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罪:暗河 正文 第二十四章 設局
    鑒於近期局勢比較緊張,梁四海決定暫時停止一切活動,等風聲不那麼緊了再說。梁澤昊有點鬱悶,幹掉那個老警察之後,原以為可以大展拳腳,沒想到父親交代下來的第一件事,是給陸天長送錢。

    五十萬,對梁四海來講只是九牛一毛,但梁澤昊還是覺得太多。他覺得陸天長已經惹出那麼多麻煩,不找他算賬已經不錯了,何必還對他那麼客氣。梁四海則想得比較長遠。現在最重要的是穩定事態,雖然已經絕無可能和陸天長繼續合作,但是一旦翻臉,恐怕陸天長會破釜沉舟。先給他一點錢,一來安撫,二來也算是對陸大春那只廢掉的手有所補償。

    梁澤昊還是有點不服氣,拿著那張寫著賬號的紙翻來覆去地看,最後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給那老頭子,還不如給我。」梁四海不說話,而是一直盯著他。梁澤昊不敢再多嘴,乖乖地出了門,拉著一直等在外面的裴嵐,驅車離去。

    邢至森已經死了,調查組也就沒有必要繼續存在。市政法委主持召開了一個總結會。會上氣氛沉悶,相關領導說了一些不痛不癢的話,發言者寥寥。有的外地調查組成員甚至把收拾好的個人物品都帶到了會場,似乎每個人都急於逃離這裡。方木也是與會者之一,始終吸煙,發呆,不和任何人說話,連目光交集都沒有。肖望一直在默默地看著他,心情複雜。

    會後,從各地抽調的幹警陸續返回各自單位。肖望調至c市市局的手續已經基本落實,直接留了下來。不過,還沒等他和同事們完全熟悉,就接到了任務。

    任務內容不明,只是要求全體待命。晚上十點多的時候,肖望和同事們按照命令領取了槍支和防彈衣。肖望覺得不對勁兒,悄悄打探了一下,卻沒有得到任何消息。凌晨一點十五分,全體上繳手機,上車。在車上透露了行動的集合地點:市郊萬寶街。

    肖望徹底明白了行動的目標:抓捕金永裕和彭忠才。

    不能再耽擱了。他假裝閉目養神,右手在衣服的暗兜裡按動另一部手機。無聲無息間,三個字的短信已經發了出去。

    金彭逃

    老邢的案子結束了,聚源鋼廠的案子不能結束。局長和邊平心裡都憋著一股火。所以當方木把金永裕和彭忠才的藏身處告知他們的時候,局長當即就做出決定:實施抓捕。

    讓邊平略感驚奇的是,方木並沒有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甚至都沒有主動要求參加行動。他看著方木明顯凹陷下去的雙頰,低聲問道:「從哪裡得到的情報?」

    「自己找的。」方木淡淡地說,「我跟了捷發貨運的人四天,他們隔一天就給金永裕和彭忠才送生活用品。」

    萬寶街地處市郊,屬於城鄉結合部。三層以上的建築很少,大多是待拆的棚戶區,地形複雜。金永裕和彭忠才藏身的萬寶街117號更是處在那蛛網般的街道最細密的地方。根據方木提供的情報,對方大概有三到四個人,可能持有武器。因此,抓捕人員分成幾組,分別在指定地點集結,然後同時從四個方向向萬寶街117號合圍,務求將對方一網打盡。

    可是,還沒等抓捕人員趕到集結地點,監視組就傳來消息:萬寶街117號的人已經開始有所異動,似乎有脫控的趨勢。經請示指揮中心後,親自佈置抓捕行動的局長下令不再集結,直接展開抓捕,同時抽調出三個組對萬寶街117號周邊進行封鎖。

    命令剛剛傳達下去,萬寶街上就傳來了槍聲。

    金永裕沿著黑暗曲折的街道沒命地跑著,身後還跟著一個手下。兩個人早已辨不清方向,只知道向前猛跑,不時朝身後放幾槍。在他們後面,幾個警察緊追不捨。

    就在剛才,拖著一條傷腿的彭忠才再也跑不動了,狂呼亂喊著朝警察連開數槍,結果被打成了篩子。金永裕不想當篩子,可是,四周都是警笛的呼嘯和手電的光芒,該往哪裡逃?

    很快,兩個人的槍都打空了。身後的警察立刻意識到了這一點,追趕的速度加快。金永裕用力把空倉掛機的槍朝他們扔過去,卻只能稍稍拖住他們的腳步。又狂奔出幾百米,金永裕感到雙腿越來越沉,嗓子眼發甜,眼前直冒金星。

    投降,還是索性拼了?

