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毫無徵兆地噴射出來,猝不及防地濺到了喬納森-斯塔林的身上。他最後看到的就是桌子上的撲克牌,牌上,開膛手傑克那惡毒的臉在對著他咧嘴大笑,隨即他就被鮮紅的洪流給吞沒了。爆炸的衝擊力讓他四仰八叉地從座位上飛了起來,頭暈目眩地倒在地板上。
眼睛一陣刺痛,喬納森咳嗽著抬起頭,噴出了幾口血。一張臉越過桌子打量著他,是莊家。他的眼睛閃著凶光,灰白色的長牙從嘴巴裡伸了出來,紮在黑色西服外面的屠夫圍裙血淋淋的,整個人就像是頭巨型野獸。他聳聳肩,平靜地收起了喬納森剩下的幾手牌。
「這孩子出局了,」他宣佈說,「有沒有新的玩家來補上這個空缺?」
後面的一小堆人發出了喧嘩聲,兩位衣冠楚楚的紳士躍過喬納森的身體,直奔空出來的椅子。其中一位高個子紳士跑在了前面,但個頭較小的那位卻重重地擊向了他的腰間。高個子紳士扭曲著身體呻吟不已,他的對手卻快樂地咯咯笑著,把他推開坐到了桌邊。長著長牙的莊家歎了口氣,開始了另一輪發牌。
喬納森小心翼翼地站起來,離開了用繩子隔開的牌桌。鮮血在頭髮上結成了塊,耳朵裡還在隆隆響;每走一步,鞋子都會發出歉意的吱吱聲。他用袖子抹了抹臉,可憐巴巴地想要把自己弄乾淨點兒,但這個動作只是把臉頰塗得更紅了。
事後看來,玩戈裡牌大概是他有生以來最差勁的點子。
夜深了,桑吉諾賭場的大廳裡靜悄悄的;那些賭棍還要幾個小時才能就位。窗戶上拉起了厚重的深紫色簾子;紙牌抽出來了,籌碼被放在顫動的煤氣燈燈光下。沉寂的絕望感讓氣氛格外凝重。汗流浹背、不修邊幅的男人們在擲骰子,眼睛裡閃著狂躁的光,對自己這一把的運氣深信不疑。大塊頭的凶漢捲著袖子,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亮閃閃的小眼睛緊盯著那些贏了錢的賭徒。在賭博中獲勝是一碼事,能活著出去又完全是另一碼事了。
喬納森把手伸進口袋,掏出懷表看了看。他正在等的人也該來了。他穿過一張張桌子,目光在大廳裡搜尋著。在他右邊,莊家把棒子砸向了一位玩家的腦袋,二十一點遊戲貌似要轉化成鬥毆。房間另一邊,莊家再次轉動了厄運轉輪,瘋狂的人群繃緊了身體——也許再也沒有下次了。輪盤賭的桌子那邊,痛苦的慘叫聲此起彼伏,因為那些噁心的小球老是從轉輪上飛出來,下注人稍有疏忽就會被打中眼睛。在這樣的環境下,未乾透的鮮血其實是層保護色。不會有人多看他一眼。如果是在倫敦市區,他要是想這副樣子四處遊蕩,早就被關起來了。但是,他待在黑暗之地,這裡的情況不同。
走過一個鬧哄哄的擲骰子遊戲區,喬納森看到了自己正在找的人。那是個衣著時髦的男人,他手拿閃閃發光的銀手杖,趾高氣昂地走在大廳裡:是羅肯-布瑞克特,黑暗之地最狂妄的騙子之一。他昂首闊步地朝大廳正中央走去,那裡有道高達100英尺的螺旋狀樓梯,就像一根手指豎在空中。乍一看,它就像是沒建好的高層建築,不通向任何地方,但實際上,它是通向桑吉諾賭場最有名、最危險的遊戲——鉛垂——的唯一途徑。
