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將地平線抹成深紅色,在法梅通往海港的鵝卵石街道上投下長長的影子。微微的海風把煙囪裡冒出來的早餐炊煙吹往內陸方向。街上只有早起的人們,他們的呼吸在早晨的寒意下凝成水蒸氣。跟其他時間熙熙攘攘的人群相比,此刻,鎮子仿佛是空的。
在一家還沒開門的五金店門前,奈妮坐在一個倒扣的木桶上,一邊用手臂夾著自己雙手取暖,一邊審視她的軍隊。明坐在街對面的門前台階上,披著她的宵辰斗篷,正在吃一個皺巴巴的李子,依蕾穿著羊毛外套蜷縮在明身旁的一條巷子的巷口。一個從碼頭那邊偷來的大袋子整齊地疊好放在明的旁邊。這就是我的軍隊,奈妮自嘲地想。可是,沒有其他人了。
她看到一個"mailto:sul@@@d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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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l@@@dam帶著damane沿著街道走上來,戴著手鐲的是個金發女人,戴著項圈的是個黑皮膚女人,兩個人都昏昏沉沉地打著呵欠。街上的少數幾個法梅人都不敢看她們,而且遠遠地讓開。從這裡往港口看過去,視野所及再沒有其他宵辰人了。但奈妮並沒有把頭轉向另一個方向,而是伸了個懶腰,聳了聳肩膀,仿佛是在活動活動寒冷的肩膀,然後,她坐回了原來的位置。
明把吃了一半的李子丟掉,隨意地往街道上方看了一眼,然後,靠回到門柱上。那邊的街道也沒有宵辰人,否則,她會把手放在膝蓋上。明開始緊張地搓手,奈妮發現,依蕾此刻正急切地跳著腳。
如果她們把我們的事給暴露了,我要狠狠地敲她們兩個的腦袋。不過,她知道,如果她們被發現了,那麼決定她們三人命運的將會是宵辰人。她的心裡太明白了,她對於自己的計劃是否會成功完全沒有譜。完全有可能是她自己的失敗把她們全部暴露。她又一次決定,如果有什麼事情出了錯,她就要設法把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讓明和依蕾逃走。她跟她們說過,如果出了錯,就立刻逃走,而且讓她們相信,她自己也會一起逃。她不知道到了那個時候自己會怎樣做。只知道,我不會被活捉的。求求你,光明啊,我不要被活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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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l@@@dam和damane走上來,一直到走進了她們三個的中間。周圍有十來個法梅人,遠遠地避開這兩個鏈在一起的女人。
奈妮收集起自己所有的憤怒。受束者和約束者。她們把那丑惡的項圈戴在了伊雯的脖子上,而且,如果她們有機會,還會把項圈戴在她的脖子上,戴在依蕾的脖子上。她已經逼明把"mailto:sul@@@d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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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l@@@dam如何把自己的意願強加於damane的事情告訴她了。她很肯定,明沒有全部說完,最糟糕的那些都沒有說,不過,她所說的已經足夠讓奈妮的怒火白熱化。一瞬間,在一支黑色多刺的花莖上,一朵白色的花蕾向著光明、向著塞達盛開了,唯一之力充滿了她的身體。她知道,對於那些能看見的人來說,自己的身上正散發著靈光。那個白皮膚"mailto:sul@@@d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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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l@@@dam吃了一驚,那個黑皮膚damane張大了口,不過,奈妮沒給她們任何機會。她使用的只是一點點唯一之力,然而,迅猛如同劈開空中塵埃的鞭子。
銀項圈一下子裂成兩半,卡嗒一聲滾落在鵝卵石街上。奈妮一邊跳起來,一邊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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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l@@@dam如同看著毒蛇一般看著落在地上的項圈。damane抖著手摸向自己的脖子。不過,在那個裙子上有閃電標志的女人來得及移動之前,damane一個轉身,一拳砸在了她的臉上。suldam雙膝一彎,幾乎倒在地上。
