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地5:黑色賭局 正文 序 言
    在下弗利特的深處,有條名叫米迦勒街的骯髒小胡同,塞繆爾?諾斯威奇的小屋就在這裡。當山姆還在睡夢中的時候,有幾個人大踏步地走上了樓梯,踢開門,闖進了漆黑的臥室裡,大聲咒罵著搖醒了小男孩。他們的手上長滿老繭,呼吸中帶著餿臭的威士忌酒味。山姆睡得很沉,當他終於醒過來的時候,眼睛裡閃動著茫然的光,似乎沒搞清楚周圍的狀況。他的臂彎裡抱著一塊帶有紅色條紋的大石頭,就像抱著個毛絨玩具。

    山姆被推了起來,手裡還抓著那塊石頭。其中一個男人厭惡地鬆開了手。

    「哎呀,但這個有點兒難聞,雅各布斯,」他對同伴說,「你是不是沒聽說過浴缸這種東西,小傢伙?」

    「好了,馬格佩,」另外一個人說,「我們是來辦正事的。」

    「你們是什麼人?」山姆張開乾裂的嘴唇,含糊地說,「想把我怎麼樣?」

    「人們都在抱怨你,」馬格佩說,「沒日沒夜地又叫又鬧——引起了一點點騷亂。為了整條街著想,我們要把你帶走。」

    「你們不能這麼做!」山姆反對說。

    雅各布斯從外套的口袋裡抽出一張紙,在山姆鼻子底下揮了揮。「哦,我們可以這麼做。我們拿到了文件,」他洋洋得意地說,「這是黑暗之地最好的醫生簽署的。他說你最好被關在一個又舒服又安全的地方,到了那裡,你可以把你小小的肺喊穿,直到你的小心臟滿意為止。」

    「好了,小傢伙,」馬格佩說,「把磚頭放下,我們走吧。你要去的那個地方不需要帶上這個。」

    「我不能把它丟在這裡!」山姆喘息著說,「這是赤血石!」

    臥室裡陷入了短暫的沉寂,隨後爆發出一陣狂笑。

    「你聽到了嗎,馬格佩?」雅各布斯擦掉眼角的淚水,咯咯地笑著說,「我們在這裡找到了赤血石!」他嘲諷地對著山姆鞠了一躬,「請原諒,先生。我們沒發現您是個王子!」

    「這招不錯,小傢伙,」馬格佩毫不客氣地說,「但是根據兩個對撒謊的藝術頗有研究的專業人員來說,如果你想別人相信你,就別把牛皮吹得這麼大。就連站在這裡的雅各布斯也聽說過赤血石,誰沒聽過呢?」馬格佩誇張地提高了嗓門,「黑暗之地最著名的寶物!開膛手傑克的靈魂就困在這件最神秘、最不可思議的東西裡!」他揶揄地看著山姆,「假如它真的存在,當然了,這不是我們這些下等人所能想像的。不過,就算事實是這樣,我敢打賭,那塊寶石也是被嚴嚴實實地鎖在布萊克切波爾。而在這裡的——讓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不過是個抱著磚頭的瘋小子。」

    「我沒撒謊!」山姆憤怒地反駁道。

    「你當然沒撒謊了,」雅各布斯湊過來,呲起了牙床上的唯一一顆牙齒,「把它給我。」

    他伸出手去,想把石頭奪過來,山姆扭動著身體,用牙齒咬住了他的手。他像被燙到了一樣往後跳去,痛苦地號叫起來。

    「對了!」馬格佩抓住山姆的衣領,把他扔到了門外,小男孩手裡還抱著石頭,「你沒有什麼王室的特殊待遇,你可以跟別的人一樣,爬到貨車後面去待著。」

    他們把山姆四腳朝天地抬起來,走下了樓梯,雅各布斯小心翼翼地看看手掌上的牙印,來到了冷清的街道上。外面冷得刺骨,縷縷霧氣在鋪路石和街燈間嬉戲。一輛押運用的馬車在人行道邊等著,車身後面的門上有個小小的窗戶。

