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影魔功 正文 第十二章 老怪反常態
    等到二女醒來,才知身在石室,耳聽外面爭吵之聲甚烈,竟是四凶都要獨佔二人為妻,不由羞怒交迸,好得未受捆綁,只有顏姑娘外衣被脫去,席姑娘右臂纏了一塊鹿皮,大約上了藥。

    可是,陣陣腥氣,衝鼻欲嘔,使得二女同時一愕,遊目四顧,不由大駭。

    原來,兩人雖身處石室,無異一洪荒古洞,陰暗卑濕,四面石壁尖峭嵯列,佈滿似苓非籐的五顏六色東西,悉悉索索絲絲之聲匯為繁響,卻在四壁陰暗無光之處,兩人窮盡目光一看,竟是一排一排,參差錯落,交疊成三角、五角、四方的小鐵棚,因勢建造,有的利用原來崖隙石洞做成,每條鐵絲上塗滿了綠色似磷光的東西,有的還七叉八豎著光銳鐵蒺藜和倒須鉤。裡面卻爬滿了蜈蚣、蠍子等五毒惡物,都是大逾尋常十倍,娛蚣長逾一尺,蠍子大如蒲扇,大約見了生人,美食在前,饞吻怒張,凶睛電射,在黑暗沉沉中集為五彩繽紛的光芒,都有沖網而出之勢。

    二女雖是藝高膽大,那曾見過這類既大且多的惡形怪狀之物,其中有兩頭大金蠍,頭部金黃,背上綠、黃相間,五彩斑斕,更是獰惡,巨口翕張之間,似有淡淡黑氣飄浮,知道是成了氣候的東西,說不定已有內丹之屬,單是那毒氣也擋不住,二人同覺得直打嗯心,只不知何故反而醒轉了?如普通一般姑娘,豈不嚇得尖叫,甚至半死才怪呢!

    二女畢竟膽大,一看微映燈光之處有一鐵柵門,不過緊閉了一道稀落如核桃大的鐵條,寬約五寸左右一根,二女求生心切,正要冒險試試,如能折斷一根,便可脫身,再向四凶拚命,作萬一之想。

    不抖,一陣吱吱怪叫,緊跟數聲淒厲的呱呱兒啼,把二女嚇得縮身不迭。

    原來,兩人只見到鐵柵門,卻未看見門下有一道寬約一丈,長約六尺的暗溝,溝上也蓄著一道鐵絲網,吱吱之聲,便起自下面,二女目力甚強,已依稀看出下面儘是各種奇形怪狀的毒蛇。有些小的已伸出半個蛇頭在鐵網縫內,紅信閃閃,吞吐如電,伸縮之間,活像一把火花明滅不定。最使二女聞聲膽裂的是兩聲呱呱兒啼,起自鐵柵門的上端,敢情也有一個大鐵籠,翻騰之聲甚急且烈,不用說,一定有極大毒蛇怪物錮閉其中,怒極發戒,強行衝擊!

    二女饒是膽大,也覺頭皮發炸,肌皮起粟,相顧失色。

    正在進退維谷,全身冷汗,生死兩難,急得要命的當兒,只聽後洞深處傳出一聲刺耳急嘯,外面四凶爭吵之聲立止,只聽大凶李橫低聲怒喝:「還鬧個鳥,把老傢伙騷動了,叫咱們都去哩!都是老四不聽話,一隻老鼠打壞一鍋湯,可是要吃苦頭!」

    另一個較緩而冷的聲音接口道:「老大!你也一變常態,管這兩個臭丫頭任是怎麼美煞,何值自家兄弟傷了和氣,還是去請師傅公斷吧!老三、老四!去把兩個丫頭一同帶去,由師傅一言而決!」

