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卻很安靜,這一天他們來到了一個無名的小鎮。
小鎮無名,也很不熱鬧,街上的行人很少,衣衫都很破舊。
小鎮方圓有四五里,但卻連一家像樣的客棧都沒有。
衛紫衣這一行鮮衣駿馬,鎮上的人當然很好奇,但他們的目中並沒有羨慕之色,隱隱之中,卻有仇恨。
一個和寶寶年紀差不多,卻只穿著一件破棉襖的孩子,噙著黑黑的指頭,不無欽羨地看著寶寶的新衣。
冷不防,一雙皮膚粗糙的大掌一把將小孩子打矮了半截,那是一個滿臉怒色的婦人。
她一把將小孩子拖進旁邊的門內,破門重重關上,門內傳來婦人的叱罵:「有什麼好看,有錢人沒有一個好東西,把你拐賣了都不知道。」
席如秀苦笑,道:「好像他們很不喜歡我們。」
衛紫衣歎了一口氣,寶寶搶著道:「他們這麼窮,恐怕連飯都吃不上,看到有錢人自然痛恨。」
席如秀道:「世道不公,已非一日,我們又能怎麼辦?」
三個人默然無語,可是住宿的問題仍然沒有解決。
忽聽路邊有房門「吱呀」開了,一個青衣老者含笑立在門口,道:「本鎮的客棧都陳舊不堪,客官若不嫌棄,就在舍下將就一夜如何?」
衛紫衣立刻還禮,見這老者衣衫雖然破舊,卻洗得乾乾淨淨,況且舉止斯文有禮,該是一個讀書人。
當下含笑道:「如此,打擾老丈了。」
青衣老人將三人引入房中,屋子倒有兩三間,雖然家俱破舊,卻收拾得整整齊齊。
打滿補丁的床單上,也是一塵不染。
三個人方才落坐,老者已經打來熱水,供三人洗漱。
衛紫衣取出一錠白銀,微笑道:「有勞老丈操勞,這些紋銀,算是一點心意。」
青衣老人微笑道:「客人相貌堂堂一定是個知書之人,君不聞孔子有云:『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寶寶笑道:「孔子又云:『四海之內皆兄弟也』,既是兄弟,何分彼此?」
青衣老人含笑道:「小公子快言利口,好生乖覺。」
當下不再推辭,收了銀子,卻出門去,道:「我去備些酒食,家中無米無蔬,無以待客也。」
老人一走,席如秀不由道:「別人都視我等如仇,這老兒卻客氣得很,莫非有詐?」
衛紫衣笑道:「這老人飽讀詩書,自然懂得事理,你這個人卻怪了,別人對你好些,就犯了疑心病,非要人人都對你橫眉冷眼才開心嗎?」
寶寶落井下石,道:「他犯疑心,馬上不給他吃飯,讓他吃西北風去。」
席如秀笑道:「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我和兩兄弟開戰,可謂不智了。」
寶寶道:「這麼說,一旦我落單,就要欺負我嗎?」
回頭拉衛紫衣,道:「大哥你今天可看清席領主的本來面目了,動不動就告我狀,其實是惡人先告狀。」
席如秀苦笑,看來以後有寶寶在場,絕不可輕惹戰端。
正說著,老人已經提著一些酒食回來,眾人肚中早已餓了,又有寶寶這個小神仙在,不擔心食物中有鬼,當下放心去吃,不一刻,酒無一滴,菜無一屑。
青衣老人待眾人吃罷,笑問道:「剛才客官在街上經過,可否遭人白眼?」
席如秀道:「正是,好端端的,為什麼這樣呢?」
青衣老人歎了一口氣,道:「本來這個鎮子倒也富庶,地產的綢緞,在各個府縣也受歡迎,可是──」
當下長歎了一口氣,寶寶著急,道:「後來怎麼樣?」
