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星輝迷濛,雖看不甚清,但因兩人站得甚近,不過距離數尺,也可看出個模糊輪廓,似甚秀美,哪知玉麟在看她,那女子也在這時回頭,向玉麟望來,兩人這一對面,玉麟就不由打了個冷顫,原來這女子面貌輪廓,雖甚秀美,面色卻如淡金,兩道濃眉挑煞,一張大嘴,嘴角下裂,醜惡已極。
但兩眼澄如秋水,也因星輝迷濛。更顯得明亮。
玉麟心說:「世間上哪有這麼醜的女人!」
這時,那惡道早已暴吼道:「那來你這小子,敢暗劍傷人!」連說,即向玉麟撲來。
玉麟早已看出惡道武功甚高,不敢大意,看定惡道來勢,剛要往上迎,那女子已又一聲嬌叱,搶在玉麟前面,龍行一式,已向那惡道刺去,大概剛才失招,已被激怒,惡道一聲大喝道:「你這醜婆不是我的敵手,還不躲開!」隨說,蜈鉤劍一掄,平著往那女子的手中劍,猛撩上去。
醜女似是羞怒交加,哪會讓開,只見她倏地滑步旋身,劍化玉帶圍腰,身隨劍進,橫抹惡道左肋,端的快若閃電。
惡道一挫腰,脫袍讓位,一招躲過,翻腕急挑醜女手腕,就此,兩人又纏鬥起來。
玉麟在一旁,見這醜女潑辣得緊,明明不是惡道敵手,還要硬拚,卻又不便上前兩打一,心中甚是著急,心說:
「她醜雖,既然與惡道為敵,自是我輩中人,豈能讓她傷在惡道手中。」但玉麟又不便叫她後退,只守在一旁,隨時準備救援。
兩人纏鬥了二十多招。漸漸那醜女又落了下風,惡道連連快攻,醜女又被迫得不斷後退,玉麟再也忍耐不住了,霍地一掄劍,只一墊步,即到了兩人身側。喝道:「惡道休得逞能,看劍!」劍化寒梅吐芯,並惡道斜肩上挑。
惡道本來眼見又要傷那醜女,這少年又來攪亂,氣得哇哇大叫,猛往後撤身,哪知那醜女卻不領玉麟這個情,一挽長劍盤肘軋札,矯叱道:「誰要你多事!」
玉麟那會料到,替醜女解了危,她不領這情不說,反而向自己刺來,這時兩人距離不過三尺,要不是玉麟武功了得,幾乎被她刺中。
玉麟躲過她這一劍,方在一怔,那女子已在嬌聲叱道:「誰要你多管,你大概自認為了不起。」
玉麟心說:「這倒好,明明她不是惡道敵手,替她解了危,反將好意作了惡意,真成了狗咬呂洞賓。」
他這裡剛一怔,惡道已一聲怒喝道:「好小輩,你一再來攪我道爺,今天我若放過了你,你也不知道爺的厲害。」
說到!人到!蜈鉤劍到!劍走卷地涼風,一片寒森森的藍光,直向玉麟撲到。
玉麟怕那女子也同時夾攻,忙一飄身,滑出去了一丈遠近,脫出了惡道這招,剛要上步遞劍,那女子早又一聲嬌叱,長劍舞起一圈銀光,再又向惡道滾身而進。
玉麟一見,只好停步,心裡卻不由一樂,知道這女子不但刁蠻,而且眼高於頂,是個寧死不服氣的人,心想:
「看她的行事和性情兒,和那黃鶯般聲,年齡準不會大,好玩兒的,可惜!偏長得這麼醜。」
他在一旁想,那女子與惡道,又拆了五七招,都是雷厲狂風,兩人不分軒輊。
玉麟看得來不住點頭,適才師伯說得不錯,這女子若對敵的經驗多一點,一上去不這麼猛攻,雖然或許勝不過老道,至少也不致敗落。隨想,不由在旁脫口而出道:「氣納丹田,凝身抱元,乘虛蹈隙,易守待攻,」
那女子分明已聽到了玉麟的話,果然劍招一變,轉為以守待攻,虛實相生,乘隙疾刺。
惡道被女人纏攻,本已怒極,攻勢未滅,但卻再也攻不進那女子身去,這一來更暴跳如雷。
