加的屈辱,週而復始,所以無法承擔。
「好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清者自清,走自己的路讓人家說去吧……」我把自己知道的格言警句一股腦兒全搬了出來,得到的卻是唐池的一句回復:「夏奈,你這是事不關已,高高掛起,有那麼容易?」
不能否認的是,唐池已經陷到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關係裡了,如果她不能及時地抽身,我可以預言,黃豆豆也好,朱莎也好,都可能在這個初三的深秋把唐池的生活掀起一陣狂風大浪來。我在深夜上網,遇到雨辰,她問我:「咦,雙魚乙呢?」
我說:「雙魚乙在戀愛。」
「哦?那你呢?」
我文學而肉麻地答道:「我在看一場愛情的煙火。」
雨辰哈哈大笑,然後她說:「小甲,你是個可愛的傢伙。」
「辰辰姐,」我問她,「如果有人罵你娼婦你會怎麼樣?」
雨辰可能沒想到我會問這個問題,她沉默了一下說:「我會裝做沒聽見。」
「我是說在你十五六歲的時候。」
「那……也許我會拿把刀殺了他。」
瞧,著名的作家都這麼說。瞧,十五六歲誰不該有點性格?可是我知道,就算我在場,我也會和唐池一樣不知所措的,頂多問她一句:「你怎麼可以這樣罵人?」
那晚唐池沒有上網,也許她正躲在房間裡悄悄地哭泣,也許正在日記本上奮筆疾書,也許正在畫板上面亂抹亂塗,我一想到她就有點心疼她,我想給她打一個電話可是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希望她會給我打一個電話,那麼我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再安慰她一下子。可是電話始終都沒響。那晚的日記,我只寫了五個字:晚安,唐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