青衣老人道:「後來鎮上來了一個惡人,不但勒令每家每戶日日上貢,就連絲綢生意,也一併搶了去。」
秦寶寶怒道:「這太不像話,這廝太無禮了。」
青衣老人歎道:「他有人有勢,且練有拳腳,百餘名漢子,近不了他的身,平凡百姓,又能對他怎樣?」
席如秀道:「就算這樣,那些百姓為何仇恨我們呢?」
青衣老人道:「凡是來到鎮上的體面人,無不是那惡人的朋友,鎮上百姓,這是錯怪了你們。」
衛紫衣笑道:「那老丈怎知我們不是富人的同夥?」
青衣老人笑道:「若是惡人的相熟,必已投到他家中去,又怎會來來去去找客棧住?」
衛紫衣點頭微笑,寶寶已搶道:「大哥,這幾天安靜得很,沒有事做好難受,今天晚上,去放一把火,燒了惡人的家。」
席如秀也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道:「寶寶說得對,這樣的惡霸哪能在我們手上溜過。」
衛紫衣笑道:「才閒了幾天,就骨頭癢了,好好好,這件事就交給你和寶寶去辦?」
青衣老人卻道:「不勞英雄動手,今夜那惡人必有一劫。」
衛紫衣道:「為什麼?」
青衣老人道:「鎮上的百姓幾天前打聽到了一名俠士,那俠士今天晚上,就要來抄惡人的家了。」
秦寶寶道:「是什麼俠士,是什麼名字?」
青衣老人微微一笑,道:「說出那人來,走江湖的人,一定知道他的名字。」
說到此處,卻住了口,寶寶急了,道:「快說呀,是誰?」
青衣老人撚鬚微笑,朗聲道:「便是大名鼎鼎的俠盜方自如。」
這一下,衛紫衣和席如秀、秦寶寶是又驚又喜。
方自如居然沒有死去,居然來到了這裡。
可是寶寶還是有些懷疑,方自如中的「碧天蠶」之毒,雖然自己為他延緩了毒性,但只能捱過七天。
十天過後,若是沒有解藥,方自如就會變成一具殭屍了。
可是施毒者已被林若飛殺死,解藥卻在自己手上。
那一夜,自己趕回小屋時,方自如已經失蹤了。
寶寶當時以為,方自如一定是被敵人害死了。
難道有人救了他?並且也得到了解藥?
可是寶寶知道「碧天蠶」的配方很複雜,同樣的幾種藥,因為成份的份量不同,毒性也不同。
也就是說,除施毒者的解藥,其它治「碧天蠶」的解藥不但救不了人,反而加速毒性的發作。
寶寶不相信有人恰巧也得到了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解藥。
見寶寶驚喜過後又沉思起來,席如秀不禁問道:「寶寶,你在想什麼?」
寶寶抬起頭來,道:「方伯伯也許還活著,但是那個自稱是俠盜方自如的人絕不可能活著。」
席如秀道:「管他是不是方自如,今天晚上不就可以見到了嗎?」
轉眼天已經黑了,三個人收拾妥當,問明了路徑,走到鎮東,果然看到一家巨宅,和四周的低矮破舊的民居一比,更顯得壯觀華麗。
寶寶道:「這才真正叫民脂民膏。」
席如秀道:「大當家,是不是等到三更天再進去呢?」
衛紫衣尚未答言,寶寶已道:「一個小惡霸有什麼好怕的,就這樣大大方方地進去,隨機應變就是了。」
衛紫衣笑道:「不錯,我們也算是強盜,何必用偷的手段,從正門進去就行了。」
寶寶一馬當先衝到了門口,長這麼大可從來沒做過強盜,這一次,一定要把癮過足了。
拉動門環敲門,不一刻,門開了一縫,一壯漢惡聲惡氣地道:「幹什麼?什麼人?」
寶寶嘻嘻一笑,道:「我們是強盜,來搶錢的。」
惡漢不由愣住。首先,世上有秦寶寶這麼小,長得這麼漂亮的強盜嗎,其次,有自報家門的強盜嗎?