玉麟一見那女子聽他的話,已落於不敗之地,俟兩人鬥到分際,惡道攻勢漸緩,玉麟旁觀者清,忙又大聲說:
「順逆反側,移步換形,攻下盤。」因為惡道身材魁梧,甚是高大,那女子卻纖小,攻下盤,惡道不易封閉。
果然,那女子劍招又一變,挫腰疾轉,劍走靈蛇,挑雙脛,刺腳踝,削膝頭,不上三五招,被迫得那惡道手忙腳亂了。玉麟一則喜而忘形,一則那女子要將那惡道制伏,卻也不不自覺的掄劍斜刺裡猛上,刷地一劍,疾刺惡道左肋。
惡道見這女子經少年一點撥,已久戰不下,知這少年更是了得,見他也加入來攻,就知今晚再難找好,陡地旋身,倒趕千層派,蜈鉤劍藍光暴閃,迫得兩人同一退步,惡道趁這機會跳出圈子,大吼道:「道爺今晚有事,失陪了!」
轉身即沿江岸逃去。
玉麟剛要追,那知耳畔霍地風生,忙滑步回望,那女子已又嬌嗔叱道:「都是你!」劍隨身到,已斜身向玉麟劈來。
玉麟心說:「怎麼有你這麼不講理的!」那女子一劍劈空,刷地反手又是一劍,攔腰掃到,玉麟心中就不由有氣了,一震手中長劍,平著劍身,猛向那女子劍身砸去,想將她的劍碰飛,就在這時,驀聽身後一聲呵呵大笑。
兩人聞聲,同時撤身後退,原來東方傑已到身側,東方傑背負著雙手,又一聲呵呵笑道:「這位姑娘,適才看你的劍招,似與枯竹老人的劍術相似,姑娘可是枯竹老人的傳人麼?」
那女子聞言一驚,見東方傑不錯眼地看著地,就一噘嘴,她的嘴本來就大,這一噘嘴,更醜,說:「你管我呢。」
隨對玉麟說道:「你總是自認為了不起,誰要你多嘴!」
玉麟一聽,心裡氣也不是,笑也不是,暗道:「這倒好我要不多嘴,你早就敗了,不謝我,還要怪人,真是為好不得好。」剛要答言,那醜女又衝著玉麟呸了一聲,說:「要不是你多管閒事,雜毛還不會跑,你記好了,今後別碰到我手裡。」
玉麟方在一愣,天下竟有這麼不講理的人,那醜女已倏地回身,向老道逃的方向,如飛而去。
東方傑對著她的背影,又敞聲一笑道:「果不出我所料此女定是枯竹老人的弟子無疑,她雖不言,但只看她那劍招和行事,再沒有錯。」
玉麟忙道:「師伯,這枯竹老人是怎樣一個人物,聽師伯語意,定是個前輩高人了,怎的從未聽人說起過。」
東方傑點點頭道:「別說你未聽說起過,即連我,也是在半年前,枯竹老人來訪我那恩師時,方得拜見,此老隱歸之日,連我也沒出世呢!他又早已絕跡江湖,人多以為他已物化了。但他卻是與邱丐道齊名的人物,也是一般滑稽唐突,遊戲風塵,笑傲江湖,武功更是自成一派,不在邱丐道之下,手中一把竹劍,看來連小兒的玩具劍也不如,但威力卻大得緊,任何寶刀寶劍,也別想削動它分毫,所創的盤根劍法,更是武林一絕,適才那女子對敵時,不是經你一句提醒,那女子就反敗為勝麼?所施展的,即是這盤根劍法,不然,惡道武功甚高,豈有被她三五招,即被迫得來手忙腳亂之理。」
玉麟一聽,這才恍然大悟,心說:「是了,先前心中尚在存疑,怎的一變招,攻惡道下盤,惡道即招架不住,原是施展出了絕招兒。」隨對東方傑道:「這女子縱和她師傅一般言行,未免太刁蠻了,怎麼我的好意,她不領情不說,反而一再向我為難!」
東方傑又笑道:「若我猜得不錯,這女子恐怕年齡不大,大概是孩子心情,不過是好勝。調皮罷了。」
隨又對玉麟說到:「今夜這一耽擱,時已不早,惡道再也不會為惡了,惋惜的是被這女子一攪,打草驚蛇,未曾探得老道作案本意,今夜的時間,又是白費了,我們且回店去吧,現在你已無須守在江邊,明晨可遷來客棧,與我同住。」