    還沒等他考慮清楚,前方幾米處忽然閃出一個人影,昏暗的月光下,那人頭戴兜帽,兩腿跨立,雙手平端……

    金永裕看清了他手裡的槍,卻來不及停下腳步,只覺得心底一片冰涼——這下完了。

    「砰」、「砰」兩聲槍響過後,金永裕驚訝地發現,並沒有子彈貫穿自己的身體。相反,身後的警察則緊張地各自尋找隱蔽處。

    「怎麼才來?這邊。」黑暗中,那個人指向一條小巷,被白紗布包裹嚴實的右手分外刺眼。

    老闆派人來了。金永裕的心一寬,扭身跑進巷子裡。

    那個手下也要跟著逃命,卻被白紗布手裡的槍頂住了腦門。他正在大感疑惑,對方已經一腳把他踹倒在地上。身後那些警察立刻如狼似虎地撲上來,他爬起來,踉踉蹌蹌地剛跑出幾步,就被幾雙手按倒在地上。掙扎間,他扭頭望向那條小巷,白紗布和金永裕已經徹底消失在了黑暗中。

    天降救兵,金永裕彷彿又增添了幾分力氣。然而沿著小巷一路狂奔到底,金永裕臉上的表情卻由狂喜變為愕然。

    眼前是一面光禿禿的牆壁。死路。

    正在疑惑間,白紗布從身後不聲不響地跑過來,拉開旁邊的一扇木門,擺頭示意他進去。金永裕來不及多想,急忙閃身躲了進去。

    這是一間廢棄的平房,到處是雜亂的破舊傢俱。白紗布挪開牆角的一個破衣櫃,地面赫然出現了一個大洞。

    白紗布指指那個大洞。金永裕咬咬牙,跳了進去。

    一跳進洞裡,金永裕立刻明白了,這是建國初期分佈於城市地下的防空洞。雖然狹窄,一個人通過還是綽綽有餘。跟著跳下來的白紗布打開一把手電筒,推推他的背,示意他向前走。金永裕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依此行事。

    向前走了十幾分鐘,白紗布忽然拽住金永裕的衣角,同時把手電筒向上方照了照。金永裕抬起頭,看見一架鐵梯通往頭頂上方的地面,隱約還有月光傾瀉下來。

    金永裕想看看對方的長相,轉頭的瞬間,卻立刻感到眼前一片漆黑。白紗布關掉了電筒。

    他只得說聲謝謝,抬腳上了鐵梯,剛爬到頂端,頭頂的鑄鐵井蓋就光噹一聲打開了。

    幾束光柱同時投射到他臉上,金永裕立刻感到頭暈目眩。

    隨即,幾隻手把他拽出洞口,他還沒醒過神來,眼前的強光就消失了。

    金永裕被從頭到腳罩進一條麻袋裡。

    陸大江西裝筆挺,皮鞋錚亮,卻依舊掩飾不住滿臉的粗俗與無知。他抬頭看看c市商業銀行一塵不染的玻璃門,清清嗓子,捋捋頭髮,動作僵硬地走了進去。

    營業廳裡人頭攢動。今天是發退休金的日子,每個窗口前都排滿了一臉安詳的老頭和老太太。陸大江捏著銀行卡,擠在人群裡無所適從。

    銀行的保安員疑惑地打量著他,上前問道:「先生,請問你要辦什麼業務?」

    陸大江嚥了口唾沫,結結巴巴地說:「取……取錢。」

    「取多少?」

    「五十萬。」這個數字讓陸大江有了些許自信,腰板也挺直了。

    「請問您預約了麼?」

    「嗯?」陸大江想了想,「哦,約了。」

    保安員把陸大江徑直帶到VIP窗口。陸大江把銀行卡遞進去,腦子裡已經開始盤算:辦完這件事,先去吃一頓呢,還是找個妞來玩玩?