喬納森伸長了脖子,僅僅分辨出大廳的穹頂高處有個懸空的平台,就像塊魔毯般在半空中移動。幾條鋼索連接著馬達,推動平台沿著屋頂上的軌道往前走。喬納森知道,有一群賭徒正坐在上面,在玩著賭注最高的遊戲。鉛垂的規則極其複雜,但參與其中的玩家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如果能把所有的對手都踢出那個平台,那你就是最大的贏家。鉛垂大力鼓勵欺詐和暗算,那種場面看起來更像是高空暴亂,而不是什麼賭博。
布瑞克特步履輕快地登上了樓梯。喬納森深吸了一口氣,悄無聲息地跟上了他。兩個人越往上爬,下面的賭徒就變得越小,他們的尖叫和吶喊聲也越來越模糊。再躲已經沒有意義了。喬納森慌慌張張地往前追了幾步。當他們的距離拉近時,他聽到布瑞克特在愉快地哼哼著小曲。不像喬納森,這傢伙並不知道今天晚上有個鉛垂的玩家正等著自己。羅肯-布瑞克特徑直走進了陷阱裡。
他們兩個爬到了樓梯頂上,布瑞克特瞟了瞟喬納森,朝著他身上的血跡高傲地挑起了一根眉毛。
「你知道的,這可是男人的遊戲。如果我是你,我會離開這裡。」
「我想碰碰運氣。」喬納森回答。
「如果你擋了我的路,那你會第一個完蛋。可別指望我有什麼憐憫之心。」
布瑞克特說話的時候,平台沿著屋頂上的軌道,光當光當地移到了他們面前,馬達還在冒著蒸汽。經過樓梯時,平台放慢了速度,布瑞克特和喬納森一起跳了上去,兩個新玩家的重量使纜繩微微顫動了一下。
根據擺在桌布上的錢來看,這場鉛垂遊戲進行得很順利。透過雪茄的煙霧,喬納森認出了桌子對面那個衣衫襤褸的身影,他正心不在焉地用長指甲撓著臉頰,研究著自己的牌,那粗獷的臉龐上滿是胡茬,寫滿了沉思。一頂破舊的大禮帽低低地罩在他的頭上,遍佈著歲月留下的傷痕。其他三個玩家都把椅子拉到了桌子另一邊,膽怯地望著他。長時間的沉默後,莊家謹慎地清了清喉嚨。
「該你了。」他說。
狼人伊萊亞斯-卡內基——也是私家偵探和喬納森的搭檔——打了個哈欠:「這是賭博的關鍵環節,我還想再等等。傑克,我不喜歡貿然行動。你還記得半個小時前的事情吧?除非你想落個跟威爾遜一樣的下場。他們還沒把他從地板上抹掉。」
新來的玩家拘謹地坐在了桌子邊,狼人咧開嘴巴,凶狠地一笑。
「好啊,好啊,真是太好了!羅肯-布瑞克特!我早有預感,今天晚上會見到你。」
這個騙子歪了歪脖子:「大家都知道,這個遊戲是我的最愛。」
「話雖這麼說……」卡內基悄悄地往前傾身,「這還真是幸運啊,因為我要跟你談談。」
「真的嗎?」
「你看,最近你拿了不屬於你的東西,物主請我把那東西要回去。這會兒你就在這裡,孤身一人,也沒地方可躲!我會把這種情況稱之為巧合,但我從來不信那玩意兒。」
布瑞克特臉上泛起了冷笑:「我也不信,狼人。我聽說過你在找我。我覺得最好在這上面對付你。」
他對著其他三個玩家點了點頭,那些人緊張的表情忽然消失了。他們齊刷刷地站起來,從腰帶裡抽出短棒。布瑞克特按下手杖上的按鈕,手杖頂端彈出了鋒利的刀刃。早就料到有麻煩的莊家扔下牌,衝到了桌子下面。喬納森倒抽了口冷氣:看來他們不是唯一設下了陷阱的人。