打得好!依蕾喊道。她也已經開始沖上前,明也是。
可是,在她們三個能碰到那兩個女人之前,damane驚恐地看了四周一眼,然後撒開兩腿拼命逃走了。
我們不會傷害你!依蕾對著她的身影喊道,我們是朋友!安靜!奈妮絲聲說道。她從口袋裡掏出一把破布,毫不留情地塞進那個還在搖搖晃晃的suldam張開的口中。明快手快腳地把那個袋子一抖,揚起一陣灰塵,然後一扣,套在了suldam的頭上,袋口一直拉到那女人的腰部,我們已經引起太多注意了。是真的,然而,也不完全是真的。她們四個人,身處一條迅速清空的街道上,那些決心到別處去的人都避而不看她們。奈妮所期望的正是這種反應人們竭盡全力忽略任何跟宵辰人有關的事情可以為她們贏得一些時間。他們最終肯定會談論此事,但是,只會是竊竊私語;宵辰人可能要經過好幾個小時之後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被扣在袋子裡的女人開始掙扎,塞了破布的嘴發出含糊的叫喊聲,不過,奈妮和明用手臂架著她,把她拖進了附近的一條巷子。身後拖著一條銀鏈子和項圈,在鵝卵石街道上叮當作響。
把它撿起來,奈妮沖依蕾喝道,它又不會咬你!依蕾深吸了一口氣,才小心翼翼地收起銀鏈,那樣子像是隨時提防它真的咬自己一口。奈妮有點同情她,但是僅此而已;一切都依賴她們每一個人按照計劃行事。
suldam又踢又打想掙脫,可是奈妮和明兩人夾著她,一路拖著她沿著巷子走到屋後的另一條稍微寬闊的路上,再走進另一條巷子,最後,走到了一個貨攤旁邊的木棚子裡。這個棚子很簡陋,顯然原來是用來養兩匹馬的。自從宵辰人來了之後,很少人能養得起馬了,奈妮在這裡看了一天,都沒有人靠近過這裡。棚子裡覆蓋著一層發霉的灰塵,說明它已經被廢棄了。她們一走進去,依蕾就把銀鏈子丟下,用稻草擦手。
奈妮又引導了一點唯一之力,手鐲隨即落在泥地上。"mailto:sul@@@d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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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l@@@dam咕噥著使勁掙扎。
准備好了嗎?奈妮問道。另外兩人點點頭。於是,她們把袋子從俘虜的頭上摘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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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l@@@dam大口喘著氣,眼睛因為灰塵刺激噙著淚水,不過,她的臉脹得通紅,既是因為被袋子蒙頭,也是因為憤怒。她朝門口沖去,才邁出一步,就被她們捉住了。她並不虛弱,然而,她們有三個人。等她們再次放手時,那"mailto:sul@@@d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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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l@@@dam被脫得只剩下襯衣,躺倒在其中一個馬棚裡,手腳都用結實的繩子牢牢綁好,外加一條繩子捆在頭上防止她把口裡的破布吐出來。
明一邊摸著腫起來的嘴唇,一邊看著她們剝下來的閃電標志裙子和軟靴。這裙子可能合你的身材,奈妮。我和依蕾穿都不合適。依蕾正在從頭發裡往外挑稻草。
我知道。反正你從來就不是合適的人選,不完全合適。她們太熟悉你了。奈妮迅速脫下自己的衣服,丟到一旁,換上suldam的裙子。明幫她扣扣子。
奈妮把腳擠進靴子;它們稍微緊了點。裙子的胸口部位也有點緊,其他部位卻又有點松。裙摺幾乎觸到了地面,比那個suldam穿著時低了些,不過,要是其他人穿只會更不合身。她抓起手鐲,深吸一口氣,戴在了自己的左手手腕上。兩邊合攏之後,它仿佛是一個整體。感覺上,它跟其他手鐲沒什麼不同。她曾經擔心它不是的。
穿裙子,依蕾。她們已經把兩條裙子染了色一條是她的,另一條是依蕾的染成了damane裙子的那種灰色,或者說,盡量接近那種灰色,而且事先藏在了這個棚子裡。依蕾沒有動,只是呆呆地看著仍然張開的項圈,舔了舔嘴唇。依蕾,你必須穿上的。見過明的宵辰人太多了,所以她不能穿。如果你穿我這條suldam裙子合適,那麼,我會穿灰裙子的。她曾經想過,如果自己不得不戴上那個項圈,她會發瘋;那就是為何此刻她對依蕾的語氣無法嚴厲起來。
