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的祝福。嵐站在閣樓的窗前,低頭看著人群。他們沿著街道奔跑呼喊,全都向著一個方向湧去,手中揮舞著各式旗幟,旗上的白獅守衛著千萬紅色的土地。卡安琅人和外地人混在一起,但與以前不同的是,沒有人尋釁鬧事。也許,只有今天,全城人的心裡都只有一個想法。
他咧嘴微笑著轉過身來。他一直在期待的日子裡,見到伊文娜和珀林活著並且大笑著走到他跟前的那天排第一位,今天則排第二位。
你來嗎?他再問一次。
馬特蜷縮成一團躺在床上,聞言對他怒目而視。把你那只好朋友半獸人帶去就好啦。見鬼了,馬特,他不是半獸人。你這個頑固的笨蛋,到底還要跟我爭論多少次吶?光明啊,難道你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巨靈的嗎?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他們長得像半獸人。馬特把臉塞進枕頭裡,蜷得更緊了。
頑固的笨蛋,嵐喃喃說道,你到底還要在這裡躲多久啊?我可不想一輩子給你爬這麼高的樓梯送飯啊。而且,你也該洗個澡了吧。馬特在床上扭來扭去好像想把自己埋得更深。嵐歎了口氣,向門口走去。這是最後一次一起去的機會了,馬特。我要出門了。他慢慢地關門,希望馬特能改變主意。但是,馬特一動也不動。門卡噠一聲關上了。
走廊裡,嵐斜斜靠在門框上。吉爾先生說,兩條街以外有一位人稱格樂大媽的老婦人,售賣藥草和藥膏,也為人接生、照料病患和占卜。聽起來,她跟賢者有點類似。馬特需要的人是奈娜依,也許茉萊娜也行,但這裡只有格樂大媽。然而,就算她肯來,把她請到女王的祝福這裡也很可能會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不論對她、馬特還是他自己都一樣。
因為最近這些日子,卡安琅這裡流傳著一些對於任何跟治療或者占卜有關的行為不利的傳言,為此,所有的草藥醫者和平民醫者都盡量保持低調。每個晚上都有人家的門口被塗畫龍牙,有時甚至白天也發生這樣的事。當暗黑之友的謠言四起時,人們似乎忘記了是誰為自己退下高燒,敷好牙疼的。整座城市都處在這樣的狂熱之中。
馬特似乎也不是真的病了。他把嵐從廚房帶上來的食物都吃得精光卻不肯吃其他人送來的食物也從來沒有說過有哪裡疼痛或者發燒。他只是拒絕離開房間。可是,嵐本來以為今天他一定肯出門的。
他披好斗篷,把掛劍的腰帶往身後轉,好讓紅布包著的寶劍可以被斗篷多擋住一些。
在樓梯底,他遇到了正好要往上走的吉爾先生。城裡有人在打聽你們,旅店老闆口裡叼著煙斗說道。嵐的心中頓時湧起希望。用你們的名字打聽你和你的那些朋友們。反正,就是你們幾個年輕人吧,似乎最想找的就是你們三個傢伙。焦慮取代了希望。是誰?嵐問道。他仍然不由自主地來回掃視大堂。從走廊出口到大堂門口,除了他們倆,沒有別人了。
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聽說有這樣一個人。卡安琅裡發生的事,多數都會最終傳到我的耳中。是一個乞丐。旅店老闆哼道,聽說是個半瘋的傢伙。不過,儘管現在日子艱難,瘋子也還是可以去宮裡領取女王的佈施的。在節慶日(Niniya:暫譯),女王會在宮裡親自發放佈施,從來沒有任何人因為任何理由被拒於門外。在卡安琅,沒有人需要乞討。就算是嫌疑犯,在接受女王的佈施時也不可以逮捕他。是個暗黑之友嗎?嵐不情願的問道。如果暗黑之友知道我們的名字年輕人,你還真是滿腦子暗黑之友啊。他們確實存在,但你不能因為白斗篷在到處騷擾所有人,你就以為這裡滿城都是暗黑之友啊。你知道那些白癡在製造什麼謠言嗎?怪形。你相信嗎?他們說夜裡的城外有怪形在蠢蠢欲動。旅店老闆呵呵笑起來,大肚皮一抖一抖。
