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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順利進行。
第二天,我在候機室大廳的甬道口看到阿萊穿一身西裝,手裡拎著一個旅行包走了出來,目光四處逡巡,看到我,臉上露出笑容,加快腳步,我上前接過她的旅行包,目不斜視地走出候機室,來到停車場,上了車,直奔安定門。
"又買車了?"
"試開,我想我不會買這輛。"
"就是,二手車不好。"
"聽首什麼歌?"我問。
阿萊的手在車前工具箱中的一堆磁帶中撥弄著。
"隨便吧。"
我趁車直線行駛時點上一支煙,從反光鏡裡不時偷看一眼阿萊,阿萊容光煥發,我們倆的目光有一刻在反光鏡中相遇,阿萊沖我吐了一下舌頭,一只手扶在我換檔的手上,我減慢車速,公路兩旁是秋天的黃綠落葉,乍起的風不時把樹上的葉子吹到擋風玻璃上,有時我得用刮水器才能打掉。
阿萊把一盤磁帶插進帶倉,喇叭裡傳出一首熟悉的曲子,竟還是那首老掉牙的《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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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時候養的這盆吊蘭?"
"你結婚後的一個月。"
阿萊在我的屋子裡走了一圈之後來到窗台邊看從書櫃頂端垂下來的吊蘭,吊蘭的葉子在我無事時被細心一片片擦過,看起來綠色怡人,這是我屋子裡和以前惟一的不同之處。
"你變了。"
阿萊轉過身打量了我片刻後說道。
我沖了兩杯雀巢檸檬茶,把一杯遞給阿菜,她接過去後喝了一口,被嗆住了,咳了兩聲,臉上泛出紅色,隨即沖我一笑。
"怎麼不說話?"
我坐在沙發上,一手夾著煙,一手端著茶杯,正在猶豫是先忙哪一頭。
"等你說完我再說。"
"等我說什麼?"
一時間,我倒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阿萊坐在我對面。既沒有已婚女人的喪心病狂,也沒有已婚女人的嫻靜端莊,阿萊就是阿萊,是我心愛的無可言喻的阿萊,她歎了一口氣,伸了一下懶腰。"你最近在干些什麼?"
"賣體育器材。"
"又換工作了?"
"又換了。"
"有女朋友?"
"沒有固定的。"
"是嗎?"
"嗯。"
談話到這裡再一次中斷了,我們各自低頭喝茶。
"阿萊。"我輕聲叫她。
阿萊抬起頭:"什麼?"
我一時語塞。
"我們上床吧?"阿萊冷不丁說了一句。
我點頭,然後兩人默默走到床邊,阿萊踢掉了鞋子。坐到床上,又一件件脫衣服,脫完一件便扔到沙發上,到一絲不掛時,拉過毯子鑽了進去。
我在她旁邊脫衣服,阿萊用胳膊時頂頂我:"我第一次躺在這張床上是什麼時候?"
我繼續脫。
"你還記得嗎?"她問。
"模模糊糊地記得一些。"
"都記得什麼?"
"記得你管自己叫大喇。"
"我喇麼?"
"夠喇的。"
我抱住阿萊,咬住她的頭發,不看她的臉。
下午的陽光從窗戶直射進來,顯得有些過份刺眼,我和阿萊懶洋洋地躺在床上抽煙,吐出的煙霧近在眼前,久久不散。
做愛時阿萊像以往一樣敏感多情,此刻,她把頭轉向一邊,不知在想些什麼。
"以後,無聊的時候,就來吧,別的時候也行。"
阿菜點點頭。
少頃,她從毯子裡探出大半個身子到茶幾上拿水,把蓋在我身上的那一半也神掉了,我等她趴在茶幾上喝完,抓緊毯子一揪,阿萊就滾了回來,把臉埋在我的胸前,吻著我。
阿萊走的時候約好了一個月以後再來,因為她一個月只有一個假期,假期一共七天,她得和她老公呆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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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萊的老公是個馬來西亞人,在北京開著一家投資公司,很有錢,愛吃中國菜,愛打中國麻將,愛練中國女人,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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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後,阿萊斷斷續續告訴我她對我的真實想法——她認為我一直處在晃晃悠悠的狀態裡,叫她無法把握,為此,她感到跟我在一起總是心神不寧,還有就是前途渺茫。