正在發怔,席如秀早已提起一腳,將大門踹開。
那惡漢也被大門撞倒在地,一骨碌爬起,大叫道:「不好啦,強盜來啦!」
剛才死氣沉沉的院子,一下變得熱鬧起來,腳步聲、叫喊聲、兵器碰擊的聲音,久久不絕。
衛紫衣最後一個走進了院子,看到簷下已經站了一排入,個個提刀拿杖,神情慌張。
等他們看到只有衛紫衣一個人走進來,連前面進來的一老一小才三個人時,便一起笑了起來。
原來對方只有三個人,三個人又能成什麼氣候?
衛紫衣如電的眼睛四下一掃,淡淡地道:「你們家的主人在哪裡,叫他出來見我。」
一個管家打扮的人笑嘻嘻地道:「主人一聽說強盜來了,害怕極了,躲在屋裡不敢出來了。」
其實他的意思恰恰相反──主人不會出來的,因為憑你們三個人還不配見到他。
他這一句話剛說完最後一個字,忽覺面前人影晃動,臉頰士重重地遭了一擊。
並且,他身邊也「劈劈啪啪」地響起了耳光聲,就像過年放鞭炮一樣熱鬧。
再看前面,那個長得很俊美的孩子正握著手腕笑道:「這些人的臉皮可真厚,把我的手都打疼了。」
衛紫衣和席如秀不由大笑,寶寶的話,可謂一語雙關。
管家不相信剛才打自己耳光的人是那個小孩子。
他看上去根本就沒有動過嘛。
可是臉頰上火辣辣地疼痛,分明是拜耳光之賜。
難道,這些人會妖術?
越想越怕,禁不住轉身就跑,高叫道:「老爺,強盜會妖術。」
他奔進內屋,不一刻,從後面走出來三個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個錦衣漢子,手指上戴著碩大的斑玉戒指,想必就是此間的主人了。
第二個人是一個年近六旬的禿頭老者,鼻子像鷹鉤一樣彎起,嘴唇頗薄。
看到這副相貌,衛紫衣忽地想起一個人來。
他向身邊的席如秀,道:「你看是不是他?」
席如秀緩緩點頭道:「很像。」
秦寶寶不知大哥和三領主玩什麼玄虛,便問道:「大哥,三領主,你們在打什麼啞謎?」
衛紫衣笑道:「大哥教你認識一個人,昔年江湖上有一個人,一生中入了四個幫會,無不被他反叛出去,一輩子拜了十一個師父,被他殺了十個。」
寶寶道:「還有一個,他為什麼不殺呢?」
衛紫衣道:「他的最後一個師父聽說自己的徒弟這麼惡,又氣、又急、又怕,最後活活氣死了。」
寶寶道:「這個徒弟可真是天下最大的惡人了,他是誰呀?」
衛紫衣道:「他的名字叫王盼盼,外號則是『九反神龍』。」
寶寶眼睛看著禿頭老人,口中問道:「這個人現在在哪裡?」
禿頭老人喝道:「老子就是王盼盼。」
寶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道:「王盼盼是一個女孩子的名字,聽名字想起她的容貌來,一定又多情、又溫柔,想不到呀,王盼盼卻是一個禿頂老頭,嘻嘻嘻。」
王盼盼知道自己的名字很不好,如果給他取名字的爹娘在世,他早已將他們活活餓死了。
如今名字又遭人調笑,這口惡氣哪裡能嚥得下,雙臂一張,便如蒼鷹振翅一般,撲向秦寶寶。
衛紫衣人影閃動,已來到兩人中間,提起雙掌,接了王盼盼一招。
「轟」的一聲,王盼盼被震退了七八步之多,衛紫衣臉帶笑容,身子紋風不動,緩緩地放下了雙手。
王盼盼大驚道:「閣下是什麼人?」
衛紫衣淡淡地道:「衛紫衣!」
就這三個字便已足夠,院子裡的每一個人都聳然動容。
只有一個人臉上沒有表情,這個人一直跟在王盼盼的身後,臉上一直癡癡呆呆的,像一個白癡。
一個白癡,當然不知道衛紫衣的威名,也不懂得害怕。
衛紫衣也向白癡看了一眼,這一看,目中已有驚容。
因為白癡固然是白癡,但他身上,無時無刻不充盈著一股凌厲的劍氣。衛紫衣從沒有看到過,一個人身上有這麼旺盛的劍氣。
衛紫衣隱然明白,這個人為何會一臉癡呆了。
劍術是一門極高深的學問,智能、勤奮少了一樣都不可能練出絕妙的劍法來。
更重要的是,劍幾乎等於道,不練到忘我,是難以登堂入室的。
可是人事繁雜,紅塵滾滾,又有幾個人可以做到忘我。
一個人縱然可以在練劍時達到忘我之境,可是一個人除了練劍外,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白癡就不同了,當然,這個白癡不算真正的白癡,他只癡於劍。
他無時無刻,心中想到的不是劍,他也隨時隨地都可以做到「忘我」。
所以他才會有那麼充盈的劍氣。
王盼盼轉身拉過那個白癡,溫言道:「穿紫衣的人是個劍客,是天下獨一無二的劍客。」
一提到「劍」,白癡的臉上立刻有了神采,目中也盡失癡呆之色。
他抬起頭來,看著衛紫衣,此時此刻,他哪裡像個白癡?
