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魔馬咯吱咯吱地踏著積雪,緊跟著地獄犬躍進了黑暗中。喬納森在馬鞍上劇烈地搖晃著,只有拚命抓緊韁繩才能保證不掉下來。胯下的馬兒迅疾無比地掠過荊棘叢,他發覺芮奎拉說得沒錯——只要抓緊韁繩,夜魔馬就能照顧好他們兩個。停留在馬背上太艱難了,但喬納森還是為這匹集智慧和原始力量於一身的馬兒驚歎不已。
狩獵馬隊飛奔過寬闊的山坡:蹄聲隆隆,氣勢洶洶。有的獵手低低地伏在馬背上,抽打著坐騎往前跑;有的則站在馬鐙上,把劍舉過頭頂揮舞著,歡呼吶喊聲在空中迴盪;還有的高舉著燃燒的火把,火光照亮了馬兒色彩鮮艷的鬃毛。在荒野南邊很遠的地方,閃爍的街燈勾勒出了黑暗之地街道的輪廓,在他們身下蔓延開來。在這場狂野而原始的追逐當中,那座墮落的市鎮就像是文明的燈塔。
雖然喬納森騎的那匹夜魔馬速度很快,但更有經驗的獵手還是把他甩到了後面。芮奎拉正和他並駕而行,臉上帶著堅毅的表情。遠處,地獄犬飢渴地咆哮著,追逐著卡內基的氣味。
馬隊轉向了右邊,朝著山坡底下的一條峽谷跑去。下坡時的速度更快了,所以喬納森直到最後一刻才看到有堵石牆聳立在黑夜中。他感覺到馬兒繃緊了肌肉,驀然間,他們飛了起來,在空中劃出一道瑰麗的弧線,躍到了石牆的另一邊,毫不停頓地邁著大步,衝下了山坡。衝擊力讓喬納森歪到了一側——他死死抱住馬脖子,設法停在馬背上,坐正了身體。
領先的幾個獵手停在了峽谷底,馬兒們在一條小溪的淺灘處兜著圈子。地獄犬把鼻子湊在溪岸邊,發出了沉悶的咆哮聲。人群中間,盧西恩喃喃地咒罵著,忿忿地在群山間搜尋著動靜。地獄犬嗅不到卡內基的氣味了。
往小溪那邊走了一段之後,喬納森勒住了夜魔馬,警覺地和開膛手保持著距離。才騎行了幾分鐘,他的手臂和雙腿都在隱隱作痛。坐在馬鞍上,放緩速度小跑一段讓他鬆了口氣。
小溪上游傳來了得意洋洋的咆哮聲。
「地獄犬嗅到味道了!」一個獵手高喊道,他的騎士帽上裝飾著用人血浸染的羽毛,「狼人自動折返回來,往山脊上跑了!就在前面!」
那個獵手狠狠地踢著馬肚子,催促著馬兒往小溪上游跑去,馬蹄踩在溪水裡,濺起了水花。獵手們叫喊一聲,血液再次沸騰起來。喬納森和芮奎拉交換了一個擔憂的眼神,趕著坐騎飛奔向前。他們沒法跟上那些獵手——他們太有經驗了,馬的速度也太快了,在陡峭的斜坡上如履平地。如果瑪麗安不盡快分散他們的注意力,卡內基就完蛋了。
馬隊躍上山坡,隆隆地往山脊上進發,中途經過了一片稀疏的冷杉樹林。前面,地獄犬興奮地咆哮著,跳進了樹叢裡,撲向了獵物。領頭的的幾個獵手正要跟過去,樹林裡響起了巨大的爆炸聲,一個火球升上了半空。
地獄犬撲過來的時候,卡內基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狼人並不害怕。刀頭舐血的生活早已煉就了他無所畏懼的性格。從很多方面來說,他這麼久還沒死也算得上是個奇跡。自從在巴特西被抓後,他就是個死人了。盧西恩的手下把時間拖得夠長了,但大家都知道,在布萊克切波爾的深處,落到了殘忍的看守手裡會面臨著怎樣的命運,更別說還有好幾個卑劣的囚徒和他擠在一間牢房裡。當被帶到布裡克摩爾時,他就有種痛苦而強烈的慾望,想要坐在營地中間等著死亡的降臨,以此來破壞開膛手的遊戲。即使是死,似乎也有可能是一種勝利。
但他為什麼沒有那麼做?他為什麼要走開,跑到最近的小溪邊,希望能夠擺脫地獄犬的追蹤?他為什麼要爬進這片地獄般的樹林裡,任由樹枝和荊棘劃破自己的皮膚?真相就是,也許伊萊亞斯?卡內基並不懼怕死亡,但他對生命還沒憎恨到轉過身去,慨然赴死的地步。不管誰要殺死他,都得先付出努力,贏得這個權利。
咆哮聲越來越響亮,他知道意料中的那個時刻就要到了。憑著他對布裡克摩爾地形的瞭解,還有以人類和野獸兩種形態在山野間遊蕩的經驗,卡內基知道自己永遠無法逃過地獄犬。狼人本以為他會死在更為合適的場合——煙霧瀰漫的小酒館的牌桌上,或者是格蘭德上的械鬥中——但布裡克摩爾上這種冷酷的狂野在召喚著他身體裡那頭野獸。這裡可以成為他的安息之地。