在阿萊跟我後期的談話中,我感到有一點很重要,阿萊告訴我,她愛我,時常想起我。
阿萊也給我講過一番大道理,什麼沒穩定的經濟就沒有穩定的心態,什麼應當積極的生活等等,講的推心置腹,條理分明,講完以後,我表示了對她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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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年初,阿萊回到北京,並升任公司的投資部經理,成了公眾眼裡的女強人,她開一輛老公給她買的生日禮物——紅色寶馬,穿行於國貿的家和上班的公司之間,日常生活用品用她自己的話說叫——只在賽特購買。我見過她的結婚戒指,是枚漂亮的鑽戒,據說價值連城,看完後我對她說:"假的吧?"她咯咯咯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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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一段時間裡,我生活平靜,頗有積蓄,狐朋狗友漸漸作鳥獸散,和華楊劉欣接觸漸少,和陸然在一起的時間也多半是打打台球,看看電影之類,夜間很少出門,睡眠充足,體重增加了七斤,公司業務良好,我因為一筆回扣沒有報賬,被公司開除,於是換到另一家專賣體育器材的外企公司。
和阿萊的關系保持若即若離,隨著時間的流逝,我知道,若即若離終究不過是強弩之未,總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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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年春夏交季,照例刮了幾天風,天空照例變成黃色,路人個個灰頭土臉,樹木抽發新枝,立交橋下,新葉從枝條上鑽出,猶如一個個黃綠小蟲,排列整齊。
我從燕莎友誼商城出來,手拎一筒剛從自動售貨機前買的可口可樂,到路邊打車,一切順利,阿萊昨天夜裡打來電話,告訴我,夜裡醒來,想到我,下面又濕了,盼我快去。我中午從床上爬起,洗了一個澡,仔細刷了牙,刮干淨胡子,換上一件灰色套頭衫,一條黑色燈芯絨褲子。外面罩上皮夾克,直奔燕莎,給阿萊買了一條細得幾等於無的白金項鏈,花了400多元,料想此人必定歡喜,至於歡喜的程度,倒也全然不知。出租車經過京廣大廈時,我想到阿萊夜裡對我說過的一句話——我喜歡和功成名就的人在一起。這話叫我一陣難過,竟對司機喊了一聲停,喊得恰到好處,然而又顯得多此一舉,因為前面正是紅燈。過了紅燈,車繼續往前開,我透過車窗,看到國貿大廈已遙遙在望,咖啡色的玻璃和天空的顏色相互呼應,真是氣概非凡。我叫司機把車停到中國大飯店前面,我下了車。付了車錢,信步往前走,我想阿萊此刻已經洗得干干淨淨,坐在沙發上等我,一只手用梳子不停地梳她的頭發。這時,一輛白色加長林肯從我身後從容開過,在前面轉了一個漂亮的孤形彎,緩緩駛進泊位,幾人從中鑽出,昂首闊步,一直向前,進了轉門,一下子不見了。我有點口渴,邊走邊喝手中的可口可樂,喝到一半,恰逢一個垃圾箱,於是扔了進去,大步流星,直奔後面的職工宿捨。
見到阿萊,果真如我所料,叫人沮喪的是阿萊的老公在我們如膠似漆時從廣州打來一個長途,兩人用英語聊了足有一個小時的天,講的是如何處置她們家那個又大又蠢的仿古衣櫃和汽車保養,我在旁邊心情復雜,洗了兩次澡,喝了五筒罐裝啤酒,阿萊掛下電話時我對她說:"跟"廠離了吧!"
阿萊低下頭想了一想,抬頭時目露堅毅之色,說:"然後呢?"
"然後再說然後的。"我說。
"再然後呢?"
阿萊看著我,語氣有些洩氣。
"嫁我。"
"你真這麼想的?"
"真的。"
"什麼時候想的?"
"就在剛才。"
"剛才?"她重復道,似乎欲言又止,停了停,她又問。
"剛才什麼時候?"
"你放下電話的時候。"
阿萊重新鑽進毛毯,兩眼漠然盯著屋頂。
"阿萊。"我叫她。
"是我逼你說的吧?"
"是我自己想說的。"
"你——"
阿萊話音未落,兩滴淚水已經奪眶而出,淚水流盡,向我伸出手,我拉住了。
"阿萊,跟我走吧。"
"怎麼走?"
"阿萊。"
"別叫我。"
"我就不明白了,馬來西亞陰莖究竟有何不同凡響之處?"我負氣大聲叫嚷。
"真好笑,"阿萊對我怒目圓睜,也提高聲調,"你管得著嗎?"
