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跑回女王的祝福門前,嵐才停下腳步,靠在前門的門框上大口喘著粗氣。他一路跑來,不在乎是否有人看見他寶劍上的紅布,甚至不在乎他們是否會因為看見他在奔跑而追趕他。他覺得,就算是一隻黯者,這次也追不上他。
他跑過來時,蘭溫正坐在門旁的一條長凳上,手裡抱著一隻斑紋貓。他站起來朝嵐過來的方向張望,查看是否有麻煩,手指仍然平靜地撓著貓兒的耳背。看清楚沒有麻煩後,他又小心地坐了下來,生怕驚擾懷中的貓兒。剛才有些傻瓜企圖偷貓。他說道,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指關節,又繼續撓貓兒耳朵,這些天貓兒的價錢好著呢。嵐看見那兩個支持白方的男人還在對面街上,其中一人的一隻眼睛上淤青一片,下巴還腫了起來。那人怒容滿面,每次望向旅店時都既惱怒又熱切地搓著腰間劍柄。
吉爾先生在哪裡?嵐問道。
圖書室。蘭溫回答。貓兒發出輕聲呼嚕,他咧嘴笑了。什麼事情都不會困擾貓兒很久,就算是有人企圖把它塞進麻袋。嵐匆忙走了進去。大堂裡此時客人的數量跟平常差不多,都是支持紅方的人,他們在喝酒聊天,話題是偽龍神,還有當他被押往北方時白斗篷們會不會攪事。沒有人關心羅耿怎麼樣,卻人人都知道王位繼承人和格安王子會一同北上,人人都祝願他們兩人一路平安。
他穿過大堂,在圖書室找到了吉爾先生。他正在跟洛歐玩石棋。一隻胖乎乎的虎斑貓趴在桌上,腳縮在身下,看著他們的手在格子棋盤上移來移去。
巨靈用粗厚的手指又放下一顆石子,動作出奇的靈巧。吉爾先生直搖頭,嵐的出現正好給了他開溜的借口。洛歐玩石棋幾乎從來沒有輸過。我都開始擔心你跑到哪裡去了,夥計。以為那些白花花的叛徒找你麻煩,或者遇上了那個乞丐,或者別的。嵐張大口呆站了好一會兒。他幾乎完全忘記了那個一身破布條的男人。我看見他了,他終於說道,但那不算什麼。我還見到了女王,還有依萊妲,這才是大麻煩。吉爾先生大笑一聲。女王,呃?你不用說。大約一個小時前伽裡布尼還在我們的大堂裡,跟光明之子的統領大人摔跤吶。現在你說女王真有意思。見他媽的鬼了,嵐吼道,今天怎麼人人都以為我在撒謊啊。他把斗篷摔在一張椅子的椅背上,又重重地坐進另一張椅子,激動地挺著腰坐在椅子邊上,用手帕擦拭臉上的汗水。我見到了那個乞丐,他也看見我了,我以為那不重要啦。我爬上了一個花園的圍牆,從那裡可以看見王宮前面的廣場,看見羅耿進宮的情景。然後我掉下去了,掉到了牆裡面。我幾乎要相信你不是在開玩笑了。旅店老闆緩緩說道。
命網之核。洛歐喃喃說道。
噢,是真的,嵐說道,光明助我,是真的。吉爾先生的懷疑隨著他的述說漸漸融化成平靜的警覺,他的身體越來越前傾直到跟嵐一樣坐到了椅子的邊上。洛歐冷靜地聽著,只是偶爾搓搓寬大的鼻子,耳朵上的穗狀茸毛不時抖動一下。
嵐把發生的事全都說了一遍,只隱瞞了依萊妲對他耳語的話,還有格安在宮門前說的話。前者是因為他不願意想起,後者是因為它跟任何事都沒有關係。即使我不是在雙河出生,我也是塔艾索爾的兒子。我是的!我身體裡流著雙河的血液,塔是我的父親。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停了下來,迷失在自己的沉思中,他們倆都在注視他。一時間他忽然覺得恐慌起來,不知道自己是否說得太多了。