玉麒領命,即與東方傑兩人,從原路躍上城牆,東方傑回店,玉麟奔江邊,方來到江岸,這時四鼓已過,但聞水聲盈耳,白浪滾滾,百十支漁舟,靜靜地泊在江中。玉麟到得所雇的那支小舟鄰近,驀見艙內有燈光射出,先還以為走錯了路,那知再走近一看,正是自己的小舟,心下好生狐疑,明明自己離舟時,已將燈光熄滅,再不會錯的。
這不是奇怪嗎?忙一躍身上船頭,向艙內一看,更驚得來目瞪口呆,原來艙內坐著一個妙齡女子。
玉麟跳上小舟,那女子似乎毫不驚異,突見她回頭,對著艙外一笑,玉麟的眼前就是一亮,不由看得呆了。
由暗處看燈下,更是分明,那女子年紀不過十六七歲,張嘴一笑,露出兩排編貝,但見她腮凝新荔,鼻膩鵝脂,唇綻櫻顆,靨笑春桃,只是眉目之間,缺少柔媚之氣,雖然在笑,眼波之中,亦顯露鋒芒。頭上堆翠的雲發,略顯得蓬鬆,身上穿的卻是一身玄色緊身的夜行衣褲,外披一件玄色滾金線邊的風衣。背上背著寶劍,江風遒勁,將劍柄上的絲絡飄起,在她臉上輕拂,更加燈影搖晃。這女郎現身得奇,這一來,倍增神秘的感覺。
玉麟看得目呆,腳下也生了根,那還移動得半步,不要說從未曾見,而且既驚其美,又訝其在自己的小舟燃燈而待,直把個玉麟怔得來有似泥塑木雕。
那女郎見玉麟不進艙來,不言不語,又「噗哧」的一聲笑,隨見她嘴一撇,鼻頭兒一皺,就哼了一聲。
玉麟就更大惑不解了,若說是敵,怎又衝著自己笑,若說是友,這撇嘴皺鼻,所為何來,這一聲「哼」更令人摸不著頭腦。
但這女郎雖說是出現得怪,玉麟總是藝高人膽大,他這麼躊躇不進艙,不過是為了過份驚詫,這時見那女郎臉上繃得緊緊的,心說:「這般對耗著,也不是了局,且看她要怎的!」
這麼一想,就移步進艙,小舟蓬低,玉麟一彎腰,自然就將面龐顯露在燈光下了。他這一亮相,那女郎嘴兒一張,就再也合不攏去,大概是被他的挺秀俊逸,驚呆了,也許她是在訝異:「怎麼世間上會有這麼俊的少年?」
玉麟落下艙去,雙手微一抱拳,說:「不知姑娘守候在舟,有何見教?」
那女郎本是不錯眼的盯著瞧他,聽他一說,似是要展顏一笑,那知她臉上的酒渦兒,剛露了一半,俊臉兒陡又一繃,霍地站起身來,說:「哼!明人不說暗話,白天我已看出你的喬裝,又行蹤詭祟,這時又身懷利器,我看你準不是好人!非偷必盜!」
玉麟一聽,心裡一樂,心說:「這倒好,難道你不是身懷利器,而且你擅自夜入人舟,倒反而誣人為盜,這不成了官被贓捉了。」玉麟一樂,就只差沒笑出聲來。女郎見他不答,反而笑她,眉一皺,霍地一退右腳,刷的一聲,拔出背上寶劍。
舟小,艙狹,兩人距離三尺多,女郎掄手中寶劍,在玉麟面前一晃,一聲嬌叱道:「你笑甚麼?」
玉麟一偏頭,心說:「看不出,你還是真兇!」見她氣得圓睜秀目,噘嘴挑眉,又稚氣又刁蠻,止不住就敞聲大笑道:「我笑姑娘夜入人舟,卻反而誣人為盜,未免太不講理了吧?」
那女郎又呸了一口,說:「你才不講理,我問你的話,你怎麼不答。」說著,又撇嘴一聲冷笑道:「大概你自認為你了下起,好!我就和你鬥鬥?」
玉麟聞言一怔,心說:「怪了,分明是一見面你就掄劍充狠,怎麼反說我自認為了不起。」剛在想,那女郎霍地一上步,斜肩向玉麟一劍劈去。