"我走了。"我大步跨出門外,到單元門口,一摸兜兒,才想起給阿萊的禮物忘了拿出來,於是回轉身,走到床前。
"這是我來時要送你的。"
阿萊打開白緞手飾盒,取出那根細項鏈,我用手摸了一下她的臉,阿萊的嘴張了一張,沒發出聲音,我轉身走掉。
走到樓下,腰間呼機響起,是阿萊呼我,我停了一下,繼續走,從國貿到安定門的路上,呼機一直響個不停,到了安定門,我抽了一支煙,決定回電話。我摘下話機,接通線路,聽筒裡傳來的是長久的盲音。
那是我們最後一次爭吵。
也是我第一次向她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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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又跟阿萊見過幾次面,都是些無關痛癢的見面,每一次見過之後都讓我覺得還是不見更好。最後一次是95年4月8日晚11點48分,我偶然碰見她,她告訴我第二天要去馬來西亞了,並說,以後很難再彼此見面了,記得她有點緊張,還有點激動,最後終於告訴我,從此以後,也許我們再也見不著了,她這回是移民,本來不想跟我說的。
後來,她真的走了。
這就是關於阿萊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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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萊,我承認我愛你,盡管我們在一起時我很少提及它。
阿萊,並不是我愛你這件事本身叫我痛苦,而是另外一件事,即你仍!日存在著這件事,想到你我共同生活在世間我就如坐針氈——真討厭,你有自己單獨的心,單獨的呼吸,單獨的行動,這一切叫我痛苦,叫我為你歎氣,叫我傷感。
甜蜜的名字,痛苦的名字,我叫你離去。美麗的眼睛,憂傷的眼睛,我叫你過來——你神奇地出現,帶著你全部的矛盾和歎息。你為我帶來狂喜和戰栗,你叫我充滿無法言喻的柔情,也為我帶來無可解脫的絕望。
你是我黃緞子一樣抖動的陽光,你是我的清涼泉水,你是我無法捕捉的影子,你是花的碎片,你是雲的碎片,你是天空的碎片,你是曠野裡消散的煙霧,你是最美麗的白色泡沫,你叫我狂喜,同時,也叫我悲慟欲絕。
我的冰涼牛奶,我的寂寞夜晚,我的纖細琴弦,你在哪裡?你是否像我想你一樣在想我?你是否像我一樣,滿懷激情地迎接尖銳的分離?你是否在深夜默念著我的名字人睡?當你想到我時,你是否感到欣喜和甜蜜?你是否日日夜夜地惦記著和我見面?當你做愛的時候,心裡會不會叫喊著我的名字?你駕車穿過街道時,會不會為一個像是我的背影而驚悸,而淚流滿面?在我們分離的時候,你會不會為記憶中的柔情而望眼欲穿?當你吃飯的時候,會不會想起我們在一起吃的盛在小碗裡的可憐的湯面?當你聊天的時候,是否以為我就坐在床角而聆聽?你夢見過我嗎?在夢中,我是一副什麼模樣?你的柔聲細語會換來像我一樣的熱情和溫存嗎?你的漂亮的花床單上,還留著我們融合在一起的體溫,你能感覺到嗎?你有一雙漂亮的緞子鞋嗎?那天放過的磁帶還插在錄音機的帶倉裡,你還記得是哪首歌?我漂亮的長睫毛,你現在能夠知道我是多麼愛你嗎?你知道我是多麼無盡無休地需要你而永不厭倦?我的黑眼睛,你離開我後笑了幾次?在你笑的時候,你真的感到快樂嗎?我可愛的小嘴巴,當你再次想起那些由接吻而引起的柔軟的接觸時,你還會再去尋求別的溫存嗎?還記得我們最後一次做愛嗎?還記得雷聲嗎?我告訴你,天上打雷了,你問我,是真的嗎?你後來注意到窗外的急風暴雨了嗎?每次接到我的電話時,你抓話機的手是不是在顫抖?聽到我的聲音後,你的心是不是像聽到的聲音一樣瘋狂?我親愛的眼淚,我親愛的夜晚,我親愛的寂靜,我親愛的秋天,我親愛的小乳房,我親愛的嗓音,我親愛的腳踝,我親愛的手指,我親愛的腰肢,我親愛的短頭發的阿萊,你聽到我的聲音了嗎?透過夜色,你能否看到我的瘋狂的眼睛,在黑暗裡焦灼地張望著你無處不在的身影?在夢裡,你能否感到我干裂的嘴唇,饑渴地吸吮著你散發出來的絕望的愛情?你的面頰能否在我破爛的翅膀扇動的火焰中感到溫暖?你還能愛嗎?你是有靈魂的夜風還是沒靈魂的欲望的肉體?你聽得懂我只為你講出的語言嗎?
我黑色的長頭發,我細細的長頭發,我會哭的長頭發,我的粗辮於,我的細辮子,我憂郁的短頭發,我顫動的短頭發,我隨風披拂的無數的短頭發,我的橘黃色,我的青綠色,我的天藍色,我的黃金色,我的銀白色,我的呻吟,我的小船,我的波浪,我的枯萎菊花,我的凋零菊花,我的折斷的籐蘿,我的冷漠的蝴蝶,我的傷心的露水,我的苦澀的海水,我的不會說話的魚,我的明媚的秋光,我咬在嘴裡的長頭發,我惟一的長頭發……阿萊,我將叫著你的名字游蕩在北京大街小巷,我將叫你跟我一起走,我將帶著你穿過漫長的時間,我將叫你閉上眼睛,叫你忘記害怕,叫你得到平靜,叫你感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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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難過的時候,不管那是什麼時候,我都不喜歡被別人察覺到,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只是不喜歡而已。
我知道,一切都是過眼雲煙。
我很喜歡阿萊,阿萊就老對我這麼說,別告訴別人你今天難受過,什麼也別對別人說,因為說了也沒有用。
我相信阿萊說的一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