我明白,依蕾歎道,我只是希望我能多了解這東西能產生的效果。她把自己的金紅色頭發撥開,明,來幫幫我。明開始幫她解開背後的紐扣。
奈妮好容易才忍著哆嗦把地上的銀項圈撿了起來。有一個辦法能知道。她只是猶豫了一下,就彎下腰把她戴在了suldam的脖子上。要說有誰該戴上這東西的,那就是她了,奈妮堅決地告訴自己。反正,她也許能告訴我們一些有用的信息。藍眼睛女人瞥了一眼連在自己脖子和奈妮手腕之間的鏈子,然後輕蔑地怒視著奈妮。
這樣沒用。明說道,但是奈妮幾乎沒有聽見。
她能感覺另一個女人,感覺她此刻的感受,繩子勒著她的腳踝和身後的手腕,嘴裡的破布滲著惡臭魚味,身下的稻草透過薄襯衣扎著她。並不是說,奈妮自己能感覺到這些事情,而是在她的腦海裡有一組感覺,而她,清楚地知道這些感覺屬於suldam。
她吞了吞口水,竭力忽略它們它們不肯消失然後對被綁的女人說話。只要你老實回答我的問題,我就不會傷害你。我們不是宵辰人。不過,如果你撒謊她威脅地拿起了鏈子。
女人的肩膀開始顫抖,塞著破布的嘴唇嘲諷地彎曲起來。奈妮好一會兒才明白,suldam在笑。
她抿緊了嘴唇,然後,她靈機一動。她腦中的那組感覺似乎就是對方此刻身體上的所有感覺。她試著往裡面加了點東西。
suldam突然睜圓了眼睛,發出一聲連那破布也不能完全壓制的喊叫。她一邊拼命扇動綁在身後的雙手,仿佛想趕走什麼東西,一邊在稻草上弓身掙扎,徒勞地企圖逃跑。
奈妮吸了一口氣,趕緊把她剛才加進去的感覺剔除。suldam哭泣著癱軟下來。
你你剛才對她做了什麼?依蕾虛弱地問道。明只是目瞪口呆地看著。
奈妮沙啞著聲音回答,跟你上次朝瑪麗扔了個杯子之後,紗裡安給你的懲罰一樣。光明啊,這東西真是太卑鄙了。
依蕾咕嘟地吞了一下口水。噢。不過,"mailto:a@@@d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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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m不是這樣用的,明說道,她們一直都聲稱,它對於不能引導的女人沒有效果。我才不管它是怎樣用的,只要它有效就行。奈妮一把抓住鏈子跟項圈接口的地方,把那女人提了起來瞪著她的眼睛。她看到的,是一雙受驚的眼睛,你給我聽著,仔細聽著。我要答案,如果我得不到,我會讓你覺得我在剝你的皮。那女人露出驚恐萬狀的表情。當奈妮意識到對方把自己說的話完全當真之後,只覺得胃裡直翻騰。要是她認為我做得到,那就是因為,她知道我做得到。那就是這些鏈子的用處。她牢牢地抓著自己的理智,才阻止了自己把那個手鐲扯下手腕。相反地,她的臉色更冷,你准備好回答我了嗎?還是說,你需要更多說服?那發瘋一般的搖頭已經是足夠的回答。奈妮把破布取下後,那女人只停下來吞了吞口水,就忙不迭地說道,我不會告發你的。我發誓。只要你把這東西摘下。我有錢。拿去吧。我發誓,我決不會告訴任何人。安靜,奈妮斥道,那女人立刻閉上了嘴,你叫什麼名字?茜塔。求求你。我會回答問題,求你把它取-下-來!要是讓任何人看到我戴著它茜塔的眼睛低下來看著銀鏈,然後緊緊閉上,求求你?她輕聲問道。
奈妮明白了一件事。她永遠不可以讓依蕾戴上那個項圈。
我們最好繼續吧,依蕾堅決地說道。她現在也已經脫得只剩襯衣了,給我一點時間穿上另一條裙子,然後把你自己的衣服穿回去。奈妮說道。
總得有人假扮damane,依蕾說,否則我們永遠到不了伊雯那裡。那條裙子你穿合適,而明又不能扮。那只有我了。我說,把你自己的衣服穿回去。我們已經有人做我們的受束者了。奈妮撥了撥連在茜塔脖子上的銀鏈。suldam倒吸了一口冷氣。
不要!不要,求求你!要是給任何人看到我奈妮冰冷的目光打斷了她的話。
按照我所知道的看來,你比殺人犯更可恨,比暗黑之友更邪惡。我想象不出比你們更卑鄙的人了。我不得不把這東西戴在手上、不得不跟你們一樣的事實,即使只需要一個小時,也讓我作嘔。所以,要是你以為會有任何事情我不忍心對你做,那麼,你最好再仔細想想。你不想被人看見?很好。我們也不想。其實,根本就沒有人會正眼看damane。只要你像個受束者一樣低著頭,甚至不會有人注意到你。不過,你最好盡你的最大努力,確保我們其他人也不受注意。否則,你肯定會被人看見。如果這還不足以讓你聽話,我保證會讓你詛咒你母親給你父親的第一個親吻。聽清楚了嗎?是。茜塔虛弱地回答,我發誓。奈妮不得不摘下手鐲,才能把依蕾那件染成灰色的裙子穿過鏈子,套在茜塔身上。那裙子不太合身,胸部松垮垮,臀部緊繃繃,不過,就算用奈妮的裙子結果也是一樣糟的,而且還會太短。奈妮祈禱人們真的不會正眼看damane。她厭惡地把手鐲戴回手上。
