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創舞步」酒吧裡很熱鬧,喬伊坐在一個角落裡等趙楷。這時,有個男人手裡端著一杯酒,晃晃地朝這邊走來。他逆光而立,看不太清他的臉。
「喬伊,不認識我啦?」那人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然後在喬伊身邊坐下。「我是雪狼呀,在你的婚禮上,咱們見過面。」喬伊這才反應過來,坐在身邊的人是誰,他在婚禮上唱《很愛很愛你》的那個歌手雪狼,他還是婚禮那天的那身打扮,彷彿是在婚禮上唱完歌,然後直接趕到這裡。
「你怎麼樣?新娘子,過得好不好?」
「還新娘子呢,都快離婚了。」
「你開玩笑吧?當心你老公聽見。」
「他聽不見,他人在紐約呢。」
雪狼也開起玩笑來,他說他這下可有機會了。喬伊正和雪狼聊著天,趙楷出現了,直說對不起,說他路上有點堵車,所以晚到了半小時。雪狼說,你們有事要談吧?你們先聊著,我一會兒要上台表演,所以得去準備準備。
趙楷苦著臉坐在那兒,什麼也不喝,只是抽煙。他開始講述他的故事,關於他與小夏、張研兩個女人之間的恩恩怨怨。這時候,酒吧裡開始放音樂,喬伊斷斷續續聽到趙楷把兩個美麗女子的人名,鑲嵌在很炫的音樂之間。音樂就像一把寬齒的大梳子,木齒之間鑲滿寶石。
喬伊想:「你們再痛苦,至少你們知道自己是誰吧?」
喬伊想:「誰能告訴我,我是誰?」
喬伊又想:「我到底是誰的女兒?」
趙楷彷彿看出來什麼,他問喬伊最近是不是遇到什麼煩心的事了,電視台的工作怎麼樣。喬伊說,挺好的,還那樣。趙楷又說起他自己,他說他已經下定決心,要跟老婆離婚,可是老婆又懷孕了,他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正說到這兒,不知從什麼地方殺出個臉色青紫的女人,她的嘴張得很大,衝著喬伊大吼大叫,她這一鬧倒把喬伊給弄蒙了,不知這瘋女人從何而來。
「想要離婚,沒門兒!我已經跟蹤你們很久了,別以為你們幹的事,神不知鬼不覺,你們真不要臉!真下流……」
在女人高聲叫罵的時候,音樂適時地停下來,彷彿是預先計劃好的一個陰謀,靜場的效果是,讓女人的叫罵聲一下子擴大了五倍,在場人的目光,全都齊刷刷投射過來,投射到喬伊的臉上。
這時候,音樂彷彿是一個健忘的人突然想起什麼來,歌聲再次從放音樂的機器裡滑落出來。
「告別白晝的灰
夜色輕輕包圍
這世界正如你想要的那麼黑
霓虹裡人影如鬼魅
這城市隱約有種墮落的美
……
男人久不見蓮花
開始覺得牡丹美
女人芳心要給誰
沒所謂
只是夜再黑
也能看見藏在角落的傷悲
……
誰又在乎酒醒之後更憔悴……」
這首《夜太黑》一直是喬伊喜歡的歌,但在這種時候聽來,又別有一番滋味。他們為什麼會放這首歌,為了緩和剛才的尷尬局面?可更尷尬的局面還在後面,在歌聲停止之後,有幾個記者模樣的男人站起身,步履輕盈地走過來,拿起照相機鏡頭對準喬伊,不由分說拍起照來。
喬伊知道這些照片明天就會上娛樂版的頭條。
出事了。
老占的及時出現替喬伊解了圍,當時他正在「獨創舞步」酒吧裡跟人談生意,聽到這邊吵起來,就過來看看。他把喬伊從圍觀中救出來,聲稱喬伊是他的朋友,是他約喬伊到這兒來的,而那對當眾吵架的夫妻,他們根本不認識。
記者停止拍照。
趙楷和前來鬧事的張研,愣愣地僵在那兒,像是被什麼人施了法術定住。老占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劫走了喬伊。
「我沒醉。」
「別動,你要乖一點。」
喬伊醒來的時候,看見自己的兩條腿已經在一輛汽車上。車窗裡變形的行人影像不斷地往後退,身子和腿彷彿已經分離,兩條腿很安靜地呆在那裡,身子卻軟軟地蜷在某個男人的懷裡,男人的手環住她的肩。
看不到他的臉。
喬伊不知道這個男人將把她帶到什麼地方,想問,卻又沒有力氣張開嘴。她只好再次閉上眼睛。她感到疲倦極了。