    只聽咕嚕道:「這兩個嫩雛兒原是俺老三到口的饅頭嘛,別說老大,便是師傅也要講理呀……」

    只聽一聲斷喝:「休再囉囌吧!別羊肉吃不著,惹了一身膻……」

    又聽那李橫罵道:「別現世啦!若非俺和老二及時趕到,還有命在也只有三分氣,忘了喊臭丫頭做姑奶奶……」

    腳步暴響,大約是三凶和四凶賭氣到這邊來了。

    果然,只聽一聲吹燈低鳴,不但呱呱、兒啼之聲立止,連越來越厲的悉悉、索索、絲絲之聲也寂然不聞,一聲嘩啷啷,鐵柵門自動向一邊石縫縮進。

    二女稍定緊張,一聽他們對話,便知是要帶自己兩人去見他們師傅,聽說中條四凶原有一個孽師,又拜在桑老怪門下,不知是要去見那一個,反正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一死不足惜,卻怕被桑老怪先吸血,再喝腦髓,然後開膛取心肝,都不約而同的打著拼得一個夠本,拼得兩個是賺一個的主意,都運功兩掌,準備對方一現身,便全力出擊,打對方一方一個措手不及。

    不料,二女四目,正注視門口,卻半晌不見人影。只聽洞外壁上翻騰之聲又起,又是呱呱兩聲兒啼,兩人不由心中一緊,泛涼意,正猶豫不決,想先衝出門口再說的當兒,兩聲怪笑過處,呱呱!洞口先閃電般伸出一顆奇扁的大蛇頭來,足有笆斗般大,凶睛一對,大如酒盅,綠光泛藍,閃爍不定,灰中透麻的三角扁頭,上有三寸許的一隻獨角,兩腮鼓漲,紅信暴伸尺許,腥涎四流,一伸一縮,直把二女嚇得倒退三步,搖搖欲倒。

    只聽一聲乾笑,先由洞側露出黃眼無常的半邊腦袋,幾乎和那蛇頭並排而伸,聽他嘻嘻得意的叫:「二位姑娘,休得害怕!這孽畜雖利害,有咱們咧!只要二位好好聽話,跟著咱們去見師傅,決不難為你倆,一切有俺保險,決不有損你半根毛髮!」

    又是呱呱兩聲,好像和他說話。紅信伸縮更急,似欲向二女衝來大啖一頓。只聽那尤沌急道:「老三!別廢話了!這畜牲好不野性,俺竟制它不住,你快幫著,若致它掙脫,可不是要的!」語音低而急驟,顯然,那廝吃力非常,還有三分驚慌。

    只聽外面一聲低暍:「沒用的膿包,連這畜牲也制服不了!滾開!仍放到籠內去,休得嚇壞她們!如仗著畜牲向她倆示威的話,不如早把她們捆成棕子……」

    二女剛聽出是大凶李橫口音,三凶史了翁的腦袋已不見,那顆大頭,也似受了大力量的拉扯,被牽了轉去,搖晃未定,那大凶已大模大樣的叉手站在門口,竭力裝作漫和的口氣道:「二位姑娘,不要怕,咱們決不傷害你倆!乖乖同去見咱們師傅,只要不倔強,保有好處給你!」猛的一伸右臂,由壁邊夾緊那怪蛇七寸,左掌起處,已在它那扁頭上打了一掌,罵道:「你這畜牲!發什麼威!若嚇壞了兩位姑娘,不把你碎割下酒才怪!」

    說也奇怪!那畜牲立時變成了爛黃鱔,再也不敢倔強,懶洋洋的由大凶抓緊,動也不動。

    洞底深處,又傳來一聲急嘯,只見大凶把它往腳邊一甩,叫:「把它關進去!」又向二女揮手:「隨著來吧!別自討苦吃!罰酒是不好吃的!」竟自轉身先走。

    二女各換了一下眼色,雙雙躍出,挺身道:「休得無禮!姑娘雖死不可辱!估量著我們的師傅和父親吧……」

    李橫冷笑一聲道:「老實點!別人怕崑崙和顏老賊,咱們卻是牛大還有刮牛法,從小賣蒸餃,什麼都見過……」

    那尤沌急忙接腔,三句不離本行,好粗:「爹開洗澡鋪,娘做接生婆,大大見得多,嚇倒咱個鳥!」

    史了翁想在美人面前討好,向尤沌翻了一眼,咕噥道:「俺說二位姑娘,既開飯店,不怕大肚漢,咱們兄弟從不怕過誰來。二位如將就將就,咱們決不虧待你倆。人家說什麼大丈夫要權,小丈夫要錢,咱們這些……這些凶丈夫呀只知要……要姑娘,桀!桀!」

