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場中李玉琪兩人,已鬥了百餘招,似仍然不分勝負,蘇玉璣心知王哥哥手下留情,不肯全力施展,心想:「不若我也下去,與玲丫頭夾擊王哥哥,一來可溫習我新學的乾坤鞭法,二來可迫使玉哥哥,展出絕學,好讓這裡眾人,知道玉哥哥的厲害。」
想著,逞自取出金鱔神鞭,一伏腰,平地裡一個鯉魚打挺,身於已暴射起三丈多高道:
「玲姐姐,我來助你!」
說著,他那右手金鱔神鞭,便抖得筆直,「龍行一式」,猛向李玉琪的頂門刺去了。
李玉琪見那璣弟弟淘氣,也來湊熱鬧,哈哈一聲長笑,笑聲裡右掌「分花拂柳」,化解開朱玉玲攻來的兩掌,左掌侯蘇玉璣鞭影堪堪刺到,倏伸「神猱探爪」,逕自抓住鞭頭,一拖一揮。
蘇玉璣一聲驚呼,人在空中,被揮了個半圓,倏地向斜上方飛去。
另外觀戰諸人,嚇得大叫出聲,一方面是表示對李玉琪敬佩,一方面又擔心蘇玉璣受傷。
哪知事實上,李玉琪出手,極有分寸,並未使用真力,蘇玉璣之飛出,乃是由於慣性原因。
飛出五丈多遠之後,蘇玉璣猛打千斤墜,腳尖一點屋脊,一聲清叱,又復猛撲而至。
這一回,不敢再在空中發招,腳落實地,因憤玉哥哥當著眾人,第一招就使自己丟醜。
故而,出手毫不留情,竟將乾坤鞭法,使得勁風呼呼,與朱玉玲一前一後,夾攻李玉琪。
李玉琪自創神猱掌法,雖然精巧,但卻敵不住這一前一後,兩個高手的夾擊,故而,一上來尚可勉強拉成平手,干式九鞭使完,朱、蘇二人,己然搶佔了主動先機,李玉琪漸漸地守多攻少了。
朱玉玲以為玉哥哥技已止此,不忍再行搶攻,出手漸緩。
蘇玉璣卻將干鞭六斷施開,更具威力。
李玉琪被迫不過,倏地一聲清嘯,掌法驟變,演出「降魔掌」絕學,右掌為陰,左手為陽,一前一後,同時攻向兩人。
霎時間,化成臂影萬千,快捷無比,第一式「佛光經大」出手,便將兩人追得自保不暇,齊齊挫腰暴退五步。
這還是李玉琪未在敵意,出手緩慢,否則,蘇、朱二人就得傷在掌下。
場外,朱蘭亭與五虎刀萬世雄,驟睹這招奇學,心中喝彩之餘,更震驚於他那掌法之玄奧快捷,雖窮盡目力,亦不能辨明招式,萬世雄歎道:
「李賢侄真神人也,我等老朽自不必說,放眼當今江湖上,亦恐無出其左右的人呢!」
北儒朱蘭亭一向積極以天下為己任,此時也不禁搖頭興歎道:
「唉,長江後浪推前浪,一輩新人換舊人,看來,我們也到了應該全身而退的時候了!」
說話之間,眼神始終盯在場中。
場中,李玉琪招式,愈變愈奇,愈變愈快,朱玉玲、蘇玉璣兩人,空有一身精奧絕學,都無法放出。
僅仗著輕功,閃、藏、騰、挪一招也遞不出來,這還是李玉琪愛惜兩人,招發即收,亦未施用禪功真氣之故。
否則,就有十人,也早被打倒了。
李玉琪這一來,等於是獨自練拳,兩人只在外圈遊走,眨眼李玉琪已將「降魔掌」法施完,而只餘下最後「普渡群魔」一式。
這一式,是將「兩儀降魔神功」真氣,自雙掌中發出,威力致大,一共有二十個變招。
每一變招,均可傷人毀物於十丈以內,為降魔掌中最具威力的精華……
李玉琪演至此式,一聲長嘯,幽遠清亮,雙臂一振,整個身子,拔起五丈多高,雙掌左右平平輕揮,只聽得「卡嚓」連聲暴響,十丈以內的樹梢,齊齊如遭刀削斧辟一般,齊頭盡斬。
李玉琪亦藉這一揮之勢,冉冉地飄落在階前,仍然是氣定神閒,宛若臨風玉樹一般。
場外圍觀眾人,被折枝之聲,嚇了一跳,及見李玉琪身法、功力這等神妙,早已齊聲喝彩不止。
場中朱、蘇二人,見李玉琪飄落階下,也立即氣喘喘地跑近,一左一右,拉住李玉琪雙臂,同時呶起紅唇,氣鼓鼓地叫道:
「玉哥哥,你壞死了,你……」
李玉琪見狀,哈哈一笑,說:「我與兩位,功力悉敵,只是你倆不守江湖規矩,以多打少,我打不贏,逃跑還不成嗎?怎說我壞死了呢?」
朱、蘇二人聞言,臉上都是一紅,同時「啐」了一口,剛欲開口,李玉琪又是一笑,搶先道:
「好了!好了!算我『壞死』就是,你們快別吵了,還是去迎接客人,才是正經的。」
說畢,面對右側十多文處一株虯松,繼道:「那位朋友還未看夠熱鬧嗎?盡藏著有什麼意思,若是有為而來,在下請准主人,定陪朋友你玩玩就是。」
此言一出,樹上驀地傳來一陣哈哈長笑,頃刻間縱出一條人影,眨眼工夫,落在場中,說道:「公子哥真有你的,不但掌法精奧,老化子見所未見,內功、天聽之術,更是妙得緊,竟能察知老化子藏處,真令人佩服至極,年來『少年出英雄』一語,誠非欺我呢!」
這一人現身,除李玉琪、蘇玉璣兩人之外,眾人都識出來人是誰。
五虎刀萬世雄更是聞聲便知人,故而等他話音一落,立即接口笑道:
「你這老乞兒來此作甚,可是又犯了酒癮,想來偷酒吃嗎?可是你要小心,我這裡能手如雲,一不留神,偷雞不成蝕把米,那才冤呢!」
說罷,又對李玉琪兩人道:
「兩位賢侄,我為你們介紹,這位是北五省丐幫幫主,余大維老弟,與老朽相交數十年,堪稱知己,余老弟早年憑掌中一根青竹杖,掃遍大河南北,威名遠震,被武林同道,尊送竹枝神乞綽號,性情嗎,亦是肝膽照人,就只有一宗壞處,喜歡偷人酒吃,不過……」
五虎刀萬世雄還待往下說,竹杖神乞余大維,已然嚷道:「好了,好了,老頭兒只會多說,也不怕人家公子爺笑話,我還不敢接受你這番恭維呢,俗話說『老孩小孩』我看你真的返老還童了,秀才爺,你說對不對!」
這二老一陣逗笑著,李、朱、蘇三人,都覺得好笑。
不過,朱玉玲與二老素識,深知二老性情,不以為怪,李玉琪修養到家,笑在心裡,表面上還能忍得住。
只有蘇玉璣,稚氣未脫,玩心最重,對老叫化子身高不滿五尺的瘦弱身材,滿佈油污的百結污服,滿頭花白亂髮披拂,眼睛奇小,嘴巴奇大,短鬚結虯,黃繩束腰,背插一根粗有徑寸的青杖,足蹬鴛鴦靴,一黃一黑,本來就覺得好笑,再一聽這對話,更不由噗嗤笑出聲來。
李玉琪以目示意,止住蘇玉璣發笑,立即對竹杖神乞余大維躬身施禮道:
「李玉琪偕弟蘇玉璣拜見余老前輩,剛才冒犯之言,尚請老前輩不致見責為幸!」
說罷,又要蘇玉璣上前行禮。
蘇玉璣此時,雖己將笑忍住腹內,俊臉卻瞥得通紅,向前施了一禮,又退至李玉琪背後。
竹杖神丐余大維,見兩人對他行禮,早已將手一陣亂搖,嚷道:
「老化子福薄如紙,受不得禮,我看還是免了吧。」
說完,也不還禮,逕自走入閣內坐下,高聲喝道:「老頭兒,快拿酒來,否則我要走了!」
五虎刀萬世雄知道他的脾氣,每天可以無食,卻是不能無酒,故早已吩咐下人取酒,聞言請眾人回至閣中,一邊哈哈笑道:
「老乞兒休息,你既然賴上門來,少不得管你個酒足飯飽,何必顯出這般猴急相來呢!」
說著,眾人都進閣內了,朱玉玲過去見過余大維,逕自坐在李玉琪身邊,萬世雄的孫子萬俊傑,這時也不過十一二歲,也跟了進來,偎在朱王玲身畔,悄聲問道:
「玲姑娘,這位李叔叔是神仙麼?怎會有這麼大本領呢?否則,你們在外面雪地上打了半天,他怎的一個腳印也未留下呢?」
語音雖低,座上諸人內功均達相當火候,都已聽得真切清晰,而一聞此言,心中卻產生了不同的感覺。
李玉琪覺得,這孩子不但長得唇紅齒白,逗人喜愛,更難得心細如髮,觀察入微,心中不由頓生好感。
後來竟因此得了李玉琪很多功夫,使他得了不少好處,功力之成就,竟遠在其父、其祖之上。
成為北道中有名的人物,這是後話,暫且不表。
因為剛才三人較藝之時,朱蘭亭、萬世雄被李玉琪神奇掌法、招式所吸引,未曾注意腳下。
余大維距離過遠,視線又被松葉遮住,更未看清,朱玉玲、蘇玉璣,自顧不暇,也不曾注意及此,故而聞言都是一驚,閃目閣外可不是嘛,雪地上只有朱、蘇二人腳印!
