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靈公子獨孤生雖然是個狡詐之徒,但對這個師弟特別喜歡,當下收斂怒容,帶笑地問道:「師兄問你的話,你要從實作答,不得虛狂!」
鳳英聽說過獨孤生叛師的逆行,當下見他尚還要求俠青對師兄不得虛狂,不由得鄙夷地一聲冷笑。
萬靈公子獨孤生自然看得出這俏佳人與這小師弟必有非常的交情,當下睨了鳳英一眼,卻不十分嗔怪她的無禮。
俠青心中雖惱獨孤生的行徑,但限於武林規矩,禮不可發,逐垂手恭敬回答:「小弟所知情形,全由歐陽師叔及邵師叔告知,師父是在大漠中收小弟入本門,直到逝世前,並不提及師兄一字。」
萬靈公子獨孤生一聞此言,聲現驚訝:「什麼,師父……他……老人家已仙去了?」
說著也不知是由於天良感動,念及師父自幼撫育教養的恩情,還是有意在這同門師弟之前嬌情做作,心中也湧出無限感慨,回想往事,深覺歉疚,默然垂下頭,半響無語。
少頃,這獨孤生又陡然劍眉一揚,俊目放光,抬起頭來,一陣冷笑道:「我料知師父心中還是原諒我,若不是那歐陽師叔從旁挑撥,怎會激怒他老人家遠走邊塞,所以那歐陽師叔和邵師叔所說有關我的話,你是大大能置信。」
俠青已有先人為主之見,對這大師兄獨孤生十分不滿,豈能信他此時的粉飾之詞,但又不好當面反唇駁斥,只是悶聲不答。
那萬靈公子獨孤生似是一個極會做作的人,當下歡息一聲道:「師兄區區此心,若是連師弟也不能諒解,恐怕只有天知,地知,我自知了!」
鳳英早就看不慣萬靈公子獨孤生自現身以來,這一派邪怪行徑,更怒忿俠青受武林規矩所限,在這明是師門叛徒前,還得勉強敬禮以對。
逐又冷笑一聲道:「你若不忘師門之情,卻怎又身投邪教?」
萬靈公子獨孤生臉色一沉,微慍道:「你既是我師弟的摯友,對我也該有待長者之禮才對,豈可出口不遜。要知我教義宏大,祖師慈悲救世,你等識見微小,怎能妄加褻瀆,若不看在師弟分下,今日定不饒你!」
鳳英大發嬌嗔,怒道:「不饒又能怎樣?」
獨孤生臉色一變,正待發作。
俠青卻正在心中猶豫,左右為難,不知要如何對付這名是實非的大師兄。
當下,一見鳳英與獨孤生要起衝突,他忙從中阻止道:「鳳妹,且慢!」
鳳英瞭解俠青此刻心中的困擾,不願再增加麻煩給也,逐忍住氣,止住即將發動的攻勢。
萬靈公子獨孤生卻哈哈一笑道:「師弟,我已從萬幽教主那裡聽到你的名字是雲俠青,既然我們是師兄弟,不是我托大,你總得聽我一些吩咐才對!」
鳳英又猝然插口道:「你這大師兄自己行止不端,若非俠青的師父寬仁,至少也早已將你廢去武功,逐出門牆,你還有什麼資格來吩咐俠青!」
獨孤生卻不理她,只向俠青道:「但我不願勉強你從我,只要你將我勸你隨我入教之事,三思而行。今天,雖然你闖入我教禁區,但以你與我的淵源,不算外人,我可一力承擔,任你們安全退出。至於你那太行六雁朋友,也看在你的份上,一併放了他們!」
此人心機深長,他為籠絡俠青,竟使出欲擒故縱的手段。
若換別人,以俠青的傲骨天生,焉能任他人困縱由心?
宇願自己再多涉幾分險,也要自力脫出這機關重重的地穴,也要自己設法去救太行六雁。
但眼前這萬靈公子獨孤生,雖已投身邪教,行事怪僻,卻在名分上仍是自己的大師兄,尤其此人在言行中,仍不露叛師形跡,自己縱或不能真個任其支使吩咐,卻也在對方未公然表示叛師滅祖言行之前,不能與之作對為敵。
所以,萬靈公子獨孤生說出釋放俠青三人及太行六雁,俠青一時默然無語,心中並不情願接受,又難吐拒卻之詞。
獨孤生卻忽然一笑道:「不過,我倒還有一點交換條件,就是在放你們離此地穴之前,你得和我走上三十招,這不只是比較一下你的功夫如何,同時也讓你見識你這大師兄的身手。不問你能否接得下這三十招,我原所許諾放你及你的朋友們出此禁區的話,仍然照辦。」
俠青心中一想,既然是你自己情願,那倒正好試試你狂妄到這等地步,倒有多少功夫?