嵐可笑不出來。海恩科茨提到過形狀奇怪的生物,當時那裡肯定是有一隻黯者的。什麼樣的怪形?什麼樣的?我不知道啊。就是奇怪的形狀唄。可能是半獸人吧,或者影魅(Niniya:黯者的另一種稱呼)。還有人說是盧斯塞倫弒親者本人,五十尺高呢。你想啊,人們一旦信以為真,能想像出多少怪物呢?我們不用擔心這個啦。吉爾先生看了他一會兒。你要出去?啊,就算是今天,我也對那事提不起什麼興趣,不過這裡幾乎只剩下我一個人了。你的朋友不去?馬特不舒服。也許遲些吧。啊,不管怎樣,你現在要特別小心。就算是今天這個日子,女王的擁護者也還是人丁單薄啊,見鬼,真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變成這樣。你最好還是從小巷子那裡出去吧。對面街坐著兩個該死的叛徒在監視我的大門呢。光明啊,他們知道我的一舉一動!嵐滑進巷子之前,先把頭伸出去看了看兩邊。一個吉爾先生僱傭的大個子男人站在巷子口,斜靠著一根長矛,懶洋洋地看著外面跑過的人群。嵐知道,這只是表面而已。這個傢伙名叫蘭溫透過低垂的眼瞼看得見所有的一切,而且他公牛似的強壯身體像貓一般敏捷。他還認為摩菊絲女王是賦予萬物生命的光芒,或者與此類似的偉人。在女王的祝福這裡,有十幾個跟他一樣的人守在周圍。
嵐走近巷口時,蘭溫的耳朵抖了一下,但懶洋洋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街道。嵐知道這個人已經聽到自己的靠近了。
夥計,你今天要小心自己的後背啊。蘭溫的聲音就像砂礫在平底鍋裡摩擦,當這裡遇上麻煩的時候,我們可是指望你能幫忙的呀。要是你被人從背後紮了一刀倒在外面某處,可就幫不上我們了。嵐瞄了瞄這個結實的大傢伙,沒有露出自己的驚訝之情。一直以來他都盡量把自己的寶劍藏起來,這是頭一次有吉爾先生的保鏢表示他們認為他真的會使劍。蘭溫沒有看他,他的工作是守護旅店,他很盡職。
嵐把寶劍又往斗篷裡推了推,加入人流之中。他看見旅店老闆說的那兩個人了,就在街對面,站在兩個倒置的木桶上面,俯視人群,應該沒有注意到自己從巷子裡走出來。這兩個人對於他們的立場毫不掩飾,不但把自己的寶劍用白布紅繩纏起來,還戴著白色的臂章,帽子上也別著白色帽徽。
他到達卡安琅沒多久,就得知如果用紅布來纏寶劍,或者佩戴紅色臂章和帽徽,表示支持摩菊絲女王。白色則表示認為摩菊絲女王和塔瓦隆艾塞達依的來往應該為迄今為止的所有災禍負責,包括壞天氣、農作物不生長、甚至偽龍神。
他並不想捲入卡安琅的政治鬥爭。只是當他知道時,已經太遲了。這也不僅僅是因為他已經選擇了立場雖說他不是有意的,但必竟是選了。城裡的形勢已經到了不容許任何人獨善其身的地步。就連外地人也戴臂章、別帽徽、纏寶劍,而且,白色遠比紅色多。也許有些人心裡不是那樣想的,但他們遠離家鄉,而卡安琅城裡白色處於壓倒性地位。那些支持女王的人要麼不出門,要麼成群結隊以求自保。
然而,今天是不同的。至少,表面如此。今天,是卡安琅慶祝光明戰勝暗影的日子。今天,偽龍神會被押進城中,呈見女王,然後才會被帶往塔瓦隆。