    VIP窗口的出納員卻打斷了他的幻想:「對不起先生,您這張卡裡只有十元錢。」

    「你說什麼?」陸大江臉上的癡笑仍在,眼睛卻瞪大了,「不可能——你再看看!」

    出納員又試了一次,答覆的聲音禮貌卻冷漠,結果也一樣,卡裡只有十元錢。

    陸大江徹底蒙了,暈頭轉向地走出銀行。他站在街頭愣了半天。直到被一個行人撞了一下,才醒悟過來,急忙鑽進一個電話亭給陸天長打電話。

    陸天長同樣吃驚不小,氣急敗壞地掛斷陸大江的電話後,轉頭就想找梁四海興師問罪。按下幾個數字後,手卻停下來。

    梁四海這麼做,擺明了是翻臉加羞辱。他敢這麼猖狂,想必是有猖狂的理由。

    在搞清楚這個理由之前,還不能輕舉妄動。

    被弄煳塗的,不止他一個。

    c市公安局在當晚的行動之後,立刻封鎖消息,開始內部徹查。雖然行動有所斬獲,抓捕兩人,擊斃一人,但金永裕成功脫逃。警方懷疑有人事先將行動部署洩露給對方,導致彭忠才等人聞風出逃,金永裕還被半路截走。

    也就是說,警方內部出了內鬼。

    正在高層絞盡腦汁想查出內鬼的身份時,真正的內鬼卻更加疑惑。

    肖望最初也以為是梁四海的人截走了金永裕。他和梁四海秘密接觸後,才知道對方只通知金永裕等人出逃,根本沒來得及派人去接應。梁四海大為吃驚之餘,感到極度緊張。這個半路殺出的人顯然不是出於什麼善意。他一邊要求肖望盡快查清那個人的身份,一邊靜觀其變。

    肖望親自參與了對那兩個嘍噦的訊問。根據其中一人的口供,半路截走金永裕的人是個男性,中等身材,頭戴兜帽,看不清臉,最明顯的特徵是用左手開槍,右手完全被白紗布包裹住。

    而且,他似乎和金永裕事先有約——因為他只帶走了金永裕。

    肖望把上述信息反饋給梁四海。梁四海不動聲色地「唔」了一聲,讓肖望繼續留意事態的發展。

    他的心裡已經翻江倒海。

    因為把金永裕截走的人,是陸大春。

    毫無疑問,是陸天長策劃了這件事。無論他是出於什麼目的,肯定都對自己不利。

    五十萬都不能滿足他們,還在警察眼皮底下截走了金永裕,看來,當初真小瞧了這些鄉下人。

    知道金永裕藏身處的不過寥寥幾人,陸天長能找到他,答案只有一個:金永裕已經和陸天長結成了聯盟。那麼,金永裕對陸天長而言,有什麼價值呢?

    梁四海忽然發現,所有尚存的手下中,金永裕跟自己最久,也對自己的情況掌握最多。

    他感到了極大的恐慌。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慌。

    門又響了。

    陸天長已經懶得動彈,揮手示意一直在喂陸大春喝粥的陸海燕去開門。陸海燕一言不發地放下碗,走到院子裡。

    隨即就昕到一陣心不在焉的寒暄,無外乎是「在家呢?」「海燕好點沒有」「臉上的傷一點兒也看不出來」之類的話。

    來者是村西頭的陸聚寶家媳婦,按照輩分,陸天長還得叫她一聲二嫂。所以當這個二嫂滿臉堆笑地走進來時,陸天長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招呼她坐下。

    二嫂先是感慨一下「今年冬天咋這麼冷」,然後又說「屋裡挺暖和啊」,最後說「來看看大春大侄子」。

    陸天長垂著眼皮,隨口敷衍幾句。二嫂的目的和前幾個探視者一樣,他唯一的兒子那只完全殘廢的手,只是個幌子而已。

    果真,東拉西扯一陣之後,二嫂把話頭引向正題。

    「村長,昨天是發東西的日子,咋還沒動靜呢?」二嫂盡量說得輕描淡寫,「你也知道,你二哥每天都得喝點,現在還非好酒不喝了,這一斷,天天在家鬧人呢。」

    陸天長已經有點不耐煩,板著臉說道:「這段日子生意不好,讓二哥忍幾天吧,沒準以後又得靠種地過日子呢,別養那麼多富貴毛病。」

    「那可不行!」二嫂一下子急了,「都自在這麼多年了,哪個還拿得起鋤頭啊?再說,你當初讓咱們待在山裡過好日子,咱們也聽你話了。不能說斷就斷啊——誰也不能答應!」

    「這不是我一個人就能說了算的事兒!」陸天長忍住氣,「人家不幹了,我有什麼辦法?」

    「誰斷咱的活路,咱就跟他干啊!」二嫂一拍大腿,「反正,你當村長的,必須得給咱們一個交代。好日子過慣了,讓俺再去地裡刨食吃,俺可不幹。」

    「行行行。」陸天長徹底失去了耐心,下了逐客令,「我想想辦法。」

    「嗯。」二嫂也不客氣,「發東西的時候,就別讓我大侄子挨家送了,讓他好好養傷,我自己來取就行——別忘了你二哥要的酒。」

    說罷,二嫂就拍拍屁股走了。陸天長聽著院子裡的鐵門光噹一聲關閉,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他扭頭看看一直躺著的陸大春,心裡的煩躁感再起。