玉麟見她是真砍,真正不講理,艙內太狹,躲無處躲,忙一縮肩、屈腳、弓腰,暴退出艙,腳剛一點船頭,那女郎一劍劈空,也已跟踵躍出,又分心一劍刺到。
玉麟沒想到那女郎身手如此快捷,腳尖一點船板,騰身空中,風車兒似的一旋身,已落在岸上,他方才下落,女郎也飛身趕來,身子尚在空中,劍已舞起萬道銀蛇,當頭罩下,凌厲無比。
玉麟被迫得來再又一飄身,躲過這第三招,心裡就氣上來了,哪知那女郎卻竟也有氣,小蠻靴兒一跺,鼓著腮幫子,說:「你這還不是自認為了不起,為什麼不亮劍,要是怕我,只向我認低服輸,今日就饒了你!」
本來玉麟心裡有氣了,聽她這麼一說,倒反而笑了,就又敞聲笑道:「我怕你怎的,有本事,你只管施為!我就空手接你劍招。」
女郎又一噘嘴,並呸了一聲,說:「你先亮出劍來。姑娘我可不和空手的人過招,贏了也不光彩。」
哎!這可不太刁蠻嗎?贏還要贏得光彩,玉麟就又笑道:「亮劍倒也可以,只是你得說說,我們往日無仇,近日無冤,從不相識,你這麼一見面,掄劍就鬥,卻是為何?說明白了,陪姑娘走兩招,倒無不可。」
那女郎又一跺腳,說:「別囉嗦,你倒是亮不亮劍?」
玉麟道:「你不說,我就不亮。」
話聲未罷,女郎已晃身撲去,身到,劍到。玉麟已知她甚刁蠻,早留了意,見寶劍迎面劈來,就一晃肩,到了那女郎身側,那知他快,那女郎更快,左手劍訣齊眉,就勢挫腕,一招平沙落雁,斜掃雙脛。
玉麟心中一驚,這女郎劍招精絕,不敢大意,乍退,倏地又一旋身,已轉到女郎身後。
那女郎端的了得,拋左腳,只一圈,「平沙落雁」即已化作「金鯉倒穿波」,斜挑玉麟胸際。
玉麟喊一聲好,即展開空手入白刃的工夫,和女郎鬥在一起,兩人兔起鶻落,倏合乍分,似織柳之鶯,還如穿花的蝶,鬥過多時,兀自分不出勝負,那女郎見斗玉麟不下,霍地將劍招一變。
玉麟心下暗驚,女郎劍招突變得詭祟靈絕異常,明明攻的是上三路,進身卻已滑刺下盤,攻左忽右,似挑卻掃,玉麟連遇險招,幾次幾乎傷在女郎劍下。一連七八招下去了,玉麟以為已摸清了女郎劍路,哪知見她攻左,剛往左避時,偏偏那女郎的劍招卻不滑走,本是在避招,結果反而成了往她的劍上迎,這一來,更是險象環生。
玉麟哪還敢輕敵,乘隙暴退出去一丈遠近,反臂拔出背上長劍。那女朗嗤地一聲笑道:「怕你不亮劍!」話出口已又向玉麟撲到。
玉麟已得瑤卿劍術真傳,盡得所學,長劍在手,再也不懼,見這女郎太潑辣刁蠻,武功出奇的高強,決心要她識得厲害,一上去,即施展出絕招,和那女郎對上手,不到十招,饒那女郎劍術詭異靈絕,即已漸落下風,但要想立時將她挫敗,卻也不能,玉麟不由暗暗稱奇,看她年紀這樣輕,劍術竟如此了得。
而且武林中各門各振再無可與師門的劍術相抗衡的,女郎的劍招,更看不出是何宗派來。
想至此,驀地若有所悟,似乎又曾見過,只是想不起。
眨眼就是十幾招,那女郎似已力竭,招式漸緩,若玉麟這時施出殺手,傷她已非難事。但想,和她無冤無仇,怎可隨便傷她,而且喜她美秀,又愛惜她的武功高強,心想,只要挫挫她的刁蠻之性,也就算了。
哪知玉麟心裡這麼一想,手中劍略慢,那女郎陡然將手中劍一緊,刷刷刷一連幾劍,玉麟迫於無奈,連連被逼後退,玉麟一怔,也就收招。忙看時,女郎立身在七八尺外,又在對他噘嘴,雖然嬌喘吁吁,卻仍強嘴說:「我以為你有什麼了不起呢?原來也不過如此,天已快亮了,今兒卻饒了你。」