俠青說道:「既是師兄如此說法,小弟就拜領師兄幾招絕學。」
萬靈公子獨孤生道:「你既然想和我對手,就趕快發招吧!」
俠青垂手道:「長幼有序,小弟不敢搶先。」
獨孤生大笑道:「你是因為我適才會讓過你三招,故意要在此扯平?還是真個在心中把我當作師兄?好吧!那我就先攻三招!」
說完話,孔雀翎揮動,直點前胸。
這當兒,鳳英與石九令卻都十分緊張,他們在先前過招時已看出這萬靈公子獨孤生功力奇高,更何況鳳英聽說過這獨孤生的功力遠在錦袍秀才及千金花子二人之上,又得那武功舉深不可測的奇人乾坤教主之傳,他若心存險惡,在這前三招中,使出殺手,俠青倒真個危險萬分。
且說獨孤生孔雀翎迅如電光石火,點向俠青胸,俠青一閃,正想避開孔雀翎,可是已來不及,獨孤生出手快速的有若電閃風飄。
若無禮讓三招之約,俠青還可揮掌擋阻,此刻只有任憑獨孤生處置,生死全在獨孤生一念之間。
只聽獨孤生哈哈一笑,俠青只感一縷涼風,掠回而過。孔雀翎已貼他前胸劃過,妙卻妙在連一衣眼也沒傷損。
獨孤生孔雀翎剛剛貼身掃過,陡的有腕一轉,孔雀翎倒回,反點「華蓋穴」。
俠青這次知道對方功力非凡,有了準備,雙腳一用力,倒退五尺開外。一陣涼風下卷,吹得挾青上衣一陣波動。
獨孤生不容俠青移退,孔雀翎一剔,又向「肩井穴」上點去,突然收住孔雀翎笑道:「我已連攻你三招,你可以動手還攻了吧?」
萬靈公子獨孤生這三招猛攻,使俠青、鳳英、石九令三人盡然失色,他們都看得出這獨孤生的功力真個已到出神入化程度。
而且,不僅俠青明白這三招是獨孤生有意留情,鳳英、石九令也都看出來!獨孤生這三招電光石火的猛攻,招招都可置俠青死地,可是這三招並未觸到俠青毫髮,那自然是獨孤生故意相讓。
三招攻過,獨孤生收勢停步,靜待還攻。
俠青兩頰羞紅如火,少年盛氣油然而生,憤然說道:「謝師兄手下留情,並恕小弟放肆!」
說完話,鷹爪柔劍再出,一招「敗龍引鳳」當胸刺去。
獨孤生輕輕一閃,讓開一招,笑道:「師弟這柄柔劍不壞!」
俠青笑道:「這柄劍是師父得自一個羅剎巨寇之子,轉賜小弟,傳劍之時,諭令小弟要持此劍誅盡天下不義之徒。此劍尚非凡品,不過以師兄眼光來看,恐怕是如同頑鐵了。」
他話中帶刺,暗暗諷示。
萬靈公子獨孤生何等城府,微微一笑,毫無慍意,陡地孔雀翎劃出兩道虹光,宛如兩支利劍,同時一劈、橫掃,似有兩道白光,挾著冷風襲到。
俠青驟然向後一躍,身形轉動,立時還對。
兩人都用的最快速、最迅猛的招式動手,鳳英尚可,石九令根本就看不清他們舉手出劍。
原來,兩人都已練到身劍合一的地步。
獨孤生十分驚訝,且戰且道:「師弟,你的劍術造詣非凡,卻是師父在日,也不會高過於你!」
說話之間,鷹爪柔劍的虹光愈來愈大,突然一連輕微的卡嚓之聲,只有鳳英這等功力深厚的人可以聽見,獨孤生手中那支孔雀翎,已被鷹爪柔劍削斷。
獨孤生驚慚之餘,心中自是不忿,強笑道:「師弟劍法高妙,削斷師兄的孔雀翎,但三十招未滿,你我再赤手拆上幾招如何?」
要知,何以俠青在前三招時,處處受制於獨孤生,若非獨孤生有意留情,連生命都岌岌可危,而鷹爪劍一現,竟就威焰大挫。
原是,這高手過招,分毫錯差不得。俠青此時的功力與獨孤生相較,倒真還軒輊難分。前三招時,俠青手無寸鐵,又是有守無攻,是以獨孤生雖僅手中的孔雀翎又沾光多多,因是而能勝過獨孤生一籌。