喬伊努力地回憶身邊男人的臉,她今天的確喝得有點多,她不記得什麼了,只記得那首《夜太黑》,後來,閃光燈閃成一片,她聽到耳邊有人對她說:「喬伊,你醉了。」
「停車!趕快停車!」她忽然尖叫起來,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幹什麼。
「別鬧了,喬伊,你醉了。」
「怎麼是你?」
喬伊看到了一張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臉,他的大鼻子距自己的距離只有0.5厘米,頭髮溜光地向後梳去,嘴巴一開一合地說著話。
「求求你把我送回家吧。」喬伊說。
「可以,不過你這個樣子讓家裡人看到了,肯定很擔心吧?不如先到我那裡休息一下,等好點了再回家。」老占把她摟得更緊一點,讓她閉上眼睛別說話。
灼熱的傷口
老占把喬伊帶走之後,酒吧裡的氣氛又恢復了平靜,剛才趕過來拍照的那幫記者,也撤到一旁喝啤酒去,他們有說有笑的,就跟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
雪狼站到台上開始唱歌。他唱的是什麼趙楷一句也沒聽清,他一直都在生氣,生張研的氣,他對傻瓜似的站在那裡的張研說:「你還不快走?」
「那你走不走?」
「你管我呢。你今天讓我當眾出醜,你安的什麼心啊?」
「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一句對不起就完啦?」趙楷還想跟她理論下去,想了一下,又把這個念頭壓下去,對張研不耐煩地揮揮手說:「走吧,走吧。」張研把臉湊近他,還想跟他說點什麼。趙楷衝她大聲吼叫:
「滾——」
張研捂著臉,哭著跑了出去。
「我們的故事愛就愛得值得,錯也錯得值得——」台上的雪狼唱道。他的聲音高亢蒼涼,場子裡一下子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進入到他所營造的氛圍當中去。
從「獨創舞步」酒吧出來,趙楷騎上自行車,拚命地往小夏家騎。雪已經停了,但地上積了一層厚厚的冰,車輪壓在上面打滑得厲害。趙楷可管不了那麼多,他滿腦子都是小夏:
小夏笑的樣子;
小夏生氣時的表情;
小夏的長髮披散在裸背上;
小夏做愛時的迷人的姿態。
他拚命地往前騎,往前騎,小夏的臉就在前面,可他總也夠不著她。路上的積雪已被來往車輛碾成精緻的堅冰,當趙楷騎到立交橋上坡的時候,感覺到重心在下滑。
趙楷與重力作戰,「我要上去!」「我就是要上去!」他把兩腿的肌肉繃得緊緊的,像是與自己較上勁了,玩命蹬。他不知道在冰上騎車並且下滑的危險性,他以為只要有股蠻力就能成功。
他聽到鏈條與輪盤之間磨出「嘎嘎」的響聲,他以為那種聲響來自他身體內部,他把自己想像成一個蓄滿動力的發條人,他頭頂冒著火,呼呼地往上衝。
趙楷上立交橋的過程,如同他追小夏的過程,艱辛,困惑,危險重重,可他把這一切都當成樂趣,他想他就快要成功了,他已經想好要跟張研離婚,原來還有些不好意思跟張研開口,今天晚上張研來酒吧這麼一鬧,等於把事情挑明了。
他已經把跟小夏要說的話,在心裡排練好了。
排練了許多遍。
就在趙楷快要騎到橋的頂部的時候,他身體失重,從車上重重地摔了下來。他坐在地上,腦子裡一片空白。他丟棄了自行車,從地上站起來,徒步往小夏的住處狂奔而去。
按門鈴。
等了好長時間,小夏才來開門。
「怎麼是你?」小夏把門縫開得極小,屋裡彷彿隱藏著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
趙楷剛才摔了一跤,估計自己的模樣可能不太好看。小夏說話的聲音讓他覺得「冷言冷語」,令人倍感心寒。
「你怎麼變成這模樣了?」小夏伸手摸了一下趙楷臉上灼熱的傷口,「嚇」地冷笑一聲,說:「跟誰打架啦?慘成這樣?」
趙楷推開她的手,說道:「不小心摔了一跤。怎麼,不讓我進呀?
