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師一生何所懼?高塔欲傾?非也;惡鬼顯形?非也;宿敵偷襲?皆非也。
若汝可見幽藍之火,汝方可知敬畏,此火至美哉。
奧撒?烏特阿,法師王泣月之年,仲夏之季語於一學徒恐懼感再次懸在了每個人的頭頂上。這冒險的一行人,本來打算重新找一個陽台,再從周圍的通道走出奧丁爾魔塔。可是現在,他們已經走遍了整整九個陽台,可每一個陽台的每一座門,都把他們帶回靜謐的墓室。逃不出的墓室裡,瀰漫著一種「爾等盡在吾掌握中」的氣息。
「魔法啊!」達忒南有些絕望地大叫起來,他恨恨地用劍砍著陽台護欄,「到處都是這些臭魔法!諸神啊,諸神為什麼不弄個簡單點的事情讓我們做!」阿斯萊阻止他道,「小心點,阿南!你該知道,越急躁,越危險。坦帕斯神可不喜歡毛手毛腳的戰士!」「不錯,」太姬神教士也附和說,「聖太姬神對那些闖勁十足卻很少抱怨命運的人分外垂青。」「噢喲,」達忒南嘟噥著說,「兩位,我們每次都回到這同一間墓室,是兩位聖神的主意?」不等他人答話,他挺了挺胸,操著劍,衝進了墓室,劍刃上寒光閃閃。
其他冒險者看了看他,聳聳肩,無奈地跟了進去。
達忒南橫穿過墓室,來到屋裡最近的兩扇緊閉的大門之前,」這門是鎖上的,「他舉起劍,往鎖上砍去,」我就不信……」門上傳來巨大的響動,幽藍色的火焰從門上竄了出來,轉眼之間達忒南已經化作了一團黑色的煙,散落在地上,頭骨掉在地板上,滴溜溜轉了兩轉,空洞洞的眼眶看著後來的冒險者。
冒險者們見狀,無不大驚失色。
「太姬神在上!」教士嘴唇顫抖,小聲說。彷彿是回應這句話,達忒南手中那把幾乎融化的劍,鐺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剛剛結束的一番惡戰已經讓伊爾瑪體力透支,見了這樣的情況,她不禁尖叫出聲,雙腿發軟,跪倒在地上。以瑟輕撫她的肩膀,想寬慰她。
格拉凱抬高音量,「要不我們用個法術,試試開其它的門看看?」阿斯萊點點頭,「我有一個帶坦帕斯祝福的碎裂咒語,可以試試看。」他垂下頭,默念祝辭,伸出手臂指著剩下的那道門。
大門劇烈地晃動起來,可既沒有打開,也沒有破裂。天花板上四處掉下塵土,石頭地板也處處出現裂開的縫隙,眾人耳朵裡傳來大鐵錘重重敲擊的巨響。冒險者們張皇地背靠背,抬頭四處看著。阿斯萊四肢莫名地著了火,他又驚又怕,連忙往後跑。
「不!」他厲聲尖叫起來,徒勞地想跑出墓室。」坦帕斯神救我!」他身上冒起的火焰,已經舔黑了墓室頂上的橫樑,而此時戰神的牧師早已消失不見。
在恐怖的寂靜裡,塔斯喝令道,「退後、退後!快離開這間墓室!這也許是地獄裡來的魔法!」薩普靠陽台通路最近,他聽到塔斯的話,轉身就往門口沖。可他被一道無形的力量阻止了,他嘴唇發著抖,動彈不得。冒險者們目瞪口呆,眼睜睜看著薩普四肢砰然炸裂,鮮血四濺。他的屍骸掉在地上,消失無蹤,只剩一灘沾滿血污的盔甲。
剩下的五個冒險者彼此驚望,不知所措。伊爾瑪喉嚨裡卡卡作響,說不出話來,只是緊緊地閉著眼睛,臉色蒼白。塔斯用手搭在她肩膀上,指關節握得發白。太姬牧師歐森,艱難地嚥著吐沫,「奧丁爾一定是想讓我們為他陪葬!一步不慎,我們都會送命的!」塔斯聲音發抖,」可我們該怎麼做呢?你和伊爾瑪比我們幾個懂的法術要多些,快想想辦法!」「不如挖地道出去吧。」伊爾瑪聲音微弱地說,「奧丁爾在門和窗戶上一定都施了魔法,正等著我們上鉤。但是他應該想不到我們從地上打洞吧?」「但萬一奧丁爾從地底下冒出來怎麼辦?」格拉凱害怕地問道。
以瑟衝著伊爾瑪點了點頭。