    馬格佩打了個寒戰,豎起了衣領。

    「你的膽子不小——在這樣的夜晚把我們弄得雞飛狗跳的,」他責備地說,「因為你,我們錯過了派對。」

    「派對?」山姆迷迷糊糊地問。

    「你還真是孤陋寡聞,小子,」雅各布斯說,「沒人告訴你嗎?你沒聽到歡呼聲嗎?」

    他頓了頓,把一隻手攏到了耳朵邊。在寂靜中,山姆聽到了隱隱的喧鬧。

    「出了什麼事?」

    「黑暗之地有了新的開膛手,對不對?盧西恩幹掉了他的姐姐,掃除了所有的障礙,贏得了血承儀式。」

    「我從沒想到過他能贏,」馬格佩補充道,「怎麼說他都是個跛子。但現在盧西恩是頭兒了。如果夠幸運的話,你可以在半路上看見他。好了,給我進去。」

    雅各布斯打開後門,馬格佩把山姆塞進了空蕩蕩的後車廂裡。兩個人啪地一下關上門,推上了欄杆,然後爬到馬車前面,灌了一通威士忌作為慶祝。

    「呃,雅各布斯,」馬格佩推了推自己的同伴,「我們為什麼不去找盧西恩,把這小子的赤血石給他呢?那會是一件有趣的加冕禮禮物,你覺得呢?」

    「我也這麼想,」雅各布斯大笑著說,「他會很高興的,說不定會封你當輔政大臣。」

    說完這句話,雅各布斯就拎起鞭子,抽到了馬肚子上,馬車飛快地駛進了夜色中。

    幾條街道之外,另一輛馬車緩慢地在市鎮當中移動:那是一輛華麗的敞篷馬車,由幾匹巨大的種馬拉著,馬頭上還裝飾著烏黑的羽毛。馬車轉向左邊,駛上了格蘭德,人行道上擠滿了懷著期待的人群。吞火魔術師向天空中吹送著一波波火焰,樂師演奏著瘋狂而迷亂的曲調。頑童像猴子似的掛在路燈柱子上,為能夠看清楚馬車裡的兩個人而爭奪著最好的位置。當馬車經過的時候,就連爭鬥的幫派也停了下來,收起武器,發出了歡呼聲。看來,整個黑暗之地的居民都冒著風險走到外面,來歡迎他們新的統治者了。

    然而,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在分享這份喜悅。

    「這完全是在浪費時間,」盧西恩?開膛手小聲抱怨道,他換了個姿勢,疼得縮了一下,「我有比遊行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霍爾本。」

    敞篷馬車裡,輔政大臣在盧西恩的身邊保持著沉默。身材魁梧、頭髮雪白的奧勒留斯?霍爾本是盧西恩的父親——托馬斯的第一任輔政大臣,這麼久以來,很難判斷出到底是誰在執掌政權。之所以出現這種場面,多半是因為霍爾本幫助盧西恩登上了黑暗之地的王位,但如果說輔政大臣以為新的君主會對此心懷感激,那他就大錯特錯了。僅僅是幾個小時前,盧西恩才與死亡擦肩而過,所以他的情緒很低落。在和姐姐瑪麗安的一對一決鬥中——這是黑暗之地決定新的統治者的傳統,被成為家族血承儀式——瑪麗安炸毀了巴特斯發電站的圍牆,把姐弟兩個都埋在了下面,她自己葬身在磚頭堆裡,差點兒把盧西恩也拉進去墊背了。

    此刻,盧西恩的臉上佈滿了傷口,而且正緊捂著右臂,那條手臂很有可能斷了。從某些方面來說,這倒不是壞事。如果他希望統治黑暗之地,就需要讓人們知道他是個鬥士。一個沒有傷疤的開膛手是會引起懷疑的——尤其是盧西恩還有著可疑的過去。全區都知道,在血承儀式正式開始的很多年前,盧西恩殺死了自己的哥哥詹姆士:即使是在黑暗之地,有些罪行也是不可饒恕的。《秘聞》還在這天晚上發佈了一條社論,呼籲說如果盧西恩贏了,希望大家待在家裡。霍爾本在心裡暗暗決定要關掉這家報社,責罰相關人員。

    但是,從某個角度來看,盧西恩還是受到了尊重——黑暗族民們並不愚蠢。就算是瑪麗安最堅定的擁護者也得知道當下是誰掌權。表現出對新統治者的擁護還是很有道理的,不管這顯得多麼世故,更何況,在這個市鎮沒人會拒絕參加派對。

    「我原以為您會喜歡這場遊行,開膛手閣下,」霍爾本低沉地說,「這些人是您的子民了——這是您所能給予他們的唯一權利:向新的統治者展示他們的愛戴。畢竟,您成了開膛手。這正是我們的計劃。」

    「是我的計劃,」盧西恩尖刻地糾正他說,「這只是開始,記住我的話。」他眺望著人群,平靜地重複道:「只是開始。」

    輔政大臣順著開膛手的視線望去,敏銳地注意到了人群中有著微妙的不滿情緒。有幾個男人板著臉,抱著雙臂站在那裡,沒有和人們一起歡呼;還有人附在同伴的耳邊竊竊私語。雖然盧西恩贏得了血承儀式,但他的開膛手寶座並不穩當。讓霍爾本高興的是,遊行路線的沿途都有笨重的弓街警察。在血承儀式期間,那些巨大的磚頭人偶爾會活動起來,到街道上去巡邏,一旦新的開膛手誕生,它們就會回歸靜止。但如果民眾不接受盧西恩,就可能需要它們停留更長時間。