至於只有艾塞達依才可以對付一個真正可以引導唯一之力的人這方面,沒有人願意提起。這是事實,卻沒有人願意談論它。光明戰勝了暗影,昂都的戰士參加了最前線的戰鬥今天,只有這一點是最重要的。今天,其他的所有事情都可以先放下。
真的可以嗎?嵐表示懷疑。人們奔跑著,歌唱著,揮舞著旗幟,歡笑著,但是紅方的人仍然十人、二十人地聚在一起,而且,沒有人帶著女人和孩子。他估計,白方與效忠女王的紅方,人數比例至少是十比一。他不禁再一次覺得,當初要是白布比較便宜就好了。可是,如果你選了白方,吉爾先生還會幫助你嗎?人群太密集了,互相推撞是難免的。就連白斗篷,在今天的人群中也沒法享受他們的移動小空間了。嵐任由人流擁著他向內城走去,途中他注意到,也不是所有的敵對情緒都被抑制了的。他就看著三個光明之子的其中一人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幾乎摔倒。那白斗篷勉強穩住之後張口剛要咒罵撞他的人,又被另一個人故意用肩膀使勁推了一把。在事情變得更糟之前,白斗篷的同伴把他拉到街邊,躲到一扇屋門前。三個人臉上的矛盾表情混雜著慣常的趾高氣揚和今天的無法置信。人群繼續向前流動,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此事。也許,真的沒有注意到。
如果是兩天前,沒有人敢做這樣的事。嵐還注意到,撞人的人帽子上別著白色帽徽。一般都認為,白斗篷是支持那些反對女王和她的艾塞達依顧問的人的,但是,這又如何。人們在做一些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今天是推撞白斗篷。明天呢,推翻女王?忽然間,他覺得自己處身於一群白帽徽白臂章之中,非常孤單,真希望身邊能有幾個跟他一樣選紅方的人。
白斗篷們發現他在看他們,惱怒地瞪視著他,好像迎接挑戰似的。一群正在唱歌的人經過,他跟他們一起唱,讓他們帶著自己離開了白斗篷的視線。
前進吧,獅子,前進吧,獅子,白獅堅守土地。
向暗影發出挑戰的咆哮。
前進吧,獅子,前進吧,昂都的勝利。押解偽龍神進城的道路眾人皆知。沿途的街道本身早已被女王的衛兵和身穿紅斗篷的槍兵一起結成堅固的人牆封鎖起來,但街道的兩邊、甚至臨街屋子的窗戶和屋頂都擠滿了人。嵐往內城擠去,試圖盡量靠近宮殿。他有點希望能親眼看到羅耿被呈給女王的情景,親眼看看偽龍神和女王,兩個一起這可是他在家的時候做夢都沒有想過的事。
內城建於小山之上,仍然保留著許多巨靈建造的遺跡。新城的街道雜亂無章,這裡的街道卻順應山坡的走勢,如自天成,每一次平緩的升降都呈現出新的令人驚歎的街景。每一個公園,不論從那個角度,甚至從上面看,園中的小徑和雕塑都形成和諧的圖案,儘管現在沒有綠樹綠草,也令人眼前一亮。突然出現的高塔,在陽光下變換百種色彩的瓦牆。忽然升起的山坡上,視野可以囊括整座城市一直到外面的丘陵和森林。所有所有,都是難得一見的景致,只可惜人群推著他不停往前走,他根本沒有機會仔細觀看,而且,街道彎彎曲曲,所有的景色沒走多遠就已經無法再看見了。
忽然,他被人流捲著繞過了一個彎,宮殿就在眼前。本來順著自然地勢而鋪的街道在這裡也圍繞著宮殿盤旋。這座宮殿就像是從吟遊詩人的故事裡跳出來的一般,充滿白色的尖頂、金色的圓頂和錯綜複雜的石頭雕飾,每一個屋頂上都飄揚著昂都的旗幟,是整個內城一切景色的中心。它看起來更像是一件藝術家雕刻出來的作品,而不是一座建造而成的建築。