好吧,吉爾先生說道,你不能再在這裡等你的朋友了。你必須盡快離開這個城市,最多兩天之內就得走。到時候你能令馬特下床嗎,還是說我該去請格樂大媽?嵐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兩天?依萊妲是女王的顧問,權力僅次於統帥伽裡布尼本人,甚至還在他之上。如果她派出女王的衛兵來搜尋你只要不妨礙衛兵的其他任務,伽裡大人是不會阻止她的那麼,這些衛兵兩天之內就能把卡安琅城裡所有的旅店都搜個遍。這還是假設霉運不會把他們第一天、甚至第一個小時之內就帶到這裡來的情況。如果他們先去找王冠與雄獅,也許能為我們掙得一點時間,但我們必須立刻行動。嵐緩緩點頭。如果我沒法讓馬特下床,就去請格樂大媽吧。我還剩下一點錢,也許夠用。請格樂大媽的費用我來操心好了,旅店老闆粗聲說道,我想我還可以借你們兩匹馬。要是你走路去塔瓦隆,會把靴子裡剩下的半層鞋底磨穿的。你真是一個好朋友,嵐說道,我們就只會給你惹麻煩,你還這樣幫助我們。一個好朋友。吉爾先生顯得很不好意思。他聳聳肩膀,清清喉嚨,低下了眼睛,卻看到了石棋的棋盤,趕緊移開目光。洛歐明顯贏定了。啊,嗯,索姆一直是我的好朋友。如果他願意全力幫助你們,我也可以略盡綿力的。我想跟你們一起走,嵐。洛歐忽然說道。
我們不是說好了的嗎,洛歐?他猶豫了一下吉爾先生仍然不知道所有的危險補充道,你知道等待我和馬特的是什麼,追趕我們的是什麼。暗黑之友,洛歐低沉的聲音顯得很平靜,艾塞達依,還有光明才知道的其他東西,甚至暗黑魔神。你們要去塔瓦隆,那裡有一個不錯的博樹林,聽說艾塞達依一直悉心照料它。無論如何,世界上除了博樹林還有許多值得一看的事物。你真的是一個命網之核,嵐。時輪之模在你的周圍開始編織,你站在它的正中心。這個男人站在一切的正中心。嵐感到一陣寒意。我沒有站在任何東西的正中心。他厲聲說道。
吉爾先生眨眨眼,連洛歐也似乎被他的怒氣嚇住了。旅店老闆和巨靈互相對視一眼,然後都低頭看著地板。嵐連續深吸了幾口氣,強迫自己的表情平靜下來。奇跡似的,他找回了近來一直躲避他的虛空和平靜。不該朝他們發洩怒火的。
你可以來,洛歐。他說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想來,但是你能來陪我,我很高興。你你也知道馬特的情況。我知道。洛歐回答,到現在我每次上街,都還是會引發一群暴徒追在我的身後大喊半獸人。但馬特,至少他只是用說的,並沒有試圖殺我。當然不會,嵐說道,馬特不會的。馬特不會變成那樣。不會的。
門口傳來一聲叩門,一個名叫吉爾達的女僕把頭伸進來。她抿著嘴唇,眼神擔憂。吉爾先生,請您快來。大堂裡有白斗篷。吉爾先生詛咒著一躍而起,把桌上的貓兒嚇得跳到地上,豎起尾巴生氣地跑出了房間。我馬上來。跑去告訴他們我馬上來,然後避開他們。你聽到我的話了嗎,女孩?遠遠避開他們。吉爾達點點頭走了。你最好留在這裡。他又對洛歐說。