玉麟不由噗哧一笑,忍俊不住,明明是她要敗了,卻還不服輸,但一句話將他提醒,返舟時本已快五更天了,和這女郎一纏鬥,竟不知晨曦已露,水上人家,多半起身得早,自己尚穿的夜行衣裳,若被看見,多有不便,且不答理這女郎,忙向江邊一看,幸好,還未見有漁人起來,這才又轉過頭來,那知就在這一眨眼的工夫,那女郎已蹤跡不見。
玉麟不但吃驚,而且更佩服她的輕功了得,這河干一望之地,雖有隱秘之處,也有五六丈遠近,可見她的身法奇快了。這時玉麟不但不惱了,而且惋惜沒曾問得她的名字,和她的出身來歷。同時,淡淡地帳然之感,也已自心升起。
愣了半晌,直到漁舟中人聲已起,天色已漸漸大明,這才趕緊返回所雇的那隻小舟。
玉麟見天色已明,也就不再睡了,忙將夜行衣服脫下,因東方傑囑他天明後即至客棧,那套漁郎的衣服,也就不用再要了,換上原來的武生巾服。昨日的漁郎,今朝頓成了翩翩的佳公子,真個是人要衣裝。
人道不識子都之美者,是無目也,古人之言,總錯不了。而這玉麟,經已換過衣衫,何異臨風玉樹,若稱他為今世子都,大概不為太過。
且說玉麟拾掇好了,將寶劍懸在腰間,舟資早已付過。
探頭出艙一看,趁漁人都未在注意他,忙離舟登岸,逕向江州城中而來。
這時城門早已開啟,到了高昇老店,正是那要趕路的客人,紛紛離店的時候,店裡正亂紛紛,玉麟徑入裡面尚未到得東方傑的那間房門,已聽出裡面有談話的聲音,而且嗓音不小,玉麟心說,「這是誰,來得這麼早。」就聽那人說到:「客官,你說邪不邪,昨兒夜裡,我們這江州,又出了兩條人命。」
玉麟聞聲一驚,緊走兩步,到得房門口一看。原來是一個夥計在和師伯說話。那夥計聽得腳步聲,也就不再往下說了。那年頭人命關天,因東方傑是老客人,才敢多嘴,一見玉麟不是店裡的客人,甚是面生,即止住不說,為的是怕惹是非。
東方傑見玉麟進了屋,就對夥計說道:「這是我的同伴,你但說無妨。」
那夥計的這才說道:「命案是在東關,聽說二更天過,即出了事,別看不到一月,命案出了這麼多,表面上看來,似乎已鬧得天翻地覆,其實我們大家,可都在心裡念佛。」
東方傑和玉麟一聽,心裡大惑不解,幾乎異口同聲的說:「夥計,你這話怎講?」
夥計的先不答言,退到門外,探頭看了看,才又壓低了聲音說:「客人自然不曉得了,這一月來,被殺的這二十多人,沒有一個是好人,就以昨兒夜裡被殺的這兩人來說,都是橫行街坊,巧取豪奪,魚肉鄉鄰,平日莫不畏之如虎,這等惡人被殺了,豈有不念佛的。」
東方傑和玉麟兩人,對望了一眼。都做聲不得,這時那夥計有人在叫他,出房去了,玉麟順手關上房門,就說:
「師伯,這事怕有蹊蹺,照這麼說來,這作案的人倒成了行俠仗義了,而且二更至三更天,我一直守在上清宮內,那惡道並未出外,這不是怪事麼?」
東方傑搖了搖頭,沉吟了半晌。方說:「只怕我們都被蒙住了,這麼看來,作案的恐另有其人。」
前書已曾說過,那時人命關天。江州城中,雖然不一月中,出了二十多條人命案,街頭巷尾,自然議論紛紛,但對陌生人,卻都不敢談論,東方傑和玉麟兩人,初來乍到,才不多幾天,自然無法知道詳情,故雖懷疑命案是惡道所作。卻仍猜不透他殺死這麼多人,究竟為何。兩人這一無意中,得知被殺的人儘是人皆是可殺的惡霸,偏巧昨晚又眼見惡道並未出外,自然就將過去的猜疑,全部推翻了。
東方傑又對玉麟說道:「雖說如此,這人也算太過了,未免手段太辣子些。」