嵐只需看一眼,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再靠近了。沒有人能靠近宮殿。女王的衛兵在宮門兩側排成鮮紅色的隊伍,有十排之多。沿著白色的宮牆分佈的守衛塔和露台上,更多的衛兵站得筆直,胸鎧上面斜挎著的弓整整齊齊地向著同一個角度。他們,也像是從吟遊詩人的故事裡走出來的守衛光榮的衛兵。不過,嵐可不相信他們在那裡真的是為了守衛光榮。沿著街道聚集的喧鬧人群裡,幾乎都是清一色用白布纏劍、戴白臂章、別白帽徽的人。只有偶然幾點的紅色。身穿紅制服的衛兵跟白色的人群相比,只是一條薄薄的防線。
他放棄了靠近宮殿的打算,改而尋找一個可以發揮自己身高優勢的地方。他不一定要站在最前排就已經可以清楚看到街道了。人群不停地移動變化,因為人們總是想設法擠到前面去,或者擠到他們認為更合適的地方去。於是,在一次移動之後,他發現自己與街道之間只剩下了三個人,連同最前面的槍兵在內,全都比他矮。幾乎所有人都比他矮。兩邊的人緊緊貼著他,擠得滿頭大汗。他身後的人一邊嘀咕著沒法看見,一邊試圖挪到他的前面。但是他牢牢守著自己的位置,跟兩邊的人一起連成密不透風的屏障。他心滿意足了。當偽龍神經過時,他完全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的臉。
街道對面,新城入口方向,擠得密密實實的人群裡忽然起了一陣騷動。騷動四周,人人紛紛讓路給什麼東西,就像白斗篷除了今天以外天天享受的那種移動小空間一樣。騷動後面的人,臉上的表情從驚訝的斜視變成厭惡的扭曲,讓那東西通過後立刻湧回原位。騷動前面的人,一邊往兩邊擠讓,一般扭轉頭,拿眼角瞄著那東西直到它走過。
嵐周圍的人也注意到那個騷動了。此刻人們除了等待龍神以外沒事可做,只有海侃一輪。他聽到有人討論艾塞達依,還有羅耿本人,還有一些令男人大笑、女人蔑視的粗魯言語。
騷動穿過人群,漸漸靠近街道的邊緣。所經之處,人們毫不猶豫地給它讓路,就算因此失去好位置也在所不惜。終於,就在嵐的正對面,人群向外鼓出,把槍兵往兩邊擠去。儘管槍兵們掙扎著要把人群推回去,卻終於還是被擠開了一個缺口,一個彎腰駝背的身影猶猶豫豫地從缺口挪到了街道上。與其說這是一個人,還不如說他是一堆髒兮兮的破布。嵐周圍的人喃喃發出厭惡的聲音。
破布男人在街道對面的邊上停留了片刻。他身上的斗篷被撕得破破爛爛,粘滿了泥巴變得硬直,隨著他的動作前後晃動。他似乎在尋找什麼,或是在傾聽什麼。突然,他無聲地大喊一聲,揮起一隻爪子似的髒手,筆直地指著嵐。然後,他立刻像一隻臭蟲般急促地爬過街道。
乞丐。他可以感覺到乞丐的目光,就像油膩的水粘在他的皮膚上。先不管到底是什麼樣子的霉運使他以這種方式找到自己,嵐現在非常肯定的是,不論這人是否暗黑之友,他不想跟他面對面。尤其是在這種地方,身邊都是一些瀕臨暴力邊緣的人,更是不能讓這個傢伙靠近自己。他轉過身,拚命向著遠離街道的方向往回擠,剛才還在歡笑的人現在紛紛咒罵他。