這番獨孤生指明要空手過招,乃是綜合功力、絕術、經驗等的拚搏,雙方一點取巧不得,俠青心中自是樂意。
當下,欣然收了鷹爪柔劍,連功蓄勢,端立原地,凝神等敵。
獨孤生也微萌較勁之心,喝一聲,「師弟接招!」
已自快如閃光,一掠而起,身子還未落實地,雙手已然發招搶攻。
俠青早已蓄勢戒備,縱身避掌,借勢還擊,雙手連揮,快如電掣,眨眼工夫,攻了三掌。
獨孤生袍袂飄飄,人如輕絮,身法奇幻,輕易地避開了俠青光石火般的幾招還擊。
這一對原屬同門的兄弟,忽而同用本門手法,忽而各用另學奇招,再次交手,看得人眼花撩亂。
只見兩團飄忽的人影倏合倏分,彼進此退,鷹翊虎撲,雞翻燕翦,要一出手,無不奇幻難測連鳳英此刻亦看個目不暇瞬,被兩人舉手投足的精異變化,吸引了全部心神。
交手不頃刻工夫,雙方已攻了十多招,彼此心裡得暗暗感到驚奇,出手也愈發不敢大意。
要說,合兩人前後二度交手時,已是滿了三十招之數,但獨孤生與俠青兩人此刻都不想提出此事,都想再繼續打下去。
因而,彼此心中明白,將錯就錯地鏖戰下去。
不過,這時俠青與獨孤生已不似初交手那樣快速無倫的打法了,而變成相對蓄勢,每隔一刻工夫,才出手搶攻一招,但那一攻之中,必是蓄蘊著幾個變化,一招攻到,隨後就綿連子幾個殺手。
這樣又相持一陣,仍是不分勝敗。
陡聞得獨孤生一聲長笑,縱身一撲,左掌斜著劈下,右手由外向裡圈打,右腳伺時飛起踢向俠青的下腹,一攻一勢,三招齊到,而且力道互異。
俠青輕讚一聲:「好手法!」
衣衫飄動,側身欺進,左掌下擊,右手平推,一股潛力直逼到獨孤生前胸。
他這側身欺進,一閃之勢,不但閃開了獨孤生三招猛攻,並且雙掌齊出,一打一推,凌厲至極。
獨孤生也笑讚了一聲:「好極!」
猛地一個大轉身,讓開了打推掌力,人反而閃到了俠青的背後,正待運氣勁出手。
那知俠青仍搶先了一著,突然縱身一拔,身軀騰空而起,反手一掌劈出,一股潛力兜頭罩下。
獨孤生頭一震,警覺對方打出的是密宗無上神功,化成罡氣襲人。
他也正待施出從乾坤教主那時練來的乾坤一氣功,與這密宗至高的神功相抗。
俠青卻突然撤回所發罡氣,拱手為禮道:「師兄高明,小弟甘拜下風!」
萬靈公子獨孤生先還心存一較短長之心,此刻見俠青不肯施出殺手,對自己真個存有同門之誼,倒也將這狼子豺心微微感動。
獨孤生哈哈一笑道:「師弟身手也夠超絕,尤經你似已密宗真傳,這倒是一件難求奇遇,日後再相聚時,你可得把這番遭際說與我聽。今日你們在我這地穴中留處太久,也該回去歇息了。那太行六雁及瘦叫花,我即刻傳令釋放,他們自會尋路回去,你們不必久等,我這裡以仙樂送客了!」
說話之間,隱約響起一片悅耳的音樂,惟是曲高絕怪,頗為邪僻。
大殿中又裊瀰漫一片彌綠霧,獨孤生帶笑舉手示意道:「師弟,望你能三思為兄之言,數日之內,為兄將親訪師弟,再說皈依本教之事,你這兩位朋友,也希望你能為我說服。」
隨著話聲,綠霧漸濃,終是將萬靈公子獨孤生隔絕於濃霧之中,不復可見。
大殿中又風雷之聲大作,一陣強烈震撼之後,俠青、鳳英、石九令三個同感腳下又有冉冉上升之勢。
少頃,三人同覺足下震撼已停,鼻端吸入清新空氣,依稀竟有微風拂面,約半盞茶工夫扣,綠霧漸散,三人發覺已置身在空曠的山坡上。
再一打量四周,卻是距離那「亂墳岡」已有數里之遙。
時已正午,算來三人困在那奇險的窟中,已是一夜有奇。