「我正跟陳小帥談劇本。他是個演員。要不你先進來坐會兒。」
趙楷有些氣呼呼地推門進去,在門廳他看到那個年輕男人的背影,頭髮很講究,梳的是F4那種髮型,正坐在沙發上吸煙。趙楷沒有走進客廳,而是走到另一個房間裡坐下來,小夏送來一杯茶之後,就再也不露面了。
趙楷離開的時候,已是深夜1點多鐘了,他沒跟任何人打招呼,一個人悄悄走的。從暖和的房間裡走到外面,一下子清醒許多,他想,我實際上已經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男人。我該去哪裡過夜?
窗簾上的眼睛與床單上的魚
喬伊醒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窗簾的圖案很陌生,她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奇怪的圖案,暗綠色的底子上,佈滿毛茸茸的眼睛。那些眼睛繪製得十分逼真,每一根睫毛都細細勾勒,眼球水汪汪的,就像是活人的眼睛。
喬伊躺著的大床正對著滿牆的眼睛。她掀開被子看看自己,見身上的衣服穿得好好的,身子底下的床單上,是呈網狀排列的一條緊挨著一條的魚。
這麼多的眼睛。這麼多的魚。
喬伊隱約聽見另一個房間裡有開著電視的聲音。她想起在「獨創舞步」酒吧裡發生的事來。先是她坐在那裡等趙楷,碰見歌手雪狼,跟雪狼聊天、喝酒。後來趙楷來了,趙楷剛坐下來沒多久,有個女人衝進來鬧事,她顯然是認錯人了,把喬伊當成趙楷的那個「她」了。她揪住喬伊不放,大聲叫罵,整個人就跟瘋了似的。在撕扯的過程中,有好事的記者跑過來照相。喬伊覺得他們可能不懷好意。
這時候,老占站出來替喬伊解圍。
他把她帶出酒吧,帶到這裡。
喬伊在出租車上睡著了,後來發生了什麼,她一點也想不起來。她從床上起來,床邊放著一雙女式拖鞋,非常講究的藍緞子鞋面,緞子邊緣鑲著深色的滾邊。
她把一隻腳伸進去,就像她自己的鞋一樣合適。
喬伊披著衣服到樓下客廳去找老占。老占正手拿遙控器不耐煩地調電視,從一個台跳到另一個台,光線在他臉上變幻著顏色,使他的臉看起來高深莫測。
老占一回頭,正看到站在樓梯上的喬伊,只見她一腳上、一腳下,分踏在兩級台階上,像是猶豫不定的樣子,就說:「喬伊,你醒了?怎麼就睡這麼一會兒呀?才一個多小時,我還在看電視呢。」
喬伊從樓梯上走下來,頭髮有些亂了,大概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她的臉紅撲撲的,就像成熟的蘋果一樣好看。
老占說:「你坐吧,坐下來陪我一起喝點茶。」說著,就起身到廚房去泡茶。剩下喬伊一個人,她拿起放在茶几上的遙控器來繼續調台。看到鳳凰資訊台她停下來。
資訊台正在播放一個驚人的畫面:台灣女議員某某,正衝著另一位女議員某某某奮力扇耳光,從畫面上看,他們正在開會,大會會場莊嚴肅穆,猶如聯合國開大會的會場一般,有略帶弧形的舒適座椅,有西裝筆挺的男士和衣裙雅致的女士。他們就在這樣一個看上去文明禮貌的會場上,突然動起手來,這對喬伊來說實在有些意外。
記者拍到的畫面比較凌亂。晃動。嘈雜。其中一個女議員在說:「她算什麼東西,她搞婚外戀……」另一個女議員說:「誰搞婚外戀——」
然後,兩個女人就扭打在一起。
老占端著兩杯茶走進來,問:「出什麼事了。」
「兩個女議員打起來了,其中一個扇了另一個的耳光。」
電視畫面上,出現了「以暴制暴」字樣。剛剛被打的女議員,開始反擊,她出奇不意地衝過去,衝著剛才打她的國民黨女議員「當當」就是兩腳。踢人的女議員好像是民進黨的人,總之,她們分屬於兩派,政治立場不同,「婚外戀」不「婚外戀」可能只是個借口,是挑起事端的理由,真正的原因可能還是為了別的。