他動作很快,因為他知道自己必須奮力擠開才能前進的稠密人群,會自動給那個髒男人讓路。他掙扎著一路向前擠,當他突然掉出人群邊緣自由了的時候,還跌撞了幾步差點摔倒。他舞著雙手穩住身體,順勢就跑。人們對他指指點點,朝他喊話,因為他是唯一一個朝著反方向撒腿飛奔的人。他的斗篷在身後飛舞起來,露出他纏著紅布的寶劍。當他發現這個情況後,跑得更快了,心知即使是在今天這個日子,一個孤獨的女王支持者像這樣狂奔仍然很可能會激發一群白帽徽暴徒的追趕。他不停地跑,長腿邁過腳下的鋪路石板。直到呼喊聲被遠遠拋在了身後,他才敢靠著一堵牆壁崩潰下來,直喘粗氣。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只知道還在內城。他已經記不清剛才跑過這些彎彎曲曲的街道時轉了多少個彎、穿過多少條街了。他一邊做好再次逃跑的準備,一邊回頭看看自己跑來的方向。街上只有一個人,是一個女人,挽著購物籃子平靜地走著。城裡幾乎所有的人都跑去觀看偽龍神了。他不可能跟得上我,我一定已經甩掉他了。
不知為何,他很肯定那個乞丐是不會放棄的。那個破布傢伙很可能此刻就在人群裡鑽來鑽去尋找他,如果他回去看羅耿,就要冒著遇到他的風險。好一會兒,他考慮是否該回女王的祝福去。但是,他知道自己再也沒有機會可以看一看女王了,也希望不要再有機會看偽龍神。為了躲避一個駝背的乞丐,而放棄這個機會,即使他是個暗黑之友,也顯得有點懦弱啊。
他看了看四周,衡量著。內城的修建方式是,如果要建造任何建築,都必須建得很矮,這樣一來只要站在某一個特定的地點,就可以毫無阻擋地看到設計好的風景。這裡一定有一些地方可以讓他看到押送偽龍神的隊伍的。就算看不到女王,看看羅耿也好麼。他忽然下定了決心,出發了。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裡,他找了好幾個這樣的地方,每一個地方都已經滿滿當當,那些避開羅耿進城路線的人在這裡擠得臉貼著臉,一眼看去,全是戴著白帽徽白臂章的,一點紅色都沒有。一想到這些人看到他的紅布寶劍會怎樣反應,嵐趕緊小心翼翼地溜走。
從新城飄來了吵鬧聲,人們的呼喊混雜著嘹亮的喇叭聲和威武的擊鼓聲。羅耿的押送隊伍已經走進卡安琅,向著宮殿而去了。
嵐垂頭喪氣地在空蕩蕩的街上遊蕩,心裡還帶著一點點希望,想找到一個看羅耿的辦法。他的目光落在了這條街道前方升起的一個斜坡上。那上面沒有建築,如果是在正常的春天,應該長滿鮮花綠草,可現在只有一片棕色泥土,一直延伸到斜坡頂的一堵高牆下,牆的上面,可以看到牆裡樹木的枝椏。
這條街道本身並沒有被納入任何偉大景觀之內,不過就在前面,他可以看到屋頂之上聳立的宮殿尖頂,上面的白獅旗幟在風中飄揚。他不知道這條街繞過前面的山坡後通往哪裡,不過,看著坡頂上的牆壁,他心裡忽然有了一個主意。
鼓聲和喇叭聲越來越近了,呼喊聲也越來越響。他心裡焦急,立刻就往斜坡上爬去。這個斜坡本來不是打算讓人爬的,但是他用靴子扎進枯死的草皮裡,用手抓著光禿禿的灌木把自己拉了上去。在決心和努力之下,他喘著大氣爬過最後的幾碼,來到了牆腳下。這道牆高聳在他頭上,少說也是他個子的兩倍甚至不止。空氣在如雷的擊鼓聲下鼓動,在嘹亮的喇叭聲中嗚鳴。
牆的表面沒加修飾,保留著石頭原本的天然姿態,巨大的石塊互相吻合,石縫細不可見,粗糙的外表使它看起來就像一堵天生的懸崖。嵐咧嘴笑了。沙丘群山那邊的懸崖比這高得多了,連珀林都能爬得上去。他的手在牆上找到石塊的突出,腳找到石塊的邊緣。鼓聲催促著他向上爬,他拒絕認輸。一定要在它們到達宮殿之前爬上去。匆忙之中,石頭劃破了他的手,透過他的褲子擦傷他的膝蓋,但是,他的手臂終於抓住了牆頂,帶著勝利的喜悅把自己撐了上去。