竹杖神乞余大維,一見酒食,立即食慾大動,將酒罈搶著接過、啟開泥封,暖閣裡立即散滿酒香,余大維皺起鼻子,一陣猛聞,滿口讚道:
「老頭兒,真夠朋友……」
說著,自己取過大碗,一陣牛飲,連飲了五六碗,才似稍殺酒癮,也斜著眼睛,似閉實睜,環視一巡。
見眾人都瞪視著他飲酒,面露笑容,心中一樂,仰天打個哈哈,驀地卻似憶起什麼,面容霍地一整,道:
「老頭兒,酸秀才,你們看我怎地?難道我真的是為吃幾杯酒才來的嗎?」
「老乞兒,你還有什麼正經事嗎?」
竹杖神乞「哼」了一聲,心說:「豈止是正經事,說出來怕不嚇你一跳。」
嘴上卻道:
「酸秀才,你只知道『之』『乎』『者』『也』還知道什麼?要不是正經事,我老化子何必巴巴地到萬松山莊來,受人的白眼呢!」
年輕人最是好奇,朱玉玲第一個忍耐不住,道:「化子伯伯,你到底有什麼事?快點說嘛!」
余大維雙睛驟睜,神光堪堪地巡視一周,最後落在李玉琪面上,微曬道:「前些日子,老化子偶游江北,在銅山一帶,遇見好幾批南蠻魔子魔孫,接踵北上,老化子靈機一動,一連在暗中跟蹤數,不想竟深得一項驚人的消息,當時老化子又驚又氣,本欲下手將之斬除,但因對方人手眾多,其中更有幾個,是成名己久的獨腳大盜,老化子一想,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打不過人多,故才一路跟蹤而來,欲邀請你酸秀才、老頭兒兩人為助,招集幫中好手,將這些魔子魔孫,一鼓消滅,這一著,雖無補於事,卻可殺一殺那魔頭的氣焰,稍緩時日以便我俠門人從容準備,與他決一勝負,哪知途經曲阜,到你酸秀才家中,卻不見人,誰想到你倒逍遙,藏在這樹林這中作起客人了!」
說到此處,老化子復又連盡數碗,也不用筷,隨手抓起一塊鹿肉咀嚼,朱蘭亭、萬世雄確早已聽出老化子所言之事,正是朱蘭亭昨夜深得的消息,並不甚急,只相對微微一笑,注視看余文維那付吃相。
蘇玉璣卻忍不住問道:「化子伯伯,到底是什麼驚人的消息呀!」
竹杖神乞用破袖抹了抹唇上的油污,又道:「哥兒別急,這消息嘛,是這麼問事,咳,你們年輕人或許不知,早在五十年前,江湖武林中有三仙五妖,個個武功高絕,功臻化境,在當時都是威震一方的人物,三十多年前,正邪各派在華山比武論劍,五妖功力雖高,卻比不得三仙玄門正宗武學,比試結果,到是邪不勝正。」
「九江赤虺公羊風,功力最差,當時被三仙中鐵面道婆擊斃掌下,其餘四妖均重傷逃生。」
「與會中人,上屆少林掌門人慧能大師,被南山毒叟的絕毒暗器,黃蜂針打中穴道,當時自斷一臂,以阻傷毒蔓延,仍然無濟於事,歸後不足兩載,便自坐化,鐵面道婆亦中了陰陽兩魔掌一掌,受了微傷。」
「其他各派,在表面上雙方互有勝負,實則五妖與所率之黑道邪派,死傷較重,故而自此以後,五妖便自絕跡江湖,不敢再行公然橫行為惡了。」
「但不知怎的,三仙亦同時歸隱,三十年,都未再現,不知是否均己成道仙去,也未見有何傳人。」
「惟知五人雖去其一,其餘四人,卻尚還健在人間,三十年來,雖未露面,卻都傳下弟子多人,據老化子前些日子,暗得的消息,如今南方黑道七省盟主,鬼手抓魂婁立威,就是當年五妖之一,大雪山雙頭老怪的親傳弟子。」
老化子說到此處,又飲了兩碗,一抹嘴唇,望著正聽得入神的三個金童玉女,眥牙一笑,繼道:
「鬼手抓魂婁立威,年齡不過四五十歲,遠在十五年前,便已出師,不過他一向不談師門,全憑一身功夫,一雙鬼手,獨自聞名揚萬,出師不到兩年,竟而恩威並施,將南七省綠林打服,共尊其為黑道盟主。」
「各山各寨,暗中準備受他節制指揮,這婁立威也有過人之處,自任盟主之後,竟將那般綠林巨寇,治理得服貼至極。」
「當時,南方各俠義門中,見他並無大惡,也都不為己甚,容任他妄自尊大,以至於今。」
「卻不知這鬼手抓魂,竟得雪山雙頭老怪暗中指示,包藏禍心,立有一定方針,準備先收復天下黑道惡人,聯絡另外三妖,共同起來對武林俠義道人為難,消滅俠義門人,以達到最終稱霸武林的目的。」
「雙頭老怪本人,仍是隱藏幕後,一方面為練幾種絕毒的武功,一方面是樹大招風,在時機未到之前,自己出面,不但無益,反可能因此引出過去的對頭,合力對付他一人。」
「如今,鬼手抓魂婁立威,在江南七省的勢力,不但龐大,亦已穩固無比,雙頭老怪的毒功,亦將練成,而更重要的是,是與另外三魔之一的弟子,太行四惡兄弟,已然取得了聯絡,交換意見的結果,二妖立志,竟是不謀而合。」
「鬼手抓魂婁立威,至此己然有恃無恐,故才差派了數批魔子魔孫北上,先與北道綠林打個交道,能自行歸服最好,否則,明年便要聯合太行四惡,在這東嶽泰山之上,召開一個黑道綠林比武大會,將北道五省各寨好漢、巨寇,一一打服,收為己用,再由太行四惡主持,南北聯合開始向俠義門人找隙尋仇,發動一次史無前例的武林爭霸之戰,你們說,這不是駭人聽聞的消息嗎?」
北儒朱蘭亭,長歎一聲道:
「這事我也在昨晚探知一二,確是令人吃驚,不過那婁立威所差北上爪牙,昨夜己被玲兒與蘇賢任打發回去了,只不知尚有後援沒有?否則,倒可使鬼手抓魂有所警惕,遲些日子發動,我們也好作個準備,廣邀俠義中人,再與魔崽子決一死戰!」
竹枝神乞聞言,面呈驚喜之色,急問朱蘭亭昨夜經過。
這朱玉玲卻接口將昨夜之戰,詳述了一番,所得老化子眉開眼笑,一豎大拇指,說:
「強將手下無弱兵,玲丫頭真有你的,不過,這一來你等三人,無異與整個江湖黑道,結下了深仇大恨,卻是不得不防著些哦!」
說完,又對李玉琪兩人道:
「兩位哥兒,年紀輕輕,就有這麼深的功力,若非是親眼目睹,我老化子第一個不信,但不知尊師何人,可否見示一二?」
蘇玉璣並未出一語,此時怎肯放過機會,聞言未等李玉琪開口,早就其所知,將李玉琪來歷詳加介紹,眾人雖多半均已知道,卻仍聽得津律有味,余大維更驚得目瞪口呆。
五虎刀萬世雄深深歎一口氣,道: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古人誠不我欺,試觀李賢侄,屢逢奇遇,豈非天降大任於斯人矣,唯老朽之意,賢任雖為應劫而生,以降魔為己任則可,卻不能不上體天心,不教而誅呢。」
李玉琪恭身一禮,端容答道:
「伯父金石良言,不敢或忘,只是小侄才疏力薄,所知有限,怎敢當此盛譽,不過,小侄既入江湖,只要力能所及,自當與群魔周旋到底,以不負老伯期望,憑此身所學,而稍為天下蒼生,謀求福利!」
竹杖神乞余大維立起,道:
「公子有此存心,蒼生已被福澤,老化子不才,自願追隨左右,隨時聽候公子的差譴。」