「用所有的方法,開始在地上打洞!」塔斯道,」魔法,劍!快!」「讓我先念個咒語,」歐森說,他臉色蒼白,聲音搖擺不定,「如果有用,它能綁住在墳墓裡的奧丁爾,讓他無法施展魔法,好讓我們有辦法逃出去。」「你是想讓他現在就奪走我們的性命嗎?」以瑟反駁道。
塔斯無奈地聳肩道:「橫豎都是一死,試試看吧。如果奏效,我們才有機會跟他鬥啊。各位,準備好武器,我來試試弄開這些地板。歐森,你準備好就叫一聲。」太姬神牧師跪在地上,向太姬禱告,希望她睜開雙眼,記起自己多年忠心耿耿的侍奉。爾後,他用一把小刀割開自己的手掌,讓血滴在另外一隻手心裡,吟唱起他人聽不懂的調子來。
沒過多久,他突然失去知覺,蜷曲著倒在了地上,手臂無力地搭拉著。格拉凱下意識地往前走了一步,又馬上倒退了一大步。只見牧師身體上,慢慢冒出了一道白色的煙霧,它無聲無息地升起,剎那之間,歐森的鬼影子站了起來,瞪眼看著剩下的四個活人。它嚴厲地指了指四人,又指指窗戶,然後走向棺材,用手壓著棺材蓋。
「他、他,難道他……?」以瑟震驚道。
塔斯彎腰看了看牧師的肉身,「是的。」他重新抬起頭,面目驟然間老了許多。「我猜他知道這個法術會耗盡他的性命。我們照他說的做!」他的聲音裡失去了一貫的鎮定。
「從窗戶出去嗎?」以瑟看著棺材邊上站著的鬼影子,禁不住留下淚來。
「那是他用性命指點我們的道路,」塔斯沉重地說,「繩子!」以瑟和格拉凱脫下護甲,從腹部解開纏在身上的繩子,伊爾瑪緊握著每根繩子的末端,那兩人則把繩子一圈圈從身上卸下,攤在地上。之後,以瑟在兩根繩子的另外一頭打了個死結,結成了一整根。
兩人面色凝重,走向一扇窗戶,回頭看了看,衝著對方點點頭。以瑟把繩子栓在肩膀上,格拉凱沖窗戶走去,伸出手。
他把繩子甩向華麗的鐵窗框上,又甩向窗框後的窗簾。接著,他用帶著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
什麼也沒有發生。
半圓形的窗戶上,畫的是飛翔的巨龍,站在高高山尖上的巫師,以及一群飛馬。
格拉凱看了看,選了距離他最近的飛馬窗戶,用力搖了搖窗框。窗框輕輕地」唧呀」響了幾聲,仍然什麼也沒有發生。
他用劍劃破了厚重的窗簾,露出後面擋著的毛玻璃,隱約看得見窗外的藍天。他又用劍身使勁戳了戳玻璃,試探著上面有無陷阱。最後,他開腔道:」窗戶打不開,玻璃是整個鑲嵌在上面的。」「那就打碎它!」以瑟道。
格拉凱翻轉劍身,使勁照玻璃上擊過去。玻璃碎裂開來,四處濺著渣子。
從窗戶破口的地方,射進一縷光線,它打著旋,一開始,旋轉的速度很慢,漸漸的,那速度加快了……「快退回來!」伊爾瑪突然大聲叫了起來,「危險!」她的聲音才響起來,附著了魔法的光芒已經起了作用。它彷彿龍捲風般把兩人席捲起來,往窗戶上那個小小的破洞吸過去。兩人的四肢好像破玩具一般被揉成了一團,硬生生地從那洞口擠了出去。以瑟發出一聲長長的撕心裂肺的慘叫,直到他墜到了地面,那慘叫聲才停下。
塔斯不可思議地搖搖頭,呆了好一會,才轉過頭來看著年輕的女法師。「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了。」他沖伊爾皮帶上綁著的魔法書點著頭,」你覺得該怎麼辦?」「這是奧丁爾的封存魔法。我們只有打破這個詛咒才能出去。」伊爾瑪轉過頭,看著歐桑的鬼影,還緊緊地壓著棺材蓋子。但十分明顯,它的影像已經漸漸黯淡,馬上就快消失了。伊爾瑪指著棺材說,「你看,奧丁爾一直想從棺材裡鑽出來呢。」塔斯看著鬼影漸漸褪去的手,「我們還有多長時間?」伊爾瑪聳聳肩,「我又不是奧丁爾,哪能知道他想跟我們玩多久?」塔斯用力揮了揮手上的劍,威嚇地說:「你可別跟我開玩笑了!你是不是已經中了奧丁爾的魔法?成了被它控制的傀儡?」伊爾瑪瞪著他,慢慢點點頭,「你真是聰明極了。」塔斯瞇著眼睛,從腰帶上抽出匕首,死死盯著伊爾瑪。可他轉過身去,匕首擲向薩普死掉的那個出口。匕首化作一團閃光,消失了。
