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親人兩年後,佐伯逐漸和浩介熟稔起來,兩人相識的契機是一年前浩介在佐伯的庭院裡迷了路。互相認識後,他倆成了很好的朋友,有時佐伯還會和他們一家外出游玩。
他們認識了十個月後,佐伯忽然在車庫裡發現一塊和浩介身高大致相當的木板。這時,他的第一個想法就是:這塊木板用來做棺材正合適。
當時,佐伯曾用力搖晃腦袋,甚至對自己這個想法感到惱怒,但是第二天,他便開始制作棺材了。他也不知這自己為什麼要做這麼傻的事情,只能暗自苦笑,對自己說這樣的東西永遠也派不上用場。可即使這樣,自己的雙手還是不聽使喚,幾乎是半自動地將一根根的釘子釘到木板上。不一會兒工夫,一個箱子就成形了。
"哥哥,我要回家了,你讓我出來"
竹筒的頂端傳出了哭喊聲。筆直的竹筒裡除了陰暗以外別無他物,一把稚嫩的聲音從裡面通過,並伴隨著沉悶的回音來到了地面。
佐伯現在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浩介的呼喊了。可憐真可憐他只能反復這樣嘀咕著。自己的手已經不知不覺地拿起了橡膠軟管,軟管的另一頭連著房屋旁邊的一個水龍頭。夏日的陽光愈發毒辣起來,頭頂上充斥著蟬的叫聲。暑氣逐漸從頸部傳遞到至身,干燥的地面已經被太陽曬得發白了。一道水流從佐伯腳下的涼鞋邊掠過,在地上伸展開來。水流源於掩埋浩介的地方,汩汩的流水從一根竹筒的口部溢出,澆濕了纏繞在竹竿上的牽牛花,並在地上形成一個水坑。那是用作通氣管的竹筒。
另一根竹筒上套著橡膠軟管。看到這樣的情景,佐伯總算回憶起剛才自己所做的事情。且說如此,之前的行動也不完全是無意識的。
自己將軟管套在竹筒上,然後擰開水龍頭把水灌進地底的箱子裡。佐伯感覺自己就像身處夢境一樣,普通人都應該具有的良知,在自己的身上已失去爿作用。
當棺材注滿水後,強大的水壓將多餘的部分通過另一根竹筒噴湧出來。夏日的驕陽照射列有如噴泉一般的筒口上,不停湧動的水花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佐伯忽然覺得眼前的景觀十分漂亮,伴隨著蟬兒的叫聲,牆列傳來孩子們做完早操回來的聲音。這次,孩子們的聲音從與州前相反的方向由遠至近地通過圍牆。這時,已經聽不到浩介的叫喊了。花瓣上出現了皺紋,牽牛花開始調謝了。
一晃眼三年過去了。
期問,警方沒有來找過他的麻煩。浩介的父母悲傷地從這裡搬走時,佐伯是唯一為他們送行的人。誰也不會懷疑佐伯是殺害浩介的凶手,附近的居民都認為孩子的失蹤讓他感到萬分悲痛。
佐伯的悲傷是發自內心的,沒有半點偽裝。然而,良心上的譴責使他無法面對痛失愛子的柄位家長。看著他們臉上的淚水,佐伯才發覺自己的行為竟如此可怕。
三年的時間,佐伯是在恐懼和不安中度過的,他怕被人發現,整天提心吊膽。這些年來他從不敢靠近掩埋浩介的那塊土地,久而久之,那裡便長滿了雜草。牽牛花枯萎以後,散落在地上的種子又再孕育出新芽,它們和其他的雜草一起再次在這塊土地上生長。浩介一家以前居住的地方,如今已搬來新的主人了。
今年初夏,一位主婦拿著傳閱板來到佐伯的家,他們在大門口談到最近在電視節目裡炒得沸沸揚揚的連續殘害少女案件。然後,話題又轉到失蹤的浩介身上。
"浩介失蹤已經有三年了吧。以前你跟他關系不錯,如今他不在,覺得挺寂寞吧?"