巨靈嘶聲冷哼。我可完全沒有再跟任何光明之子會面的慾望。吉爾先生的目光落在石棋棋盤上,心情似乎輕鬆了一點。看來我們下次得重新開一局了。不用。洛歐伸手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書,是布封面的,在他手裡顯得微小。我們不動它,下次接著下就好了,輪到你下子兒。吉爾先生皺起眉頭。不是這有事,就是那有事。他嘀咕著匆匆離開了房間。
嵐跟著他,但走得很慢。他跟洛歐一樣,完全沒有跟光明之子扯上關係的慾望。這個男人站在一切的正中心。他在通往大堂的門後停下,從這裡可以看到大堂發生的事,又離得夠遠,希望不會被人注意到。
大堂裡一片死寂。五個白斗篷站在房間正中,坐在桌旁的客人都故意忽略他們。其中一人斗篷上的金色太陽下面有一個銀色閃電標誌,是一個低級軍官。蘭溫懶洋洋地靠在前門旁的牆上,用一個指甲剪專心地清理指甲。另外還有四個吉爾先生僱傭的保鏢跟他一起,沿牆壁分散地站著,全都刻意不理會那些白斗篷。光明之子也沒有露出注意到任何不妥的表現。事實上,只有那個低級軍官流露出情緒,他在等待旅店老闆時,不耐煩地用手掌拍打金屬護手。
吉爾先生臉上謹慎地掛著中立表情,穿過大堂快步向他走去。願光明照耀您,他小心翼翼地鞠了一躬,不太深,也不會淺得無禮,和敬愛的摩菊絲女王。我能為您我沒時間跟你廢話,旅店老闆,低級軍官打斷道,我今天已經去過二十家旅店,每一家都比前一家骯髒,日落之前我還得再去二十家。我在尋找一個來自雙河的暗黑之友,是個男孩他越說,吉爾先生的臉色越黑,隨著他的每一個詞膨脹起來,終於爆炸了,就像白斗篷剛才一樣打斷了他的話。我的屋子裡沒有暗黑之友!這裡的所有人都是女王的好公民!是呀,我們也全都知道摩菊絲低級軍官冷笑著故意扭曲了女王的名字和她的塔瓦隆女巫的立場,不是嗎?大堂裡響起一片椅腳刮擦地面的響亮聲音,房間裡所有男人都突然站了起來。他們靜靜地站著就像一尊尊雕像,但是所有人都冷森森地瞪著白斗篷。低級軍官對此似乎不在意,但他身後的四個同伴都不安地四處張望。
旅店老闆,只要你合作,低級軍官說道,對你會有好處。現在,那些窩藏暗黑之友的人日子可是越來越不好過了。我相信一家門上被人畫了龍牙的旅店應該招不到多少客人吧,甚至可能會因此遭遇火災哦。你們立刻給我離開,吉爾先生平靜地說道,否則我會去召女王的衛兵,來把你們倖存的殘渣倒到垃圾堆去。蘭溫的寶劍帶著刺耳的聲音抽離劍鞘,隨即,房間的每一個角落裡都響起一片鋼鐵與皮革摩擦的聲音,寶劍、匕首紛紛離鞘。女僕們全都朝門口跑去。
低級軍官輕蔑地環視房間,根本不相信他們會真的動手。龍牙幫不了你們五個。吉爾先生替他說完,舉起一個緊握的拳頭,伸出食指,一。你瘋了,旅店老闆,你竟敢威脅光明之子。卡安琅不是白斗篷的地盤。二。你真的以為這件事會就此作罷嗎?三。我們會回來的。低級軍官丟下一句,然後匆忙帶隊離開。他企圖整理好隊伍擺出不慌不忙的樣子,他的手下卻沒心思聽他的,只是巴不得立刻離開。雖然他們沒有用跑的,卻也根本掩飾不住他們離開此地的急切之心。
蘭溫握劍守在門口,見到吉爾先生一個勁地朝他猛擺手才讓開了路。白斗篷走了以後,旅店老闆重重地坐倒在一張椅子上,用手擦了擦額頭後拿到眼前瞪著看,似乎很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沒有滿頭大汗。大堂裡的人都各自回到座位上,大笑著討論剛才的事。有些人還走過來拍拍吉爾先生的肩膀。