李玉琪連稱不敢,北儒朱蘭亭,此時已視其為自己當然的女婿,故而代他解說道:
「老化子休要無理取鬧,要知單憑李賢侄一人之力,要想折服雙頭老妖、勞山毒叟及一干羽黨,誠屬萬難,你光盯住他一人,又有何用,為今之計,應遍傳俠義貼,廣邀門派,團結一致,集中力量才有致勝的把握呢!」
余大維一想也對,不禁收起了跟隨李玉琪之心,道:「酸秀才之言有理,咱們就這麼辦吧,我看由你與老頭兒起草俠義貼,由我老化子率同幫徒跑腿傳送,李公子自己見機行事,有機會遇著魔崽子,儘管下手往死裡招呼,別聽老頭兒一套慈悲教言,常言道得好『人無傷虎心,虎有傷人意』,若等那一班魔頭聚集一堂,再想下手就多費手腳了!」
萬世雄聞言,大不贊成,卻因素知老化子嫉惡如仇,也不便出言反駁,只搖頭歎息一聲,並未言語。
蘇玉璣卻聞言問道:
「朱老伯,那武林三仙五妖,到底是誰呀?如今究竟還存有幾人呢?」
萬世雄道:「當年華山比武,三仙之中,鐵面道婆身受重傷,不知是否因之而死,另外二人乃大覺禪師,方壺神尼二人,五妖之中,龍江赤虺公羊風,被鐵面道婆擊斃,尚餘大雪山雙頭老怪,勞山毒叟與陰陽二魔四人。」
「鐵面道婆為玄門中人,練有先天玄門罡氣,性情古怪,凡事率性而行,不問是非曲直,故而武林中人,稱之為鐵面道婆,而漸將其真實姓名法號湮沒。」
「大覺、方壺一僧一尼,前者精通般若撣功,後者善使金剛禪功,均得自佛門真傳,大覺禪師雖出身本府歷城千佛寺,一生卻漂萍不定,行蹤遍及天下,方壺神尼系出峨嵋,卻常年駐錫海外方壺島上,潛研佛學,本就很少履臨中原,華山比武之後,大覺禪師與鐵面道婆兩人也不再顯現江湖,不知是歸隱潛修,還是相繼仙去?不過若真得仙去而未留傳人,則那三般絕藝,隨之而去,實在可惜呢!」
李玉琪猛地憶起那藍玉瓊姐姐,不禁接口道:「據晚輩所知,鐵面道婆不但未死,井己收下傳人,現在正居於瓊州五指山巔,似是練什麼玄功!」
接著,便將遇著藍玉瓊的經過說出。
北儒朱蘭亭喜道:
「若那鐵面道婆未死,正可引為臂助,賢侄既與那藍姑娘有半年金陵之約,以後見面,可將剛才所言,江湖群魔蠢動情形告知,令其轉稟其師,以鐵面道婆當年脾氣,而無坐視不理之理。」李玉琪連聲應是,朱玉玲、蘇玉璣兩人,心中都不是滋味,白了李玉琪一眼,蘇玉璣又復問道:
「朱伯伯,那陰陽二魔還活著嗎?他們現在住在何處呢?」
朱蘭亭道:「陰陽二魔是一對夫妻,居於東海魔島,那地方據說在閩省海外,地勢險惡至極,任誰都不敢去,二魔在島上建立居室,曾強迫遷去不少資秉俱佳的男女,供其奴役驅使,及作為採補鼎爐之用,華山會後,二魔返回魔島,臨行之際,又強劫好多少年男女,但自此以後,即自此以後,即未聞再顯蹤跡,中原一帶,更無其弟子出現,故均不知其結局如何?是否已遭了惡報?」
朱玉玲聞得二魔如此姦淫,羞得臉兒通紅,切齒道:「這陰陽二魔真是可惡,如果未死,將來若遇上我,非將之碎屍萬段,為天下人出出惡氣不可!」
竹杖神乞余大維,五虎刀萬世雄同聲讚道:「好侄女,好志氣!好志氣!」
曲阜,古炎帝之墟,少吳及春秋魯國,均建都於此,設置魯縣,至唐時改為曲阜,明典以來,屬山東兗州府,先聖孔子之墳墓朝庭,亦存於此,故而孔姓之士特多,學儒之風亦盛。
北儒朱蘭亭一家,雖不姓孔,卻也於孔氏一派,淵源至親,因之他那居處,便在那孔老夫子的宗廟之旁。
與孔家嫡親系一脈,比鄰相望,佔地十數畝大小,因人口單薄,房舍較少,空地上遍植花木,此時正是冬季,雖已凋謝,佈局規模,卻仍可看出,的確是匠心獨具。
北儒朱蘭亭之妻,孔氏淑貞,是個閨中女學士,學識淵博,治家井井有條,人亦秀美無比。
雖已有五十餘歲年紀,外表觀之,也不過是四十許人,只是娘家書香傳世,都不會武。
嫁於朱蘭亭後,年齡已長,又是小小三寸金蓮,故已不宜於學練武術,朱蘭亭愛惜嬌妻,出遊之時,常帶回許多靈藥珍品,給妻子服用。
後來創出儒家練氣坐功,也一併傳於淑貞,故而那孔淑貞雖不會搏擊之道,卻也深得內家三味,體魄較常人大異。
朱玉玲為獨生女兒,自然深得其父母之鍾愛,朱蘭亭更加用心,自小便雙管齊下,令其文武兼修。
至今雖只一十六歲,已然隨父闖蕩江湖,贏得雲中紫鳳的美號。
這日,朱蘭亭一家三口,聚集一堂,陪著兩位嬌客,談笑晏晏,孔氏夫人,更是笑得合不攏嘴,親自下廚,做食燒萊,招待佳婿。
來者是誰?作者不用說,讀者一定可以猜出,正是那李玉琪與蘇玉璣兩人。
原來,眾人在萬松山莊,縱談天下危勢之後,當晚由北儒朱蘭亭會同五虎刀萬世雄,草擬了俠義帖。
眾人一齊動手,抄寫了數十份,交竹杖神乞余大維帶走,準備只要是江湖正道中,有頭有臉的知名人士,及中原六大門派,都送去一張。
貼中除詳述魔頭待機蠢動之情形外,並請各派注意防範,互相聯絡,以備萬一魔頭作亂之時,合力誅除。
當然,在這俠義帖中,並未提出各門派聚首商談,應付之策的事,因為北儒朱蘭亭深知,武林之中,門戶之見甚是深厚,即使同屬正道中人,亦多半不相往來,所謂密技自珍,唯恐別門、別派偷學了去。
在其未吃過魔道苦頭之前,憑三人在武林中的聲望,實不足令之各棄成見,聚首一會。
因此之故,這一道俠義帖,僅只是提醒武林正道中人,對江南黑道盟主,鬼手抓魂婁立威,北道太行四惡等人,多加注意而已。
第二天,大雪紛飛,房屋瓦上,天井之中,積滿了一層銀白厚雪,就連那萬株松林,亦是掛滿冰雪。
最妙的是,房簷邊上,一根根晶瑩冰柱,倒懸其上,像是玉筍一般,潔白可愛至極。
天空中,仍是黝暗暗的,低壓著層層的雲層,北風愈亂愈緊,尖銳刺骨,雪花隨風飄舞,愈下愈密,像是要將整個宇宙掩埋起來,才肯停住一般。
竹杖神乞余大維,最是心急,等不得大雪稍住,便獨自走了。
北儒朱蘭亭,與朱玉玲,雖然也想回家,卻禁不住五虎刀萬世雄一再苦留,只得留待雪住了再說。
這一天,可說是各得其所,兩位老人家飲酒清談,朱玉玲卻陪同李玉琪、蘇玉璣二人在蘭亭別墅客舍之內,談古論今。
八哥雪兒,在一邊不時也參加意見,其樂無窮。
五虎刀萬世雄經過昨日親睹李玉琪絕學,心中更是敬佩喜愛,同時又見朱玉玲柔情似水,對李玉琪癡心無限,更有心玉成這門親事。
當天,對奕之時,便詢問朱蘭亭意見。
朱蘭亭自然也喜愛李玉琪,那種雍容超凡的品貌與蓋世絕俗的武學,願意以女嫁之。
只是他擔心李玉琪服用過多的千年火鱔精血,體質大異常人,朱玉玲雖深得自己真傳,但對那真陰鎖陽左道秘術,卻是一竅不通。
如真個與李玉琪結為秦晉,不出一年,必被吸盡元陰而死,這一來雖是愛之,實則害之,朱蘭亭僅此一女,如何肯捨呢!