老占說:「她們是在做秀呢。開會一打架,她們就出名了。」
喬伊說:「是吧。」
老占說:「我最討厭政治了,能不能換個台?」
喬伊就把遙控器遞給老占,老占眼睛看著別處,伸手拿遙控器的時候,不經意間碰到了喬伊的手,他拉了喬伊的手一下,喬伊把手抽回來。他一抬手,用遙控器「啪」地把電視關了,然後坐到喬伊身邊來。
「喬伊,我很喜歡你。」他輕輕撫摸著喬伊的頭髮。
「是嗎?」喬伊說,「老占,我困了,我想去睡了。」
「那我陪你上樓。」
喬伊回到剛才那間臥室,又看到長滿眼睛的窗簾和爬滿魚的床單。她躺到床上,老佔在床邊坐下來,伸手抻了抻爬滿魚圖案的床單,然後把兩手放在腿上,兩眼凝視著喬伊。
良久無語。
「我困了,老占,跟我說晚安吧?我要睡覺了。」喬伊終於受不了了。
老占說:「時間還早呢,讓我坐這兒陪你呆會兒。」
危險的氣氛在這個房間裡蔓延開來,老占執意不肯走,在這樣一個冬日的夜裡,只開了一盞床頭燈的房間裡將會發生什麼,不言而喻。喬伊覺得眼皮變得又重又澀,一次一次合攏,被她勉強睜開。她聽到有人在她耳邊輕輕地說著話,說的是什麼,她一句也沒聽清,有一隻手開始在她身上亂摸起來,她想到朵兒和老社長的故事,這個故事是喬伊在酒吧裡聽來的,朵兒是小夏的朋友,一位不太出名的女散文家,喬伊也曾和她見過一兩面。
朵兒殺了人。喬伊忽然有些理解朵兒了。
喬伊被那只隔著衣服摸她的手弄得心煩意亂。老占靠到枕邊上來,伸手抱住喬伊的身體。
喬伊用力推開老占,坐起身來,擰亮床頭燈,給他講了朵兒的故事。老占聽完那個故事,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服,跟她道了「晚安」,然後像片影子似的,輕手輕腳離開了喬伊的房間。
娛樂版頭條
第二天上午,小夏打電話到趙楷的辦公室,電話鈴響了很久都沒人接,其實趙楷後半夜都睡在辦公室,他不想回家,妻子逢人便說她懷孕了,那種眉飛色舞的表情實在讓趙楷受不了。
張研是個世俗的女人。
她想用這件事來捆住他,他不幹。
趙楷從小夏家出來,在樓下找他那輛破自行車,找了半天沒找到,這才想起他已經把車扔在立交橋底下了。他裹緊大衣蔫頭耷腦地往前走,走到路口有燈的地方去打車。後半夜又下起雪來,他覺得冷。又冷又困。他想,他這一輩子是欠了這兩個女人的,她們要喝他的血,她們要把他的身體撕扯成兩半,可不管怎麼說,這一切都是他自己願意的。他為了什麼呢?什麼也不為。真正的愛是沒有目的的。
他站在一盞孤燈下等車。車許久沒有來。這裡路段較為偏僻,在深夜一兩點鐘的時候,要等來一輛出租車也不大容易。他站在那裡一支接一支地吸煙,半小時後才打到一輛車,趙楷整個人都快被雪埋上了。
埋上了也好。他想。就將眼前這一切煩惱全部了斷了。
全部了斷了。
全部。
出租司機問,你說什麼呢。
趙楷說,沒什麼,我自言自語。
司機說,看來也是個遇到煩心事的人啊。人活著,都不易,小伙子,你就想開點吧。
趙楷在辦公室睡了一覺,一早被電話鈴聲吵醒,他明明知道是誰來的電話,可他就是不理,任電話鈴一遍遍地響著。當樓道裡開始有人走來走去,有來上班的人打開辦公室門的聲音,有互相問候的聲音,有人拎著暖壺下樓打水的腳步聲,所有這一切都在告訴趙楷,不管你願意不願意,新的一天開始了。
電話鈴再次響起。
趙楷拿起電話,小夏的聲音從電話裡冒出來。
「你吃什麼醋呀?我們真是在談工作呢,不信你可以去問陳小帥。你這個人呀,什麼都好,就是心眼兒太小了。這一點我覺得你應該好好跟人家張曉光學學,你看看人家張曉光事業心多強。再看看你,昨天晚上氣死我了,不聲不響地,人就走掉了。你什麼意思呀?早晨還故意不接電話……喂,你在聽嗎?」
「嗯。」趙楷只在電話裡「嗯」了一聲。
「聲音聽上去跟老頭兒似的,喂,我說你是不是不想過了你?不想過就直說,別這麼陰陽怪氣的好不好?」
