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之後,教室裡變得清靜起來。我正收拾東西準備回家,突然覺得好像有一個人站在自己的身後。回頭一看,原來是森野。
"回家前,我有一點事要跟你談談。"
她先跟我打了個招呼。由於今天一整天都沒有和她說話,所以上一次聽到森野的聲音應該是二十四小時前的事了。
"昨天我從錄影帶出租店借了一部很古怪的電影"
森野的語氣顯示一種強烈的衝動:她似乎非常想讓其他人瞭解這部電影。可是全班上下,她只跟我說話,而且總是選擇在我沒有和其他同學談話,獨自一人坐在座位上的時候。因此今天,直到見我要回家了,她仍然沒有機會把這件事說出來。教室的角落裡還有一群女生,她們目睹了我倆談話的情景。我知道,她們正在小聲地議論著我和森野的關係。
起初甚至有人懷疑我們正在交往。然而,我們交談的時候並不顯得親熱,相反,臉上多半是一副瞧不起對方的表情。因此,大家至今仍搞不清我和森野的關係、到底發展到什麼階段。
其實,對於周圍的人來說,森野跟任何人說話,都是一件稀奇的事。自從上了高中以後,她就很少在校內和別人說話。教室裡的她總是極力將自己隱藏起來,一到放學的時候,她便會悄然離開。總之,她所喜歡的生活方式,就如同深潛在海底的潛水艇一樣。
除夏季穿著的校服外,她的衣服都是清一色的黑色。由頭髮至鞋尖,她的整個身體都包裹在一片漆黑之中。由此看來,她應該不喜歡光亮,而且似乎很主動地把自己融入到黑暗中去。
我曾問過森野,當初填寫志願時選擇這所學校的動機是什麼。
"因為這間高中的校服是黑色的,看上去很酷,所以就選了。你剛才說志願動機,倒使我想起了這個。"
她用粉筆在黑板上寫了四個字:"死亡動機"。這時,從她校服裡露出來的纖細手臂引起了我的注意。她的皮膚責在是太白了,以至讓人懷疑它是否接受過日照。
由於森野容貌端莊,以前好像也有人追求過她。不過,自從不久前發生了那件事後,情況慢慢開始變化了。學校裡有一位老師欲對她作近乎性騷擾的行為,森野便用藏在身上的防狼噴霧器,冷靜地將其制伏,進而又揮動旁邊的椅子,把那個老師痛打了一頓。整個過程都被我暗中看到了,從那以後就再沒有哪個男生敢接近森野。
接下來將要講述的事,雖然不是促成我與森野相識的原因,但當我在教室裡看到她那潔白的手時,我就想起了這件事。
發生在今年初春的連續斷掌案件,各種媒體都曾連篇累牘地對這一案件佗細緻的報道,而我也秘密地捲了進去。
那件事發生在五月末的某一天,那個時候我還沒有和森野說過話
筱原看著自己的手掌,陷入了沉思。所謂手掌,當然是指脊椎動物的前足未梢。人的手掌是為了抓取物件而不斷進化而成的,五隻手指既可以用來敲擊電腦鍵盤,又可以用來使咖啡杯產生一定的傾斜,把手掌視為一個人的全部也許並不為過,正因如此才會有掌相之說。掌相就是通過觀察手掌紋路所形成的圖案,來占卜這個人的性格或運程。換言之,手掌是反映一個人的過去和未來的鏡子。
筱原從小就喜歡手。他不但很在意別人的手,每次被父母牽著外出的時候,嗜雜的街這在幼小的筱原眼中,與其說是各式行人所構成的一個集團,倒不如說是由無數只手形成的組合。上小學之後這種感覺也沒有變化。那些圍繞在自己身邊、被稱為"同學"的人,筱原看來不過是一種兩手下垂的生物而已。
手以外的部分都不能反映人的本質。例如,筱原就不認為臉上的表情和嘴裡冒出的話裡能有半點真實感情。而與此相反的,手卻代表著無庸置疑的真理。顯露出筋脈的手背,舒展的五根手指,位於手指尖端的指甲,以及裡面的白色半月,還有指紋這一專門用來識別個體的重要部分。
小學低年級的時候,筱原試著用剪刀悄悄地剪下姐姐丟掉的玩具娃娃的手。娃娃的小手在筱原的掌中翻來滾去,他把小手放進自己的口袋,然後扔掉了已經變得殘缺不全的娃娃。從此以後,只要一有時間,筱原就會用大拇指輕輕撫弄娃娃的小手。這種微微有些凹凸不平的觸感,對於筱原來說,簡直比媽媽和老師的話語還要溫柔。這隻小手似乎有許多話要向筱原訴說。