依蕾收起奈妮的衣服,用另一件灰裙子包起來,做成一個包袱,一個跟著"mailto:sul@@@d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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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l@@@dam和damane走路的農婦背著的包袱。格安要是聽說這事,一定會擔心得要死。她說完後笑了起來。笑聲勉強。
奈妮凝視她片刻,然後凝視明。現在,危險的部分要開始了。你們准備好了嗎?依蕾的笑容褪去。我准備好了。好了。明簡單地回答。
你們我們要去哪裡?茜塔問道,又趕緊補充,請問?深入虎穴。依蕾回答。
去跟暗黑魔神跳舞。明說。
奈妮歎了口氣,搖搖頭,她們想說的是,我們要去damane的宿捨,救出一個damane。當她們推著茜塔走出棚子時,她仍然震驚地張著嘴巴。
貝樂;杜門站在甲板上看著日出。雖然從港口往上延伸的街道多半還是空的,碼頭已經開始忙碌。一只海鷗棲息在一根木樁上,看著他。海鷗的眼睛很無情。
你肯定要這樣做嗎,船長?亞林問道,要是宵辰人疑心我們在船上想做什麼你只要確保每一根系繩的旁邊都有一把斧頭就可以了,杜門簡單地回答,還有,亞林,要是任何人在那些女人上船之前砍繩,我就要敲破他的腦殼。如果她們不來怎麼辦,船長?如果來的是宵辰士兵呢?放心吧,男人!如果士兵來了,我就往港口入口沖,願光明憐憫我們所有人。不過,在士兵出現之前,我都要等那些女人。現在,去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杜門回過頭,抬眼看著山坡上的鎮子,看著damane的宿捨。他的手指緊張地敲打著船欄。
紅走近了鎮子,海上吹來的微風把早餐炊火的氣息送到嵐的鼻中,努力吹拂著他那件發霉的斗篷,不過,他用一只手緊緊地拉著它。他們找到的外套中,沒有一件適合他的身材,此刻,他覺得最好還是把袖子上的漂亮銀刺繡和領口上的蒼鷺遮起來。而且,宵辰人對於帶武器的戰敗者的態度可能也不會延續到帶有蒼鷺標記的寶劍上。
早晨的第一道影子在他的前面伸展。他只能看到胡林騎馬走在馬車停放場的馬匹之間。在那一行行商人馬車之間,只有一兩個人在走動,身上穿著修理匠或者鐵匠的長圍裙。英塔是第一個進城的,早已經不見了蹤影。珀林和馬特跟在嵐的後面,隔開一段不小的距離。他沒有回頭去看他們。他們應該是完全沒有關系的人;五個男人在清晨時分進入了法梅,但他們不是一起的。
他走進了馬群,它們已經聚集在籬笆前等著喂食。胡林從兩個大門依然關著栓好的馬廄之間探出頭來,看到了嵐,向他招了招手,然後縮回去了。嵐調轉馬頭朝那邊走去。
胡林牽著韁繩站在地上。他沒有穿自己的外套,而是穿著一件長汗衫,雖然披著一件把他的短劍和破擊劍都遮起來的厚斗篷,他還是冷得瑟瑟發抖。英塔大人就在那裡,他說道,朝著一條狹窄的街道擺擺頭,他說,我們把馬留在這裡,改成步行。嵐下馬時,嗅探者又說,菲恩就沿著那條街下去了,嵐大人。我幾乎在這裡都聞得到。嵐牽著紅走到英塔身旁,他把坐騎綁在馬廄後面。石納爾人看起來一點也不像貴族,穿著一件髒兮兮的羊皮外套,上面穿了好幾個洞,寶劍扣在皮帶上,顯得滿怪異。他的眼裡閃著狂熱的光芒。
嵐一邊把紅綁在英塔的牡馬旁邊,一邊猶豫地看著自己的鞍囊。他沒法把真龍旗幟留在後面。他相信石納爾人不會打開他的包裹,但是維琳就難說了,而且如果被她發現旗幟,不知道她會做些什麼。可是,帶著它還是令他緊張。他決定把鞍囊綁在馬鞍後留在這裡。
馬特也來了,過了一會兒,胡林帶著珀林也來了。馬特穿著燈籠褲,褲腳塞在靴子裡。珀林穿著那件短過頭的外套。嵐覺得,他們看起來全都是一幅邪惡乞丐的模樣,可是,他們全都進了城,基本上沒有引起注意。
現在,英塔說道,讓我們去看看吧。他們漫步走到泥土街道上,裝出沒有特定目的地的樣子,交頭接耳,慢慢走出停放場,走上傾斜的鵝卵石街道。嵐不太清楚自己都說了些啥,更別說其他人的了。英塔的計劃是讓他們偽裝成跟其他任何一起走路的人一樣,可是,街上的人真是太少了,五個人在這清晨的寒冷街道上可說是一群人了。
他們走成一團,可帶路的是胡林,一邊嗅著空氣,一邊左轉右轉。其他人跟著他轉來轉去,仿佛這就是他們的目的。他在這個鎮子上走來走去,胡林喃喃自語,皺著眉頭,到處都是他的氣味,那麼難聞,很難分辨新舊。可我至少知道,他還在這裡。我肯定,其中一些痕跡不可能超過一、兩天。我肯定。他更確信地補充。
更多的人出現在街上。這裡是一個水果販子在把他的東西擺上桌子,那裡是一個腋窩下夾著一大卷羊皮紙、背上斜背著畫板腳步匆匆的人,一個磨刀匠在給手推車的輪軸上油。兩個女人從他們旁邊走過,往反方向走去,一個低垂雙眼,脖子上戴著銀項圈,另一個穿著閃電標志裙子,牽著一條銀鏈。
嵐屏住了呼吸,好不容易才沒有回過頭去看。