三人如從夢幻中醒覺,不知獨孤生所說釋放太行六雁及瘦丐常力之語,是否屬實,但勢又無法再重入地穴探尋,遂決定且回京師再說。
一路上,三人不斷議論一夜之間所發生的事,對這俠青師兄萬靈公子獨孤生的武功及行為都覺奇凡難測,尤其對這地窟之中的機關重重與許多魔幻的術法,大感驚惑。
談說之間,不覺略經一個村鎮,三個經一夜折騰,到這時,才感到腹餓口渴,且就路旁所見最大一家酒肆中入座打尖。
他們三人,一對華服俊美的少年男女,再加上一個鶉衣百結,頭髮如蓬草的小叫花,同坐一起,看起來未免不論不類。
鳳英女性本即心細,最先想到的這一點,心裡料想入座之後,必然要引來不少詫異好奇的目光。
那知,出乎鳳英意料之外的,除了三兩個座位上,有人向他們三個略略打量一下而外,其餘滿座尚有十餘桌客位上並無一人向他們三人望來。
鳳英詫異之餘,細一打量其餘客位,才發覺那原來的酒肆之中,已有更吸引之處。
緊靠裡面一桌,分座四個客人,單就形貌來論,這四人已足夠驚世駭俗了。
向東一個極為矮小的人,高不滿三尺,乍眼看見,還以為是個小童,可是頭上束髻的長髮已是雪也似白,而且四肢和身體的比例很平均,並非幼童的身量,該是個特別矮小的侏儒。
不過,這矮小的侏儒,卻非同一般矮人那般懦弱,濃眉似劍,斜飛入鬢,面方口大,氣派極其威嚴,而且煞氣極重。像是個時時君臨人上的人物,身上那裝束,不僧不道,非胡非漢,奇異得很。
與這侏儒對面一人,卻是個奇肥胖大的奇醜老婦,麻面塌鼻,一頭紅寒鮮德的怪發,卻有著一對湛湛發綠的雙目。
這一雙靈活懾人的眸子,若生在一個妙齡絕色少女臉上,怕不是奪魂攝魄,令人「只求秋波一顧盼,甘為卿前萬世奴」。
可惜卻配在這醜惡的臉一亡,即是如此,仍不減雙眸的神韻,不過徒增見識者深深惋惜而已,這美目肥大醜婦是一身苗人服飾。
苗婦左首,則是一個假瞎子。何為假瞎子?原來此人一雙目眶奇大,便白珠多而烏珠極少,他又經常把烏珠隱起,所以活像瞎子。卻又不是真的瞎,是以名之為假瞎子。
假瞎子一雙大眼,上覆白眉欺霜,卻配上一個尖頂如卵的可笑滑稽的怪頭,身子細長,枯瘦如竹,比那星宿海枯竹叟不差多少。
那另一人,則是一個全真道人,若說普天之下,見到個把個遊方道士,何足為奇,但這道人也自與眾不同。
稍為細心的人,那可看到這全真道人的道冠之下。不見一絲發痕,頸子以上油光滑亮,竟是一個禿子。向來只聞和尚四大皆空,六根清淨,而道士束髮收心,寡慾絕精,卻未聞有削髮道人之說。
更有奇者,這禿道人全身冠服齊整,唯獨腳下少了一雙雲履,而且是十指光光,連布襪也不著一雙。
試想,一個鄉鎮酒肆中,有這等四個怪物在座,那些座中客那還顧得打量他新來的客人。
鳳英與石九令江湖閱歷豐,一見這四個怪形怪狀的人物,都暗吃一驚,只有俠青初涉中原,雖看出這四個怪人,都非平常人物,卻不知是何來路。
三人就座,悄悄隨意點了些酒菜,鳳英乃低聲將這四人的來歷向俠青說知。
原來,這四個怪人都乃武林中數一數二的好手。
美目苗裝胖醜婦乃是苗疆百萬之眾,奉為神明的蠱仙娘;奇服侏儒則是東海旭日島主東贏倭君;假瞎子是江湖黑白兩道,人人見而頭痛的盲目魔卜鮑隱,好事諧音稱之為「報應」;赤足道人則是茅山排教至尊,禿道人,又稱赤足全真。
這四人中任何一從出現於這燕趙之區,都令人感知武林中必有非常之事發生,何況乎四人一齊現身,鳳英等不由聚精會神,卻注視這四個極難相聚一起的高手,同聚一桌,為的何事?