衛紫衣忽然想起,江湖中有一位奇人,叫「劍癡」,莫非面前這個人,就是傳說中的「劍癡」?
他正沉思著,「劍癡」忽地衝了過來。
他的身法如行雲流水,說不出的瀟灑自若,衛紫衣從沒有見過這麼完美的步法。
在不停的變幻中,「劍癡」腰間的劍「嗆」然而發,劍出鞘時,宛若驚虹橫空。
衛紫衣足尖一點,已離了地面,躍上身旁的一棵大樹上,因為「劍癡」的那一劍太完美了,自己的武功中,沒有一招是足以與之抗衡的。
「劍癡」現在已變成了衛紫衣的影子,衛紫衣到哪裡,他就跟著到哪裡,他的動作之快絕不亞於衛紫衣,身法靈動處,竟有超出衛紫衣之勢。
衛紫衣自出道以來,從來沒有這般處於被動挨打的局面。
「劍癡」的動作太快,劍招更急,令自己根本就來不及拔出劍來。
兩個的人身影就像兩道旋風,在偌大的院子裡來回奔馳,忽而在左、忽而在右,沒有人能看清其中的變化。
王盼盼哈哈大笑道:「衛紫衣縱橫天下,也有今日。」
寶寶火起怒道:「臭禿頭,小爺打你的禿頭。」
說到做到,寶寶忽然圍著王盼盼急速地游動,王盼盼四周,立刻就出現了十幾個秦寶寶。
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王盼盼看糊塗了。
「叭」的一聲,禿頭上早著了一記,清脆悅耳,十分動聽。
再看寶寶,早已退在席如秀身後,對王盼盼扮著鬼臉。
王盼盼剛要發作,身旁的錦衣漢子道:「王師父且忍耐,等『劍癡』擊敗了衛紫衣,這小子絕逃不出我們的手掌。」
王盼盼只有忍耐,惡狠狠地瞪了秦寶寶一眼。
就在這時,院中急旋的兩道人影中忽地閃起一道銀光。
席如秀道:「大當家終於出劍了。」
「叮」的一聲,兩道人影分開,「劍癡」劍朝天指,忽地「哇」的一聲,鮮血濺出三丈,身子直挺挺地撲倒地上。
衛紫衣手中銀劍晃動,臉上泛起春風般的微笑。
寶寶一躍三尺高,喜不自禁道:「大哥嬴了。」
一道灰色的人影從屋脊上輕輕落在院中,雙手只一抱,將衛紫衣抱在背上,只一彈,便彈出了院子。
席如秀大驚,寶寶早已叫道:「站住,不許抱走我大哥。」
兩個人飛身過牆,剎時不見。
錦衣漢子搓手歎道:「『劍癡』畢竟鬥不過衛紫衣。」
王盼盼奸笑道:「你錯了,衛紫衣也和『劍癡』一樣受了重傷,只不過『劍癡』畢竟是白癡,不懂得掩飾,而衛紫衣則狡猾得多。」
錦衣漢子問道:「你怎麼知道?」
王盼盼笑道:「以衛紫衣的武功,豈能被灰衣人抱挾而走?」
錦衣人恍然大悟,道:「剩下的胖子、孩子,你我就可以對付,衛紫衣只有乖乖束手就擒了。」
王盼盼大笑,道:「擒住了衛紫衣,真人不知有多開心。」
錦衣人回頭吩咐,道:「速速搜查全鎮,挖地三尺,也要將衛紫衣找到。」
※※※
灰衣人扛著衛紫衣,逕直出了鎮子,席如秀和秦寶寶緊緊追趕。
那個灰衣人身上扛著一人,身法竟絲毫不慢,以寶寶的輕功,居然也追不上。
在鎮外的一座破廟前,灰衣人將衛紫衣輕輕放下。
在這片刻工夫,席如秀和秦寶寶已經趕上,寶寶叫道:「你要敢動大哥一根手指頭,我叫你變成魚。」
灰衣人似乎怔住,好好的一個人怎會變成魚呢?