朱蘭亭將這層意思說出,兩人均甚惋惜,但卻也愛莫能助。
不過,朱蘭亭知道,自己的女兒對李玉琪已經種下愛苗,如此驟聞此訊,必至悲傷莫明!
故而,當晚,朱蘭亭獨自將女兒喚至房中,想試探她的口氣,並相機暗示她倆結合無望,必不可過份親近才好。
朱玉玲來至爹爹房中,見朱蘭亭神態嚴肅,一反往常慈愛之狀,心中大異,正欲動問,朱蘭亭一指身旁座椅,道:「玲兒,你坐下,爹爹有話要對你說。」
朱玉玲乖乖地坐下,注視朱蘭亭,滿面驚異之色。
朱蘭亭歎口氣道:
「玲兒,你知道千年火鱔,乃天下至靈之物,武林中人,求得一滴精血,即可增進數年功力修為,那李賢侄,獨食甚多,難怪他功力這麼深厚,就連為父與你萬伯伯,已均非其敵手,放眼江湖,怕也無人能與抗衡了……」
朱玉玲聞知爹爹稱讚玉哥哥,心中高興異常,粉頰之上立即梨渦湧現,朱蘭亭見狀,又是一歎,微微一頓,又道:「只是,那千年火鱔秉奇熱之性而生,服食之時,必須與千年血蓮之實,同時服用,始可有益無害,否則,就是不死,體質亦必發生變化,而與常人大異。」
雲中紫鳳知千年火鱔的益處,卻不曉得尚有害處,聞言大驚,以為爹爹已然看出,玉哥哥身體有什麼疾病不成!
想著,卻聽得朱蘭亭繼續道:
「李賢侄服用千年火鱔之時,不得其法,致使那火鱔純陽之氣,侵入體內,因之體質異於常人,所幸其所修兩儀降魔神功,神妙無傳,定力堅強,否則非流入邪途不可,雖然如此,對夫妻居室仍大有阻礙,若女方不悉鎮陽之術,一旦與之相接,必致元陰乾枯致死!」
這是何等驚人的惡耗,朱玉玲聞言雖覺不好意思,卻因驚恐而忘卻羞怯,花容失色,無限焦急地問道:「爹,難道就無法解救了嗎?」
朱蘭亭微一沉吟,迫:「解救之法不是沒有,卻須從女方自身修為上下手,即不但要習得真陰鎮陽之術,更要令他多娶幾房妻妾,否則,日久仍是死數,多娶妻不難,但那左道秘術……」
「在今江湖之中,除陰陽二魔外,只有居於武夷山中,自稱萬妙仙姑的結塵淫尼,擅長此術,正道中人,不但不肖去學,即使想學,也無從學起。」
女孩兒家,聽得這等言語,雖出自老父之口,卻也羞得無地自容,朱玉玲此時,不止是羞,心中更是難過失望。
螓首低垂,幾乎低及胸口,心中怦怦亂跳,連她自己,一時也會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滋味。
不過,她明白老父之意,分明是要自己對玉哥哥斷念之意,但是,不要說此心早已屬他,此身又豈非亦屬於他了嗎?
想到此,朱玉玲也不知從哪裡得來的一股勇氣,竟而抬起頭來,美目在朱蘭亭面上一掃,面顯堅毅之色,道:「爹爹好意,女兒明白,只是,事已至此,女兒雖有心離開玉哥哥,己然遲了,為今之計,只求爹爹為女兒做主,先與他訂定名份,其他各事,女兒自己省得,爹爹請放寬心吧,否則,女兒只有一死了之了!」
說罷,黛眉緊顰,玉慘花愁,一副可憐楚楚之態,令朱蘭亭又痛又愛。
但是,朱玉玲既如此說,必有不可告人之事,身為老父,亦不好過份盤問,只得深深暗自歎息一聲,道:「玲兒不可如此,你的事我答應就是,你先去吧,明天,明天,我與你萬伯伯商量之後再說吧!」
朱玉玲展顏一笑、立起來施了一禮,緩步出室而去。
朱蘭亭看在眼中,實在擔心,同時,又好像覺得,女兒真的長大了不少,不過也似與老父生疏了起來。
第三天,大雪已停,不過朱蘭亭仍然未走,反而留下來,托請五虎刀萬世雄向李玉琪探問口氣。
五虎刀萬世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午飯一過,立將李玉琪獨自留下,邀入房中落坐,開門見山,問李玉琪是否訂過親事。
李玉琪聰慧絕世,早已猜出其意,聞言即將與表姐妹指腹為婚,自小便訂下親事之事說出。
哪知五虎刀萬世雄,不但不惋惜此事,反而甚是高興,哈哈一笑道:
「賢侄真個艷福不淺,竟是人見人愛,你可知道,玲侄女也對你傾心了嗎?」
李玉琪不善說謊,玉面通紅地點了點頭,萬世雄又問道:「賢侄可知,自己的體質有異嗎?」
李玉琪又只好尷尬地點頭示意,五虎刀又問道:「賢侄你可知解救之法嗎?」
李玉琪又點點頭,萬世雄眼神陡地一亮,哈哈大笑追問有何方法,李玉琪惴惴不安,將巧得「陰陽真鈺」一書之事說出。
萬世雄連稱奇遇,哈哈一笑,道:
「真是解鈴還須繫鈴人,一點也不錯,上午老朽與你那朱伯父,正為此事發愁,想不到賢侄竟能懷有此書,這一來,一切迎刃而解,只是今後,賢任你卻要小心眾家娘子的醋缸哦!」
說畢,又是一陣大笑,繼道:「玲侄女昨夜,對她老父表示,非賢侄不嫁,故而朱老弟今晨,拜託老朽作個媒人,向賢侄遊說,我看賢侄你,如無異議,就拿出一點東西來,算做文定之禮如何!」
兩人早先己有約定,此種正式媒人,不過是手續而已,李玉琪還有何說!