旅店老闆看見嵐,立刻離開椅子朝他跑來。誰能想到我竟然還有當英雄的天分?他驚奇地說道,願光明照耀我。他忽然抖了抖身子,語氣恢復得幾近平常。你必須躲起來,直到我找到方法把你送出城。他小心地回頭看了看大堂,把嵐往走廊裡推了一點,那些傢伙會回來的,要不然就是派幾個戴上紅色的間諜。剛才我們那麼鬧了一回,我懷疑他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在這裡,也會當作你在這裡來辦了。這太荒唐了,嵐辯解道,見到旅店老闆做的手勢他壓低了聲音,白斗篷沒理由找我的呀。我不知道原因是什麼,夥計,但他們正在找你和馬特,這是肯定的。你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同時惹了依萊妲和白斗篷。嵐抬起手要爭辯,又放了下來。雖然不合情理,但他確實親耳聽到了白斗篷的話。那您怎麼辦?白斗篷就算找不到我們,也會騷擾您的。夥計,你不用擔心這個。雖然女王的衛兵任由那些叛徒戴著白色徽章布條四處招搖,他們仍然能維持法紀。至於夜裡啊,蘭溫和他的同伴可能要少睡一點,不過我很可能要同情那些企圖往我的門上塗鴉的傢伙了。吉爾達走到他們身邊,向吉爾先生行了個屈膝禮。先生,有一位有一位女士來了。在廚房裡。她似乎對於女士出現在廚房感到很震驚,她指名要見嵐先生和馬特先生。嵐跟旅店老闆交換了一個疑惑的目光。
夥計,吉爾先生說道,如果你真的把依蕾公主從宮殿弄到我的旅店裡來,我們很可能全都要上斷頭台的呀。吉爾達聽到王位繼承人的名字時輕呼了一聲圓睜著眼睛看了嵐一眼。女孩,你走吧,旅店老闆厲聲說道,剛才聽到的話跟任何人都沒有關係,要保密。吉爾達又點點頭,朝著走廊跑了,邊跑邊回頭瞥嵐。不用五分鐘吉爾先生歎道她就會跟其他女人說你是一個王子喬裝的。到了今天晚上,就會傳遍新城了。吉爾先生,嵐說道,我從來沒有跟依蕾提過馬特。不可能是開心的笑容突然點亮了他的臉龐,他轉身就朝廚房跑去。
等等!旅店老闆衝著他的背影喊道,等弄清楚是誰再說。等等,你這個傻瓜!嵐一把推開廚房的門。他們都在。
茉萊娜沉靜地看著他,一點兒也不驚訝。奈娜依和伊文娜大笑著走上來擁抱他,珀林跟在後面擠上來,三個人都拚命拍他的肩膀好像只有這樣才能相信他真的存在。蘭恩站在通往馬廄院子的門口,一腳踩著門框懶洋洋地靠著,同時監視著廚房和外面的院子。
嵐一邊擁抱兩個女孩,一邊又想去握珀林的手,奈娜依也伸手摸他的額頭看看有沒有發燒,結果許多胳膊在一片歡笑聲中纏成一團。他們看起來都很憔悴珀林臉上有淤傷,而且總是低著眼睛向下看,他以前不會這樣的但是他們都活著,而且團聚了。他的喉嚨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我害怕再也見不到你們了,他終於擠出一句,我害怕你們全都我知道你活著,伊文娜對著他的胸膛說道,我一直都知道。一直。我可沒這麼肯定,奈娜依說道,語氣嚴厲,但立刻就軟了下來,抬頭朝他微笑,你看起來很好,嵐。沒有吃得太多,但是吃得很好,感謝光明。啊,吉爾先生在他身後說道,我想,至少他們全是你認識的人。就是你一直在等的朋友嗎?嵐點點頭。是的,是我的朋友。他逐個介紹大家。說出蘭恩和茉萊娜的真名仍然令他覺得有點怪。他們倆聽到他說出真名時都嚴厲地瞪著他。