    他夾七夾八亂念三字經,不倫不類,冒充斯文,卻自以為措詞得體,蓋過老大和老四,黃眼珠骨碌碌亂轉,咭咭咕咕傻笑。

    顏姑娘恨不得塞了耳朵,看都不看他們一眼,被李橫催著快走,幾次想硬拚,都被席素雯眼色止住,並冷笑道:「鴨子死了!嘴殼還是硬的,姑奶奶也沒有廢話同你們說的……」臉容一板,冷笑前行。

    史、尤二人急忙由側而前,在前帶路,霉濕腥臭之氣,刺鼻欲嘔,崎嶇凹凸,無處平坦,又黑又暗,陰風慘慘,常人進去,只有初一拜年拜到大除夕,一步十八跌,何止寸步難行?以二女武功,如非有二凶在前出聲提醒,隨時招呼,也有撞跌之虞。

    有的地方要側身而進,有的地方要低頭而入,有的地方要先伸進兩腿,有的地方要頭下腳上,三凶似乎輕車熟路,不當一回事,卻把二女憋得一身香汗,嬌喘吁吁,一因呼吸不慣兩種惡腥氣味,二來心中有著本能的緊張,再加上時聞前後、左右都有刺耳的異聲,顯然都是蛇蟲之類惡物藏身潛伏之所,更增驚駭,真有生不如死之感。

    憑著一行腳力,走了半個時辰才由「九折天梯」轉進一個伏身而進的小洞,二女已是秀髮混亂如雞窩,衣裙起皺,塗遍污泥灰垢,仍掩不了兩張俏臉兒,一白一黑,相映如花。

    一人迎面接著,正是那婁元,敢情他先來了?把她倆帶到一大堆綠火前,當二女一眼看到大馬金刀,盤坐入定的桑老怪時,幾乎失聲驚叫。

    四凶個個肅然,臉都死板板的必恭必敬,在老怪面前一字跪下禮拜,碰頭有聲,由李橫足恭跪稟:「師尊,已把來貨帶到,恭聆訓諭……」對二女一擺手道:「火速跪下聽命!」

    二女大怒柳眉倒豎,便要拚命!猛地,同時打了一個寒噤,原來老怪睜眼綠光暴射,竟把二女身形照得碧陰陰的,側惻乾笑一聲道:「娃娃,休得倔強,你倆來歷,俺已曉得了。便是你倆師傅,見了俺老人家,也不敢無禮。也罷,念你倆嬌小可憐,地上不淨,免跪!」鼻中哼了一聲道:「俺老人家特降殊恩,問你倆人愛著俺四個徒弟內那兩個?由俺作主,別瞧這兒並無花團錦簇,只要你倆答應婚嫁,俺老人家敢說你倆要什麼就有什麼,皇帝想要想不到的東西都可給你倆弄了來……。」

    顏姑娘那裡聽得入耳,氣得銀牙緊咬,嬌軀發顫,正要發作,卻被席姑娘在肘上輕碰了一下,只聽她冷笑道:「你大約就是綠袍魑魍桑羊……」「了」字尚未出口,李橫等已同聲低喝:「住嘴,咱們師尊名諱豈是你倆可以亂叫的麼?……」