只得乖乖地自囊中,掏出一顆紫色大珠與一串珍珠項鏈,道:「小侄身無常物,這一珠一串,不知可夠了嗎?」
萬世雄早年保鏢為生,哪有不識貨色的道理。
此時一見那顆紫珠,大如鴿蛋,光華流轉,遠射尺許,竟是平生所聞傳說,不曾目睹的紫蟒珠。
心吃一驚,不知李玉琪從何得來,立即問道:「這可是紫蟒腦髓珠嗎,賢侄從何得來?」
李玉琪說出這是陰陽真人所留之後,萬世雄浩然一歎道:「賢侄福緣之厚,竟至於斯,誠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那陰陽真人,老朽雖未聽人提過,想來亦必是前古一代奇人,否則,哪會擁有這多寶的呢?這紫蟒腦髓珠,據說為千年以上紫蟒精腦內丹為化,不但有防火避水之功,日常懸掛在項上,呼吸上升精氣,對內功真氣修為,大有助益,故而珍貴異常,萬金難買,以此為定,最好不過,怎還說不夠呢!」
說著,將那串珍珠還於李玉琪,道:「這珍珠雖也是難得的上上珍品,在我等練武人眼中,卻是俗物,賢侄自已留著,換些銀錢,接濟貧民吧!」
李玉琪依言收回珠串,告辭出去。
五虎刀萬世雄令僕人,請來朱蘭亭,將這可喜的消息,一一說知。
北儒朱半亭,料不到李玉琪竟然懷有「陰陽真鈺」,聽畢經過,大喜過望,接過那顆紫蟒珠,觀賞半響,喜悠悠說道:「玉琪賢侄誠乃天縱之才,雖情殺兩孽都重,卻是應運而生,玲兒福澤深厚,得大哥為媒,托身此蓋世奇才,小弟與賤內,亦可安心頤養天年了!」
說畢,與萬世雄相對大笑不止。
晚間,朱蘭亭將朱玉玲自小隨身所佩之漢玉紫佩,交於萬世雄,轉交於李玉琪收下。
萬世雄並吩咐,大擺酒席,邀請萬松山莊同姓長輩,共同慶祝玲侄女訂婚之禮。
席間,朱玉玲至此雖然芳心大定,羞怯卻自浮上心頭。
本來嘛,那年代,若非這等武林豪俠之家,便決無這等未婚夫婦,同坐一席的場面。
蘇玉璣心中,卻是大大的不悅。
雖然,今日的結局,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但面臨之下,卻不由自主地從心升起一股酸氣,使他覺得極不舒服,而想立即逃開。
然而,為著某種原因,他還是留了下來,卻用取笑朱玉玲,以發洩自己胸中的氣憤。
朱玉玲雖羞,芳心中卻有著無比的愉悅,她覺得自己是世界是世界是最快樂的人,她覺別人亦是發此,因為她如今的眼中看世界上一切的事務,無一不是美好得令人叫絕。
李玉琪亦是歡愉,面對玉人,誰能忍得住不愛不樂,更何況這玉人,從今以後將屬之於他,作為他終身伴侶之一了。
當然,他的心中,除了歡樂之外,仍有著一些遺憾,那是因為家仇與兩位未婚妻室的下落不明所引發的。
不過他己有一份自信,這份遺憾,終將會縫補起來——靠他自己的努力與不斷地搜尋。
所以,他並不十分心急。
但是瞥見蘇玉璣異樣的神色,而又暗暗皺眉,因為他實在不能理解,璣弟弟那種忽冷忽熱的心情。
至於數桌萬姓親友及朱蘭亭等人,瞥見這一雙兩好的壁人,卻也只有快樂與興奮。
尤其是朱蘭亭,目睹自己一手養育鍾愛的女兒,既將步上人生另一階段,衷心之內,更充滿了滿足與驕傲,當然,其中免不了雜有許多的哀傷,為著他女兒即將變為他家的人,而遠離膝下所觸起的哀傷。
這一席酒,足足吃了三個時辰。朱蘭亭為了讓老妻見見這位乘龍快婿,匆匆地帶著一雙未婚的壁人,與蘇玉璣一同上道,馳往曲阜。
出泰安經東北堡,過大紋河,經南陽、吳村,至曲阜,是一路康莊大道,只不過二百多里。
李玉琪特地將座下「望月」寶駒,讓予朱玉玲乘坐,自己則與北儒朱蘭亭騎著另兩匹健馬。
那二馬雖不如兩匹龍駒腳程飛快,也算是百中選一的好牲口,故而雖是雪地路滑,也僅只用半日的時光,便到了曲阜朱家。
當然,八哥雪兒與神猱紅兒自然也跟了來,如今這一鳥一獸,與玲姑娘已然廄混得很熟了。
女孩兒多半更是喜愛鳥獸,並能細心予以照顧的,故而,在外表上看來,那雪兒、紅兒與玲姑娘似更較對李玉琪親愛得多些。
不過,這也僅只是外表,在它們的內心之中,連兩匹寶馬,「望月」「蓋雪」在內,都還自認為李玉琪才是他們真正的主人。
這是獸類忠心,而與人類不同之處。
人往往因些許的小利,而自願出賣自己的主人或朋友,獸類卻是不同,他們只忠心於那第一位收服他們的主人,他們不懂得權宜利害,只要是一旦服你,終其生必不會有叛變之事發生。
這可能是他們不知人類的聰明之處,卻也正是它們可愛可信之點。
到達朱家之後,孔氏淑貞夫人,自然無比歡迎的。
尤其是她得知那秀逸不群的李玉琪是玲兒的未來丈夫之後,她更不免有那「丈母娘看女婿」的心懷。
所以,她熱烈而慈祥地款待他們,連蘇玉璣都覺得有一種賓至如歸的感覺,他親遭毀家之痛,雖然元兇被李玉琪一掌擊斃,但失去的還是失去了,無論你有如何通天的本領,也不可能將之拉回。
因此,他十分羨慕朱玉玲那份投懷撒嬌的福氣,那是他永遠懷念,也永遠不能再獲得的母愛啊,他怎能不羨煞呢。
李玉琪何嘗不十分渴念這份深厚的母愛呢,只是,他年齡較長,生性又十分剛毅,雖也心情激動,卻不曾十分表露在面上。
朱夫人蘭質慧心,精細入微,故而剎那間便從兩人的面上,體會出兩人的心情,尤其當玲姑娘依偎在懷中,一邊摟抱親熱,一邊娓娓道出兩人的身世以後,更是令這位慈祥的婦人同情萬分。
對李玉琪兩人莊容地一笑道:
「玉兒既與玲兒訂下親事,就跟著玲兒一同叫我媽吧,這麼叫起來親熱順耳,比伯母岳母之詞,也好聽得多,蘇賢侄與玉兒,既已結拜,自也不是外人,就拿我這兒當做自己家一般好了,如果願意,也跟玉兒一樣,喚我一聲『媽媽』,那老身真是高興得很呢!」
蘇玉璣聞言,更是感動,立即跪下叩了三個響頭,起來顫聲喚了聲媽,秀目之中,淚光閃閃,激動至極。
孔氏夫人伸手握住他的雙手,又喜又歎道:
「乖孩子,真是難為你了,小小年紀,就孤身出來闖蕩江湖,真是危險,如今都來到這裡,我看就別再走了,免得讓為娘的擔心!」
說著,一手推出懷中的玉玲,繼道。
「你這個野丫頭啊,真是氣人,初時為娘不讓你出去,你們不肯,說什麼非要跟你爹出去玩玩不可,如今,回來了,卻又懶在人家的懷裡,不肯起來,這麼大的人,都快要嫁人了,還這般沒羞,真該打!」
言中滿是嗔意,神色之間地存蓄著無比慈愛,玲姑娘明知母親有意玩笑,卻仍跺腳向後奔去,邊走邊嚷道:「好呀,媽有了兒子就不要女兒了,還罵人家,我去找爹爹來評評道理,看誰該打!」
孫氏夫人聽了,笑著一叱,道:「丫頭真沒規矩,都是他爹慣的,將來玉兒你可得多擔待,讓著她些,這可不是做媽的偏心,這……咳……」
這不是偏心是什麼?
李玉琪、蘇玉璣兩人肚裡雪亮,卻不便說出,而都暗自笑道:
「還說是她爹爹慣的呢,看情形,只你一人寵著她,就夠瞧的了!」
晚間,孔氏夫人淑貞,親自下廚燒菜,招待佳婿,一餐自然吃得萬分舒服。
餐後,眾人又相談多時,直至深夜,朱玉玲才將二人安排在兩間比鄰的客舍書房之內。
李玉琪來到房中,見那書房共有兩間,一明一暗,全都是燈火通明。
外間正與蘇玉璣相鄰,房中纖塵不染,兩面均開著大窗,桌凳,案幾配置得極為精巧,書畫滿佈,清雅脫俗,李玉琪心中不由暗讚。
再至內室一看,三面開窗,卻以天然枝木為格,窗外似長滿籐蘿蔓枝,如是春夏,必有滿枝綠葉篩落室內。
西南窗下一張書案,擺滿玉軸筆硯,鸞箋犀管之屬,北面窗下,是一條長案,陳設著丹青畫具。
西窗下則是一張矮几,上面擺著一張七弦古弦,幾前放著一個古瓷凳,上鋪一張虎皮,東面才是一床,一櫃。
床上錦毯繡被,華麗鮮艷,竟有陣陣幽香傳出,似是女人所用之物,李玉琪正覺愕然,已瞥見朱玉玲帶著一名丫環走進,嬌聲笑道:
「玉哥哥,夜已深了,你快點盥洗就寢吧!」
說著,閃身指點著丫環,將端來的熱毛巾等物放下,揮手令去,見李玉琪注視床上,不禁嘻嘻笑道:「玉哥哥,你還在呆看什麼?還不趕快去洗洗手足,難道還要等人家動手幫你洗嗎?」
李玉琪聞言,心中一甜,展顏一笑,一邊盥洗,一邊道:「不敢勞動芳駕,玲妹妹,你請回吧!」
說罷,又看了床上錦被一眼,忍不住問道:「這一付被褥,真是華貴無比,但卻不似男人所用之物,怎好拿來給我使用呢?」
朱玉玲粉臉陡紅,秀目一轉,笑道:
「這些都是我用過的,玉哥哥若是嫌棄,等會我拿去換過好了!」
李玉琪忙道:
「怪不得這等漂亮,原來竟是玲妹妹的,小兄喜歡都來不及,哪會嫌棄,快別麻煩了。」
朱玉玲親自將拖鞋,放在李玉琪身畔,纖腰一拗,轉到身後,俯在他背上,玉臂輕舒,擁住他的脖子,軟綿綿,情切切,低聲連喚:「玉哥哥!」
這幾天,雖可以每天見面,卻無機會單獨相處,談些知心的話兒,今天,還是定親以來的第一次,故而玲姑娘情難自禁,但喚出「玉哥哥」之後,卻又覺得無話可說,因之而只好反覆低喚不已。
李玉琪當然也能深切地瞭解她的情意,只因他自己也是一個生就的多情種子的緣故!