寶寶不是吹牛,他的手中已經備好了「天蛛網」,隨時可以撒出去。
一網下去,灰衣人豈非變成了魚?
灰衣人哈哈大笑道:「寶寶,你又在弄什麼鬼?」
徐徐除了面巾,露出一張消瘦的面容來。
寶寶失聲叫道:「方伯伯!」
不錯,正是方自如,俠盜方自如。
席如秀也已趕到,老朋友見面,說不出的開心。
衛紫衣縮在地,面色蒼白,寶寶不禁流下淚來。
她問道:「大哥怎麼啦?會不會死?」
方自如道:「大當家以護身真氣和『劍癡』一搏,雖然傷了『劍癡』,自己也被擊散了真氣。」
寶寶淚光瑩瑩,道:「大哥會不會死?會不會死?」
方自如笑道:「連我都死不掉,大當家怎麼會死?」
寶寶這才想起,方自如明明是救不活了,怎會好好的?
雖然看上去他的面龐消瘦了許多,卻的的確確是活著的。
這樣的奇跡,是誰創造的呢?
從破廟裡轉出一人,一身青衣,面目慈祥,正是留宿三人的青衣老人。
方自如介紹道:「這位就是當世名醫,和寶寶的父親『萬邪醫聖』齊名的『大毒醫隱』傅青衣。」
寶寶喜極,道:「爹在世時,經常和我提到傅伯伯,他說伯伯的醫術比他還要高明,並且方法極為古怪。」
傅青衣呵呵笑道:「我和秦英做了半世的對頭,想不到他居然頗推崇於我。」
語調漸轉悲涼,道:「秦英一去,江湖中再沒有知己。」
原來秦英在世時,因為醫法見解,和他頗多爭執,雖不至於兵刃相見,也經常是一言不和,爭吵不休。
想起老友,傅青衣潸然淚下。
寶寶最關心的是衛紫衣,他道:「傅伯伯,大哥有沒有救?」
傅青衣道:「傅某盡力而為。」
將衛紫衣抱入廟中,傅青衣令眾人在廟外護法。
寶寶不敢打擾,只得在廟外負著手走來走去,像一隻沒頭的蒼蠅。
方自如見寶寶著急,生怕他急壞了,笑道:「寶寶,你可知我是怎樣活過來的?」
寶寶這才有了好奇之心,歪著頭道:「是呀,是怎麼回事?」
方自如道:「那一夜我僵臥在床上,動彈不得,身體的一切知覺都喪失了,後來聽傅大夫說,他路過小屋,聞到有」碧天蠶「毒的氣味,才入屋將我帶走。」
寶寶道:「『碧天蠶』有無數種配方,他怎知你中的是哪一種?」
方自如道:「當時我昏迷不醒,並不知傅大夫如何施為,後來他對我說,他為了妥當一些,用了一種新奇的方法。」
寶寶也是學醫的,對醫術也極感興趣,當下急問道:「是什麼方法?」
方自如說了兩個字:「換血。」
「換血?」寶寶問。
方自如道:「我中的毒融在血中,如果將毒血換去,換上新血,不就可以解毒了嗎?」
寶寶拚命點頭道:「好主意,好主意,可是哪裡有新血呢?」
方自如道:「天下的惡人多得是,惡人的血也是血。」
寶寶道:「傅大夫怎知你不是惡人呢?」
方自如笑道:「如果他發現我是惡人,就算醫好了我,也會一掌把我斃了。」
寶寶道:「換血之法我也聽爹說過,可是爹曾說過,人的血雖然都是紅的,但是也分好幾種,不同的血是不可以融合在一起的。」