「我哪陰陽怪氣啦——哪兒敢。」
「這還差不多。」電話另一端的小夏顯然高興起來,「中午一起吃飯吧?想上哪兒你說。」
趙楷說:「飯倒不想吃,就是中午想到你那兒去好好睡一覺。」「那還不好說?中午我打車來接你。」趙楷放下電話,精神頓時好了許多,他想自己現在是越來越沒出息了,女人的一句話,能讓他笑,也能讓他哭,他以前不是這種人啊,他現在怎麼變成這副樣子了。
一上午打了幾個電話,又接了幾個電話,跑了一趟財務室,又跑了一趟打字室,回來剛在座位上坐定,小夏的電話就來了。他匆忙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文件,穿上外套就下樓了。
在電梯裡,趙楷看見了自己的憔悴。
出租車裡放著王菲的《執迷不悔》,在外面都能聽見。小夏笑盈盈地從車窗裡探出頭來,說:「哎,下來得挺快嘛。」她打開車門從前門下來,拉開後門,沖趙楷做了個手勢,「請——」
他們到一家名叫「蜀味濃」的餐館好好吃了頓川菜,又麻又辣,直吃到滿頭大汗。小夏望著玻璃窗外來往頻繁的車流,好像出了神似的,趙楷不知道她小腦袋瓜裡又在想什麼。
「聽說,昨天晚上出事了。」小夏說。
「出什麼事了?」趙楷的筷子裡正在紅紅的辣椒堆裡尋找辣子雞。
「酒吧裡那點破事唄。我說你是怎麼搞的,讓你那個神經兮兮的老婆那麼胡鬧,人家喬伊可是無辜的。」
「你怎麼知道的?」
「我怎麼知道?你沒看今天早晨的報紙嗎?喬伊被人拍了照片,登在娛樂版的頭條上。」
趙楷腦子裡「轟」地一下。他立刻拿出手機給喬伊打電話,喬伊卻關機了。
喬伊手裡拿著一張報紙,在報紙的顯要位置,他看到這樣一個標題:《著名主持人私生活大曝光》,並且還配有照片。
喬伊在酒吧裡被別人的老婆揪住吵架的鏡頭,被人非常生動地拍下來。喬伊一上午接到無數電話,她只好把手機給關了。一切都是誤會,可她不想跟人解釋,就算她渾身上下都長滿嘴,她也說不清楚。
她靜靜地坐在化妝鏡前,等待化妝師給她化妝。
她今天的採訪對象是跳《英雄》那個舞的舞蹈家,上次開會看過他的演出,喬伊非常喜歡他的舞蹈。現在她想集中精力盡量把節目做得好一些,因為從老占的話裡話外,她已感覺到某種危機,老占說:「喬伊,你都快30歲了,現在新上來的年輕人很多,主持人是個露臉的行當,好多人都願意幹呢。」
老佔在暗示什麼,喬伊心裡是明白的,可她不能違背自己的意願,硬讓自己的身體,接受一個並不喜歡的男人。她寧可失去主持人的工作,也不會那麼幹的。她不願意像朵兒那樣委屈,朵兒的悲劇就在於,她以為在這個世界上,什麼東西都可以拿身體去換。她為了從外地調進北京,就主動接近老社長柴大順。
後來他們結了婚,年齡相差二十幾歲,老社長的年齡足可以做她的父親。朵兒如願以償調進北京,她以為她用身體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她以為自己很聰明,她以為自己很能忍。
終於有一天,朵兒用刀把自己的丈夫給砍了。
在那個危險的夜裡,喬伊把朵兒的故事講給老占聽,老占聽完之後,立刻變得像貓一樣老實。
老占離開房間之後,喬伊的腦子變得異常興奮。她從沒見過朵兒的丈夫老柴,在想像中他應該跟老占差不多是一類人。在黑暗中,她看見身材瘦小的朵兒,手裡舉著一把明晃晃的刀。那把刀是幾天前,她叫一個來小區磨刀的河北人給磨的,那是一把上好的鋼刀,磨刀人一拿到那把刀,眼睛就閃出一抹少有的光亮。
「真是一把好刀啊。」他說,「大姐,真的要開刃嗎?」
「廢話,不開刃找你幹嗎。」
「霍霍」的磨刀聲在空中響起來的時候,朵兒已聞到了近在咫尺的血腥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