所以,他被這幾聲耳邊的喚呼,擾亂得意亂情迷,心神飄蕩。
一連串嗯聲答應,匆匆地洗好腳,穿上拖鞋,伸手摟過她來,含情無限地凝視著懷中的玉人,一千一萬個念頭,自心頭馳過,一千一萬個念頭,又跟著湧起,使他猶疑難定。
她似乎已經知道,將發生什麼?
但他仍然靜靜地閉著眼睛,蜷伏在他的懷中,她情願承受他給予的一切,卻久久不見動靜。
她緩緩地開啟眼簾,與他的目光一接,週身如觸電般,粉面也在同時之間,染滿了紅霞。
那紅霞發展好快,剎那間己轉至玉頸。
她只覺得心頭鹿撞,甜蜜異常,但卻不由得「嚶」的一聲,將螓首鑽入他的肋下,輕輕地埋怨說:「玉哥哥真壞,你怎麼可以這樣看人家呢!」
李玉琪心中一蕩,念頭電般一轉,暗叫:
「不好!」
連忙將懷中的玉人扶正,微微一笑道:「玲妹妹,朱伯伯可曾對你說,我的體質有異嗎?」
朱玉玲偎坐膝頭,聞言起先一愕,繼則一羞,那片剛剛遲去的羞紅,陡又湧現出來。
她陡地立起,奔至北窗案邊,背著臉嬌「啐」一口,道:「我不知道!」
本來嘛,玲姑娘雖是天真未泯,卻也情竇早開,聞言早已想到,那種羞人答答之事了。
這等事,別說是那年代,即使現在,最開通的小姐,也未必敢輕易與人討論,這叫玲姑娘怎的不羞,不怯!
但偏偏遇上李玉琪,不但不管她羞也不羞,反而索性緊追過去,坐在窗邊,握住姑娘一雙纖纖細手,道:
「玲妹妹,你別騙我,我猜朱伯伯一定對你說過,是嗎?」
這一對面追問,玲姑娘想藏都藏不開,沒奈何,只知低落下垂粉頸,微微點首。
李玉琪握著姑娘的雙手,徽一用力,繼道:「其實你我不久便成夫妻,有何事不可說?
又何必害羞藏避,再說我體質大異常人,如不先省得解救之法,將來便能成婚,也不能永偕自首的,玲妹妹,你願意離開我嗎?」
朱玉玲螓首微抬,掃了他一眼,將頭連搖,李玉琪又道:「好妹妹,你既不願離開我,就必須先習會所謂『真陰鎖陽』之法,我過去得著一部『陰陽真鈺』,是前古奇人陰陽真人所著,其中除部分奇詭精妙的武學外,尚有男女陰陽之術,初睹之際,本欲毀去,轉念一想,卻又存留下來,現在正好用得上,玲妹妹,你拿去看看好嗎。」
朱玉玲心中雖已活動,渴欲一睹,卻羞得不知怎麼開口,輕咬下唇,思量片刻,怯怯地適:「謝謝你,我不看,等以後留給兩位姐姐看吧!」
李玉琪知道她害羞,還需要再加開導,遂莊容道:「所謂『夫妻居室』,乃人之大倫,我既蒙妹妹不棄,願偕白首,卻非習得那『陰陽真鈺』所載功夫不可,此種功夫,所以為正道武林不取,乃因習功之人,多半用以為惡之故,我等夫妻居室,不以濟惡,即便是道學之士,亦不能妄加厚非,故而妹妹不可列以為恥才是!」
說罷,見朱玉玲羞答答將頭微點,以目示可,知其已然心許,遂亦報以一笑,至床頭囊內,取出「陰陽真鈺」放入朱玉玲掌中,擁住楚楚纖腰,在她額上,輕印一吻,笑著一拍香肩,道:
「玲妹妹真乖,快點回房睡吧,天色已經不早了!」
朱王玲接過真鈺之時,早羞得似是無地自容,聞言如獲大赦,一溜煙奔出書房,直到窗下,才悄聲道:「玉哥哥,明兒見,你也快點休息吧!」
李玉琪展顏一笑,關起房門,方才熄燈就寢。
次早一日,李玉琪起身之後,一直不見朱玉玲再來,而只是由一名約有十二三歲的小丫環侍侯盥洗。
蘇玉璣近在隔室,帶著神猱紅兒、八哥雪兒一同進來,再一齊到上房之中,向朱蘭亭老夫妻倆問安。
巧不巧朱玉玲姑娘亦在,但卻是態度大異往常。
往昔,玲姑娘活潑天真,不知羞怯,有說有笑,無論何時何地,總是依在李玉琪身畔,問長問短,又說又笑。
今兒一見,卻是紅霞屢現,垂首無語,又恢復了在泰安酒樓中初會的神情。
只是所不同者,儀態之間並無忸怩之態,而是比過去莊重了不少,一夜之隔,長得真像個懂事的大姑娘了。
李玉琪自然猜出,那是由於昨夜玲姑娘已然看過那本陰陽真鈺之故,因之只對她微笑示意,而逕自與兩老閒話家常。
但是蘇玉璣不明就理,卻深以為怪,同時也暗自竅喜,尤其是以後的五天之中,朱玉玲絕跡不去李玉琪所居的書房。
更使他以為有機可乘,他終日纏住玉哥哥,教這教那,更鼓勵李玉琪離開曲阜,以便早日抵達金陵。
在他想來,朱玉玲既然在自己家裡,便這般疏遠李玉琪,則兩人要走,她也絕不會跟著去的,這一來,又剩下自己與玉哥哥兩人,那是多麼美好的機會與風光呀!
然則出人意料,在李玉琪向朱蘭亭夫婦,提出金陵之行,而獲得准許之後,玲姑娘竟也要跟著去不可。
朱夫人淑貞,實在捨不得愛女、嬌婿遠行,尤其是在這冰天雪地,年關將近之際,然而李玉琪之請,己得著朱蘭亭的准許,而對愛女的軟磨強求,也實在無法應付。
她知道「生女向海外」如今女兒長大,並已經許配給人家,即使強行將人家留住,也不能留住心。
因此之故,朱夫人只好忍痛應准朱玉玲隨二人一同上路。
於是,五日之後,三人裝束就道,在朱蘭亭諄諄叮嚀下,在朱夫人淚眼婆娑中,三人三騎,帶著紅兒、雪兒像一陣清風,揚長消失在街道盡頭。
一對老夫妻,是初嘗這送別的滋味,站在門首,目送嬌女、佳婿,走得無影無蹤之後,才神色黯然地回轉上房。
在室內,朱夫人再也忍不住那滿腔愁緒,竟自悲泣出聲,喃喃呼喚愛女的名字,祈求佛祖為他們祝福。
朱蘭亭一代豪俠,也難免兒女情長,只是還能忍得住別情離緒,同時,他深知李玉琪功力不凡,三人同行,必無差錯,但天下父母心使然,一見愛妻悲苦之情,也不禁暗自歎息,垂首黯然。
且不言朱蘭亭夫妻,愁顏相對。
再說朱蘭玲,十六年來,第一次驟然遠別慈親,芳心中也自悲苦,但相衡輕重,卻不得不隨李玉琪運行。
這原因不用說,是她對李玉琪一片深情愛重,不忍割捨之故,另外則是責任心使然。
她深知,江湖之中風險日重,玉哥哥雖然功力高絕,無奈卻是缺少閱歷,若在他獨自闖江湖,訪親尋仇,不但放心不下,自己即將為人妻室,又具有一身不凡的武學,自然決無坐視之理。
何況,李玉琪所要找尋之人,是他的另兩房妻室,若萬一訪著,讓她們知道了自己與李玉琪的親事,而又不肯諒解的話,則自己當時不在跟前,無法解說,李玉琪將何以堪?
所以站在一位作妻子的立場,為丈夫著想,朱玉玲非去不可。
再者,她私心認為,玉哥哥實在太過英俊,太過多情,任何女人,見了他都可能動心。
而任何女人,若是使出那夜像自己一樣的自刎手段,則他必定也是不忍坐視,委曲答應。
那女人,若是個良家淑女,倒還罷了,若不幸是位不三不四的蕩女,則自己一下造成的鼎足之勢,豈非盡毀?
朱玉玲推己及人,只此一因,也不能任其獨自闖蕩了,何況又有以上堂皇理由呢!