塔斯沉重地歎了一口氣,「魔法還在繼續。我們開始挖地洞?」伊爾瑪想了想,搖頭道:「奧丁爾太強大了。除非毀了他,否則是不能打破這些魔法的。」「那我們就跟他鬥吧!」塔斯咬牙切齒。
「是的,」伊爾瑪說,「在你跟他開戰前,我得給你做好準備。」「嗯?你,想怎麼弄?」塔斯抬起眉毛,舉起了劍。
伊爾瑪做了個手勢,緩緩說:「這座塔是靠奧丁爾的法力懸在半空的,你若砍死他,自然,他所有的法力都會失效,而你,也會跟這塔一起掉在地上,摔個粉碎。」塔斯嚥了口吐沫,點點頭,「那,你給我施法吧。」伊爾瑪正在做法,她身後突然閃出一道劇烈的光。
她轉身躲了一下,方好看見歐森的影像消失不見了,棺材的蓋子猛地彈起來,掉在地上。伊爾瑪歎氣道:「奧丁爾掙開了禁錮!」她衝自己點點頭,彷彿是回答著一個只有她才聽得見的問題。她比劃著手指,加快了施法的速度。
塔斯疑惑地看著伊爾瑪,往前走了一步,舉起劍,往石頭棺材裡探著頭。石棺裡放著一口黝黑的木棺,上面擺著三本又小又厚的書。
「別過去!」伊爾瑪尖聲叫道,「除非你現在就想跟屍體接吻!」冒險者匆忙後退,「我想我沒有這個心理準備!」他苦澀地自嘲道,「你有嗎?」「沒有也得有!」女法師厲聲喝道,「往後退,能退多遠退多遠!」話畢,也沒回頭看武士是不是照她說的話做了,她就往前走近石棺,把手靜靜地放在一本魔法書上。
木棺的蓋子消失了。一個東西,又高又瘦,身上穿著袍子,以一種非人的速度從棺材裡站了出來,魔法書掉進了棺材裡。
一雙冰冷乾枯的手,猛地抓住了伊爾瑪的身體。
可這時伊爾瑪不退反進,笑著沖奧丁爾滿是褶皺的臉說出咒語的最後一個字。一瞬間,乾屍手中抓住的人已消失不見,它頭頂的天花板正正地掉了下來,砸在它頭上,把整個棺材都埋住。
女法師重新在塔斯身後現出身形,背靠牆壁,留心看著棺材的方向。磚塊瓦礫晃動著,一塊塊重新飛回了天花板。塔斯回頭看了伊爾瑪一眼,又立刻轉回頭,看著棺材,退後幾步,靠著她。他臉色發青。
不一會,石塊紛紛飛走,乾屍從棺材裡重新站了起來,看著兩人,身體搖搖擺擺。慢慢地,它抬起自己銀灰色的干骨頭手臂。它的頭骨剛才被砸掉了一大塊,可下顎骨還在,張張合合,正念著什麼咒語。一道冷光閃過它深深的眼窩。乾屍轉動了著剩下的半邊頭,看著塔斯。
伊爾瑪又念了一個字眼,天花板再次掉了下來,並再度砸中了奧爾丁。
這一次,乾屍沒有從棺材裡爬出來。伊爾瑪往前走了幾步,好奇地瞅著開著口的棺材。
在棺材的底部,只剩下了灰塵、骨頭的碎片、還有法袍上的碎布,以及那三本魔法書。一些骨頭還在移動,似乎想重新拼回原形。一截手臂骨歪歪地直了起來,正指著走過來的伊爾瑪。可女法師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手臂骨,從棺材裡把它扯了出來,扔在地上,使勁用腳踩著,一腳,又一腳,直到手骨全變成了碎渣。
伊爾瑪又重新走到棺材前,檢查還有沒有其他的什麼剩下的骨頭。她扯出骨頭,踩;又扯出一根骨頭,再踩。以上的動作重複再三,塔斯看得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伊爾瑪搖搖頭,伸出手摸了摸棺材底的魔法書,嘴裡念了句咒。三本書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她身後塔斯的笑聲嘎然而止,伊爾瑪覺得不太對勁,回過頭來一看,但見塔斯的頭盔掉在地上,打著轉。一個帶著微笑的長袍人從一道黑色的影子裡」長」了出來。