    自從陸大春的手廢掉以後,他就一直是這副模樣。除了要求陸天長不要難為陸海燕之外,幾乎不跟父親說話。偶爾起床活動,也是用左手捏捏筷子,握握菜刀,大多數結果是:砸爛所有他能用左手拿起的東西。

    那個健壯、充滿活力,甚至有些粗野的兒子,現在成了這副樣子。

    這一切,都是那個梁老闆造成的。

    而他,不僅用一張只有十元錢的銀行卡羞辱了自己,還要讓全村人回到過去的苦日子裡。

    梁四海,你到底憑什麼這麼做?

    般若寺。

    梁四海用了比平時多一倍的時間虔誠跪拜。似乎每多跪伏在地一次,佛祖就會多庇佑他一分。他把自己想像得無限地小,小到可以逃避一切懲罰;他把面前的佛像想像得無限地大,大到可以遮擋一切罪惡。

    拜完,梁四海合掌起身,心中的煩惱絲毫沒有消除。執鍾僧人不識趣地又重重敲了一下,那嗡嗡的鐘聲聽起來不再像是嘉許,反而像無數根細密的鋼針一樣,嗖嗖地鑽入他的腦袋。

    後堂傳來一陣布鞋底與青磚地面摩擦的沙沙聲,靜能主持捻著一串佛珠,緩步走了出來。

    梁四海急忙躬身合十,「大師。」

    靜能主持微笑著還禮,「梁施主,好久不見了。」

    「是啊,俗務纏身。」梁四海朝站在一旁的手下努努嘴,手下立刻把手裡一直拎著的黑色皮箱遞給靜能主持,「五十萬元,算是對佛祖的一點心意。」

    靜能主持合十施禮,口念阿彌陀佛,隨即喚來一名弟子,把皮箱拿進後堂。然後,他轉頭端詳著梁四海,微笑著說:「梁施主面色倦怠,心神不寧,似乎有煩惱?」

    「大師明鑒。」梁四海苦笑一下,「最近在生意上遇到點麻煩,和合作夥伴有一些齟齬。不知大師可否為我指點迷津?」

    靜能主持呵呵地笑起來,「貧僧不會相面解籤,但是有幾句話,倒想說與梁施主聽聽。」

    梁四海再次躬身合十,急切地說:「大師請講。」

    「《法華經》上說,三界統苦。也就是說,在六道輪迴裡,並沒有真正的快樂。人生在世,就是報恩、報怨、討債、還債這四種緣分,生生世世,無休無止。此一世,彼一世,緣分會越結越深,而且恩情會變成怨恨,怨恨卻不會變成恩情;樂的事會變成苦,苦事永遠不會變樂。所以,不要跟人結冤仇,也不必刻意結善緣。因為,善緣好過頭,就會變成惡緣。能媚我者必能害我。所以,凡事要順其自然,隨緣不攀緣。佛法中所稱『廣結法緣』就是這個道理。」

    靜能主持的語氣和緩,梁四海卻聽得越發心涼,尤其是那句「能媚我者必能害我」。躊躇再三,梁四海又低聲問道:「大師,那我該怎麼辦呢?」

    靜能主持把捻著佛珠的手舉回胸前,笑道:「隨緣不變,不變隨緣。」

    梁四海若有所思地走出般若寺,跨出山門的時候險些絆了一跤,彷彿失魂落魄一般。

    善緣。惡緣。

    隨緣不變,不變隨緣。

    能媚我者必能害我……

    陸天長讓陸大江盡快回來,陸大江卻不著急。好不容易進城一次,一定要好好玩個夠。再說,陸大春答應帶他進城嘗嘗城裡女人的味道。這小子現在成了廢人,自己可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只是,他一大早就坐車過來,現在已經快到中午了,肚子餓得咕咕叫。原打算拿到錢就大吃一頓,可是事情沒辦成,吃大餐就得自己掏腰包,不划算。陸大江看看馬路對面的一家醬骨頭館,吞吞口水,快步走了過去。