三人這一注意,更了然何以滿酒肆中的座客,被吸引得全然拋卻其他事一概不顧。
原來,此刻四人面前,都豎著一枚雞卵,單看那四枚雞卵無依無靠,完好無損地直豎立在木桌上,已足使人稱奇。
此刻,卻還有更精采的一手。那四個怪人目不轉瞬地,各把目光投注在自己面前的一枚雞卵上,既未見那四人動手觸摸,也未見那四人噓氣吹呵,那四枚雞卵卻都有一縷淡黃反的輕煙,自卵尖裊裊上升,更難得的是四股輕煙一直是保持著同樣高度上升。
俠青和鳳英都看得出,這四個奇人乃是用內家「真氣化物」的功夫,把那卵中的黃白化成煙氣,從卵殼中逼出,單就「真氣化物」這手功夫,已是罕見的功力,更難得的是都能保持卵殼不破,這四人的內家功力,已盡顛峰了。
四人僵持了一盞茶功夫,卵殼上的輕煙已盡,諒是其中的黃白全無已化盡,四人同時吐氣一吹,四枚卵殼,齊化飛灰,飄散無餘。
滿肆座客,這才緩了一口氣,齊聲喝采,但那蠱娘、倭君、盲卜、禿道四人面上都無絲毫表情,誰也看不出他們心中是嗔是喜,是怒是歡?
四人端坐如故,略略調息片刻,盲目魔卜又招呼店小。二送上來大小均等的四條頭尾齊全的尺許長鮮活鯉魚,盛放在四個紅漆大盤上,分置在四人面前。
滿肆座客都知道又有好戲可直,但顧不得飲酒吃菜,一齊全神向那桌上看去。
那四個奇人略略調動坐姿,又都正襟危坐,凝神聚氣,把目光凝注面前那尾鯉魚上。
說也奇怪,那四尾原是活鮮亂蹦的鯉魚,經四人目光一投注,竟立時都成了化石般的紋絲不動。
只見那四人凝坐了一盞熱茶時分之後,齊齊欠伸出右手來,像似排練純熟也似,四人一式無二的動作,各以食拇二指輕捻魚尾。
四人忽地同閉雙目,死靜不動,剎那之間,旋又一齊張目,隨手輕抽,每人手中各提著一付頭尾俱全,一絲無損的白骨。
再看盤中的四尾鯉魚,仍然完好無損,不像是曾被剔去白骨的。
四座更是轟雷也似的,一陣喝采。
小叫花石九令雖然閱歷甚多,卻也不會見過這等奇絕的功力和手法,禁不住張口結舌地偷眼向俠青和鳳英望去。
只見這一對璧人,相見會心微笑,卻全無驚詫之色,石九令暗地一吐舌忖道:「原來雲師祖和那鳳郡主竟連這等絕高功夫,也不放在心上,足見他們的功力也已登峰造極了。」
再看那蠱娘、倭君、盲卜、禿道四人似乎都見對手功力和自己功力一般無二,心情愈形沉重,四人面色更為冷肅,又分別運功調息一陣。
此番,店小二端放在四人面前的,竟是各人一塊白嫩嫩的豆腐。
石九令心中納悶,這樣一塊豆腐,又有什麼可以耍弄的?