那笑容十分殘酷……而且眼熟。伊爾瑪看著那長袍人,面容頓時僵了:是那個駕著龍屠殺了整個赫爾登的巫師!「噢,幹得不錯,伊爾瑪。也許我該叫你伊爾明斯特?艾摩,阿森蘭特的王子殿下?哈哈哈,從一開始,薩普就是我安插在冒險團裡的間諜,難道你們都沒發現嗎?伊爾瑪,你非常能幹,你找出了所有隱藏的魔法和珠寶。為了這些珠寶,巫師團會永遠感謝你的!你知道,再多珠寶也不會有人嫌多的。」塔斯聞言,止不住氣憤,抽出匕首,甩向這卑鄙的巫師。巫師微微一笑,匕首穿過他的身體,戳進他身後的牆上。與此同時,整間房子都冒起了火,塔斯被火包圍著,一股突如其來的力量把他重重撞進了牆裡,伊爾瑪聽到他脖子的斷裂聲。
巫師看了看塔斯還在冒著火的屍體,譏笑道:「你不會笨得以為這裡出現的,會是我的真身吧?你是這麼想的嗎?」伊爾瑪恨恨地瞇著眼睛,輕聲念了一句法咒。她聽見身體重重地撞在牆上的聲音,巫師的影像消失了。
一會兒,那人重新現身出來,背對著牆壁,冷冷地盯著伊爾瑪,說:「你幫我除掉了奧丁爾,我還沒謝謝你吶。我的法力跟他的混在一起,大大地加強了。哈哈,這麼說來,我真是欠了你一大筆債呢。所以,讓我一勞永逸地把你解決掉吧!」他打了個響指,屋裡的火勢更盛了。
伊爾瑪的手還在做著手勢,嘴裡的咒語也來不及念完,可她發現自己已經被拋向格拉凱和以瑟飛出的窗口。一道火舌舔著她,她聞到自己頭髮燒焦的味道。幸好,身上的火被那本綁在肚子上的魔法書擋住了。伊爾瑪虛弱地念出護身咒語,在空中保住了平穩,重新飛了起來。
她貼近了地面,看見那裡躺著兩具焦黑的屍體,旁邊一大片地區也還零星冒著煙,那是冒險者們出發時留下的馬匹和裝備,現在也蕩然無存了。
伊爾瑪淌著眼淚,往別的方向飛去。她背上的衣服被火燒光,皮膚生生發痛。可,她對此,已經沒了感覺。
小小的敞棚船上載著一男一女。男的頭髮灰白,在船尾上撐梢。小船在夕陽之下,輕飄飄地順水而下。
老人抬頭望了一眼站在船頭的年輕女子,低聲問道:「是去神廟嗎,女士?」鼻樑挺直,頭髮烏黑的女人——伊爾瑪,點了點頭。她用雙手撐著胸前的扶手,眼神不知游離到了哪裡。老人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又垂下頭,用力把梢往水裡一撐。
「一路保重,小姐。」他一邊說,一邊把梢停在了船頭一側,「來這裡的人很少,能順利返航的人就更少了。有些人我們再也沒見過他們出現;有些人,只剩下了蒼白骨骸;有些人再也無法見到這世上的光明;噢,還有人發了瘋。」伊爾瑪轉過頭看著老人,面無表情。好一會兒,她才說,」可我必須到這裡來,完成這件事,我別無選擇。」她看著前方傍晚的薄霧,」每個人,都有他的宿命。」老人沒有答話,只是歎了口氣,把船繼續劃向前方的小島,那裡叫做「蜜斯特拉之舞」。不遠方的水面上,小島的黑影聳立著,顯得異常龐大、可怖。
他們看著它,越來越靠近了。老人慢慢停下梢,把小船靠攏一個古舊的石頭碼頭,「這裡就是了,女士。在這座山後面,另一座山頂上,魔法女神的祭壇就在那裡。我得先走了,願女神保佑你。」伊爾瑪向他深深鞠了一躬,踏上了碼頭,又轉身遞給老人四枚金幣。老艄公在夜色裡靜靜地看了她許久,直到看著她爬上山。費倫大陸的又一個夜晚來臨了。
直到伊爾瑪的身影消失在山頂上,老人才重重地,把梢插進水中,用力撐離碼頭。他那樣飽經風霜的臉上,突然裂開一個恐怖的笑容,那笑容就像是……一個腐爛的西紅柿。接著,他臉上冒出了許多鱗片,還有膿血一樣的液體從上面滴下來。這醜陋不堪的臉陰森森地低聲說,「任務完成,主人。」葛蘭迪知道,他的主人,狂暴法師伊赫玳一定正心花怒放地看著這一幕呢。
魔法女神的祭壇孤零零地立在山尖。
這座祭壇由巨大的深色石頭組成,表面十分平坦。
伊爾瑪站在祭壇面前,山風在她耳邊歎息著。她在心裡默默向蜜斯特拉祈禱著,好一會兒,風聲漸弱。她解開奧丁爾的魔法書,萬分虔誠地把它放進冰冷的石頭祭壇。