    一盆醬脊骨,一盆醬棒骨,一份炒麵,四兩白酒。陸大江風捲殘雲般一掃而空。酒足飯飽後,陸大江一邊感慨城裡的飯就是好吃,一邊招呼服務員結賬。

    服務員很快拿來賬單。78元整。陸大江叼著牙籤,伸手去掏錢包,臉色卻立刻一變。隨即,他又把全身的口袋都摸了個遍,冷汗就冒了出來。

    錢包不見了。

    「我……我的錢丟了。」陸大江一臉惶恐地看著服務員,似乎指望他能幫自己把錢包找回來。

    服務員一撇嘴,上下打量著陸大江,滿臉鄙夷。

    「真丟了。」陸大江急忙把西裝口袋翻出來,「不信你看……」

    「少廢話!快點拿錢!」服務員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你這種人我見得多了,想吃白食……」

    忽然,一張百元大鈔被人拍在桌子上。陸大江下意識地抬起頭,一個中年男子站在桌前,揮手示意服務員趕快拿錢走人。

    服務員瞪了陸大江一眼,拿起錢走了。

    陸大江稍鬆口氣,看著中年男子卻疑惑起來,「大哥,你是……」

    中年男子一屁股坐在陸大江對面,把一個黑色皮包和手機隨手放在桌子上。

    「你是陸先生吧——陸大江?」

    「是啊。」陸大江更驚訝了,「你認識我?」

    「嗯。」男子點點頭,壓低了聲音,「我是梁老闆的人。」

    「哦。」陸大江看看四周,疑惑不減,「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我剛才去了銀行。」男子指指馬路對面的商業銀行,「保安告訴我,你來這裡吃飯了。」

    「銀行?」陸大江馬上喊起來,「對了,那五十萬塊錢怎麼回事?」

    「你小點聲!」男子皺起眉頭,「我就是為這事兒來的。公司裡出了點意外,那筆錢沒及時打到你的卡上。老闆特意囑咐我把錢給你送過來。」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陸大江心一鬆,心想這下可以找幾個妞玩玩了,「錢呢?給我吧。」

    「我沒帶在身上,你跟我去取一趟吧。」「走,走!」陸大江急不可待地站起來,面前的男子也站起身,可是剛把腰直起來,就「哎喲」一聲。

    陸大江嚇了一跳,「你這是咋了?」

    「突然肚子疼。」男子一臉苦相,「你先坐會兒,我去趟衛生間。」說罷,就急匆匆地離開了。

    陸大江障悻地坐下,倒了杯茶水慢慢喝。等了幾分鐘,男子還不回來。這時,男子放在桌面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陸大江起初沒有理會,可是手機一直響個不停,引得周圍的食客不停地向這邊看。

    陸大江不堪其擾,拿過手機,胡亂按了幾下,沒想到一下子接通了。

    「喂?」一陣模煳的聲音從手機裡傳了出來,「事情辦好沒有?」

    陸大江把手機小心翼翼地貼在耳朵上,「喂?」

    「你還磨蹭什麼呢?」對方似乎很不耐煩,「見到那個姓陸的沒有?趕快找機會幹掉他!老闆催了好幾次了!」

    陸大江的頭髮一下子豎了起來。

    「你聽到沒有?老闆交代了,一定要除掉他……」

    陸大江慌忙把手機扔在桌面上,似乎那是一顆隨時可能爆炸的炸彈。

    幹掉……姓陸的?!

    他驚恐地四處看看,感覺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可能抽出砍刀向自己撲來。

    快跑,趁那男子還沒回來,快跑!

    陸大江站起身來,感覺腿軟得像麵條。剛邁出一步,他又返回來抄起那男子放在桌子上的黑色皮包。

    必須得拿上它,否則身無分文的自己無法從C市逃走。

    陸大江慌慌張張地夾著皮包,飛也似的跑了。

    梁四海靠坐在皮椅上,面前的煙灰缸裡插滿了長長短短的煙頭。他盯著面前那杯早已冷透的綠茶,又深深地吸了口煙。

    靜能主持的話讓他思量了好幾天。梁四海並非一個完全相信命運的人,但是一直對善惡有報這四個字頗為忌憚。這些年的生意做得順風順水,即使有些小波瀾,也是有驚無險,不由得他不信真的有神在保佑他。只是,這善緣真的到頭了麼?