要知,那時代的女人,講究三從四德,多數不肯也不敢正面干涉丈夫的行為,但在其私心之中,獨戰嫉妒之心仍然強烈。
這是女人從古至今的特性,朱玉玲當然亦不能例外,只是在她之先,已有捷足之人,千萬事實,自然無法更變。
但對將來情勢之變化,卻深知防範,不願再多出人來,破壞被她一手造成的分立形勢。
當然,這是朱玉玲潛在的意識,此時並不明顯。
而直至南京,李玉琪初會藍玉瓊時,才徹底表露出來,使得那藍玉瓊憂傷至極,差一點便不別而去,此時後話暫且不提。
至於李、蘇兩人,五日來倍受朱夫人款待,心中均自然生出深厚的感情,而今驟爾吉別,也是悵然不樂。
一路行來,三人均是悶悶不語,大異於初入曲阜之時。
但此時那兩匹龍駒,「望月」「蓋雪」一鳥,一猱卻一般精神抖擻,興高采烈。
尤其三馬因久困廄下,早感不耐,如今一旦放蹄郊野,哪得不盡量奔馳呢?
故此,一出曲阜,兩馬立即齊聲長鳴,聲若龍吟,震驚四野,不待吩咐,便自放開四蹄,風馳電掣地向前奔去。
李玉琪為令玲妹妹能夠高興,特以望月駒讓她乘坐,自己則騎著朱玉玲的那匹黑色健馬。
那是健馬,雖亦是千中精選,卻萬萬趕不上兩匹龍駒的腳程,跑不多時,便己失去前面兩騎的影子了。
不過他並不急,反正此路平坦,只有一條,不慮走歧途,又知雪兒通靈,飛行迅速,可用以來往聯絡,不怕失散。
故在一程急奔之後,瞥見馬身上已然汗氣霧騰,反而收韁緩住勢子,不再緊追不捨了。
這一來,自然又慢了不少,直到中午之時,才趕到泅水,與朱玉玲兩人會合。
在泅水用過中飯,三人又復上路,朱玉玲兩人,經過上午一陣疾馳,己將一腔別緒高情,拋向九霄雲外。
這一上路,兩人均不願丟下玉哥哥在後獨行,三人並騎緩行,有說有笑,但聞銀鈴嬌笑,不斷傳出。
李玉琪跨馬居中,左顧右盼,面對嬌妻愛弟,自覺幸福無比,也是哈哈朗笑不己呢。
從泅水往南,漸入泰沂山脈,一路上只見了山陵起伏,迂迴不斷,雖然不高,卻是險奇迭出。
三人邊行邊瞻視山影,心情更見開朗,只覺得雄心方丈,像頂天立地一般。
這泰沂山脈之中,安窯立寨頗多,這一干人等,最著名者如蒙山三傑,銅石一劍等人,人人都豪邁義氣,雖不幸淪為黑道,卻決不胡作非為,而與五虎刀萬世雄一家交情甚厚。
對北儒朱蘭亭,更是敬佩無已,故曾對手下嘍囉嚴加吩咐,不得得罪此二人有關之人。
雲中紫鳳朱玉玲一身紫裳,在江湖行道一年,已成為特有的標幟,蒙山,銅石一帶黑道人物,自然不能下手。
其他各處之關卡,雖非聽命於蒙山三傑,銅石一劍,卻也早知朱王玲一身絕學,頗知畏懼,而也不敢妄加留難。
故而,三人馬行三日,過費城、臨沂、郊城,達魯蘇交界之地紅花埠,一路均是平安無事。
三人在紅花埠住宿一夜,次日一早,馳入江蘇境界,馬行一日,經新安、龍泉、煙吾及晚抵達峰山。
峰山乃一小鎮,位於駱馬湖之東,鎮內街狹巷小,約有百十戶人家,全鎮有一家「招安客棧」也是簡陋異常。
女孩幾家都是天性喜潔,不要說朱玉玲不願留宿,就是蘇玉璣亦主張連夜趕路。
但李玉琪看看天色,已是酉未,天上雲層低壓,似有下雪模樣,胯下黑馬,經一日之奔馳,已顯出勞累之態。
加以天寒地凍,萬一前途無處留宿,人雖不怕,此馬卻是可慮,因此,將這層意思說出,朱、蘇二人自然不願違背,而只得皺起鼻子下馬落店。
李玉琪訂下三間房,命夥計加意打掃,略事盥洗,將行囊寶劍等物解下,命紅兒、雪兒留下看管。
叫夥計先送兩壺酒來,給紅兒、雪兒吃,三人則到客棧前面敞廳中進食,以便讓夥計打掃。
三人在敞廳之中,找一靠牆的座位坐下,隨便叫了幾味小菜,一壺好酒,一會酒菜送來,看盤盞均是粗磁,似不甚佳,哪知一嘗酒菜,卻別具一番風味,可口異常,三人又奇又喜,邊吃邊贊,猜不出這等小鎮,何以會有如此名廚。
正談笑間,突聽得店門以外,一陣陣大笑,聲音低沉有力,頗具內功火候,三人心中一動,復聞發笑之人,笑畢說道:
「小莊主休看這座小店不甚起眼,在這駱馬湖一帶,卻以拿手小菜、燒酒馳名遠近呢!」
語言方落,當門布帶一卷,隨著那一股刺骨寒風,走進三人。
此時,店中十數位食客,一見三人,立即面色微變,紛紛起身行禮,不論吃完與否一個個均至櫃上結帳,悄沒聲息地溜之大吉。
李玉琪三人,甚覺訝異,齊齊回頭打量來人。
只見那當前一人,面白無鬚,年約三十,體形高大,著一身武士勁裝,背插單劍,斜掛披風,粗看甚是英俊。
細一留神,卻看出那一對精光四射的眼神,邪而不正,微含淫意神色之間,尤其倨傲討厭,再加滿面熱氣重重,知非善良之輩。
那人身後,是兩個老道,年齡均在五旬上下,一臉凶像,似欲尋人而噬,左首一個,頰上有一叢白毛。
兩道人手上,都執著一柄雲帚。
三人進店,對眾酒客視若無睹,在帳房老先生為親自帶路之下,大馬金刀地落坐中央一席。
大聲叱喝點菜要酒,旁若無人。
李玉琪三人座位,在敞廳一角,距離較遠,店中尚未掌燈,驟由外面走進,還看不大清楚。
故而三人均未在意,但適才情形,落在李玉琪三人眼中,朱、蘇二人同時秀眉微揚,停住不食,似想發作。
當然,李玉琪天生俠骨,自也看不慣那三人倨傲神情,只是他比較沉著,穩重,不願在不明三人來歷,行為之前貿然出手。
故而當他一見朱、蘇二人,神色不友善,立即將兩人拉了一下,以目示意,稍安勿躁。
那邊三人,落坐之後,酒客早已溜光,那年輕漢子,似頗得意自豪,掃目環視,突然發現李玉琪一桌未走,心中頗為不快。
雙目驟然一皺,卻為了保持少莊主身份,不願發言,僅僅一呶薄唇,向兩個道人示意。
兩個道人,一背一側,正好看不見這一桌,驟睹少莊主之狀,都會錯意思,只見那頰有白毛的老道,一聲怒叱,喝罵道:
「媽的店家,什麼時候了?還不掌燈,敢情想讓大爺拆你的房頂!」
店家聞聲,早嚇得週身發顫,哪敢怠慢,立即點起七八盞油燈,照耀得敞廳一片雪亮。
那少莊主就著燈光,向前打量,口中突然「噫」了一聲,兩隻色迷迷的眼睛,直勾勾地注視在朱玉玲的面上發怔。
兩個道人,一見少莊主神情,心中懷疑,順著他的目光回頭一瞥,睹見朱玉玲玉貌朱唇,美若仙姬的絕世顏容,也同時「嚏」了一聲,似是想不到在此小店,會出現這等嬌美人物。
那頰有毛的道人,一怔之後,旋即敞聲呵呵一笑,道:「今日少莊主駕臨,貧道兄弟無以為敬,正在發愁,想不到天賜良機,送來這嬌美小姐,少莊主若不嫌棄,待貧道喚來,陪少莊主飲酒如何?」
那少莊主被道人呵呵之聲,召回了出竅魂魄,卻並未收回一雙色眼,仍然盯著朱玉玲一桌,左右打量。
聞言正欲點頭允可,驀見那邊三人六目,齊齊投來,八目一觸,少莊主心頭一震,竟為那三人朗若明星,亮若驚電的眼光所懾,暗中念頭一轉,連忙收回眼神,面色一整,朗聲:
「大觀主休開玩笑,咱們還是趕緊吃酒正經,現在天色己晚,外面雪大風緊,若不快些上路,等會回觀,可不好走呢!」
說著,連施眼色,老道見狀,雖不解其故,卻都不敢多言,怕少莊主發了脾氣,依言匆匆吃罷,出店而去。
李玉琪三人,剛才聽見老道出語下流,都不禁怒形於色,轉頭打量,想上去教訓他們一頓。
誰知那少年明明色迷心竅,竟會放手而去。