「掌管世間一切神秘的女神啊,請您接受我的獻禮吧。」伊爾瑪喃喃低語,心裡不太肯定是不是該這麼說。她站在祭壇邊上,靜靜地等待著。如果女神需要,她願意整夜地守在這裡。
書放上去不久,祭壇上緩緩升起了一對女人長長的手臂,那雙手捧起了魔法書,耳邊傳來一陣高亢清晰的聲音。
伊爾瑪倒退了一步,閉著眼睛晃了晃頭。等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那雙手和書已經都不在了。風兒吹過祭壇表面,跟她剛才來的時候一摸一樣,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
伊爾瑪長久地呆站在祭壇前,她心頭只覺得有些奇怪和失落。明天天亮後再想該怎麼辦吧,現在,讓她心滿意足地站在女神面前就好。
赫爾登無辜的村民,亂法城堡外死去的匪幫,妙手幫,還有冒險團……那麼多那麼多的人,已經死去了。他們都去見了諸神,最後只剩下她一個人……伊爾瑪發著呆,好半天才察覺祭壇後面的山下有什麼東西在閃著亮光。她向前邁了一步,看清那光芒來自一個苗條的女人,比她整整高兩倍。她穿著法袍,態度雍容高貴,懸浮在空中。她的眼睛猶如深邃的清泉,臉上帶著笑意,抬起手召喚著伊爾瑪。接著她轉過身,大跨步地朝山下走去。
伊爾瑪被她牽引著,走下微風拂面的山頂,又上了另一座山。走了很長時間,她們來到小島另一側的岸邊,那閃著光的人影毫不遲疑地往波濤中走去,她站在浪花之上,繼續前行。
伊爾瑪心中困惑,放慢了腳步,看著水面。灰色的波浪拍打著岸邊,地上的石頭全是沖刷多年的圓圓鵝卵石。蜜斯特拉走過的水面,都閃著光,她身後漸漸現出一條水組成的路。
伊爾瑪小心翼翼地伸出腳,試探著那條水「路」,一團薄霧罩著水面,她看見自己的腳也懸在水面上,沒有一點水星!她走在了水面上!伊爾瑪見此情形,邁步上前,往前追趕著女神的身影。
她們走入了海面,小島已經在身後很遠。海風吹拂,帶來了涼意。伊爾瑪追趕了一陣,大口大口地喘起氣來。海面一望無際,空空蕩蕩,她心裡有些發毛,而前方那道身影卻還是隔她越來越遠了。
她忍不住想,她們這麼急匆匆地,到底是要到哪裡去呢?這時,她耳邊傳來一個冷酷已極的聲音:「你完了。」前方,那發光的人影漸漸變淡,在深色的波濤中幾乎已經看不見了。伊爾瑪加快腳步向前跑,可腳下閃光的水」路」也漸漸隱去,她不能再站在水面上,而是掉進了冰冷的海水裡!她在海水中扑打著,冰冷的水灌進她的喉嚨和鼻腔,伊爾瑪嗆了水,一道波浪狠狠拍打著她的臉。她竭盡全力掙扎,划動著胳膊。
很久很久以後,她游回小島。夜晚的岸邊只剩下她濕淋淋的身影……山頂捲過一道閃光,在空氣裡打著旋風。一轉眼,從旋風中心邁出一個高瘦的黑袍人。
他走進祭壇中心,看了兩眼,冷冷地吩咐道:「現身!」祭壇中央響起一聲輕輕的歎息,空氣裡亮光閃閃,漸漸出現了一個捧著一本書的女人。她伸出手,把書遞給了黑袍者。書的周圍,小小閃電辟啪作響。男人心滿意足地接過了書。小閃電消失了。
影子般的女人哀切地向黑袍人懇求道:「最最尊貴的法師啊,而今你會放我自由麼?」黑袍人伊赫玳點了點頭,「只有一會兒!——現在,消失吧!」影子漸漸變淡,那女子微弱的聲音問了一句:「那個女孩子是誰?她的命運將會怎樣?」「死亡就是他的命運!她,無非一個小小工具罷了。」伊赫玳聲音裡有些怒意,「你,快滾!」女人縮回到石頭裡,最後消失的是她那雙帶著懇求的細長手臂。
伊赫玳沒有再看一眼,他只顧著端詳手中的那本大書,臉上掛著殘酷的笑意。島上第三座山頭上,那裡才是真正的魔法女神祭壇,可那裡早就只剩一片瓦礫了。這計劃真是天衣無縫啊。