    不料,老怪先是綠光暴射,但旋即閉住,反而很和緩的一字一句:「正是俺老人家,想你倆也早聽師傅和阿爹說過,可知俺老人家的脾氣麼?快說……」

    末兩字如平地一聲雷,震得四面壁石都在搖晃,似要崩塌。

    席姑娘憤然道:「管你是人是鬼,總不能傷天害理,彼此素昧平生,道不同不相與謀,婚姻大事,豈可兒戲!講什麼……」她原脫口想說「講什麼愛不愛?」但明眸一轉,立即加重語氣:「即使你為門下作主,不分是非曲直,也要先徵得我師門和尊長同意嘛!」

    這幾句話,席姑娘可說煞費苦心,含垢忍辱,以落到這般地步,白死無益。硬拚要命,隋珠彈雀,太不值得。所以才委屈陳詞。

    那桑老怪卻多瓜纏到茄子上去,前半段話使他凶睛怒睜,便要發作,倒先把四凶嚇得不知如何是好?知道老怪一動手,二女絕無幸理,眼看玉笑珠香,粉滴搓酥搓的兩個美人會被老怪吸血破,又不敢出手阻障,都凶不起來了。及見老怪目光又闔,冷哼一聲道:「原來你倆是要講什麼烏禮法,先請媒人去向你倆師長說親,再納禮下聘,明媒正娶,吹吹打打坐大花轎,哭哭啼啼做新嫁娘麼?這也不怪!在這洞內做新房,又無人得知俺老人家門下娶媳婦,太不光釆。再說他們四個,你倆個,豈非烏的亂倫,你倆也吃不消,俺老人家難得慈悲,不便使你兩個懶娃兒吃苦,你倆且在這兒等幾天,俺叫人去通知你們師長好了!」驀地綠光暴射,向四凶一揮手:「汝等出去!四個人搶二個女人做老婆,還算男子漢,大丈夫!把俺的名頭都辱沒了,限汝等火速下山,再去撈兩個來湊對兒,再由俺老人家通知天下同道來吃喜酒,快丟!」

    四凶應聲而起,頭都不敢抬,連看二女一眼都不暇了!各晃身形而出。

    二女空自羞怒交加,銀牙咬碎,只好當作惡夢一場,聽一次鬼叫,強自排釋。正徬徨不定,遊目四顧進退出路之時,猛聽左邊陰暗深處傳來兩聲似人似獸的慘呷之聲,老怪立時一板醜臉,迅即由大石盤上鬆開身子,一揮手,命二女進入右邊石室,只聽一陣悶雷暴響,入口處便被厚達丈餘的大石堵住,只存頭頂上一些石竅小洞通風……

    二女略述梗概,當然把出乖丟臉的地方小說,語焉不詳,但由內心激動,羞怒交錯的神色可看出二女的悲憤。

    李、霍二人再一想到四凶和桑老怪的習性作風,不用說,二女必受盡屈辱和侮弄不可,不由都氣得變顏變色。互看一眼,臨時都改變了主意,想馬上聯袂衝出,鬥鬥這當世老魔頭。

    四人正奇怪如何不聞動靜,估計已是黎明時候了。含怒而起的李文奇忽然一聲不響,身形電射,向靠內壁角竄去,原來,他一眼瞅見壁角有兩點藍色暗光閃動。

    霍春風等也覺出惡濁的氣味內嗅到一股腥氣,同時一躍而起,猛聽前洞傳來兩聲如倀鬼放哭的厲嘯,第一聲似在相距二里外,第二聲如在眼前,就在一行錯愕相顧間,已聽到壁角底噓噓怪叫,腥味越濃,剛聽李文奇一聲暴叱:「速退!」兩掌一錯,雷音乍起,正要下擊之時,只聽一聲怪笑:「住手!」

    大家一聽便知是桑老怪出現,就在二女駭呼,群往洞口縱避的時候,一大塊綠影已面對壁角發出絲絲喉音,情急異常。

    四人八眼,已看清老怪兩臂都盤著兩條兒臂粗的錦紋蛇,連他的脖子都繞滿了,兩顆蛇頭卻握在他兩手中。只見蛇身屈伸蠕動甚急,似顫抖,又像暴怒,其實是它知死到臨頭,拚命掙扎,那能濟事?只聽老怪一聲冷哼,右臂一圈,蛇便滑落如脫,竟把丈許的一條大錦蛇往壁角內一丟,只聽幾聲噓噓嘶嘯和騷動聲音,漸漸靜止,微微傳出撕裂衣帛之聲,細聽便知下有兇惡之物,正在享受美餚,無疑是把擲下的這條大錦蛇咀嚼大吃。