方自如道:「傅大夫也對我說過,他說人的血大致為甲、乙、丙、丁四種,不過就算是同一種血有時也不能融合的,他說換血法把握只有三分之一,沒想到我運氣會這麼好。」
寶寶一聽,頻頻點頭,最後道:「傅伯伯可真聰明,難怪爹對他很佩服呢?」
「你爹真的從沒有說過我的壞話嗎?」傅青衣走出廟門,笑呵呵地說。
寶寶一見傅青衣的神情,便知衛紫衣已經無恙,想起傅青衣剛才居然將自己趕到廟外來,心中已有了報復之心。
於是笑嘻嘻道:「爹說的壞話可多呢?什麼剛愎自用,標新立異,邪門歪道,不務正業等等,還有好些話,寶寶都忘記了,反正很多很多。」
抿嘴偷笑,從傅青衣身邊溜進了廟。
傅青衣苦笑道:「想不到秦老頭仍是那樣的固執。」
席如秀哈哈笑道:「這哪裡是秦前輩的話,分明是小傢伙伺機報復。」
傅青衣一愣,道:「好好的,為何報復我?」
席如秀笑道:「你剛才將他趕到外面,小傢伙小心眼,肚子裡壞水多,他可不會放過你。」
傅青衣笑道:「秦老頭是個邪頭,這小傢伙可算是個魔頭了。」
席如秀慌忙道:「小聲點,小聲點,給小傢伙聽到,我們又要倒霉了。」
偷眼看去,立在廟門,雙手叉腰,滿臉邪笑的,不是秦寶寶又是誰?
席如秀心中連忙叫起苦來。
不過寶寶既然捨得離開大哥走出來,想必衛紫衣已經沒事了。
席如秀為轉移寶寶的目標,道:「大當家,怎麼樣?」
紫衣一閃,衛紫衣笑哈哈地從廟中走了出來。
看他的樣子,竟比以前還要有精神。
衛紫衣走到傅青衣面前,長揖到地,道:「大恩不敢言謝,傅先生但有所需,衛某絕不敢辭。」
寶寶不待傅青衣說話,指著道:「傅伯伯孤零零一個人,好生可憐,大哥不如派一個人侍奉伯伯,好不好?」
衛紫衣點頭笑道:「待我買幾個童僕,遂給先生就是。」
寶寶道:「現成的慣會侍候人的專家在此,不必花費銀子啦!」
衛紫衣茫然道:「是誰?」
席如秀一指自己的鼻子,苦笑道:「我。」
寶寶恨恨地道:「算你知趣。」
衛紫衣笑道:「三領主武功高絕、智謀無雙倒是不錯,可哪裡會侍候人?」
寶寶嘻嘻讚道:「席夫人那麼大的脾氣,若不是三領主侍候周全,會那麼端莊淑賢嗎?」
眾人哈哈大笑,席如秀恨不得找一個地洞鑽下。
他的老對手陰離魂若是在場,還不知會怎樣開心呢。
※※※
陰離魂遠在千里之外的子午嶺,此時忽然感到精神一震,說不出來的愉快。
和陰離魂對坐閒談的「無情手」張子丹,見陰離魂陰沉的臉上居然露出難得的微笑,不由笑問道:「可想到了什麼開心事?」
陰離魂道:「大當家他們一定找到了寶少爺,並且三領主一定又得罪寶寶了。」
張子丹笑道:「誰得罪了寶寶,誰就吃不消,這個道理三領主最懂得了,又怎會明知故犯?」
陰離魂道:「狗改不了吃屎,三領主的老毛病哪裡能改。」
張子丹搖頭苦笑,不知陰離魂和席如秀究竟犯了什麼沖?為什麼兩人總是好不起來?