筱原亦曾經利用園藝用的修枝剪,剪下貓狗的前足。再沒有什麼工具比修枝剪更適合剪切小手了。筱原也挺喜歡貓狗,人的手掌沒有它們的肉墊,形狀古怪的肉墊表面長有毛髮,只要用力一按,爪子就會伸縮。它們雖然不能像人的手那樣抓握東西,但也有自己獨特的進化方式,煞是有趣。
手是人的全部,這樣的概念還沒有被人們普遍接受。對於這一點,筱原卻有清楚的認識。通過觀察周圍的人,筱原發現原來操縱整個世界的東西竟然是產生於大腦和口腔、其實卻空洞無物的語言;尤其長大成人工作以後,更不能讓別人知這自己有這樣的想法。
偶爾,關於手的念頭會從腦中一瞬閃過。具有五根手指的絕妙設計,只有神才能創造出來。
這個春天,筱原第一次切斷了人的手腕。那是一隻嬰兒的手。筱原趁孩子母親一時不在身邊,就用修枝剪切去了躺在嬰兒車裡一個嬰兒的小手。
胖胖的小手熱乎乎的。就在切斷的一瞬間,本已熟睡的嬰兒突然哭叫起來,而筱原手中的那隻小手則漸漸喪失了熱力。筱原把嬰兒的手放人衣袋,回家後放進冰箱內冷藏。
嬰兒的手並不能讓筱原滿足。筱原又設法使一個小學生昏迷,然後在黑暗中剪斷了他的手腕。此外,筱原還曾切斷過高中生和成人的手。不過,成年人的手腕太粗,很難用修枝剪剪切,而使用鋸子的話又會使切口變得不規整,這就完全不符合彼原的審美原則。用斧子雖然利落,但不便攜帶。最終,筱原選擇了切肉用的菜刀來完成自己的工作。用菜刀對準陷入昏迷的人的手腕猛地劈將下去,就可以連骨帶肉、乾淨利落地把手砍下來。
沒有人因此而要命。筱原雖然想獲得人的手,但壓根兒沒有殺人的念頭。手以外的部分是死是活,對筱原來說並不重要。只要自己的身份沒有暴露,筱原不會進一步危害昏死過去的受害者。
報紙和電視上的報道說,躺在病房裡的受害者都沒有看到犯人的長相。每每看到這樣的消息,筱原都會如釋重負般長舒一口氣。儘管每次作案都是在夜色的掩護下小心進行,不免還是會害怕被警方逮捕。
筱原既喜歡手,亦覺得切斷手腕的過程是一種享受。手與身體的其他部位分離的那一瞬間,筱原的體內就會產生一股解放感。或許,此時的筱原會認為自己是一個英雄,通過自己的努力,"手"終於可以從操縱這個世界、扭曲了的價值觀中解放出來。
筱原也曾在工作場所切下小偶人的手。這是一種用布料縫製而成、手掌內填塞了棉花的偶人。即使如此,偶人的手也是手,只不過那是一種為了適應偶人的製作而進化出來的沒有手指的手。只須用剪刀輕輕地將其剪下,外界與自己之間的那種緊張感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所有切下來的手都被筱原裝進了冰箱。即使是用布料製成的偶人的手,以及貓狗的前足也不例外。沒有一樣是可以扔棹的。
原本一個人居住的筱原家裡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冰箱裡陳列著各種各樣的手掌。筱原逐一撫摸它們,似乎可以瞭解手的主人們所體驗過的過去,以及將要面對的將來。在筱原看來,每一種感觸,都化作各自不同的語言,分別向自己娓娓道來。那些從父母處得到的關愛和從外界受到的傷害等等,都是手掌想對筱原傾訴的。
連日來,報紙和電視都跟蹤報道筱原的罪行。不知從同時起,媒體開始把它稱為"斷掌事件"。當然,對筱原來說,別人怎麼稱呼都無所謂。
只是,讓筱原感到不快的是,自己竟成了受人痛恨的犯人。筱原覺得那不過是他們把自己的價值觀強加於人罷了。筱原一邊看著電視裡的報道,一邊將自己的這番牢騷說給一隻小孩子的手聽。這是一隻剛從冰箱裡拿出來的小孩子的手,這隻手到現在還保持著握拳的姿勢。
"的確如此,你說的沒錯!"
