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這個巨大的,閃光的,夢一樣的城市。人們在它面前沉醉、瘋狂、迷惘和哭泣。在它那廣無邊際,荒蕪的大肚子裡,躺著無數這個國家的靈魂。他們在金色的,冒著氣泡兒,甜美的幻夢中;在浸透了眼淚和廢氣,浸透了排泄物和汽油的舞蹈中;徹底的健康,徹底的想像,徹底的虛空。他們是一群實實在在的非實體,千軍萬馬似的,月亮般的靈魂,被包圍在冰冷的巨大孤獨中。霓虹燈、廣告牌和小轎車光滑的身體發出的完美的光,如同噴灑的愛液,照亮了天空,穿透了每一顆滾燙,易碎的心。而每一顆包括王凡在內的心都在瀕臨瘋狂的邊緣上大聲地喊叫,掙扎著,扭曲著;有時會靜靜地思考,陷入女性完美身體般柔美的回憶;想著象電動植物一樣生長著的瘋狂慾望;滴著血,流著淚,發出一聲聲歎息,發出一聲聲象靈魂的肉中刺埋藏起來一樣難隱的抽泣。
當你站在廣袤的天空下,這片神奇的土地上,你孑然一身。而你周圍有成千上萬的人。你發現他們象氣泡一樣在生長,而你希望象太陽生長。你會突然想念,想念一種溫存的目光。是的,那種可以化掉鋼鐵、透明的、宛若凡星般象劍一樣射穿你心臟的溫柔的目光。當你環顧四周,你會發現沒有,絕對沒有,你再也找不到那麼溫存的目光。有的只是和你一樣的空洞、渾濁、帶著一絲憂傷和驚恐的眼神。當你在這樣的夜晚靜靜地睡去,望著滿天的象古埃及文字一樣的星群的時候,你會孤獨,徹底的孤獨。獨孤的像一張碎紙片兒,一塊兒煙灰,一粒石子,一攤屎。那時你再想著你那迅速變化的腐爛的生命,思考著錢,思考著發著電光的性,思考著幻覺一樣的明天。而明天,你不得不相信你會在幻想的輝煌中腐爛,衰敗,最後你會疲憊的進入夢的洞裡,被絕對現實牌壓路機碾得粉碎。
坐在車裡的王凡迷迷糊糊地想著。他突然覺得他的生命就像一個玩笑,一個意味深長的玩笑,就像昨天,就像今天,就像明天,一切變得荒謬。過去正確的現在變得錯誤,過去緩慢的現在變得快速,過去複雜的現在變得簡單,過去相信的現在變得懷疑,過去黑的現在變成白色。
小時候,他相信媽媽、爸爸、相信老師,相信算術、歷史,相信報紙,相信廣播,相信電視;相信標語、車燈、大樓、廣場;相信門前的大樹、遠處的山脈、天空中的飛鳥兒;相信所有人臉上的笑容。而現在,他恐懼地發現自己已經不再相信,不再相信他曾相信過的一切,包括自己。他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到底是誰的過錯,許許多多的問題讓他無法解釋。最後他相信他是渺小的,它是無足輕重的,而且他相信他就要這樣的活著,即使是不清不楚的活著,他別無選擇。
他討厭自己的憂傷,討厭自己的恐懼,討厭自己那顆破洞百出的靈魂。他多想像大樹那樣兒健康,他多想像太陽那樣兒發光,他渴望一種從沒經歷過的明亮,可是多少次在夢中飛來飛去,還是飛向那冰冷、淒美的月亮,而周圍漆黑一片。
轉眼間,夕陽已經給這個城市披上了一件淡紅色的外套。穿過三座立交橋,拐上一條寬闊的大街,他們的車停在了一座富麗堂皇的酒店門口。他們下了車,走了進去。
這是一家中美合資的四星級酒店,寬闊明亮的大廳透出一種奢華。王凡帶著於小紅和芳芳走進了一層的中餐廳。這家餐廳在京城以粵菜出名,其中有幾道價格適中的海鮮尤為鮮美。王凡以前和公司的老闆曾經在這裡接待過客戶,對這兒有些瞭解。
他們選了一個靠窗的桌子坐下,從落地的玻璃窗望出去,黃昏的街道蒙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於小紅選了一個靠窗的位子坐下,王凡趕緊做到了她的邊上,芳芳看見這樣的形勢,只好坐到了對面的位子上。剛一坐下,於小紅突然對王凡說:「你坐到對面去吧,我喜歡一個人坐,而且你能看到你們,說話也方便。」
王凡一聽,覺得挺奇怪的。他看了看於小紅,於小紅正看著芳芳,王凡又看了看芳芳,芳芳轉過頭瀏覽著外面的街景,沒理他。王凡只好站起來嘴裡嘟囔著走到對面,正準備坐下,芳芳轉頭說:「要不我坐你那兒吧!」她看著於小紅。於小紅表情有點兒猶豫,聳了聳肩,不置可否地說:「也行吧!你過來吧。」於是,芳芳和於小紅坐在了王凡的對面,王凡又一次面對著兩位美女。不過,此刻三個人之間的關係和感覺已經和上午他們剛見面的時候大不一樣了。
「快點菜吧,我有點兒餓了。」於小紅拿起菜單遞給王凡。
王凡接過菜單,想了想,站起身說:「你們坐一會兒,我去安排一下。」說完,走到了餐廳門口的服務台邊。
他對一個領班模樣的女孩兒說:「麻煩你來安排一下,按照三千塊錢的標準弄一桌菜,酒水都含在裡面,要有海鮮。好嗎?」
「好的,先生。你放心吧。我會安排好的。稍等一會兒就給你們上菜。」領班沖王凡禮貌的一笑。
王凡聽了,放心地走了回去。
這時,天邊的晚霞漸漸退去,依稀的繁星綴滿天際。
夜幕降臨了這個城市,溫暖而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