吉爾先生微笑著向每一個人致意,但他明顯對於跟一個守護者見面很意外,見到茉萊娜的時候更是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知道有艾塞達依在幫助這些男孩們是一回事,真的在自家廚房裡面見到她又是另一回事了然後深深鞠了一躬。歡迎您到女王的祝福來,艾塞達依,您將是我的貴客。不過,我猜您可能會想進宮跟依萊妲塞達依,以及其他押送偽龍神的艾塞達依住在一起。他又鞠了一躬,飛快地看了嵐一眼,眼中露出焦慮。雖說他聲稱對艾塞達依沒有反感,可不等於說他樂意有一個艾塞達依在他的屋子裡居住。
嵐鼓勵地點點頭,示意他可放心。茉萊娜跟那個每一個眼神、每一句話裡都暗藏威脅的依萊妲是不一樣的。你肯定嗎?即使到了現在,你能肯定?我逗留在卡安琅的短時間內,茉萊娜回答,會住在這裡。您一定要容許我付房費。一隻長著橙色斑紋的白貓從從容容地從走廊走進來,跑到旅店老闆的腳邊磨蹭。不一會兒,另一隻長著霧一般灰毛的貓兒從桌子底下跳了出來,弓起背朝白貓發出嘶嘶叫聲。白貓發出威脅的低吼聲作勢要撲上去,灰貓轉身飛快地從蘭恩身旁逃進了馬廄院子。
吉爾先生一邊為貓兒的事道歉,一邊拒絕接受茉萊娜付房費的要求。他說,她肯做他的客人是他的榮幸,又說,她真的不要住在宮裡嗎,他很理解她可能想住宮裡,但是如果她住女王的祝福,請一定要接受他這裡最好的房間作為禮物。這些話混在一起,茉萊娜似乎根本就沒注意聽。她彎腰輕輕撓著白貓,它立刻拋棄了吉爾先生的腳踝,跑到她的腳踝邊去了。
我進來這麼久,除了這一隻,已經看見四隻貓了,她說道,你們老鼠為患嗎?是家鼠?家鼠,茉萊娜塞達依。旅店老闆歎道,很嚴重。請您明白,不是我的地方不乾淨,是因為人多的關係。整個城市都是人和老鼠。但我的貓兒會料理它們的了。我保證,您不會受到騷擾。嵐和珀林迅速地對視了一眼,珀林立刻又低下了眼睛。他的眼睛似乎有點奇怪,而且他太沉靜了。珀林一向慢熱,可今天他幾乎沒有說過話。真的可能是因為人多吧。他說道。
吉爾先生,如果您准許,茉萊娜說道,就好像這是理所當然似的,要把這些老鼠擋在這條街以外是很容易的事。運氣好的話,這些老鼠根本就不會察覺它們被擋在外面了的。吉爾先生聽到最後一句話時皺了皺眉,但他鞠躬接受了她的建議。如果您真的不打算住在宮裡,那麼好吧,艾塞達依。馬特在哪裡?奈娜依忽然問道,她說他也在這裡的。他在樓上,嵐說道,他感覺不太好。奈娜依立刻抬起頭。他病了?老鼠留給她吧,我去看看馬特。現在就帶我去,嵐。你們全都上去吧,茉萊娜說道,我過幾分鐘再去找你們。我們正在堵塞吉爾先生的廚房呢,最好都到另一個安靜的地方去吧。她的語氣裡隱藏著暗示。躲起來。我們還沒有逃脫。
來吧,嵐說道,我們從後面的樓梯上去。艾蒙村夥伴們簇擁著跟在他身後,留下艾塞達依和守護者跟吉爾先生在廚房。嵐沉浸在重逢的喜悅中,此刻他感覺好像回到了家一樣,無法停止自己咧嘴微笑。
同樣的欣喜、甚至是歡樂之情也影響著大家。他們自顧自地呵呵笑著,伸出手來拉他的手臂,珀林的聲音都被掩蓋住了。他仍然低著頭,不過,上樓梯的時候他也開始說話了。