    陸天長和梁四海結交的那些高官不一樣。他們有身份,有地位,除非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輕易不會撕破臉皮。特別是,大家心裡都清楚,彼此都有把柄在對方手裡,算是互相上了個保險。即使不再往來,也是好聚好散。陸天長則不同,他是個貪婪的小人。貪婪之人的優點是只認錢,缺點也是只認錢。

    如果這個貪婪之人頗有頭腦,再有幾分狠辣的手腕,就危險了。

    他一直在等待陸天長主動聯繫他。一來金永裕在陸天長手裡,二來他也不想讓對方看出自己心裡沒底。五十萬肯定滿足不了陸天長的胃口,但是他究竟要什麼,以及憑什麼要,卻不得而知。所以,梁四海只能等。

    等待的滋味是最難受的,尤其當你知道前方是不可知的命運時。

    梁四海把煙頭狠狠地摁熄在煙灰缸裡。能徹底了斷自然最好,如果不能……

    桌子上的手機突然響了。

    打電話的是個女人,用的卻是梁澤昊的手機。梁四海只聽到幾聲「嗚嗚」的悶叫,好像對方的嘴被堵住了一樣。隨即,電話就掛斷了。

    梁四海再撥回去,就無人接聽了。他急忙撥通梁澤昊的保鏢的電話。

    「你大哥呢?」梁四海辟頭就問。

    「哦,老闆,」保鏢聽出是梁四海的聲音,「大哥他……和嫂子在……在放鬆呢。」

    「在哪裡?」

    「麗晶酒店……1408號房。」

    「你們快上去看看!」

    梁四海趕到1408號房的時候,梁澤昊已經被保鏢送到醫院去了。據說,梁澤昊傷得很重,尤其是右手。梁四海臉色鐵青,看著大床上的斑斑血跡,半天也沒說話。

    房間裡並菲只有裴嵐,還有另一個年輕女子。兩個人都戰戰兢兢地縮在屋角,大氣也不敢出。

    梁四海看看那女子,又看看裴嵐,低聲問道:「怎麼回事?」

    裴嵐看上去受驚不小,滿眼都是揮之不去的恐懼。

    「澤昊約我到這裡……還有她……玩三人行。」裴嵐低下頭,臉一陣紅一陣白,「澤昊讓我們兩個去洗澡。在浴室裡,聽到有人進來了……然後就聽到打架的聲音。我們兩個沒穿衣服,也不敢出去看……然後……」

    「行了。」梁四海打斷了裴嵐的話,揮手叫過一個手下,又指指那個一直篩糠的年輕女子,「給她點錢,讓她走。」

    女子哆哆嗉嗦地接過錢,轉身剛要走,又被梁四海叫住了,「今天的事,跟誰都不要說,聽明白了麼?」

    女子忙不迭地點頭,逃也似的離開了。

    梁四海重新面對裴嵐,「你接著說。」

    「我和她在浴室裡嚇得不行,突然,有個人衝了進來,揪住我的頭髮就往外拽。然後,然後……」

    「快說!」

    「他……就在澤昊旁邊,侮辱了我。」裴嵐以手掩面,嗚嗚地哭了起來。

    梁四海罵了一句,又開口問道:「那個人長什麼樣?」

    「沒看清,他戴著帽子和口罩。但是,手粗糙得要命,身上很臭,好像很長時間都沒洗過澡。」裴嵐邊說邊哭,忽然,她像想起什麼似的補充道,「對了,他還要我帶給你一樣東西。」

    「嗯?」梁四海瞪大了眼睛,「是什麼?」

    裴嵐怯怯地展開一直緊握的右手,掌心裡是一團揉皺的紙。

    梁四海把它展開,只看了一眼,整個人就僵住了。

    良久,他揮揮手,示意裴嵐先走。接著,他又把所有人都趕出房間,自己坐在沙發上,盯著大床上的血跡出神。

    一個衛生習慣很差的人,單單打殘了梁澤昊的右手。始作俑者是誰已經不言而喻。

    能媚我者必能害我。

    他也終於明白對於陸天長而言,金永裕的價值何在了。

    在那張紙上,是一幅城灣賓館監控錄像的畫面。幾個人抱著用地毯包裹的湯小美的屍體,正從624號房裡出來。

    當時梁四海曾下令讓金永裕關掉監控設備,看來他並沒有這麼做。如果他有當天的錄像,那麼就可能有以前那些錄像。

    那些錄像,足可以讓梁四海萬劫不復。

    這就是陸天長和金永裕合作的目的。

    梁四海意識到,自己已經陷入了有生以來最大的一次危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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