那是不是馬特深陷的眼眶裡,兩只眼睛都睜圓了,那是不是damane?這跟他們描述的一樣,英塔簡單地回答,胡林,我們是不是要把這個暗影詛咒的鎮子裡每條街都走一遍?他到過這裡所有地方,英塔大人。胡林說道,處處都是他的臭味。他們來到了一個每座屋子都像旅店那麼大、有三四層樓高的地區。
他們轉過一個街角,嵐吃驚地看到,街道一邊的一座大屋門前站著二十個宵辰士兵守衛還有兩個穿著閃電裙子的女人站在街對面另一座大屋門前的台階上說話。有士兵守衛的那座屋子屋頂上有一面旗幟在風中飄揚,是一只金色雄鷹爪子握著一道閃電。那兩個女人說話的屋子除了她們兩個之外沒有任何標志。軍官的盔甲很華麗,有紅、黑、金三色,頭盔鍍金塗漆,像一只昆蟲的腦袋。然後,當嵐看到蹲伏在士兵之間的那兩只皮膚像皮革一般的巨大身影時,他踩空了一腳。
蛙熊。絕對沒錯,那楔形的腦袋,那三只眼睛。不可能。也許他真的是睡著了,這一切全是惡夢。也許我們甚至還沒出發往法梅。
其他人走過那有人守衛的屋子時,都盯著那些野獸看。
以光明的名義,那些是什麼東西啊?馬特問道。
胡林的眼睛睜得幾乎跟他的臉龐一樣大,嵐大人,它們是那些是跟我們沒關系。嵐說道。過了一會兒,胡林點點頭。
我們是來找號角的,英塔說道,不是來看宵辰怪獸的。專心找菲恩,胡林。那些士兵幾乎不看他們。街道筆直往下通往圓形海港。嵐可以看到停泊在那裡的船只;高大方正的船體,高高的桅桿,從這裡看去很小。
他經常來這裡,胡林用手背搓搓鼻子,這條街上留下了一層,一層又一層他的氣味。英塔大人,我看他最近一次在這裡是昨天。可能是昨晚。馬特忽然雙手捏住了外套。它在那裡面。他轉過身,回頭走去,眼睛看著那座有旗幟的大屋,匕首在那裡面。剛才我根本沒有注意到,因為那些那些東西。可我能感覺到它。珀林用手指一戳他的胸膛。好了,在他們開始疑惑你為什麼像個傻瓜一樣瞪著他們看之前,停止這種行為。嵐回頭瞥了一眼。那個軍官在看他們。
馬特悶悶不樂地轉回來,難道我們要繼續走下去嗎?它就在那裡,我告訴你。我們要找的是號角,英塔吼道,我要找到菲恩,讓他告訴我,號角在哪裡。他沒有慢下腳步。
馬特沒說什麼,可他的整張臉都在哀求。
我也必須找到菲恩,嵐心想。我必須。但是,當他看到馬特的臉時,他說的是,英塔,如果匕首在那屋子裡,菲恩很可能也在。我看,他是不會讓那匕首或者號角的任何一個離開自己視線的。英塔停下腳步。過了一會兒,他說,可能是吧,不過我們在外面這裡是永遠不會知道的。我們可以等著他出來,嵐說道,如果他會在早晨的這個時候出來,那就說明他是在這裡過夜的。我打賭,他睡覺的地方就是號角的所在。如果他真的出來了,我們就可以在中午前回去找維琳,在天黑前做出計劃。我不想等維琳,英塔說道,也不想等天黑,我已經等了太久了。我要在太陽下山之前把號角拿到手裡。可我們不能確定,英塔。我知道,匕首就在那裡。馬特說道。
而且,胡林說菲恩昨晚就在這裡,英塔搶在胡林作證之前說道,這還是你頭一次願意等一兩天。我們現在就要去奪回號角。現在!怎樣奪?嵐問道。那個軍官已經沒再看他們了,可那座建築前面至少還有二十個士兵。還有一對蛙熊。這真是瘋狂。這裡怎麼可能會有蛙熊。然而,這樣想並不能使那兩只怪物消失。
所有這些屋子的後面似乎都有花園,英塔思索著環顧四周,如果那些巷子的其中一條就在一個花園之外有時候,人們忙於防御前方,就會忽視後背。來。他直接朝著最近的兩座大屋之間的狹窄小巷走過去。胡林和馬特小跑著緊跟在後。
嵐跟珀林交換了一個眼神他的卷發朋友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然後,兩人一起跟了過去。
那巷子僅僅比他們的肩膀寬了一點,不過,它的兩邊都是高大的園牆,一直通往另一條寬得可以讓手推車或者小車通過的巷子。那巷子也鋪了鵝卵石,不過,兩邊都只有建築物的後牆、掩起來的窗戶、寬闊的石板、以及被幾乎落光葉子的樹枝覆蓋的高大花園圍牆。
英塔帶著他們沿著巷子一直走,直到來到那面飄揚旗子的後面。他從外套裡取出鐵背護手,戴上,一躍而起抓住園牆頂部,往上一拉,眼睛越過園牆往裡張望,壓低聲音單調地說,樹。花床。小路。連只鬼魂都等等!有個守衛。一個人。他甚至沒戴頭盔。數五十下,然後跟我來。他抬起一只腳扣住園牆頂部,翻了進去,嵐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就不見了。
馬特開始慢慢數數。嵐屏住了呼吸。珀林用手指刮著斧頭。胡林捏住了劍柄。
五十。馬特的話音還沒落,胡林就爬上了牆頭翻過去了。珀林緊跟在他身旁。
嵐以為馬特需要幫忙他看起來那麼蒼白、那麼虛弱可是當他爬上牆時,一點問題都沒有。石牆提供了足夠的支撐點,過了一會兒,嵐就已經進去了,蹲在馬特、珀林和胡林身邊。
花園裡一片秋色,花床裡除了常綠灌木之外什麼都沒有,樹枝幾乎都是光禿禿的。吹起旗幟的風在鋪著平石板的小路上卷起灰塵。一時間,嵐看不到英塔在哪裡。然後,他找到他了,緊貼在屋子的後牆上,一手握劍,朝他們招手。