他連忙扭轉身體,坐在了狹窄平坦的牆頂上。一棵高大樹木的枝椏在他的頭頂向外伸出,但他不打算再爬了。從他這裡看出去,越過瓦片屋頂,視線毫無阻隔。他只需要稍微向前傾一點點,就能看到宮殿大門,排在那裡的女王衛兵,和期待的人群。期待著。他們的呼喊被振耳的鼓聲和喇叭聲淹沒。仍然在期待。他開心地笑了。我贏了。
就在他剛剛坐好的時候,押送隊伍的前頭已經轉過了宮殿前的最後一個彎角了。首先是二十排的喇叭手,得意洋洋地吹奏出一聲聲嘹亮的喇叭吹噓著勝利。下面來的是鼓手,也是二十排,帶著隆隆雷聲走過。接著是卡安琅的旗手,騎著馬,高舉白獅紅旗。後面是卡安琅的士兵,先是一排一排又一排的騎士,穿著閃光的盔甲,驕傲地舉著長槍,深紅色的三角旗隨風飄動。然後是三倍多的槍兵和弓箭手。前面的騎士開始走過那些等候的衛兵,穿過宮殿大門時,槍兵和弓箭手還不停地出現。
最後一排步行士兵轉出那個彎角以後,出現了一輛超級大馬車,用十六匹馬分成四排拉著。馬車上的正中間,是一個裝著鐵柵欄的巨大籠子,馬車的四個角落裡各坐著兩個女人,全神貫注地凝視著鐵籠,好像周圍的隊伍和人群不存在似的。他知道,那些肯定是艾塞達依。馬車的前後左右,有十二個騎馬的守護者,他們把馬車和士兵隔開,身上的斗篷捲動變換令人眼花繚亂。艾塞達依忽略人群,這些守護者卻嚴密地掃視人群,好像除了他們以外再沒有別的護衛似的。
所有的一切之中,籠子裡的男人才是最吸引嵐目光的人。他離得不夠近,無法如願看清羅耿的臉,但他忽然覺得自己現在已經足夠靠近了。偽龍神是一個高個子,長長的黑色卷髮披在寬闊的肩膀上。他一手扶著頭頂的鐵柵欄,在搖晃的馬車上站得筆直。他的衣著看起來很平常,斗篷、外套和褲子在任何一個農村裡都不會引起任何注意。但是,穿在他的身上,加上他站立的姿勢,羅耿從頭到腳都是一個國王,那個鐵籠子就跟不存在一樣。他挺直腰,高揚著頭,看著人群的樣子就好像看著一群前來效勞的臣民。不論他的目光掃視到哪裡,那裡的人就會靜下來,敬畏地看著他。當羅耿的目光離開他們,他們又帶著雙倍的憤怒大喊大叫,好像要補回剛才的沉默似的。但是,羅耿的氣勢、跟隨他目光的沉默依舊。馬車穿過宮殿大門時,他回頭看著眾人。人們朝他怒吼,言語之外,是純粹獸性的憎恨和恐懼。羅耿仰天大笑,宮門吞沒了他。
馬車後還有一些小隊,舉著代表參與擊敗偽龍神的國家或城市的旗幟。伊連的金蜜蜂,特爾的三輪白色新月,還有卡爾漢的旭日,還有其他,許多許多,還有不少帶著自己的喇叭手和鼓手來歌頌自己的偉大。可是,羅耿之後,這些隊伍都顯得馬馬虎虎。
嵐向前傾去,想再看那個籠子裡的人最後一眼。他被打敗了,是嗎?光明啊,他若不是被打敗了,怎麼會關在一個見鬼的籠子裡呢。
他一時失去了平衡,滑出了牆外,趕緊抓住牆頂把自己拉回原位。看完了羅耿,他才發現自己的手掌和手指都被石頭劃傷了,火燒一樣地疼。不過,他仍然無法忘記那幅情景:鐵籠、艾塞達依、被打敗的羅耿。雖然有個籠子,但那個人一點也不像被打敗的樣子。他打了個冷戰,刺疼的手在大腿上搓了搓。
那些艾塞達依為什麼要那樣看著他?他大聲地問了出來。
她們要防止他接觸真源啊,笨蛋。他大吃一驚,抬頭朝著女孩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突然間他本來就不穩當的座位沒有了。他只來得及明白自己正在往後翻倒,向下摔去,頭就被重重撞了一下。然後,羅耿哈哈大笑著把他趕進了一個黑暗的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