小孩手上的凹凸以及皮膚的彈力透過手掌向筱原說這。筱原頓時覺得有一股勇氣從心底湧出,剛才的不安和憤怒隨之消散。
"化學用具室要作全面的清理,希望午休時有空的同學過來幫忙。"化學老師在今天上午的課上這樣說這。
話雖這麼說,不過看他的樣子好像根本就沒有抱希望會有學生來幫忙。教室裡的大多數學生也確實把他的這番話當作耳邊風。因此,午休時當我出現在化學用具室的時候,這位化學老師著實吃了一驚。
窗外天氣晴朗、萬里無雲,春日溫暖的陽光灑遍了大地。化學用具室裡的環境與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裡黑暗、陰冷,隱約地可以聽見學生們在外面玩耍的嬉笑聲。
化學用具室空間狹小,卻擠滿了架子,擺放著化學試劑、分子構造模型,以及浸泡在福馬林溶液中的動物內臟。窗邊有一張木桌,桌上是一些有關植物、宇宙等內容的理科書籍和單張。室內還有一台古舊的電腦,電腦旁邊的另一張桌上則放著一台印刷機,堆積如山的書本快要把它淹沒了。外面的光線從百葉窗的縫隙間透進來,條紋形的光影照亮了懸浮於空氣中的塵埃。
"讓我想想,這樣吧,你先把房間裡的垃圾箱搬到化學實驗室去吧。"
化學老師用手指了指那個裝滿了紙屑團的藍色塑膠垃圾箱。我點了點頭,隨後抱著那個垃圾箱走進了化學實驗室。"鬼才有那份閒心白白浪費自己的午休!"
化學課上當老師招募幫手的時候,一個坐在我身旁的同學對我小聲說這。我已經忘了當時我是怎麼回答他的。不過,由於那個同學聽到我的回答後高興地笑了起來,我想當時自己說的話應該是挺機靈的。
說話時要迎合性格開朗的同學們其實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只要大致看一下電視裡的綜藝節目和連續劇,再輔之以恰當的附和及笑容,基本上就可以跟他們步調一致了。我便由此博得了大家的認閭,他們都公認我是一個開朗活潑的高中生,從而避免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所謂的麻煩,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還是上幼稚園時發生的事。那時腦子裡有一種無法擺脫的念頭,那就是必須用水彩筆塗黑玩具娃娃的臉,然後再切斷它的四肢。在這種念頭的驅使下,我真的付諸了實踐,周圍的人都替我擔心,到現在我還記得,當時母親和幼稚園的老師看著我的那種充滿了不安的眼光。
從此,我學會了掩飾自己。就拿繪畫用的蠟筆來說,以前只有黑色的臘筆會變短,而從那以後,我故意地使各色蠟筆都均鎂勻變短。我已不記得當時是怎樣描繪自己的夢境了,反正都應該是一些彩虹、鮮花之類的東西。看到這樣的作品,周圍的大人們都感到放心了。
瞭解一般人所崇問的價值觀,並以之為標準把自己偽裝起來,我便能夠以正常人的姿態開始生活了。即使是與同學聊自己並不感興趣的話題,我也會興高采烈地積極參與其中。
我沒有告訴班裡的同學自己要去化學用具室幫忙整理。因為在同學眼中的我,性格並不樂於幹這種事,而且我也不想讓別人覺得自己在假裝好人。
加之,我自己也不是為了做好事而去幫忙收拾化學用具室。其實,我是別有用心的。
有傳言說,教我們班的化學老師就是在化學用具室裡的書桌上出考題的。若他將試題的草稿扔進垃圾箱的話,我正好可以利用整理房間的機會把試題弄到手。
一年級的時候,我曾和這位老師一起收拾過用具室,所以事先就知道整理房間的先後次序。
首先,要把化學用具室中的垃圾箱搬到隔壁的實驗室裡去。接下來便整理用具室,完了以後就要和老師一起處理垃圾。由於在整理的過程中會不斷出現新垃圾,所以倒垃圾的時候多半是二人同行。這就是去年的工作流程。
這裡就產生了一個問題。照這樣幹的話,就沒有時間仔細檢查垃圾箱裡的內容。因此,我覺得事先要有所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