嵐蹲著身跑過去,全神提防屋子那些面向園子的空窗戶,無暇注意跑在身旁的伙伴。當他把自己貼在英塔身旁的屋牆上時,他松了口氣。
馬特不停自言自語。它在裡面。我感覺到了。那個守衛在哪裡?嵐輕聲問道。
死了。英塔回到,那家伙自信過頭。他甚至沒有嘗試叫喊。我把他的屍體藏在了一個樹叢裡面。嵐瞪著他。宵辰人自信過頭?此刻阻止他不立刻回頭的,是馬特痛苦的呢喃。
我們快到了。英塔似乎也是在自言自語,幾乎到了。來。當他們開始走上屋後的台階時,嵐拔出了劍。他也知道胡林在解開他的短劍和破擊劍,珀林在不情不願地把斧頭從腰帶上的環裡拔出。
裡面的走廊很窄。他們右邊有一扇半掩的房門,聞起來像是廚房,裡面有幾個人在走動;有些聽不清楚的對話聲,以及偶爾傳來的鍋蓋碰撞聲。
英塔示意馬特帶路,他們從門前溜過去。嵐一直監視著那狹窄的門縫,直到所有人都轉過下一個牆角。
就在他們前方,一個苗條的黑發女人從一扇門裡走了出來,手裡托著一個盤子,上面放有一個杯子。他們全都定住了。那女人沒有朝他們這邊看,轉到另一個方向去了。嵐睜大了雙眼。她身上那件白色長袍根本就是透明的。她轉過一個彎,消失了。
你們看見了嗎?馬特沙啞著聲音問道,你能看穿英塔一把捂住了馬特的嘴,低聲說道,把心放在我們到這裡的目的上。現在,去找它。給我找出號角。馬特指向一條狹窄的旋轉樓梯。他們爬了一段樓梯,馬特帶著他們朝著大屋前方走去。走廊裡的家具很少,看上去都是以曲線組成。這裡或那裡的牆壁上掛著一幅掛毯,或者立著一面屏風,上面都畫著幾只棲在樹枝上的鳥兒,或者一兩朵花。有一道屏風上面有一條河,可是除了流動的水波和帶子一般的河岸之外,再沒有別的景色。
嵐可以聽到他們四周都有人活動的聲音,拖鞋在地板上走過,說話的嗡嗡聲。他看不到任何人,可是他完全能想象,某人走進走廊,看到五個手裡帶著武器鬼鬼祟祟的男人,然後發出警報的情景在那裡面,馬特輕聲說道,指著前方的一對高大滑門,門上的裝飾就只有一對雕刻把手,至少,匕首在裡面。英塔看著胡林;嗅探者把門滑開,英塔舉著劍跳了進去。裡面沒有人。嵐和其他人趕緊跟進去,胡林立刻把滑門在身後關上。
彩畫屏風擋住了其他所有牆壁和任何房門,而且遮蔽了從面向街道的窗戶透進來的光。這個房間很大,其中一端放了一個圓形大櫃。另一端有一張小桌子,地毯上的唯一一張椅子則面向桌子放著。嵐聽到英塔吸了口氣,而他自己只想松一口氣。彎曲的金色瓦勒爾之角,就放在桌子的一個架子上。在它下面,是那把華麗的匕首,柄上的紅寶石反射著光芒。
馬特沖向桌子,一把抓起號角和匕首。我們拿到了,他握著匕首搖晃,歡呼道,我們兩樣都拿到了。不要這麼大聲,珀林噓道,我們還沒把它們弄出這裡。他的手忙著握住斧頭柄,看起來卻像是寧願握著別的東西。
瓦勒爾之角,英塔的聲音裡透著純粹的敬畏,他顫悠悠地用一根手指沿著繞在號角口上的那圈銀色文字游走,用口型讀出它的翻譯,然後,興奮地把顫抖的手縮回,是它。光明啊,是它!我得救了。胡林正在搬開遮擋窗戶的屏風。他把最後一道移開,往下面的街道張望。那些士兵還在那裡,好像生根了一樣,他打了個哆嗦,那些東西也是。嵐走到他旁邊。那兩只怪獸是蛙熊;這無可否認。他們怎會當他的目光從街道往上移去時,他的話消逝了。他看到的是街對面一座大屋的花園。他可以看出,更裡面的隔著其他花園的牆壁已經被推倒,把花園都合成了一個。女人們或者坐在那裡的長凳上,或者沿著小徑散步,總是兩個一起行動。用銀鏈從脖子到手腕鏈在一起的女人。其中一個脖子上戴項圈的女人抬頭往上張望。他隔得太遠,無法看清她的臉龐,可是,有一瞬間他們的目光仿佛相接,他認得她。他的臉血色褪盡。是伊雯。他輕聲說道。
你在說什麼?馬特說道,伊雯在安全的塔瓦隆。我真希望我也是。她在這裡,嵐說道。那兩個女人正在轉身,朝著聯合花園遠端的一座屋子走去,她在那,就在街對面。哦,光明啊,她戴著一個那種項圈!你肯定?珀林說道。他走上來看往窗外,我看不見她,嵐。還有如果我看見,就算在這個距離,我也能認出她來。我肯定,嵐說道。那兩個女人消失在面向下一條街的屋子裡。他的胃擰成一團。她應該很安全才對。她應該在白塔的。我必須救她出來。你們其他人哈!滑門沿著軌道輕輕滑開,一個同樣輕的含糊聲音響起,你們不是我預料中的人。有那麼一會兒,嵐目瞪口呆。那個走進房間的高個子剃頭男人穿著一件長長的拖在地上的藍色袍子,他的指甲長得叫嵐懷疑他能不能操作任何東西。恭順地站在他身後的兩個黑發男人只剃了半邊頭,其余頭發編成一條黑辮子搭在右邊臉頰旁。其中一個人雙臂抱著一把插在鞘裡的寶劍。
他只有片刻時間呆看,然後,房間兩邊的屏風都翻倒了,露出後面的門,門前擠著四、五個宵辰士兵,沒戴頭盔,但是披著盔甲,手裡握著劍。
你們跟前的是大領主圖拉克,那個抱劍的男人開口了,怒視著嵐他們幾個人,可是一根指甲上塗了藍漆的手指略略一動,他就住了口。另一個僕人鞠了一躬,走上前開始給圖拉克脫袍子。