過不久,他,伊赫玳就會成為全費倫大陸至高無上的大法師,擁有最強大的法力,噢,那些反對的人,讓他們下墳墓裡去哀嚎吧!他正在得意,卻看見對面的山頭,女神祭壇的碎石堆裡閃起幽藍的火焰,越來越強,越來越亮。
伊赫玳臉色僵硬,喉嚨突然發了干。一個比他高兩倍的女人,站在兩山之間的空中,全身都閃著幽藍的火光。那女人眼神深邃,靜靜地看著他。
突如其來的恐懼攝住了他的心。他趕緊念了一句咒語,身邊頓時電光大作,把他帶走了……伊爾瑪微弱無力地呻吟著,咳嗽著,睜開了眼睛。黎明再次降臨費倫大陸……她半躺在水中,波濤一陣又一陣拍打衝擊著她的身體。伊爾瑪但覺自己全身脫力,手臂發沉。她想讓自己站起來,卻發現腿根本無法支撐身體。她只得用手和膝蓋,一點一點地往岸上挪動。
海岸上空無一人。帶著鹹味的海風吹過,她覺得有些冷,這才發現,全身的衣服早被波浪帶走了,只剩綁在胸口的雄獅之劍。前面看不見碼頭,看不見房屋,只有茂密的樹叢,蓬亂的雜草,殘缺的樹樁。
伊爾瑪腳步蹣跚,向前走了幾步,突然,她看見腳下的沙地上,有人在上面劃了一個四個大字:」阿森蘭特」。
伊爾瑪呆在原地,全身上下都發起抖來。她咳嗽著,用力搖著頭,挺了挺胸,抬起下巴,迎著升起的太陽走了下去。
這時,在一座日夜被魔法守衛著的城堡裡,高高的寶座上,正坐著一個人。
「葛蘭迪,」他淺啄了一口酒,才出聲說道。那位全身長滿鱗甲的僕人從陰影裡不情不願地走了上來,來到大廳中央的誦經台上,小心翼翼地翻開了奧丁爾的魔法書。誦經台上浮起一陣魔法帶來的漩渦,但,閃電和死亡都沒有出現。
翻開的書頁上,一片空白。
「把它拿過來。」伊赫玳再次吩咐道。
誦經台被舉到他面前。伊赫玳站起身,放下手上的酒杯,親手翻開了第二頁。
第二頁上仍是一片空白。
第三頁,空白。
第四頁,空白。
第五頁,空白。
這本大書的每一頁,竟然全是空白。
伊赫玳的笑容僵硬了,眉頭緊緊鎖在了一起。
他念了一道咒語,大廳的地板上傳來一聲刺耳聲音,一塊地板向後退去,地上現出一個深不見底的幽黑洞口。一條蔓籐從洞裡不懷好意地長了起來,它仔仔細細地摸著魔法書,彷彿是在輕輕撫摸愛人的身體,爾後,它合上書本,失望地縮回了地洞。
這意味著,這本書上沒有什麼隱藏的字母,上面也沒有藏有通往異域的出口。它就是一本空白的書。
伊赫玳氣憤已極。他猛地從座椅上站了起來,大跨步邁過地上的洞口。暴怒的腳步聲在大半個城堡裡響了起來。他走進一間掛滿小燈的房間,那裡有一個黑色的基座,上面放著一個大大的水晶球。
他憤怒地瞪著水晶球,球裡閃著火光和閃電。伊赫玳用手抓著球,突然高聲喝道:「我要讓她碎骨揚灰!如果她被淹死了,我要砍碎她的屍骨,像扔雞蛋那樣蹂躪她的骨頭!直到她從墳墓裡爬出來向我求饒!沒有人能愚弄我伊赫玳!沒有人!」他一聲召喚,半個城堡之外的葛蘭迪就拍打著背後的鱗片翅膀,匆匆飛到主人身邊。
伊赫玳凝視著水晶球,努力在腦海裡拼湊著那個高鼻子年輕女人的面孔。火焰從水晶球裡往外吐著舌頭,他從意念裡變出一把鐮刀,想要切碎那女子的腿。他想要聽到她的尖叫和痛哭聲!讓她承受世間最大的苦痛吧!水晶球上慢慢浮現出一個人的影像。——但,並不是伊爾瑪。
伊赫玳充滿詫異地看著球中人。
那裡有一張長著鬍鬚的蒼老的臉,露出他一貫溫和的笑容,祝賀般地對伊赫玳點頭道:「美好的一天,伊赫玳。我聽說你拿到了那本魔法書。」伊赫玳狂怒地看著魔導師,用力拍打著水晶球,」你應該知道:那本書上半個字都沒有!」魔導師微微一笑,輕輕譏諷了一句:「我知道……可你想想看,那女法師是很誠實的,獻給蜜斯特拉的祭品,她怎麼敢放一本假的書上去?再說,你吩咐她不要看書裡的內容,她也當真一個字沒看。你不覺得她這品性,是如今很少見的麼,伊赫玳?」狂暴法師怒不可遏,他咆哮一聲,往水晶球裡施了一道法術。球裡的影像閃了閃,但魔導師的笑容依然如舊,而且嘲笑的意思更足了。狂暴法師使出的魔法全反彈了回來,震得整個城堡都晃了晃。葛蘭迪用力拍打著翅膀,免得被甩到牆上去。