幾個人朝卡內基走去,偵探低下了頭,從喉嚨深處發出了低沉的咆哮聲。喬納森害怕地後退了一步:他知道即將發生什麼事。現在,平台上所有的人都面臨著大麻煩,包括他自己在內。卡內基的整個身體劇烈地搖晃起來,他緊緊握著拳頭,指關節都發白了。即使是隔著皺巴巴的西服,還是能看到他的肌肉在起伏伸展。當他抬起頭來時,臉上長滿了灰色的絨毛,牙齒變成了尖銳的犬牙,眼睛裡燃燒著怒火。他不再是人,而是野獸。
布瑞克特的同夥頓了頓,大叫著撲上前去。卡內基扔出椅子,咆哮了一聲作為回應。椅子正中其中一個人的胸膛,把他打倒在地。喬納森感覺到平台在搖晃,他抓住一根纜繩,試圖穩住身體。下面,桑吉諾賭場的老主顧仍在繼續著他們的邪惡交易,沒察覺到頭頂上發生的戲劇性事件。
如果布瑞克特的計劃是把卡內基包圍起來,那麼他就忽略了偵探變身為狼後的速度。那幾個人靠了過去,狼人抓起一個還在發抖的傢伙,把他扔向了他的同伴,兩個人旋轉著滾向了遠處。利用身體翻滾的衝擊力,卡內基又把其中一個踢到了半空中,那傢伙掉到了平台邊上。看到同伴在轉眼間就被搞定了,剩下的那個人愣住了。這真是個災難性的失誤。狼人站起身來,齜起牙齒,揮動爪子,閃電般撲向了他。那個人伏下身體想要躲開,但面對這樣的進攻他實在是無能為力:一隻爪子砰地一下擊中了他,他尖叫著,墜向了賭場的地面。
布瑞克特用劍杖指著卡內基,咒罵著退到了遠處,狼人一步步逼了過去。喬納森注意到那個被椅子打中的人掙扎著站了起來,繞到卡內基的盲區,高高舉起了短棒,準備往下猛擊。喬納森不假思索地低下頭,衝了過去。這個動作讓那個人吃了一驚,他蹣跚著退向了平台邊緣,幾乎被撞得背過氣去。當雙腳踩空時,他的眼睛裡閃過了震驚的神情,但接著就不見了。幾秒鐘之後,賭場的地板上傳來轟隆一下巨響,還夾雜著痛苦的哀號聲。
嘈雜聲讓卡內基猛地轉過身來,他俯視著喬納森,眼睛裡除了模糊的恨意,沒有任何表情,然後他轉向了布瑞克特。騙子驚慌地揮舞了下劍杖,狼人冷酷地把它拍到了一邊,抓住布瑞克特的馬甲,把他舉了起來,懸在平台的邊緣。
「求求你……別把我扔下去!」騙子結結巴巴地說。
「你知道我想要什麼,把戒指給我。」
布瑞克特的臉變白了。卡內基歎了口氣,把他舉得更高了:「你太重了,我不能永遠舉著你。」
「等等!」他用雙手在口袋裡拚命翻找著,掏出一個小小的鑽石戒指,朝喬納森那邊扔去。
「是這玩意兒嗎,小子?」
「好像是的。」
「很好。」
私家偵探咧開嘴巴,露出了狼一般的笑容。伴隨著一聲尖叫,布瑞克特墜向了地面,他像溺水的人一樣在空中揮舞著四肢,撞到了輪盤賭的桌子上。危險解除了,卡內基獸性的一面開始退去,他拍拍手上的灰塵,轉向了喬納森。
「多謝你的幫忙,小子。」他審視著喬納森身上的血跡,「玩的開心嗎?」
「挺好。拜託,我們能馬上走嗎?」
平台在天花板上轉了一圈,匡當匡當地往螺旋形樓梯的方向移去。喬納森如釋重負地跳到了相對安全的樓梯頂端,他轉過身去,看到狼人正笑嘻嘻地咧著嘴巴。
「等等。」
卡內基彎下腰去,揭開桌布,莊家顫抖的身體露了出來。
「看來只剩一個玩家了,傑克。我的獎金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