    另一方面,如果盧西恩被推翻了,誰會接替他的位置?開膛手的哥哥和姐姐都死了,他又沒有繼承人。唯一一個有見識和權力取代開膛手寶座的人就是——輔政大臣。

    想到這裡,霍爾本允許自己露出了一絲淡淡的、隱秘的笑容。

    押運馬車的後車廂裡,山姆能聽到刺耳的歡呼聲越來越響亮。馬車搖搖晃晃,透過裝著欄杆的窗戶望去,他看到一張張恐怖的笑臉貼在車身上,還聽到馬格佩和雅各布斯在抗議地大叫。放在過去,山姆會被這種騷動給嚇到,但他這會兒卻沒放在心上。他的腦海裡只有一件事。

    山姆拿到赤血石有多久了?幾天,幾個星期,還是幾個月?時間過得太快了,都失去了真正存在的意義。山姆依稀記得他第一次拿起赤血石時的情形:粗糙的石頭摩擦著手指的感覺;他凝視著那片紅色的污跡——開膛手傑克的血——就在石頭表面——不祥的預感讓他打了個寒戰。隨即,世界變得一片模糊,就像是朦朧的夢境。赤血石的力量吞噬著他的身體,讓他的意識變得無比微弱。有時雲霧會短暫地離開他,讓他稍微變得清醒些,在這樣的時刻,山姆多麼希望自己從來沒碰過赤血石。

    被那兩個人帶出房間時,他透過破窗戶瞥見了自己在玻璃中的影子。一雙狂躁而憂鬱的眼睛也回望著他:他的臉上沾滿灰塵,還長著亂糟糟的毛髮,襯衫上滿是汗漬和污垢,低下頭去,他看到胸脯上的骨頭鼓得老高。

    馬車衝出了人群,把煙霧繚繞的市區拋在後面,向著較為安靜的西部邊緣地帶跑去。道路傾斜得厲害,透過欄杆,山姆看到一棟巍峨的房子孤零零地聳立在小山頂上,哥特式的塔樓和尖尖的屋頂頗引人注目。房子極其雅致,但這個地方還是有種很不對勁的感覺:一種迷失在荒郊野外,置身於狂風中的茫然感;那些被磚封起來的窗戶後面隱藏著危險。

    馬車卡嗒卡嗒地駛進覆蓋著常春籐的拱門,沿著蜿蜒曲折的車道向前行進。雅各布斯大叫了聲「吁」,喝住了馬兒,把馬車停在了房子的前門外面,一陣恐懼爬上了山姆的脊背,他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戰,蜷縮起了身體。車門的門栓拉開了,雅各布斯把他拎下了馬車,他虛弱地掙扎了幾下。

    「這是什麼地方?」山姆問道。

    兩個人交換了下眼神。

    「瘋人院,」雅各布斯遲疑了一會兒才說,「他們會照顧你的。」

    山姆的血變得冰冷:「瘋人院?你不是在說……」

    雅各布斯舉起一隻肉呼呼的手:「聽著,別跟我們爭了,小子。我們只是負責送人的。」

    「我們不會進到瘋人院裡面去的,」馬格佩補充說,「你知道的,我們又沒瘋。」

    「我也沒瘋!」山姆叫道。

    雅各布斯沒理睬小男孩的乞求,拍響了前門上沉重的門環。門立刻打開了,漸漸地顯露出了門內黑暗的深淵。

    「求求你們,」山姆發著抖說,「不要把我關進這裡。隨便什麼地方都行,但我不想被關進這裡面。」

    一雙長長的、慘白的手從黑暗中伸向了他,嚇得他哆嗦了一下。雅各布斯把他推進了門裡,馬格佩冷不防地把石頭搶了過來。

    「這歸我了。」他笑嘻嘻地說。

    熊熊怒火燒灼著山姆的心。他號叫著撲向了馬格佩,但幾根瘦骨嶙嶙的手指深深地陷進了他的手臂裡,把他拖到了後面。伴隨著最後一聲絕望的尖叫,山姆消失在瘋人院裡。

    「快到了,閣下。」霍爾本平靜地說。

    馬車在格蘭德上左拐,正沿著佩爾梅爾疾行——這條寬闊的大道直通布萊克切波爾,那裡是開膛手的府邸。位於宮殿高牆正中的大鐵門敞開著,迎接他們的歸來,一隊弓街警察盡職地站著崗。

    看著自己的新家,盧西恩的嘴邊露出了微笑,馬車駛進大門,被黑暗吞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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