「憤怒,伊赫玳,是許多愚蠢法師的致命弱點。」魔導師平靜地說著。
伊赫玳的狂怒咆哮聲迴盪在整個房間裡。他轉過身,眼裡殺機一閃,使了個碎裂火球。葛蘭迪還來不及站穩,就被自己的主人做了洩憤良藥。
吟遊詩人正在獨角獸之角一個昏暗的小酒吧裡唱歌。門外慢慢走進一個年輕的女人。
這座酒吧在阿森蘭特國境以西的一座畜牧場附近。伊爾瑪遇到它之前已經趕了一整天的路,只喝了點水,什麼東西可吃的東西都沒找到。
店主聽見女子肚裡咕嚕咕嚕的聲音,慇勤地走上前,說:「桌子和燉肉都等著您呢,您還要點什麼?當然,烤火爐和美酒也都有。」女子點點頭,微微一笑,「盡量給我張靠邊的桌子。」店主點頭,」是,是。這樣的桌子有很多。您跟我來……」女旅客跟著他走到一張桌子前,她的衣著雖然並不起眼,但她談吐有禮,顯然不是粗野之輩。店主並沒提前向她討住宿費。伊爾瑪脫下靴子,端坐在桌前,心滿意足地舒了一口氣,「如果有人組織冒險團,請您告訴我一聲。」她向店主說道。店主點點頭。
紅酒很是可口,烤著火很舒服,歌手的聲音動聽。只是石頭地板有些凍腳,伊爾瑪穿回了靴子,用斗篷裹著自己,靠在牆壁上,捻滅了桌上的蠟燭。
黑暗裡,她慢慢放鬆身心,聽著吟遊歌手的歌聲。那歌謠唱的是美麗勇敢的女騎士,為了解救被鎖住的年輕男子,犧牲了自己的性命。這歌聲溫暖了伊爾瑪的心房,哪怕明天一早,生活裡又會充滿死亡和危險,那也是明天的事情了。但願天上諸神保佑她一切順利。她已經來到阿森蘭特國土的邊境上了。
她只能前進,這是蜜斯特拉的旨意。
噢,蜜斯特拉對她該有多失望啊,伊爾瑪忍不住這樣想。
突然,她豎起耳朵。歌手開始唱另一首歌謠,她以前從未聽過。這是一個關於她祖父武瑟葛拉爾王的故事。她聽著聽著,眼淚不禁溢出了眼眶。
可突然間,歌手的聲音變得粗啞,轉而更成了一種難聽的」嘎嘎」聲。
伊爾瑪從陰暗角落望了出去,奇怪地看著吟遊歌手。
歌手用手痛苦地捧著自己喉嚨,眼神恐懼地張望著他鄰座站起身來的男人。那一桌上坐著一群人,毫不掩飾地嘲笑著歌手。他們的桌子上擺滿了空酒杯。那些人穿著名貴的袍子,腰帶裡插著法杖,還有匕首。伊爾瑪的心裡歎了一口氣:又是巫師們。
另一張桌子上有個商人,他有些生氣地質問著:「你們到底想幹些什麼?」那站起身來的人,傲慢地用手指著喘不過氣的吟遊歌手,冷冷地說,「我們不允許任何人,在阿森蘭特,提起那個死人!」另一桌上的客人指責道:「你們此刻並不在阿森蘭特!」巫師聳聳肩,轉過頭四處打量了一下房間,「我們是阿森蘭特的巫師團,這整個大陸很快就將是阿森蘭特的一部分了,何況這裡!」伊爾瑪看見店主端著熱騰騰的菜,從廚房裡鑽了出來,被巫師的話嚇呆住了。
巫師惡狠狠地笑著說:「這裡,可有人想反駁我嗎?」「是的,」伊爾瑪從自己呆的角落裡慢吞吞地說,一邊破了巫師們施在歌手身上的扼殺術。她從黑暗的牆邊站了出來,巫師們不懷好意地看著她。伊爾瑪猜測他們無非還是一些魔法學徒,到這邊境之地作些保護商隊一類的小事情。
她指著那個站著的巫師,「擁有魔法的人,不應該用法術欺凌弱小。閣下,您同意這個觀點嗎?」「這全是蠢話。」巫師不屑一顧地說,抬起手來想對伊爾瑪施法。
伊爾瑪歎了口氣,巫師的手還沒完全舉起,眼睛已經向外暴突,他的手也縮了回去,用力捧著自己的喉嚨。
「這是你自己使出的魔法,」伊爾瑪輕鬆地對他說,「看來,你的法術學得不錯,而且,您說得對,我說的全是蠢話。」那一桌巫師聽了她的話,拍案而起,磨拳擦掌地抽出了法杖。伊爾瑪笑笑,說了一句停滯咒。