正在這時,身後亮起了炫目的光芒,還伴隨著轟隆一聲巨響,卡內基意識到他並不是孤身一人。
天空亮如白晝,腳下的大地在顫抖,領頭的夜魔馬驚恐地直立起來,把幾個獵手從馬鞍山摔了下來。一個大火球如同彗星般射入了樹林上空。夜色中迴響著驚叫聲和馬兒的嘶鳴。一片混亂中,沒有摔下馬的獵手勒住了坐騎,不知道是該對同伴伸出援手,還是追上前去。
落在隊伍後面的喬納森嗅到了濃重的火藥味和動物被燒焦的味道。他勒住自己的馬,看到兩頭地獄犬逃出了樹林,鼻子上黑乎乎的,毛皮也被烤糊了。
瑪麗安所說的「分散注意力」就是在地裡埋進一連串炸彈。十幾年的戰鬥經驗賦予了賞金獵人一流的戰略頭腦——她花了好幾個小時研究布裡克摩爾的地圖,正確地預測出了狼人的逃跑路線,把炸彈埋在了樹林邊上。
「喬納森!」芮奎拉突然小聲叫道。
喬納森在馬鞍上側過身去,看到小女僕勒住了坐騎。
「怎麼了?」
「是我的馬,」她回答說,「我想它瘸了。我去找瑪麗安和其他人。你負責救卡內基!」
喬納森點點頭,打馬往山坡上跑去,越過了樹林邊上騷動的獵手,就在這一瞬間,他看到盧西恩拖曳著腳步走到輔政大臣身邊,獵裝上沾滿了烏黑的雪渣。開膛手抬起頭,驚訝地認出了喬納森。
「給我攔住那小子!」他嘶聲叫道。
剩下的獵手吃驚地猶豫了一下,遵照統治者的命令衝了過去。喬納森領先了一點點,但他的身份曝光了。跑進樹林時,他很清楚一件事:如果找不到卡內基,他們兩個都死定了。
爆炸過後,樹木還在冒著裊裊黑煙,燃燒的樹枝辟里啪啦地從樹幹上墜下來,落進了濕漉漉的雪地裡,一波波熱浪從爆炸的中心地帶翻湧過來。半空中飄浮著厚厚的灰色煙霧,夜魔馬輕鬆地在樹林間穿梭,蹄子穩穩地踏在融雪中。喬納森越來越覺得騎在馬背上很舒服,彷彿是坐騎和騎手間有種無言的默契。
四面八方都是馬蹄聲。透過煙霧,他看到了獵手們的身影,猩紅的騎馬裝不時閃過。黑暗中傳來了金屬的呼呼聲,喬納森本能地伏下身去,刀鋒從他腦袋剛才所在的位置上劃過,砍到了樹幹上。一個獵手摸到了他身邊——正咒罵著勒住馬,拉住武器往外拔。喬納森趕緊打著馬拐向右邊,把獵手拋在了身後。
形勢越來越緊迫。卡內基不知所蹤,喬納森有被包圍的危險。崩的一聲弦響,一支箭擦過肩膀,喬納森嚇得大叫一聲,冒失地趕著夜魔馬掉轉了方向。他在樹林中央歪歪扭扭地走著之字路線,箭像雨點般掠過身邊。喬納森平貼在馬鞍上,把臉埋在明黃色的馬鬃裡。
跑到樹林另一邊時,喬納森意識到他被兩邊包抄了。那個帽子上插著血羽毛的獵手正騎在馬上等著他,手裡拎著一把大斧子。
「沒地方可逃了,年輕人,」他叫道,「準備好像個男人一樣去死了嗎?」
獵手一步步逼近過來——唯一的生路就是衝破這個人的防線。喬納森深吸一口氣,抽出棍子,聲嘶力竭地尖叫著,踢打著夜魔馬狂奔向前。作為回應,獵手用兩隻手把斧子高舉過了頭頂,但還沒等他砍中喬納森,就有一隻瘦骨嶙峋的手從後面伸過來,狠狠地把他拉下了馬。獵手驚叫一聲跌落在地上,鬆開了斧子。一個灰白色身影咆哮著揮出一拳。把他敲昏了。
「卡內基!」喬納森叫道。
狼人緩緩站起來,對著喬納森露出了粗獷的笑容:「你是不是老天派來救我的那個人,小子?」
「我盡力而為罷了!快走!」
卡內基跳到馬背上,他們兩個騎著馬跑出樹林,朝著布裡克摩爾開闊的山坡跑去。
他們疾馳到了山脊上,喬納森冒著風險往後瞟了一眼:夜間狩獵亂成了一鍋粥。無主的夜魔馬在山坡上小跑著,有幾個不願步行回家的獵手正跟在馬屁股後面追趕。樹林的大火燒得正旺,夜空中翻滾著煙霧。箭漫無目的地在空中飛舞,但沒有獵手跟著他們追出樹林,盧西恩和霍爾本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喬納森得意地大笑著,趕著馬兒奔向了安全的地方。(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