但看那四個人仍只略換坐姿,便又都凝聚內力,以雙目貫注在那塊豆腐上。
又是一盞熱茶時間過後,四人齊齊又都張口一吹,那一般原是濕潤白嫩的豆腐,此刻宛如一盤粉屑似的,於頃刻之間,化歸烏有。
石九令暗地咋舌不已,再偷眼去看俠青與鳳英兩人,仍只是淡然一笑。
蠱娘、倭君、盲卜、禿道四人諸般比試,仍難見高下之分。
俱都心中老大不甘,相與打量一陣,只見那矮小的東贏倭君嘴唇動了幾動。
滿肆座客,連小叫花石九令都不懂這矮小侏孺大動嘴唇是何意思。
只有俠青與鳳英了然這身長不滿三尺的東贏倭君竟使出了內家至高「氣息傳音」的功夫。
但也只有那同座的蠱仙娘、禿道人和自目魔卜聽得到他說些什麼。
只見那蠱娘、督下、禿道三人沉默一陣,似在忖量輕重,半響之後,才都微頷首,似是允諾那東贏倭君所提的主意。
東贏倭君徵得另三人同意,乃招喚店小二過來,密囑一番。
少頃,店小二抬出一個炭火熊熊的瓦爐上來,滿肆座客張大眼睛,要看這四個怪人又有什麼新穎的玩意耍出來。
隨後,店小二又送上四根細如竹筷的冰條,放在四人面前。
要知,北地入冬之後遍地冰雪,而隱暗處的積冰,常是數月不融,居民常掘冰成塊,埋入地窟,以備酷暑時鎮涼之用。
是以,一年四季,隨時都供冰用。
東瀛倭君又從懷中取出四枚大小一股的金錠,放於桌上。
他自己身先起試,抬起一根極為脆弱易折的冰條,如利錐刺木般地插入好比鋼還堅硬的金錠中,隨即在炭爐上一掃而過。
他這一手功夫,說來容易,做起來是難上加難,因為冰條既細且脆,本即易折斷,何況頭上又插了一枚沉重的金錠,要使它不折大不容易,尤其再從那燃起熊熊烈火的炭爐上一過,冰條遇熱必溶,變成更細而更易折斷,如無絕頂的內家功夫實難保持冰條不折。
那蠱娘、倭君、盲卜也先扣如法泡製,照東瀛倭君同樣做過一遍。
東贏倭君待另三人做過以後,他重又將那冰條從爐上一掠。其餘三人,又照做一遍。如此週而復始,連續不斷地輪流做下去,那四人手上的冰條是越來越細。
滿肆座客這時都看出來,那四人這等比法,必定會定出先後之序來。
因那炭爐中的熱度是越來越高,而四人是先後輪流地將冰條從那爐火上掠過,是以冰折金墜的時刻,定有先後之分,自然冰條先折,金錠先墜的人,就是最輸的人,其餘三人也同樣可定先後之序。
於是,眾人都聚精神會神,目不暇瞬地等待要看何人後中的冰條先折,金錠先墜,何人能堅持到最後。
如是,四人足足相持了一頓飯工夫,各人手上的冰條已是比棉絲還細,卻仍垂直如舊。
眾人都知四人中勝負,即到判分之時,整個酒肆中鴉雀無聲,齊都屏息以待。
倭君、蠱娘、禿道、盲卜更是面如石僵,緊張萬分地各運內力堅持著。
陡然,「鏘」地一聲,一枚金錠落地聲響起,眾人即忙循聲找去,只道茅山禿道人一臉悻悻之色,手中冰條已溶化無餘,遂知方纔那枚墜地金錠,便是從他手中落下的。
緊接著,第二枚金錠落地聲響起,眾人又看到苗疆仙娘醜臉陡現恚憤慚紅,手中冰條也消失無餘。
第三個失敗者,則是那盲目魔卜鮑隱。
只有那東瀛倭君手中那根細化游絲的冰條,仍然挑著那枚金錠,不過也已岌岌可危。
只聽一陣宛如旱雷倏鳴的朗笑,發自好極不相稱的矮小侏儒喉中,東瀛倭君得意地道:「某家僥倖佔先,就此先行一步了!」
話聲未止,身形已如一縷輕煙,貼地飛出酒肆之外,眨眼間已是無影無蹤。
倭君既逝,盲目魔卜鮑隱離席而起,向蠱娘、禿道說一聲:「老瞎子去也!」
人如閃電飄風,也追蹤東瀛倭君之後,急趕而上,像是近不急待。
苗疆蠱仙娘待那盲目的隱身形消失後,也一躍而起,大喝一聲:「禿老道,你且等一等,仙娘也溜去了。」
看她身形肥胖臃腫,身法卻極的靈活敏捷,只在眾人眼前一閃而過,剎那間也消失在朗朗乾坤之中。
禿道人雖只剩他一個,卻仍遵守諾言,直到蠱仙娘不見影子,他這才道袍肥袖一層,赤足點地而起,一個鵬鳥也似,閃出酒肆之外,立時凌空拔起。
這時,酒店主人休說因他們留下四枚金錠在地,償付酒資,已是太過多多,不想攔阻,而且,看到此四人這些出奇駭絕的功夫,即使未曾留半文錢下來,也那敢攔路要索。
俠青好奇心起,要查知究竟,看那四個怪人這等慎重地較量半天功夫,決定了先後的秩序,又匆匆趕去,所為何來?