    同時,左臂纏繞的那條大錦蛇也因受驚而掙扎甚急,拚命緊束老怪全身,尾巴一陣風車急轉,「吧」的一聲,打在老怪身上,何止數百斤鐵錘敲打一塊大門板?老怪恍加未覺,但已有惱意,右手後圈,一把執住又要舉起下擊的蛇尾,一聲乾笑:「畜牲敢爾!」只見他兩臂猛的暴伸兩邊,左肩微一轉動運力,只聽「卡嚓」一聲,腥血四濺,原來那條兒臂粗的錦蛇活活被他震成兩截,再加上兩臂一扯之力,變成了左臂執蛇上身,右臂執蛇下身,就在二女掩面飛逃之時,好嚇人也!只見他一張大嘴,一偏頭,便把那條錦蛇齊七寸咬斷,五指一彈,蛇頭便落入壁角,霍地回轉身來,竟像吃甘蔗一樣,一大口一大口的咬吃死蛇肉,咀嚼有聲,幾口便吃去尺許長一大段,連李、霍二人也駭得倒退八尺。

    只見他若無其事,津津有味的飽吞美味。蛇血揩滿了下巴上,連兩頰都是,竟把左手執著的一段四尺多長的蛇身請客,遞向霍、李二人:「娃娃們想已餓了吧!根骨還好,復原得這樣快?剛才外面到了一些鼠輩,大膿包,說要見俺老人家,順便看俺那幾個孽障和你們大打出手。瞧熱鬧那有這麼便宜,俺老人家恰巧做著每晨功課,放那獨角長蟲去喝露水,碰個正著。可笑這些拙鳥一見了獨角兒便如見鬼,跑個乾淨大吉。你們嘗嘗這個滋味如何?如吃不慣生的,架起火來烤吃亦可以……」

    老怪從容之至,竟客氣到用手中美食請人當早飯吃。可把李、霍二人弄得啼笑皆非,又驚又怒!

    老怪卻不管這些,一面大吃著,一面便席地坐下,嗷嗷怪笑道:「怎麼?到底小娃兒不懂享福,如此美味,不敢接受!要知這對長蟲是俺老人家養肥了的,實在好吃!剛才如非你們開口說話,驚動俺那七頭兒,嗅到生人氣味,竟衝破一角缺口,在內發狠逞威,俺老人家也不會分一杯羹便宜這畜牲了……」言下大有痛惜不置之意,活像老饕到口美食正要大快朵頤時忽來惡客,忍痛割愛一樣。

    李、霍二人強忍憤怒,治著靡心,沉聲道:「桑老前輩,既蒙許諾發還鏢銀,就請指明有效之處,以便下山招呼手下來搬取如何?」

    桑老怪綠光打閃,陰森森一笑:「俺老人家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倆是尚有不相信麼?俺老人家豈同小輩一般見識,既不中抬舉,俺也不難為你們,鏢銀算個什麼,押放在山下。俺老人家本有成全之意,你們膽敢不遜,俺也不管娘個鳥,自去叫人取走,再在路上出事,休得再來嚕囌,勿怪俺老人家變臉,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又冷哼了一聲:「那兩個女娃兒休得亂跑,如被俺養的那些食糧咬了一口,勿怪俺見死不救,俺老人家沒有這份德行哩!」說罷,死板著臉,只顧大吃大嚼蛇肉。

    李、霍二人知道老怪所說的「食糧」是指那些蛇蠍惡物,卻未料到是老怪物豢養的食物,向來只聽老怪喜喝人血腦汁和生吃心肝,或生羊活狗,茹毛飲血,卻未想列凶厲至此,真是怪中之怪,令人難測高深。今番難得般般湊巧,因禍得福,免去一場凶險,算是不幸中的大幸。那敢多說,惹翻這喜怒俄頃的凶神,一面招呼二女安心,一向向桑老怪致意:「如此足感盛情,我們因身有急事,就此告辭!」

    老怪霍地把右手的蛇身急如怒箭,向二人打來,一面罵罵咧咧!

