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考上軍校那會兒,我們都以為穿軍裝上大學,既經濟又神氣。為爸媽省了一筆不小的學費伙食費不說,我們還可以每月小有收入,買個零嘴糖豆兒不成問題。
沒想到開學第一天我們就挨了訓。區隊長陰沉著臉喊了「立正」又喊「稍息」,對我們女生班一點兒也不客氣。
「別以為你們高考分數還可以,上了大學就了不起。你們必須記住,在這裡,你們不過是個新兵而已。你們首先是來當兵的,其次才是上學。」
他深藏在大蓋帽底下那雙凶巴巴的眼睛,差點兒讓我們集體暈過去。
花兒一樣嬌媚的林園園當場哭了起來,「區隊長,我現在就回家去可不可以?」
區隊長丟給她很凶的瞥,牙縫裡擠出三個字:「沒出息!」
吳佳是個好浪漫的女孩,她背著吉它穿著曳地長裙來到這裡,滿以為當兵像去趟夏令營那麼容易。
「哭什麼你?」吳佳靠在被子上玩吉它,「區隊長又沒單罵你?」
林園園提了鼻涕:「可我就是受不了他那種不尊重人的語氣。上軍校又不是來蹲監獄,他憑什麼對我們吆來喝去?對女孩子怎麼可以一點也不客氣?」
「在這裡,可沒有什麼男孩子女孩子之分,在區隊長眼裡,新兵就是新兵,不分男女!」
班長是個老兵,處處顯擺自己,對區隊長也一萬分地拍馬屁。
吳佳把吉它彈得很吵人,「一個小上尉,有什麼了不起!」
班長立刻就跟她說:「你說誰呢?你敢篤區隊長是『小上尉』」我現在就告訴區隊長去!」
「去就去,」吳佳繼續擺弄那把吉它,「有什麼了不起!」
班長用力按住我的肩說:「趙凝你可得作證啊,別到時候區隊長來了這小子又耍賴皮。」
我只好在中間和稀泥,班長哪肯聽,「忽」地一下衝出門去。吳佳陰陽怪氣地說:「八成是看上咱們『頭兒』了!哼,假積極!」
第一次負重行軍,林園園好福氣,背的水壺都被男生搶了去。我和吳佳卻掉了隊,越落越遠。
郊外的馬路上空蕩蕩的,大部隊的影子都不見了。夕陽正如血地在天邊塗抹,遠山近樹,一派蒼涼。
「天哪,咱們不會迷路吧?」吳佳哭兮兮地拽著我的背包帶說,「趙凝,北面在哪個方向?」
「鬆手!我的背包本來就快散了,你還拽!」我們馬不停蹄地跑,有點上氣不接下氣。
天色漸黑。路燈亮了。
兩個騎車的小伙子慢持勸他從我們身邊擦過去,吳佳立刻大喊「停車」。
小伙子們狐疑地回過頭來問:「是叫我們嗎?」
吳佳迎上去笑容可掬地說:「伺志、請問北面在哪個方向?」
「北面……」
兩個「丈二和尚」一起搔頭皮。「我們是到同學家去,就在前面火車站附近。」
「那正是我們的目的地!能為親人解放軍帶個路嗎?」吳佳厚著臉皮問人家。
「那有什麼不可以!乾脆我們把你們帶過去得了。我知道一條近道,抄過去一下子就是你們的『目的地』。」
我和吳佳相互看了一眼,一人一輛,如燕般輕盈地跳上車去。兩個小伙子邊騎邊說,他們是研究生,一個叫張超,一個叫王虎,上同學家去開生日Party,正缺女孩當舞伴呢,問我倆願不願意?我倆警惕地動了動手中的兵器。
忽然吳佳「哇」地一聲叫了起來,「目的地!」
誰能想到我們倆竟得了第一!