他遂向鳳英道:「鳳妹,我們也跟上去看看,他們忙的什麼?」
這一對綺年玉貌的情侶,登時也顧不得驚世駭俗,取出一塊銀子,投擲在桌上,也並肩飛身出肆,向那四個奇人所奔方向趕去。
小叫花石九令哇呀一聲,忙也抓起打狗棒,緊追俠青、鳳英之後,卻是輕功太差,遙遙落後,轉眼間已不見那一對璧人的背影。
但他也不肯錯過難得一看的好戲,盲目亂撞地繼續往前奔馳。
且說俠青、鳳英兩人的輕功是超絕的,不消片刻,已遙遙望見那茅山禿道人風馳電掣地飛舞前進。
俠青與鳳英怕離得太近,被禿道人發現有人潛蹤在後,諸多不便,遂放緩身法,只不令禿道人脫視線之外,一路跟蹤。
只見,那茅山禿道人身法絕怪,像個蝙蝠似的,數步一貼地,再袍袖雙展,飄飛半空,週而復始,不絕地用這等絕怪輕功身法。
鳳英卻認得出這是茅山排教有名的「縮地神行大法」,看來雖怪,其速快絕。
果然,未過許久,那先道人走一步的苗疆蠱仙的肥胖身影,也落入視線之中。
原來,那苗疆蠱的輕功雖也足以凌駕許多武林高手之上,卻及不得茅山禿道人的這怪絕的「縮地神行大法」這等神速,漸漸已被禿道人追近了一些。
前後三批,合共四人,各展輕功,飛馳了約一頓飯工夫,都進入了一個山谷之中。
這裡仍屬燕山餘脈,在燕趙之地已算是高峻山區,這峽谷,倒也還峭拔險惡。
俠青、鳳英兩人藝高膽大,不怕危險,隨禿道人之後,也一齊闖入谷中。
入谷之後,先在夾道中迂迴前進,轉了幾個彎子,忽然眼前一亮,豁然開朗,數十丈見方盆地。
俠青、鳳英闖入其中,一見眼前形勢,不覺一征。
兩人原道,蠱娘、倭君、盲卜、禿道四人都在這方盆地上,即或不是展開一場空前慘烈的搏鬥,也必又是外馳內張的出奇怪絕的內功竟比。
那知,眼前所現,大出他兩人意料之外。
那蠱娘、倭君、盲卜、禿道四個奇人,先後在酒肆中一聲出盡全力的內功爭比,決定先後次序,又先後急不可待地展起絕頂輕功,趕到這谷中盆地來,你道他們做些何事?
此刻,這四個怪人竟一個個像京師中那些閒散無事的公子哥兒在街頭閒溜似地,踏著四平八穩的方步,在那裡一步一步地踱著。
所不同的,是這四個怪人,口中都唸唸有詞,似乎在背誦著什麼口訣。
而且,這四人精神貫注,各自且數且步,對俠青與鳳英的貿然闖入,不聞不見。
俠青與鳳英看得又驚又笑,既已暴露,索性堂而皇之的站在一旁,且看這四個武功出眾的怪人弄些什麼玄虛。
看了半響,俠青與鳳英看出一些端倪,原來這四人所走的步子是有一定的方位和節拍,後到之人比先來的遲了幾步,所以屢屢踏入前人覆轍。
可怪的卻是,後面三人雖屢沿前人舊跡踏步,卻無一人存僥倖取巧心理,且在一旁等候前人走完,仍然不輟不休,不漏半步地繼續一邊唸唸有詞,一邊穩踏方步踱進。
又過半響,四人所走方向,漸有不同,所走軌跡也顯然有了出入。
鳳英與俠青這才知道那四個人所記的步數與方法並非盡同,所以都不能相信別人,必要自己自履踐,才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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