茉萊娜說過她可以找到你和馬特,她真的辦到了。騎馬進城時,我們幾個都瞠目結舌啊,當然蘭恩除外了這麼多人,這麼多建築,一切一切,他難以置信地搖搖頭,甩動著厚密的卷髮,全都好大啊。還有,這麼多的人。有些人也不停地瞪著我們,大喊紅還是白?就好像這有什麼含義似的。伊文娜伸手撫摸嵐的寶劍,手指輕碰上面纏的紅布。這是什麼意思?沒什麼,嵐回答,沒什麼重要的。我們反正要離開了的,去塔瓦隆,記得嗎?伊文娜看了他一眼,但是她把手拿開,接著珀林剛才的話說下去。茉萊娜跟蘭恩一樣,沒有東張西望。她帶著我們反反覆覆地穿過許多街道,就像追蹤氣味的獵狗。一次又一次,我都開始想你們可能不在這裡了。然後,突然之間,她沿著一條街道走下去,下一刻我們就把馬匹交給了馬伕,衝進了廚房。她甚至連你是否在這裡都不問,直接跟一個正在做牛奶雞蛋麵糊的女人說,去告訴嵐艾索爾和馬特蔻頓有人要見他們。然後,你就來了她咧嘴笑道就像吟遊詩人手裡的綵球一般從空氣裡冒出來。吟遊詩人在哪裡?珀林問道,他跟你們一起嗎?嵐的胃抽搐了一下,跟夥伴相聚的快樂黯淡下來。索姆死了。我想,他死了。有一隻黯者他再也說不下去。奈娜依搖搖頭,輕聲自言自語。
沉默籠罩了他們,笑聲被窒息了,歡樂被壓平了。他們就這樣走到了樓梯頂部。
馬特其實不是真的病了,嵐說道,而是你看看就知道了。他推開了他和馬特的房門,馬特,看看誰來了。馬特仍然在床上蜷成一個球,跟嵐離開的時候完全一樣。他抬起頭瞪著眾人。你怎麼知道他們不是假冒的?馬特嘶啞地說道。他的臉色發紅,臉皮緊繃,因為滿臉汗水而顯得光滑。我怎麼知道你們不是假冒的?不是病了?奈娜依輕蔑地瞪了嵐一眼,推開他走上前去,一邊把肩上的藥包卸下來。
所有人都變了,馬特粗聲說道,我怎麼能相信?珀林?是你嗎?你變了,是不是?他的笑聲像在咳嗽,哦,是的,你變了。令嵐驚訝的是,珀林坐倒在另一張床上,雙手抱著頭,低頭盯著地板。馬特的咳咳笑聲好像深深刺痛了他。
奈娜依跪在馬特床邊,伸手推開他頭上的圍巾撫摸他的臉。他猛地縮開,臉上掛著鄙視的表情,雙眼明亮閃著光芒。你在發燒,她說道,可是你燒成這樣,不應該會出這麼多汗才對。她的語氣裡掩不住擔憂,嵐,你和珀林去找一些乾淨布和盡量多的冷水來。我先給你退燒,馬特,還有漂亮的奈娜依,馬特呸了一聲,一個賢者不該把自己當成女人,是不是?不能把自己當成一個漂亮的女人。可你心裡就是這麼想的,對不對?現在,你無法忘記自己是一個漂亮女人,現在,這種想法令你害怕。每個人都變了。奈娜依的臉色隨著他的話變得蒼白,嵐不知道那是因為憤怒還是別的原因。馬特狡詐地笑了一聲,狂熱的目光落在伊文娜身上。漂亮的伊文娜,他粗啞地說道,跟奈娜依一樣漂亮。你們現在還有其他共同之處了,是不是?其他夢想。現在,你的夢想是什麼?伊文娜從床邊往後退了一步。
我們暫時不用擔心暗黑魔神的耳目了,茉萊娜走進來宣佈道,蘭恩跟在她身後。她走進門,目光剛剛落在馬特身上,就像碰了熱爐一樣嘶聲喝道:離開他。奈娜依只是轉過頭驚訝地看著她。茉萊娜迅速邁了兩步衝上來抓住賢者的肩膀,把她像拖一麻袋稻穀似的拖開。奈娜依掙扎著抗議,但茉萊娜一直不放直到把她拖得遠離床邊。賢者站起來,一邊繼續抗議,一邊憤怒地整平身上的衣服,但茉萊娜完全不理她。艾塞達依像盯著毒蛇一般專注地盯著馬特,其他一切都不予理睬。