晚上十點鐘,我們重新跑過這條路的時候,天上的星星不停地眨著眼睛,好像在嘲笑我們兩個自作聰明的傻女兵。
「怎麼又是你們?」
騎車帶過我們的張超王虎迎面而來,車子騎得飛快,到我們身邊「咋」地一捏閘定了車。「怎麼又是你們?」他們一問再問。
「還說呢,都任你們多事,偏要騎車帶我們,我們區隊長罰我們重跑一遍!」
「要不要我們再送你們一段?」
吳佳瞪起牛眼說:「你想害死我們呀?」
跑到「目的地」,我們累得早已斷氣。遠遠地看見區隊長獨自一人拿著手電筒站在星空下,我們好像見了親人,不約而同哭了起來。
「是不是太累了?也許我不該罰你們重來,批評教育一下就可以了。」
吳佳沒頭沒腦地對我說:「區隊長可真帥。」
區隊長的長相很合十八歲女生的口味,身材頎長,眼睛閃著迷人的光亮。凶起來好凶,笑起來又很漂亮。我們最喜歡區隊長檢查我們的「軍容風紀」。我們九班八位大俠在操場上一字排開,挺胸收腹,停停玉立。區隊長從我們面前一個一個地查過去高挺的鼻子總要吸兩吸,然後,眉頭就皺起來了。
「準是我們把他熏暈了!」
吳佳那瓶噴霧的香水是我們的「戰利品」,走到哪裡我們都是統一香型。
「完畢!」
區隊長只好「解散」了我們。不然,我們目光炯炯,分明是集體檢閱區隊長嘛!
那個女區隊長「小李」外號叫虎妞,我們特煩她。
大二那年夏天,總部首長要來「閱兵」,這下可好,全院上下如臨大敵。我們各年級女生統統被編為一個方隊,集中在一起由虎妞操練。
「集合!」
真是虎妞一聲吼,地球也要抖三抖。
「正步走『一步兩動』——」
虎妞的口令停在那裡,我們的腿也只好高懸在半空中,活脫脫的「金雞獨立」。
虎妞在我們隊伍中來回轉,目光如劍,我們直打冷顫。冷不防,她猛地給了林園園纖細的後腿一腳,林園園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淚直往下掉。
虎妞道:「哭什麼哭?腿沒繃直才會往下坐,繃直了應該往前倒!」
其他人立刻繃直了後腿,以防不測。
虎妞對我們凶,對我們區隊長卻很友善。「同性相斥異性相吸」的原理在她身上表現得似乎特別明顯。吳桂親眼看見她給我們區隊長送過茶葉蛋。
「咱們『頭兒』收了沒有?」班長急火火地追問。
「白給的,那還能不要啊!」吳佳自作聰明地說,「依我看她這是看上咱們區隊長了!」
「不行,一定得想個辦法把咱們區隊長救出虎口。」班長斬釘截鐵地說。
吳佳說:「班長,這好辦,你衝啊,你一衝難保把那個五八怪給淘汰了。」
「那哪行,你們不是成心逼我犯錯誤嘛!」
第二天,我們在大太陽底下頂著磚頭練正步,「虎妞」一通罵罵咧咧,「慣壞了!慣壞了!別看你們在各自隊裡都是寶貝疙瘩,在我這兒,非讓你們脫層皮!」
「脫層皮也比你白。」吳佳偷偷衝我做了個鬼臉。
「吳佳,出列!到牆根下站一小時。」
我正想樂,便聽到虎妞點我的名字:「趙凝,還有你,出列!牆根下站一小時。」
我們都快曬成白薯干了。晚上,虎妞竟意外地拍我們倆到她宿舍去談心,她說訕!練場上的生氣都是做樣子的,其實她很喜歡我們。
吳佳立刻「叛變投降」,笑瞇瞇地拿起虎妞桌上的《高等數學》問:「是您看的?」
虎妞道:「自學成材,不好意思。」
「我堂哥就是數學專業的研究生呢,哪天讓他來幫幫你?」吳佳忽閃著大眼睛滿臉真誠地說。
「你堂哥是男的女的?我很少跟男的——」話說了一半,虎妞自覺不對勁兒,就先笑了起來,我們也跟著笑,氣氛一下子友好起來。
出了門我才知道,吳佳的「堂哥」原來就是上回騎車帶我們的那個王虎呀!」讓他們二虎相爭,咱們區隊長不就解放了嗎?這叫『調虎離山之計』,你懂嗎?」
後來,虎妞果然不再給我們區隊長送茶葉蛋了,她逢人便說,「我男朋友是研究生啊,」還管我們區隊長叫「當兵的」。
區隊長還是我們心中的偶像,永遠的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