兩人又談論了一會,玉麟就將和東方傑分手後,回到江邊,那女郎現身得令人驚奇,以及後來兩人鬥劍之事一說,東方傑也聽得大感興趣,並聽說這女郎年齡比玉麟小,武功卻不過比玉麟稍遜一籌,就更是驚異,暗忖道:「當今武林各派,武當不收女弟子,一字劍客姬凌霄的劍路又不合,邱丐道早已物化,傳他玄天無極劍的,現今只有三人,了塵絕不會傳徒,萬里飄風的性情,要他安靜的住下來教徒弟,亦絕無可能,韋浩就算能收女弟子,也教不出這麼高的武功來。
想至此,東方傑心中一動,忙問玉麟道:「你看她那劍招,可與昨晚江邊的那醜女相似麼?」
一句話將玉麟提醒,這女郎和那醜女,所用招式果然一般無二,當時亦曾疑惑,她那劍招是也見過。卻未想起,而且奇的是,兩人雖然貌有醜俊之分,那性情兒卻一般的刁蠻,這不是奇怪麼?
東方傑經他這麼一說,就說:「難道枯竹老人同時收了兩個女弟子麼?」
兩入談了好半天,玉麟覺得作案這人太怪,定要探個水落石出,東方傑就道:「你去吧,今日裡有故人來訪,我要在此間等候。」
玉麟知他指的是韋浩和璇姑勿惡等,即別過師伯,出得店來。
玉麟雖懷疑作案的另有其人,但對怪道的疑團並未盡釋,又因上清宮和昨夜發生命案之處,均在東關,故即向東關走去,玉麟到了東關,這時已近午刻,街道之上,甚是繁華,人群熙來攘往,了無驚慌之態,這江州出這麼多人命,還能各自安生,豈不是怪事麼?就又想起棧房裡那夥計之言,這麼看來,果是真的了。
想至此,心下就更是狐疑,此次來到江州,已將近半月了,自己和師伯兩人,明探暗訪,除惡道之外,再無形跡可疑之人。而且單看惡道使的那柄蜈鉤劍,劍身喂有奇毒,即知他不是好人,武林中名門正派的絕不會使這種兵器,難道自己真個走了眼麼?
這時,玉麟行經之處,有一座高大的酒館,心想:「酒樓茶肆,龍蛇混雜,最易打探,就便也該飲食了。」一想罷,即進到酒樓中去,一看,樓下竟是滿座,就奔了樓上。
這酒樓從外面看,已是堂皇非常,樓上更是雅潔,也是寬敞,總有數十副座頭,前面是臨街,從後面一排窗戶中望出去,可見到疏落的幾棵樹木,想來窗下是一個園子。
這樓上又被一個梅花格的月洞門隔開了前後,門上垂紗簾。
玉麟一看,月洞門的前面。尚有幾副座頭,玉麟即進入月洞門,在靠右邊一副空著的桌旁坐下,自有酒保前來侍候酒茶。
玉麟一邊飲酒,一面向樓中酒客打量,見來此飲酒的都是衣冠楚楚,大多是生意買賣人,並無扎眼的座客,也就不再留意。哪知他剛放杯飲酒,驀聽得樓梯響動,打下面上來一人,玉麟是坐在月洞門靠裡的右邊,雖然有紗簾隔著,但由裡向外,看得最清楚,見上樓來的,是一個約十七八歲的少年,富家公子打撈,頭戴文生巾,身穿藍寶綢緞服,個子不高,卻是瀟灑。
這年輕公子上得樓來,也略一打量,見無其他座頭空下來,無巧不巧的去到月洞門外右邊一坐,剛好和玉麟隔著花格,只是玉麟面向樓梯那面,那少年公子卻背靠著月洞門,面向臨街的窗戶。
這一來,這少年公子看不見玉麟,玉麟卻將他看得個真切。
這年輕公子好副相貌,只見他雙眸似水剪,丹臉若花生,眉挑翠柳,鼻垂玉峰,一聲清脆喚酒保,皓齒露出,還似兩排碎玉。
玉麟心中突然一動,這面孔好熟,但又想不起在什麼地方見過,而且聲音似乎也很熟。