當有人發現我的一個守衛被殺之後,那個剃頭男人平靜地說道,我以為是那個自稱菲恩的男人干的。自從環那麼神秘地遇害之後,我就在懷疑他。他一直都想要那把匕首。他張開手臂讓他的僕人把袍子脫下,只留下一條仿佛有數百道皺褶的褲子,用一條寬闊的藍腰帶扎著,裸露著上半身。盡管他的嗓音輕柔得幾乎像是在唱歌,他的手臂和胸膛卻都糾纏著結實的肌肉。他的語氣顯得對於他們手裡的武器既沒有興趣,也不關心,可現在,發現的卻是不但偷了匕首,還偷號角的陌生人。你們騷擾了我的清晨,殺掉你們之中的一、兩個會讓我開心。活下來的,就告訴我你們是誰,為什麼來。他看也不看地伸出一只手那個抱劍的男人把劍柄放在他手上抽出一把沉重的彎曲劍刃,我不會讓號角被弄壞的。圖拉克沒有再發出其他信號,可是其中一個士兵大步走進了房間伸手來拿號角。嵐鬧不清楚自己是否應該大笑。那個人穿了盔甲,可是他那張傲慢的臉對於他們的武器就跟圖拉克一樣視而不見。
馬特了結了他。當那宵辰人伸出手時,馬特用紅寶石匕首劃了他的手一刀。那士兵詛咒一聲向後一跳,一臉吃驚的表情。然後,他大叫了一聲。那叫聲讓人心寒,使所有人都震驚地呆住了。他把那只手舉在臉前,它顫抖著開始轉黑,漆黑從那流血的傷口開始蔓延了他整只手掌。他張大嘴嚎叫著,抓著他的手臂,然後,是肩膀。他踢著、痙攣著,翻倒在地,在柔軟光滑的地毯上面翻騰,慘叫,他的臉也變黑了,他的黑眼睛鼓出來如同熟過頭的李子,最後,一條發黑腫脹的舌頭堵住了他的嘴。他抽搐著,發出刺耳的窒息聲,腳跟敲打著地面,然後,不再動了。他的每一寸裸露肌膚都黑得如同腐爛的瀝青,看上去只要一碰就會碎裂。
馬特舔舔嘴唇,吞了吞口水;握著匕首的手不安地移動著。就連圖拉克也張大了嘴呆看著。
你看到了,英塔輕聲說道,我們可不好對付。他突然縱身一躍,跳過那個屍體撲向那些士兵。他們還在對著剛剛還站在自己身旁的人的殘骸瞪眼睛。為了石諾瓦!他喊道,跟我來!胡林隨即跳起來跟上,那些士兵在他們面前紛紛後退,鋼鐵交擊之聲響起。
英塔動手之時,房間另一端的士兵也開始往前沖,可他們很快也開始後退,因為珀林無言地嘶吼著揮舞起來的斧頭,更是因為馬特向著他們戳來的匕首。
在一個心跳瞬間的空隙裡,嵐獨自站著,面對著雙手握劍舉在身前的圖拉克。他已經從震驚中回過神了,目光緊盯著嵐;他的士兵那具腫脹的黑色屍體就跟不存在一樣。那兩個僕人也是,那具屍體、或者嵐和他的寶劍、或者如今正從房間兩邊退出到外面走廊去的戰斗聲音,都跟不存在一樣。圖拉克接過劍之後,他們就立刻開始折疊圖拉克的袍子,一直都是那麼平靜,甚至那個士兵臨死前的慘叫也沒能讓他們抬起頭看一眼;此刻,他們跪在門邊,用冷漠的眼睛看著。
我也想過,可能會是你跟我戰斗。圖拉克輕松地轉動著他的劍刃,一邊轉一圈,然後在另一邊又轉一圈,他的長指甲手指靈活地操縱著劍柄。那些指甲似乎完全不會妨礙他。你很年輕。讓我們看看,在大洋的這一邊,贏得蒼鷺需要怎樣的資格。嵐突然看見了。圖拉克劍刃的頂部,有一只蒼鷺。他只受過一點點的訓練,卻正面遇上了一個真正的劍術大師。他趕急趕忙地把鑲羊毛斗篷丟到一邊,把身上的阻礙物和負重都丟掉。圖拉克等著。
嵐不顧一切地尋找著虛空。顯然,他將會需要他能召集的每一點能力,即使是那樣,他能活著離開這個房間的機會依然很小。他必須活著離開。伊雯剛才離他近得幾乎只要喊一聲她就能聽到,他必須想辦法救她出來。可是,虛空中,有塞丁在等待。這個念頭使他的心跳因為渴望而加快,同時,他的胃也開始翻騰。然而,跟伊雯一樣靠近的,還有那些女人。damane。如果他接觸塞丁,如果他不能阻止自己引導,她們就會知道,維琳是這樣說的。知道,並且開始疑心。如此多,如此近。他可能逃過了圖拉克,卻死在damane手中,可他在伊雯自由之前不能死。嵐舉起劍刃。
圖拉克朝他滑來,腳步落地無聲。劍刃相擊,清脆如鐵錘落砧。
一開始,嵐就明白,對方在試探自己,他用的力道剛好夠,想看看自己的反應,然後,加一點力,再加一點。是靈活的手腕和腳步,加上技巧,幫他勉強保住性命。沒有虛空,他總是慢半拍。圖拉克沉重的劍尖在他的左眼正下方留下一道刺痛的小溝。他的羊皮外套肩部有一塊破片耷拉在肩後,被血浸濕後顯得更黑。在他右臂下方那精確如裁縫手工般干脆的劃痕底下,溫暖的濕潤感正在往他的肋骨下擴散。
大領主的臉上有失望之色。他後退一步,做了個表示厭惡的手勢。你從那裡找到那把劍的,小子?還是說,他們真的把蒼鷺標志頒給你這種水平的家伙?算了。做好准備,受死吧。他再次逼近。
虛空包裹了嵐。塞丁向他流過來,閃爍著唯一之力的光芒,可是,他不理它。這比忽略一根在他的身體裡扭動的倒鉤荊棘更艱難。他拒絕接納唯一之力,拒絕與真源的陽性力量合而為一。他與手中的劍刃合一,與腳下的地板合一,與四周的牆壁合一。與圖拉克合一。
他能分辨大領主所用的招式;它們跟他學到的稍有不同,但區別不大。燕子騰空迎上裂絲。水中月擋住松雞起舞。空中絲帶對抗懸崖落石。他們在房間裡旋轉,仿佛在翩翩起舞,他們的伴奏是鋼鐵的交擊。