佐伯有些緊張,但想到浩介那稚嫩的笑容,便不由得悲傷起來。明明是自己親手將他埋入地底並用水掩死的,可現在卻又為不能與他見面而感到傷感。佐伯非常厭惡這種扭曲的情感。
佐伯心情沉重地點了點頭。然而,不經意間,當他抬頭看那位主婦的時候,忽然覺得有點奇怪。她的臉上並沒有什麼特別悲傷的表情。不一會兒,話題又轉到進入夏天後逐漸開始嗚叫起來的蟬。佐伯這才明白,原來浩介的事對於世人來說已經成為過去。
幾天後,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重新買來了木板和釘子,正在制作一個能裝入的木箱。由於制作箱子的過程不能讓路上的行人隔著矮牆窺見,所以佐伯把工作的場所選在屋裡。一間日式房間成了他的工作室,現在榻榻米已經被鋸斷板材時產生的木屑所覆蓋了。
佐伯的心中再次燃起了犯剝的欲望。即使在掩埋了浩介後的日子裡,那種想將活人埋入刪底的欲望仍舊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然而,這三年佐伯沒利將腦裡的幻想付諸實踐。究其原因,除了良心上的譴責外,副主要的還是出於一種強烈的恐懼,他怕浩介的事被別人知道。
可是,當佐伯看到送傳閱棚來的主婦那表情後,那一直潛伏在他內心深處、面目猙獰的剽色怪物便再也按捺不住了。這個暫時隱藏在佐伯體內的動物,已經從睡夢中醒來。為了執行一個恐怖的計劃,它睜大了眼唰,再次控制佐伯的身體。佐伯在木板上釘上釘子,繼續進行鍘子的制作。在這過程中,他覺得自己體內那個黑暗而丑陋的倒物已經張開了大口。
窗戶全都緊閉著,不僅屋子_裡充滿了暑氣,佐伯的體內更是熱氣沸騰。他一直埋頭工作,汗水從鼻尖上滾落下來。
不久,一口新的棺材完成了,它比原先裝浩介的那口棺材要大一些。這時,棺材裡空空蚓也,不過,佐伯的腦海裡很快就浮現有人躺在裡面的景象。
接下來,要在院子裡挖個蜊。地點就選在游廊的正面,靠牆的位置。這裡離浩介的葬身龍地僅有一米的距離。從那天起,佐伯每天早晨站在游廊朝那個方向望去的時候,都覺得那個能容納一口棺材的士坑,就倒充滿了陰影的黑洞。
誰是埋進地底的第二個目標呢?佐伯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思考這慎重的問題。開始制作硎材的時候,季節還是初夏。那時,他總是和同事一起談論日剎攀升的氣溫,而現在他們的話題已經變成了夜裡的寒氣。不知不覺,平常穿著的衣服也逐漸由短袖換成了長袖。
也不知炎炎的夏日是如何逝去的,佐伯只覺得內心正進行一場激烈的戰斗,交戰的雙方,一方是試圖阻止自己繼續行凶的良知,另一方則是積極搜尋獵物的黑影。然而,這種內心的掙扎是絕不會流露在外的。在旁人的眼裡,此時的佐伯與平常並沒有什麼分別,和以前一樣,他駕輕就熟地處理著各種日常的事務,就像一台能夠自動運轉的機械。
十月末的某個星期五晚上,佐伯下班後來到停車場。他開動汽車,踩上油門,逕自向家中駛去。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亮起前燈,融人長長的車流之後,佐伯將視線投向路旁的行人。不久,他發現自己竟是以評頭品足的目光來審視他們。這時,車內的鏡子所映出的臉沒有任何表情,佐伯覺得自己的黑眼珠就像小洞一樣。
在工作單位內,大家都覺得佐伯是個平和、理智的人,他經常把自己栽培的鮮花從家裡帶來美化環境,面對上司吩咐的任務也毫無怨言。由此,佐伯逐漸建立起良好的人際關系,並得到同事們的信賴。沒有人會想到他曾殺害一個男孩。
快到家的時候,佐伯往左一拐把車開進一條僻靜的小路。在這裡,他看到那個女孩。
她在路邊走著,車燈照亮了她的背影。身上穿著黑色的校服,背後垂下一頭長發。
從女孩身旁經過的時候,佐伯下意識地降低車速。女孩的頭發給他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佐伯感覺整個身體都被眼前的黑發所吸引。
從擋風玻璃的斜上方向外望怯,可以看見高懸在夜空中的一輪滿月。天上沒有烏雲,銀白恆的月光靜靜地照射在四周的地面上。這裡靠近住宅小區中的卜個公園,林蔭這上的樹木大多掉光了葉子。
佐伯在十字路口處向右拐了個彎,馬上把車停了下來。他關掉了車燈,眼睛直盯著車上的腳後鏡。他在等待那個少女的到來。
如果女孩逕首穿過十字路口,或朝左拐走掉了的話,自己就發動汽車回家。明天是休息日,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好好放松一下身體。
不過,要是她朝自己這個方向走來的話
一片枯葉從樹上掉下,滑過佐伯面前的擋風玻璃落到地上。這時,他想起前些天看到的傳閱板,上面記錄的好像是這條路上落葉的清掃問題。如果沒有記錯的話,今天傍晚應該安排了一場大掃除。雖然眼前的路止到處都散落著枯葉,但今天早上從這裡經過的時候,地上更是鋪滿了樹葉。由此看來,這條路的確已經被清掃過了。正想到這裡,又有一片枯葉從空中飄落下來。這次,葉子落到擋風坡璃前的水撥上。
周圍靜悄悄的,坐在車裡等候的佐伯用手抓緊面前的方向盤。鏡中反映出剛才那個十字路口,在淡淡的月光下,少女的身影在那裡出現了。
把車開進自家的車庫後,佐伯放下了車庫的卷簾門。金屬卷簾門所發出的刺耳聲音在寂靜的住宅區裡回蕩。他看了看堆積在車庫正面那層厚厚的落葉,院內栽種的樹木密密麻麻地一直延伸到車庫旁邊,它們各自舒展著自己的枝條,濃密的枝葉已經快要把車庫包裹住了。因此,每到樹葉調落的季節,車庫就幾乎被掩埋在落葉堆裡,看來得用掃帚打掃一下。
自從父母和祖母去世,家裡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之後,打掃和洗衣服等這些事情都必須由佐伯親自來做。在做這些生活瑣事的過程中,佐伯真切地體會到自己的孤獨。
前幾天,有一個已婚的同事穿著熨得筆直的襯衣上班。佐伯還發現自己上司辦公的時候,不時會看看放在桌上那張與兒子的合照。
"佐伯先生不結婚嗎?"