三人閱歷均少,不知那少莊主已然看出他三人甚是扎手,故而用出欲擒故縱的手法,而各自心頭納悶。
三人走後,李玉琪喚來夥計,探知那老道的姓名蹤跡,夥計先不肯說,經三人一再催問,始悄聲道:「公子,姑娘,你們是外來的人,還不知道,那兩個道爺,乃是這駱馬湖一帶人人懼怕的煞星呀!」
「十幾年前,兩個老道不知從何處來,佔據了湖中一所道觀,廣納門徒,明裡是出家修道,暗中卻無惡不作,在方圓數十里內,按月向農、商各家,強化惡緣,並且在湖那邊運河上,打劫船隻行旅,弄得這一帶雞大不寧,百姓人眾,敢怒而不敢言。」
「這兩個道人,一名超塵,頰上有一叢白毛的就是,凶橫無比,只要有人敢稍有不顧,不出三天,必定失蹤身死,死後屍體,斬成八塊,半夜扔回死者家中,次日一早,還要上門用法,說是為那被害人超渡,命那家捐若干銀子,若再不捐,必還要有人喪命。」
「本鎮過去,是很熱鬧的,只因這惡道居在近處,客人、商旅等早已視此如鬼域,不敢再光臨了。」
「那年輕的,過去並未見過,但即與老道同路,想來亦不是好人,兩位公子與姑娘,都是好人,千萬不要招惹他們,明日一早,就趕緊走吧!」
三人一聽,老道如此可惡,哪能不怒,因之謝過夥計,回房之後,都決定在此多留一日,前往駱馬湖,為民除害。
其實,何用三人前往找尋,當夜三更,那少莊主已然帶著兩名惡道,自動尋上門來了。
當夜三更時分,李玉琪在榻上靜臥用功,驀聞數十丈外屋面之上,有三縷極輕微的衣袂帶風之聲,向這方飛來。
心中一動,連忙回身而起,登履著衣,只將那佛面碧竹杖,取在手中,低聲叮嚀紅兒、雪兒,留下看守行囊、馬匹。
輕輕推開後窗,兩足一點,破窗而出,反手將紙窗帶好,一長身,飛落在側房屋頂,隱在屋脊暗影之中,注視看四周。
這當兒,小雪已住,彎彎新月,懸掛中天,銀光鋪地,映照得四週一片蓋滿白雪的景物,明亮異常。
李玉琪放眼四眺,但見不遠處有三條人影,疾若飛箭脫弦,直往自己所居房室,電奔而來。
眨眨眼,來到右手屋面,人影一斂,現出來的正是晚間店前敞廳所遇的兩道一俗。
李玉琪心中不由愕然,不知其來此目的何在,於是他並不做聲,只靜靜地探察三人意圖。
那三人仍是晚間一式打扮。
立定之後,那「少莊主」一打手勢,兩個道人,立即飛身縱起,一左一右,輕飄飄落在屋上,四處打量,意似把風。
「少莊主」卻在兩道縱起之時,飛身下房,落在李玉琪住的客房窗前。
伸手自懷中取出一形似鶴嘴之物,輕輕點破窗紙,將鶴嘴伸入,含住後尾,鼓腮欲吹。
李玉琪看那少年,一招「燕子穿簾」輕功,實在不錯,心中正在暗讚,已見他取出那鶴嘴,待一切看清,李玉琪過去雖未見過,卻知道那是下三流所用的「迷魂香」一類的東西。
一時心中甚怒,因不願驚動玲妹、璣弟,念頭一轉,將手中的佛面碧竹杖變成弓形,兩端緊緊蚊筋,成為一弓。
在瓦上捏下三個大如黃斗的瓦粒,扣在弦上一拉一彈,三彈立即帶著颯颯風聲,分三個方向,向兩道一俗打去。
這一串動作,寫來費事,做來卻疾速無儔。
就在那「少莊主」鼓肋將吹未吹之際,「嚓」的一聲輕響,「少莊主」只覺得右耳廓一麻一痛,瓦粒己擦掠而過,打入室內。
「少莊主」顧不得吹噓,伸手一摸痛處,已摸了一手鮮血,心中一驚,回頭一瞥,瓦面上兩個老道,亦在一手摸耳,轉頭四顧,神色慌張。
那「少莊主」自幼闖蕩江湖,經多見廣,見狀知有能人,隱身暗算,立即一聲不響,猛然縱身上房,閃電般繞行一周,並未發現有人。
心中更驚,一打手勢,立即縱至離李玉琪三人居處較遠的屋頂,撇下背上長劍,正欲發話叫陣。
哪知口剛張開,尚未出聲,一顆黑豆大小之物,迎面打來,一閃未曾閃開,「彭」的一聲,當面將門牙被打落一顆。
少莊主啊的一聲,瞥見左房屋脊暗處,「唰」的一聲,飛起一條人影,「少莊主」一聲怒叱,跟蹤追去。
兩道人見狀,亦一左一右,自側面追下。
三人追至鎮外,前面那黑影,突然一閃而沒,三人搜索多時,叱喝一聲,仍無所得。
知道來人,功力高絕,遠在三人之上,自己行蹤既被人識破,不便再去做那下五門勾當,互一商量,相率向來路退去。
三人一走,李玉琪自一株高大的樹頂上飄落,正欲回店,突又一想道:「何不跟蹤他們,看明落腳何處,以便明日前往呢!」
想著,自覺有理,默一察聽,朱、蘇二人,睡得正甜,並未被剛才叱叫聲驚醒,心中一笑。
悄以「傳音入密」功大,告知雪兒、紅兒,留神防護兩人,立循三賊退走方向,展開小步挪移上乘輕功,隨蹤追去。
原來,剛才李玉琪,隱身發彈警告三賊,後見那少莊主,不知進退,立身屋頂,想要發話喝罵,怕他將房內玲妹、璣弟驚醒,耽誤了兩人的睡眠。
立即又發一彈,擊落「少莊主」門牙,現身將三人引出鎮外,閃身隱入一株高大的柏樹頂端,枝葉茂密之處,等三賊走後,他才孤身落地,反而跟蹤三賊之後,往賊窟追去。
李玉琪此時將「小挪移」上乘輕功展開,快似一股輕煙,但見他衣袂飄飄,步若行雲流水,眨眼功夫,接連幾掠,已趕上前面三條疾逾奔馬的黑影,正在前面雪地上面,如飛奔馳。
李玉琪不疾不徐,跟在三人後面五六丈遠,輕飄飄慢步輕掠,所經之處,雖是皚皚白雪,鬆軟細柔,毫不著力,卻仍無一點腳印。
前面三人的武學,在江南一帶,亦是聞名的高手,但與李玉琪相較,卻有天壤之別!
故三人毫無所覺,仍是一味前馳,不多時來至一所湖蕩岸邊。
那湖蕩廣約數十畝,湖面上已然結了薄冰,三條黑影,輕功竟自不弱,在蕩冰上疾足而奔,向湖心一座黑黝黝的小山奔去。
李玉琪心知這蕩必是駱馬湖,三人此時,必是奔回老道道觀,於是不再遲疑,猛展大挪移遁法,升高五六丈高,對準湖心小山飛去,月光下,宛如一縷輕煙,隨風而逝。
瞬息間,已超越三人頭頂,抵達島上。
李玉琪落在一株高大柏樹枝頭,縱目望去,那小島廣有五畝,孤懸湖心,遍植枝柏,中央有一所道觀。
觀內房屋甚多,院落重重,但除卻觀後有一座高聳的衣樓,頂層燈火輝煌外,所有房舍燈火全都熄滅。
李玉琪正欲過去察看,身側不遠處,驀發連聲輕響,三個黑影,一閃而過,直撲那座木樓。
李玉琪候三人入樓,從樹梢飛落地面,縱到觀門前,抬頭一看,見門楣上雕有「水月觀」三個斗大金字。
李玉琪劍眉一挑,躍過觀牆,穿房越脊,縱如電閃,馳近木樓一看,那木樓遠離觀內各處,幾然獨聳,共有三層,高約三丈,項上一層燈火通明,想是剛才三人落足之地。
五丈距離,別人真還不能一縱而上,但李玉琪卻絲毫不曾放在心上,只見他並未作勢,,整個身子虛空拔起,宛似飛絮,落在樓頂簷瓦之下,微微一頓,施出「屏息潛龜」之法,改用全身毛孔呼吸。
所謂「屏息潛龜」之法,非具最上乘的內功修為,不能使用,即能使用,亦不能長久,否則非窒息不可。
李玉琪所練「兩儀降魔禪功」不但列入上乘,且因其運用「大挪移遁法」與護身降魔禪障之故,全身三萬六千個毛孔,早已暢通無阻。
而與鼻息氣管,具有息息相聯之效,故而李玉琪不但可以任意屏息止吸,更可無限使用,不必顧慮窒息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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