你們全都離開他,她說道,安靜。馬特跟她對視,目光跟她一樣專注。他呲著牙,發出無聲的咆哮,把身體縮得更緊,目光一直盯著她的眼睛。她緩緩伸出手,輕輕地伸向他縮在胸前的膝蓋。她一碰他,他全身就像痙攣一樣顫抖起來,間歇性的戰慄傳遍他整個身體。突然間他拔出一隻手,抓著紅寶石匕首向她的臉猛砍過去。
上一分鐘蘭恩在門邊,下一分鐘他已經在床邊,就好像瞬間移動一樣。他抓住了馬特的手腕,像岩石一般制止了他。馬特仍然縮成球形,只有握著匕首的手試圖移動,跟守護者不可動搖的鐵腕對抗。他的眼睛一直緊盯著茉萊娜,目露凶光。
茉萊娜也沒有動,就像剛才他出手時一樣,匕首刃離她的臉只有幾寸,但她沒有退縮。他怎麼得到這把東西的?她的聲音硬如鋼鐵,我問過魔得有沒有給你們東西。我問過的,而且還警告過你們。你們當時說他沒有。他沒有啊,嵐說道,他是馬特自己從藏寶間拿的。茉萊娜看著他,雙眼就像馬特的一樣燃燒著火焰,他幾乎要倒退幾步,但她又轉回去看著床上。我也不知道,直到我們失散以後我才發現的。我不知道。你不知道。茉萊娜仔細觀察馬特。他仍然把雙膝收在胸前,仍然無聲地衝著她嘶吼,手裡仍然跟蘭恩角力試圖用匕首砍她。你們帶著這把東西竟然能走這麼遠,真是奇跡。我在看到它的時候可以感覺到上面的邪惡,感覺到魔煞達的觸碰。可是,一隻黯者就算在幾里之外也能感覺到它,就算不知道確切位置,它也知道它就在附近。魔煞達吸引著它,因為它從骨子裡記得就是這種邪惡吞噬了一支軍隊恐怖領主、黯者、半獸人和所有一切。有些暗黑之友,如果他完全出賣了他的靈魂,那麼他很可能也會感覺得到。難免會有些暗黑之友疑惑為什麼會突然感覺到它,就好像他們周圍的空氣忽然令他們搔癢一樣,迫使他們尋找它。它會像磁鐵吸引鐵塊一樣吸引他們。我們遇到過暗黑之友,嵐說道,有好幾次,但我們都逃掉了。還遇到過一隻黯者,就在我們到達卡安琅之前的一個晚上,但它一直沒有發現我們。他清了清喉嚨,有傳言說,城外夜晚有怪異的東西。可能是半獸人。噢,那確實是半獸人,牧羊人。蘭恩冷冷說道,哪裡有半獸人,哪裡就有黯者。他的手背因為使勁握在馬特的手腕而青筋暴起,但他說話毫不費力。它們嘗試隱藏行蹤,但我這兩天都發現了它們的痕跡。還聽過農夫和村民咕噥著說夜裡有怪物在蠢蠢欲動。迷懼靈確實是設法無聲無息地襲擊了雙河,但它們現在越來越靠近可以派出軍隊掃蕩它們的地方了。然而,它們現在肯定不會收手的,牧羊人。可我們現在在卡安琅啊,伊文娜說道,它們奈何不了我們的,只要奈何不了?守護者打斷了她,只要你懂得查看,從蛛絲馬跡裡可以明顯地看出黯者正在郊外集結軍隊。現在它們半獸人的數量至少已經有十二個拳,足夠看守住所有出城的道路有餘了。這一切只有一個理由,一旦黯者的數量足夠,它們就會進城來抓你們。這樣做會導致南方一半以上的軍隊開到邊疆去追殺它們,但證據表明它們願意冒這個險。你們三個人逃得太久了。可以說,是你們把新一輪半獸人戰爭帶到了卡安琅,牧羊人。伊文娜倒吸了一口氣,珀林搖著頭好像拒絕承認這一切。嵐想到半獸人入侵卡安琅街道的樣子,一陣反胃。城裡的那些人,互相爭鬥,卻不知道真正的危機正在城牆以外等待。如果他們忽然發現半獸人和黯者闖到他們中間,他們會怎麼做?殺死它們?他的眼前浮現出高塔被焚燒、圓屋頂上竄出烈焰的情景,半獸人在內城彎曲狹長的街道上殺掠,宮殿陷入火海,依蕾、格安、摩菊絲全都死了。