在同一個部門裡工作的年輕女職員曾這樣問過他。
佐伯覺得這種事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戀人、好友、家人,這一切對自己來說都是遙不可及的。上班時,他可以和同事們暢所欲言,可是,佐伯卻沒有信心和他們建立更加深厚的關系。
一旦把那個欲望當成心中的秘密,在與他人接觸的過程中,便無意識地形成一堵排斥他人的高牆。佐伯不可能將這個可怕的心魔向世上任何一個人傾訴。
一陣涼風從脖子上滑過,氣溫比昨天又下降了。佐伯一邊打著冷顫,一邊看著風中的枯葉在地上滾動。此時的寒意:不僅來自即將到來的冬天,佐伯還發現自己已經脫下西裝上衣!看著身上這件皺巴巴的襯衣,他想起新婚不久的同事那張笑臉,他的襯衣從來都是熨得筆直的。
他搖晃一下自己的腦袋,決定不再考慮別人的事情。想到這裡,佐伯從側牆上的小門進外了車庫。來到車旁,打開後面的車門,然後將放在那裡的西裝上衣拿了起來。這時,他發現了衣服內的污漬,看起來像是血跡。佐伯看了看橫躺在後排座位上那個少女,她的鼻子和嘴都流著鮮血。當車子駛到家的附近,說不定會碰上什麼人,所以為以防萬一,佐伯用自己的西裝上衣蓋住躺在後排座位上那女孩的身體。
少女一動也不動地躺在那型,看樣子問處於昏迷狀態。她蜷縮著身體,長長的頭發一直捌到車的地上,長發就像面紗一樣遮往她的面容。佐伯一邊摸剖自己的手背,一邊想:如果女孩當時不反抗的話,自己也不劊傷害她。他的手留下了女孩用手指劃出的紅痕。
扭打起來的時候,她大聲地怏叫起來,聲音在整個夜空中回蕩。要是周圍有人的話,所有在場的人都能聽到。
之後發生的事情,佐伯一時想不起來了。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在女孩的臉止打了好幾拳。此時少女已經暈了過去,一動不動的,全身沒有氣力。可佐伯還是掄起拳頭,一拳打在女孩的臉頰上。然後,他把女孩塞進後座,並用上衣遮蓋她的身體。接著,佐伯發動引擎,踩上油門。
佐伯從小就沒有對任何人施過暴力,看到電視上播放虐待兒童的新聞時,他胸中總是充滿了厭惡。可是如今,自己卻毆打一位少女並使她受傷,直到現在,手上還留有剛才打人的那種觸感,這種感覺就像有無數只不停蠕動的小蟲爬滿了自己的手掌。佐伯感到害怕,他揮動著雙手,想將這種異樣的感覺甩掉,可是無論他怎麼用力,手上的感覺始終沒有消退。
佐伯把女孩從車裡抱出來,朝家中走去。為了不讓自己抱著女孩的身影被燈光照射到窗上而被人發現,佐伯沒有開燈。少女的雙臂和頭發在月光下來回晃動,來到滿是木屑的房間後,佐伯將女孩放進問未完工的那臼棺材裡。
長方形的空間剛好可以安放少女的身體,從頭到腳一絲不差,仿佛這個箱子原本就是特地為她量身訂做的一樣。但是,佐伯始終不敢正眼看女孩青腫起來的臉,女孩的口鼻處仍然流血不止。正是由於自己內心的黑暗深深地烙在女孩這張臉上,所以佐伯根本無法坦然面對。他趕緊蓋上棺材,並在木板上釘好釘子。蓋板上預先留有兩個小洞,佐伯要在這兩個孔洞上安插換氣用的竹筒。
在掩埋浩介的地面附近,為女孩准備的土坑正張口以待,它似乎早就預料到今天的到來。在月光的照射下,這個黑洞洞的土坑顯得有些追不及待。先前從洞裡挖出來的泥土,在旁邊形成一個小丘。
佐伯從屋裡拉出棺材,從游廊直接搬到庭院裡,慢慢向這裡靠近。裝有一個人的棺材,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