    「急娘的鳥事,還不是忙著同兩個丫頭去窩心。也罷!要滾就快,俺老人家一個人情做到底,帶汝等出洞吧!」

    二人差點給他打中,猝不及避,又不便施展掌力震落,只得以上乘輕功各一抵腳尖,避開正面,各人身上已沾了一些激發如雨的腥血。老怪已一晃而出,當先馳去。二人只好忍住胸頭惡氣,恨不得手刃老怪。此時此地,只好招呼二女,緊躡跟出。

    一行穿梭曲折於陰風洞內,文奇在前,二女當中,春風殿後。只聽刺耳的異聲,此伏彼起。時有藍、綠色的光亮在閃動。但老怪所過之處,光亮頓熄,縮退如兔。四人都知到處皆是毒蟲惡物,雖怕桑老怪,保不完嗅到生人氣味,暴起發難,處此險徑,無法展開手腳,再說如有傷損,又怕老怪藉口翻瞼,郡是心情緊張,提神戒備。

    幸得一路無事,驀地眼前一亮,已出前洞。但陰影重重,原來洞入隱密偏僻異常,位處削壁孤巖,窮谷絕地之內,日光都為孤崖所掩。

    四人都不禁吁了一口氣,稍出胸頭積鬱和沉悶之氣,都是精神一振。儘管都肚內空虛,飢火中燒,二女被困較久,任是四凶極盡奉承,為獻慇勤,美酒佳餚,張羅俱進,二女那裡吃得下?又恐食物和酒中弄鬼,更是惶惶不敢動筷,餓到不能支持時,也只吃幾口白飯,全靠內功調息,台底生津,拼耗元氣支持。好得四凶粗魯,食物送到便離開,二女便把一些肉食拋下給那些惡物當點心,酒也傾潑一些在暗角內,裝作已吃了。這時重入生天,都興奮得忘其所以,但一轉想受辱之事,又白臉罩寒霜。老怪似出而復入,這時又現身趕出,隱聞洞中呱呱兒啼之聲甚急。

    老怪醜臉陰沉,死板板的丟過一片幾如巴掌大的蛇鱗,上有火烙的兩隻羊角,冷哼一聲:「拿這個到山腳一家獵戶問黑牛取那些破銅爛鐵,去吧!休得再來!下次來了卻去不得!」兩肩聳處,人便入洞,好快的身法,以四人眼力,也未看清他起步作勢,簡直像平地飛去,人影一晃而已。

    四人只好含怒動身,好得各有上乘輕功,無論地勢何等陰惡,也難不倒他(她)們。各提一口真氣,翻越坎坷,竟是無路可尋,也顧不得了,李文奇一馬當先,手足並用,不過一頓飯的時間,便到達平地。東方旭日,已照峰尖,仍是山明水秀,鳥語花香,春風貽蕩,惱人天氣。

    四人劫後餘生,痛定思痛,空自咬牙。身已脫險,反覺飢渴交加,都有倦意,恨不得在朝露仍濕的草地休息一會。

    霍春風認定時機不可失!既怕老怪翻悔變臉,如四凶恰巧趕回,又費手腳。既各路高手趕來中條,必有能者,既為看熱鬧,其實是為霍春風而來,說不定會有人想伸手找岔子。何況聽老怪說被他嚇退下山,武林中人最是好勝,奈何不了老怪物,說不定把氣出在春風身上,故意找他麻煩,甚至半路卻鏢,強要出手,舊恨未消,大仇未報,又結新怨,再樹強敵,在在皆對自己不利,何況尚要赴約天狼峪,當前之計,必須先把鏢銀取回,才好早日安下這樁事。