玉麟想了一陣,因想不起來,也就罷了,但卻因此留了意,心說:「這少年不但瀟灑,而且美,可惜美得有點像女人,這麼大了,還是童音,好清脆。」
那少年公子自斟自飲,全沒發覺有人在注意他,這個工夫,又有酒客陸續上來,將那空著的座頭,都坐滿了。玉麟這時亦已酒夠了份量,正準備離去,驀聽樓梯上一陣暴響,響聲很大,四座皆驚。玉麟抬頭一看,只見那樓梯口先露出一頂新士巾,面孔隨即現出,上來了一人,大環眼,朝天鼻,一張大嘴。玉麟不由一怔,心說:「怎麼你也來了!」
來的正是勿惡,玉麟不是怕別的,是怕他和自己親熱。
勿惡上得樓來,四下裡一看,大環眼就瞪得比雞卵還大,那還找得出一個座位來,這一刻工夫,樓上早滿了座位,似在發急,隨見他一轉頭,大環眼轉向他的這一面來,就定著了。
玉麟心裡駭了一跳,以為他發現了自己,心說,「要糟!我的大叔,我可不敢和你在這兒親熱。」
玉麟心裡發了急,先前還想躲過他就算了,這不是發現了自己嗎?若不招呼,於禮確也未合,說不得,只好站起身來,勿惡可不是也向這面走來了,那知他剛要招呼,勿惡卻並未向月洞門裡走來,而是奔了那少年公子的桌子上去了。
玉麟大奇,心說:「難道他們認識麼?這倒不錯,一個極醜,一個頂俊,剛好配成了對兒。」
玉麟也就不再招呼了,倒要看看他們是怎麼個關係,玉麟在裡面坐下來,勿惡也在外面坐下了,卻連望那少年公子一眼也不會,只盯著眼向桌子上瞧,望著那滿桌萊餚,直嚥唾沫,那份饞相,看得玉麟想哭,可又不敢。
再看那少年公子,卻直在皺眉,滿臉厭惡神色,玉麟方知適才猜想錯了,原來兩人並不認識,不過外間僅有這一桌,是這少年公子獨坐。因此,勿惡就向他桌上拼座兒。
那少年公子雖說對他厭惡,卻也無可奈何。
勿惡嚥著唾沫,半天,酒保尚未前來,這也難怪,本是滿座的時候,難免間有侍候不到之處。誰知勿惡被璇姑看得緊,怕他酒後惹是生非,再不許他喝酒,好不容易趁璇姑領著紅孩兒,去訪東方傑之時,溜出來偷嘴。過屠門尚難免大嚼,對著滿席珍饈,那還敵得住餚香酒冽,饞涎直往肚裡流,酒保偏又不來,惱得勿惡性起,霍地一巴掌,向桌上一拍,勁頭不小,少年公子面前,正斟有滿滿一杯酒早被震翻,潑在那少年身上,華服污了。
那少年公子早已對他心生厭惡,這一來,自是有氣。霍地一長身,玉麟在後面看得直著急,心說:「你還不向人家陪禮。」
勿惡卻如不見,扭頭一聲大吼道:「歹!兀那酒保,拿一個來!」雖是破鑼嗓子,卻令四座皆驚。那知他這一聲「歹」方罷,身後也是脆生生的一聲:「歹!」
勿惡一回頭,那少年公子已站起身來,滿臉怒容,指著勿惡叱道,「有你這村漢,恁地無理,潑了我一身酒。」
勿惡見是一個雛兒,嫩得很,那把他放在心上,大環眼一瞪,說:「小子,你嚷什麼,回家去吃你娘的奶去是正經,別惹得姬大爺火起。」
那少年公子本已有氣,勿惡這一罵,早將粉面氣得通紅,霍地推座而出。
玉麟一看,就急了,心說:「你怎麼去惹他啊!我這位姬大叔,伸一個指頭兒,怕不就要將你捺倒。」忙也飄身出席,其實玉麟是愛惜這少年,常言道,惺惺相惜,他倒不是怕勿惡惹事,而是怕這少年吃虧,那知他尚未轉出月洞門,勿惡已像殺豬般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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