巫師們的手凝固在半空中。他們惡毒的魔法來不及向女子說出。屋裡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
伊爾瑪對屋裡剩下的人說道,」我想我能讓這些人稍後再使出他們的魔法。我不介意跟他們來一場魔法大戰。不過我認為我們不能毀了這間鋪子。你們認為我該,處理掉他們嗎?」屋裡人噤不敢言。過了一陣,大家突然回過神來,所有人都抽出匕首棍子,往巫師們身上招呼。巫師們想跑,卻跑不動。
有個巫師的刀子晃在一個商人的臉上,那商人的匕首也扎進了他的肚子。
大家七手八腳把巫師們揍成了熊貓,狼狽不堪地倒在杯盤散亂的地上。
不過,只有一個巫師被打死了,剩下的只是失去了知覺。
客店裡再次回復了寧靜。店主說,」各位,痛打手無還手之力的人倒是容易,可要是他們的同夥來報復,我們還有活路嗎?」「是啊是啊,他們會把我們都變成腳下的蝸牛,一隻隻用腳踩死!」「他們會把我們全困在這間店裡,活活燒死!」「要是這裡的諸位有人多嘴多舌的話,那以上的事情倒的確有可能發生。」伊爾瑪往巫師們身邊走去,人們敬畏地給她閃開了一條路。她摸了摸倒在地上的巫師,嘴裡念了一句咒語。突然,倒在地上的巫師變成了七塊大石頭。她又揮揮手,石塊全消失了,只有地上殘留的一塊血跡,證明他們確實存在過。
離伊爾瑪最近的商人問:「你把他們變成了石頭?」「嗯,」她微微一笑,「你看見了,石頭還能流血呢。」在人群低低的笑聲中,伊爾瑪轉向吟遊歌手,「您的喉嚨好些了嗎?能重新唱歌了嗎?」歌手疑惑地點點頭,「您有什麼吩咐?」「噢,若您願意,能繼續把武瑟葛拉爾王的故事唱完嗎?」吟遊詩人笑了,向她鞠了一躬,「這是我的榮幸。怎麼稱呼您?」「伊爾瑪,」她說,「伊爾瑪?艾摩、艾摩爾,赫爾登村的後人。」歌手驚訝地看著她,」赫爾登村?九年前那裡已經是一片廢墟了!」伊爾瑪沒有回答,過了一會,歌手好奇地問:「那麼,告訴我,你把那堆石頭變到哪裡去了?」伊爾瑪聳肩道:「一個叫做『蜜斯特拉之舞』的小島,那裡的海水很深。當變身魔法解除之後,他們只能游回岸邊。我希望他們的肺活量足夠好。」屋子再次靜了下來。歌手想用」鹿角傳奇」的歌聲改變這沉默的氣氛,可他喉嚨的傷勢看來尚未完全恢復。他斷了兩次音,無奈地停了下來,「伊爾瑪女士,您能等到明天一早,再聽這首歌嗎?」「當然,」伊爾瑪回答,坐在巫師們曾坐過的位置上,「您還好吧?」「謝謝您,我想還成,」吟遊歌手答道,」讓我為您的這頓飯付帳吧。」「如果您願意,我願請這裡所有人一杯。」伊爾回答。兩人相視而笑。
伊爾瑪面前已經擺了三個空酒杯,她臉色有些發青,問道:「阿森蘭特的王子們,還有活著的嗎?」吟遊歌手聳肩道:」據我所知,只有孛醪佴了。我可知道他是怎麼當上國王的。別的王子,我不太清楚了,不過我希望還有。我不喜歡巫師團,他們大搖大擺地統治了這個王國,就好像他們都是國王一樣。如今,這塊土地上,人們唯一的樂子就是看著巫師團的傢伙們互相欺騙玩弄,哈。我已經很少回來了。」「為什麼呢?」伊爾瑪一口喝乾了剩下的酒。
「如今這個王國裡,沒有誰敢公開反對巫師團。連吟遊詩人,要是被巫師和大兵看見,也大多沒什麼好果子吃。」歌手也喝乾了杯中物,「阿森蘭特現在也看不到外來的法師,除非他能擊敗所有的巫師團。一個外來的法師,會被巫師團所有的人看成敵人,他們會聯合起來消滅對手的。」伊爾瑪靜靜地笑了一聲,「噢,這麼說來一個法師還是到別的地方去比較好。」歌手點點頭,」不錯!而且,走得越快越好!」他瞇著眼,看了看伊爾瑪,「女士,您的衣著很是古怪。明早,你會出發去哪裡?」伊爾瑪吸了一口氣,對著歌手分外沉重地笑了笑,「當然是去——阿森蘭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