還沒到那個地步,茉萊娜心不在焉地說道,注意力仍然集中在馬特身上,如果我們能設法離開卡安琅,類人對這裡就會失去興趣。如果。太多如果了。我們全都死了就好了。珀林突然說道,嵐驚訝地發現自己的想法跟他一樣。珀林還是看著地板現在是怒視著地板了聲音苦澀,不論我們去哪裡,都會把痛苦和災難帶給那個地方。如果我們全都死了,對大家都好。奈娜依轉身看著他,臉上半是狂怒半是憂心恐懼,但茉萊娜搶先說道:你以為你死了,對你自己或者別人能帶來任何好處嗎?艾塞達依問道。她的語氣平淡卻尖利。如果墳墓之王(Niniya:暗黑魔神)像我擔心的那樣,已經獲得足夠的力量干涉時輪之模,那麼現在他要得到死後的你比活著的你要容易得多。死了,你幫不了任何人,幫不了那些幫助過你的人,幫不了你在雙河的朋友和家人。暗影正在籠罩世界,你們任何一個死掉都無法阻止它。珀林抬頭看著她,嵐吃了一驚。他的瞳孔是金黃色而不是棕色。加上他蓬鬆的頭髮和專注的凝視,他身上有某種嵐一時無法說清楚這種感覺。
珀林說話了,他的聲音輕柔平淡,他的話卻沉重得好像大聲吶喊一般。現在,我們活著也無法阻止它,不是嗎?我遲些再跟你們爭論此事,茉萊娜說道,你們的朋友現在就需要我,她移開一步讓大家都清楚地看見馬特。他的雙眼仍舊充滿憎恨瞪視著茉萊娜,在床上的姿勢一直沒有變過,臉上滲滿汗水,沒有一絲血色的雙唇仍在嘶吼,所有的力量似乎都使在掙脫被蘭恩牢牢抓住的手腕然後用匕首襲擊茉萊娜上面。你們忘了嗎?珀林尷尬地聳了聳肩,默默地攤了攤雙手。
他怎麼了?伊文娜問道。奈娜依也問:會傳染嗎?我還是可以照顧他的。因為不論是什麼病,似乎都不會傳染給我。噢,是會傳染的,茉萊娜回答,而且你的免疫也無法救你。她指著那把紅寶石匕首,小心地不讓手指碰到它。馬特使盡力氣要去砍她,匕首刃因此而不停顫抖著。它來自ShadarLogoth。那個城市的東西,就連小石子都已經被污染,帶出城牆是很危險的。這把匕首遠比小石子厲害,因為毀滅ShadarLogoth的惡魔就在它的裡面。現在,它已經侵入了馬特的身體。懷疑和憎恨,強烈得連最親近的人都被他看成敵人,它會漸漸深入他的骨髓,最終他會只剩下殺戮的慾望。他把這把匕首帶離ShadarLogoth,因此把它、把它的種子從那個地方的禁錮之中解放。若不是他內心的本性一直在跟魔煞達的魔性作鬥爭,他早已被它佔據,被它侵蝕殆盡。可是,這場在他心中的鬥爭已經快要結束,他快要被打敗了。很快,如果他不會先被殺死,那麼他就會像瘟疫一樣把這只惡魔散播到他所去的地方。只需被那刀刃輕劃一下,就足以感染和毀滅。所以,很快,跟馬特在一起即使只有幾分鐘也會致命。奈娜依的臉色變得刷白。你有辦法阻止嗎?她輕聲說道。
我希望有吧。茉萊娜歎道,為了世界,我希望我不會太遲。她的手伸進腰帶上的一個小袋子裡,取出絲織小袋裹著的安菊爾。留下我一個人在這裡。你們去找一個不會被人看見的地方呆在一起,但離開我。我會盡我所能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