當下大笑道:「管他那麼許多,下棋,下棋。」
陰離魂下了一子,道:「『紫竹宮』的紫秋如姑娘好像很長時間沒有來了。」
張子丹笑道:「有寶寶在,紫姑娘永遠沒有機會,她是個聰明人,何必自討沒趣。」
陰離魂道:「如果沒有寶寶,紫姑娘倒是和大當家是天生的一對。」
張子丹笑道:「可惜她的命實在不好,世上偏偏有個寶寶。」
陰離魂道:「寶寶一天不長大,一天不是寨主夫人,紫姑娘就一天不會死心的。」
張子丹道:「讓她死心並不難,如果她再上山,我們就演一齣戲給她看。」
陰離魂道:「演什麼?」
張子丹笑道:「這齣戲你演不成,非得寶寶和三領主來演才成。」
當下兩人下棋,不提。
※※※
寶寶問方自如道:「你猜王盼盼他們會不會追來?」
方自如道:「會。」
寶寶道:「為什麼呢?」
方自如笑道:「他們知道大當家受了重傷,趁我們勢單力薄,肯定會來的。」
寶寶摩拳擦掌,興奮地道:「就怕他們不來,來了,正好給大哥報仇!」
此時已是深夜,忽見遠處燈火通明,不知有多少人點著了火把。
「忽啦啦」一聲響,執火把的人群團團圍住了破廟。
當先兩個人,正是王盼盼和錦衣漢子。
衛紫衣的臉上浮起了殺氣,他一旦有這種表情,就說明他非常想殺人了。
可是王盼盼看到衛紫衣時,一點也不緊張,只是有些驚訝。
「劍癡」負了重傷,天下不可能有第二個衛紫衣,他難道又有所恃?
人群忽然分開,讓出了一條路,瞧他們臉上恭敬的樣子,來人的身份不低。
一個身披貂裘,眼睛快要長到額頭上的人慢慢地走了過來。
謝靈均。
謝靈均的身後,跟著十三個黑衣人,從他們的步態舉動來看,無一不是內外兼修的好手。
謝靈均慢慢地走到衛紫衣的面前,淡淡笑道。「幸會,幸會,在下何幸又見到大當家了。」
衛紫衣目光冷峻,冷冷地道:「好說,好說,衛某雖不喜歡殺人,但是對想死的人永遠是照顧的。」
謝靈均歎道:「沒有人會想死的,大當家雖然也不想死,可是卻不得不死了。」
他的目光從席如秀、方自如、秦寶寶、傅青衣身上一一掃過,再也不看衛紫衣一眼。
他似乎已將衛紫衣當作一個死人了。
頭一個忍不住的就是秦寶寶,他問方自如道:「見過癩蛤蟆嗎?」
方自如知道寶寶心意,微微笑道:「自然是見過的。」
寶寶問道:「你知道癩蛤蟆最喜歡幹什麼?」
方自如尚未回答,席如秀是好了傷疤忘了痛,有趣地問道:「喜歡幹什麼?」
寶寶笑嘻嘻道:「胡吹大氣。」
謝靈均大怒。
有些人生氣的時候,並不在臉上表現出來。
謝靈均就是這種人。
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沒有表情的表情無疑是一種很可怕的表情。
天上無星無月,謝靈均手一動,卻彷彿已有了月。
他拔出了刀。
他的刀正彎彎如月,和月光一樣明亮,一樣森寒。
衛紫衣的神氣很凝重,劍已在手,緩緩上指,他的執劍方法非常奇特。
大家都知道衛紫衣的劍法叫做「幽冥大九式」。
「幽冥大九式」最可怕的一招叫做「地獄使者」。
衛紫衣很少用「地獄使者」,因為這一招太殘酷了,殘酷得令人不敢想像。
衛紫衣不喜歡殺人,而「地獄使者」一出,絕不可能不殺人的。
衛紫衣現在卻不得不殺人,也不得不使出「地獄使者」了。
謝靈均的神情緊張,因為誰也沒有把握接下衛紫衣的「地獄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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