    文奇和二女當然也深明處境,連話也不及說,各展身形,向山下撲去。

    果然,山角僻處,炊煙島島,山居在望,趕到一問,雖是三、五人家,都是獵戶。一問名叫「黑牛」的,都說他昨夜被幾個陌生的人請到五里外的山村吃酒去了。

    四人心中一動,都感事出有因,說不定大有苗頭,又起變卦,便問來人大著打扮?那些獵戶先卻不耐煩多說,也不敢多說。霍春風從貼肉內衣取出一張金葉,笑道:「這給各位買碗酒喝,小意思,我們不過隨便談談,絕無牽涉之處!」

    便有一個老年獵戶接過,真是錢可通神,便先讓四人進屋坐地,泡上熱茶。春風見機而作,又取出一張金葉,請他隨便弄點吃食,加上文奇什麼都懂,套話兒,說些有關打虎獵獸,捉狐殺狼的閒話,便對了獵戶們的勁兒啦,立時顯得熱乎,七嘴八舌,不問他們,也打開話匣子來了。

    那老獵戶吸著旱煙,露出狗竇(缺牙)笑呵呵地道:「敢情相公也是行家?看情形又不像攜眷遊山的斯文相公,二位姑娘……噯!可是入山迷路,碰到什麼野物受了驚?」

    李、霍二人知道自已一行衣衫露相,都沾滿了泥污,甚是狼狽,二女更是弄得花容不整,剛要回答,那老頭已聽那在灶角內燒火,被煙熏得如淌眼淚的媳婦兒:「杏得!帶這兩位姑娘進房去梳洗一下……」又向二女雞啄米般點點頭:「二位姑娘休嫌騷髒,委屈一下吧!」

    二女剛才被這老東西「攜眷」二字弄得臉有羞意,奈何他不得,一聽這話,倒合心意,女孩子那個不愛美?便是揩一把臉也是好的,便借此下台,閃身上前,跟著那個用手背擦著眼角的大腳婆娘進房去了。

    禮失而求諸野,李、霍二人倒覺得這老頭子樸質可親,當然不會怪他,是好感,笑著問他:「看你老人家筋骨健旺,足見是老把式了。請問這位叫黑牛的人是你老什麼人?來叫他出去的人何等形相?」

    老頭一聽提到「黑牛」,微微不快,但當著左鄰右舍在著新奇客人的小輩面前,再加上那老伴已嚇得變了顏色,雖皮臉在打驚風,不住抽搐,勉強笑道:「他嘛!與老漢並不沾親帶故,還是新來不久的鄰舍,他常出去,又不干俺們這營生(指打獵),也不知他譜兒……」

    一個大嘴婆娘忽然插口道:「他銀子多著哩,大把大把的用,倒像個大財上,不知為何卻住到俺們這裡來?」

    另一毛頭小伙子不甘寂寞,怯生生的笑:「他半夜裡還帶了……姑俚(女人)來困覺哩,還說帶俺們去……」

    卻被老頭子一瞪眼,吹鬍子,斷喝:「誰叫你打岔!還不都給俺出去,各做各的事去!」

    那幾個男女都似乎怕他,個個開溜。

    老頭抹了一下鼻子,笑道:「這些人都是老漢子侄、侄媳,不懂半點禮兒,休怪!不知二位找他何事?至於昨晚來找他的幾個人,老漢已經睡了,只聽他們唧唧喳喳聒噪了一陣,便同走啦,後聽剛才多嘴的毛得說那幾個人都是勁裝短打,只有一個穿長褂的先生,不三不四,都像背著傢伙兒,大約不會有什麼好事兒,老漢是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人老骨頭硬啦,沒精神看閒碴兒。」