圖拉克黑色眼睛中的失望和厭惡褪去了,吃驚取而代之,然後,是全神貫注。當大領主進一步逼迫嵐時,他的臉上開始冒出汗珠。三叉閃電遇上微風拂葉。
嵐的思維在虛空之外飄蕩,與他分離,幾乎感覺不到。這樣不夠。他面前的是個劍術大師,連同虛空,連同他學會的每一點技巧,他也只能是勉強能抵擋。勉強。他必須在圖拉克下殺手之前結束這一戰。用塞丁?不!有時候,你不得不用自己的血肉充當劍鞘。可是,那樣做也救不了伊雯。他必須現在就結束。現在。
當嵐欺身往前時,圖拉克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到目前為止,他都只是防御;如今,他發動攻擊,而且傾盡全力。野豬下山。他手中劍刃的每一個移動都是攻擊大領主的嘗試;如今圖拉克能做的就只有防御和後退,一直退過整個房間幾乎退到了門邊。
一瞬間,當圖拉克還忙於對付野豬時,嵐變了招式。河水削岸。他單膝跪下,劍刃橫削過去。他不需要圖拉克喘氣的聲音或者劍刃遇到的阻力就知道自己成功了。他聽到砰砰兩聲,轉過頭,知道自己將會看到什麼。他低頭看看自己的劍刃,濕漉漉,紅艷艷,他看看大領主躺著的地方,癱軟的手旁邊擱著翻倒的劍,身下地毯上編織的鳥兒被血浸濕。圖拉克的眼睛仍然睜開,可是已經蒙上死亡的陰影。
虛空在震顫。他以前打過半獸人,打過暗影生物。然而,除了訓練或者裝蒜,他從來沒有跟一個拿劍的人交過手。我剛剛殺了人。虛空搖晃著,塞丁企圖流進他的身體。
他絕望地掙脫出來,喘著大氣看看四周。當他發現那兩個僕人還跪在門邊時,吃了一驚。他完全忘記他們了,此刻,他不知道該怎麼處理他們。兩個人似乎都沒有武器,然而,他們只需要大喊一聲他們一直不看他,也不互相對視。相反地,他們默默地看著大領主的屍體。他們從各自的袍子裡掏出一把匕首。嵐握緊了寶劍,然而,那兩個人只是把匕首對准了自己的胸膛。從生到死,他們一起頌道,我侍奉直系。然後,把匕首捅進了自己的心髒,往前撲倒在地,頭觸地板,那樣子幾乎可說是平靜,仿佛在向他們的主人磕頭。
嵐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們。瘋子,他心想。也許我以後會發瘋,可他們已經瘋了。
當英塔和其他人跑回來時,他正在站起來。他們全都掛了些彩;英塔的皮外套上不止一處染了血。馬特還拿著號角和匕首,匕首的刀刃比刀柄上的紅寶石還鮮紅。珀林的斧頭也是紅的,他的樣子像是隨時會嘔吐。
你處理了他們?英塔看著地上的屍體,那麼,如果他們沒有發出警報,我們可以走了。那些傻瓜沒有喊過救命,一次都沒有。我去查看那些守衛有沒有聽到這裡的動靜。胡林說道,沖向窗戶。
馬特搖搖頭,嵐,這些人是瘋子。我知道,我以前說過這話,可他們真的真的很瘋。那些僕人嵐屏住了呼吸,心想他們是不是也自殺了。馬特說,每當他們看到我們在戰斗,就跪倒在地,把臉貼到地板上,用手臂抱著腦袋。他們從來不動,也不喊叫;從不嘗試幫助那些士兵,或者發出警報。就我所知,他們現在還呆在那裡。我可不會指望他們一直跪在地上,英塔冷冷說道,我們現在就走,跑得越快越好。你們走吧,嵐說道,伊雯你這個傻瓜!英塔斥道,我們已經拿到了我們來拿的東西。瓦勒爾之角。救贖的希望。一個女孩,就算你愛她,但她跟號角、跟號角的意義相比,算得上什麼?對我來說,就算號角落在暗黑魔神手上都無所謂!如果我把伊雯丟在這裡忍受這一切,找到號角又有什麼意義?如果我這樣做,號角是不能救我的。創世者也不能救我。我會詛咒自己。英塔看著他,臉上的表情難以看透,你真的這樣想,是嗎?外面有事發生,胡林急切地說道,有個男人剛剛跑來了,而且,他們好像桶裡的魚一樣慌亂。等等。那個軍官進來了。走!英塔喊道。他想去接過號角,但馬特已經開始跑了。嵐猶豫了一下,可英塔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扯進了走廊。其他人則緊跟在馬特之後;珀林起步前向嵐投去一個痛心的目光,你留在這裡等死是救不了她的!嵐跟著他們一起跑了。他的內心一半在憎恨逃走的自己,另一半則在輕語,我會回來的。我會想辦法救她。
當他們跑到狹窄的旋轉樓梯底部時,屋子前方傳來一個男人深沉的聲音,憤怒地要求某人站起來回答問題。一個穿著幾近透明袍子的侍女跪在旋轉樓梯的底部,還有一個穿著純白羊毛衣、圍著粘滿面粉的長圍裙的灰發女人跪在廚房門旁邊。她們跟馬特描述的一模一樣,臉貼著地板,手臂抱著腦袋,而且,嵐他們一群人跑她們身旁時,她們連根頭發都沒有動。當嵐看到她們呼吸的起伏時,松了口氣。
他們全速沖過花園,迅速翻越後牆。英塔看到馬特爬牆前先把瓦勒爾之角扔出去時,咒罵了一句。他在園外落地之後,又一次想把它拿過來,可是馬特一把撿起它,飛快地說了句,連根擦痕都沒有。就沿著巷子跑掉了。
他們剛剛離開的屋子裡響起更多叫喊;一個女人尖叫一聲,某人開始敲鍾。
我會回來救她的。我會想辦法。嵐跟在大家身後,竭盡全力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