    兩人互望了一眼,便岔開話題,又談起有關獵獸的事情來了,世界上最會說話的人莫過於能投其所好,以稱其心,搔到人癢筋上,便是敵人也會發笑的。這老頭原是對這四位不速之貴客有著怕找麻煩的戒心,這時卻是濃眉斜飛,興奮得嘴打咧蘇,口沬四濺,叫媳婦把鍋內蒸饃先放在一邊,先下粉條,一面叫人來幫手,殺雞暖酒,再把醃藏的各種飛禽走獸肉全部出藏。外加昨夜帶回的收穫物,三隻山雞,一隻斑鳩,一隻香獐,都揮手命速整治,這一下子,剛才被趕出去,在附近探頭探腦的幾個粗漢笨婆得其所哉,爭先恐後獻慇勤,各自大忙起來。

    李、霍二人連聲致謝,不必如此鋪張破費。老頭笑呵呵的直摸刺蝟鬍子:「那裡!都是家常東西,難得有相公這樣的貴客來到,姑娘更是絕無僅有。……」

    大約已瞅到二女翩然出來,把他的嘴邊話隨唾沫嚥下,李、霍兩人的眼光也不自主的看去。

    「西子蒙不潔,人皆掩鼻而過之」,夫以西施之美,一旦不潔其容顏,人們尚要掩鼻而過,何況容貌不如西施的人安得不講修飾?二女天生麗質,春蘭秋芍,各具勝場,污垢已難掩其本色。這時,經過一番洗漱,雖是用皂莢水(山村人家採取樹上一種白色小豆,搾汁去污,可比現代肥皂用途。)拭擦乾淨,又用木片(木匠刨下來的杉木薄片)水洗過頭,滿頭秀髮被大木梳梳理得毫光水滑。雖無雲鬢霧發之致,已分明掩映出一張紅裡透白,一張黑裡透紅的俏臉兒,別說那些男女出生以來末見過這等標緻的姑娘,各張大眼,放下了手上工作,便是李、霍二人的眼神也留了兩瞥。

    二女一個是薔薇吐艷,落落大方;一個是出谷幽蘭,香光照遠。真合了蓬蓽生輝的話兒了。

    二女坐下,席姑娘道:「老伯伯,不要這樣客氣,有人家的地方必有好姑娘,怎說絕無僅有咧?」

    老頭若有所思的道:「老漢是說俺們這裡不會有像姑娘樣的貴人來,若講好的姑娘,俺們也時常在山上發現……」似覺不妥,怔了一下,顫聲道:「老漢想起了,不久前來了兩位和二位一樣標緻的姑娘,正碰著老漢回家,她倆向老漢打聽有否有少年男女入山,到……到後面山坳裡去?是…是老漢說不清楚,她倆便走啦,咳!」

    席姑娘急問:「那二位姐姐什麼裝束?長相?」

    老漢吧吧抽起煙來,偏著頭想想,道:「當時快夜了,又像要下大雨,好像都穿著緊身玄色衣服,青帕包頭,一個杏黃色披風,一個天青色披風,似還帶著小包裹,因只搭兩句話兒,老漢來不及招呼她倆歇足,便很快走了,咳!那天黑牛正在大灌黃湯,大約小娃子告訴他有人來?他仗酒裝瘋,竟抓住老漢衣領問那二位姑娘往那邊走的?問問了什麼話?恰巧老漢兒子回來,便要打他,他卻拚命追去趕人,約一袋煙後,老漢正在洗腳,那小子卻爬在側邊石阪上窮嚷大叫,撒酒瘋。等老漢叫人把他抬回來,只見他鼻子流紅,臉腫額青,狗牙都缺了幾個,好像被人打了?在床上豬哼了一夜,又睡了一天才起來……」

    猛的,遠處傳來幾聲粗獷的狂笑,緊接著有破鑼聲音唱小調:「春季裡,百花香,心肝妹獨坐在蘭房,懶得繡鴛鴦,茶不思來飯不想。病懨懨梳妝懶打扮,菱花鏡無緣,可憐奴打扮嬌容無人見……」又自哈哈大笑:「心肝肉兒乖,有咱看著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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