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爬過阿里尼勒,爬入離河岸不遠處奈娜依藏身的凹洞。她坐在洞裡,背靠一棵小橡樹的樹幹,呼吸均勻正在熟睡。她的坐騎也睡著了,低著頭,叉開四腿,韁繩的一端纏在她的手腕上。當陽光照到馬兒的眼皮,他睜開眼睛抬起頭,拉扯著韁繩把奈娜依也驚醒了。
她看看身邊,一時弄不清自己身處何方,等她想起來後,立刻緊張地轉頭四處看。周圍只有樹木和她的坐騎,還有她的凹洞裡由枯老樹葉鋪成的墊子。洞的深處昏暗不清,有一段腐木,上面長著一叢叢去年長的蘑菇。
「全賴光明保佑,女人。」她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你居然連一個通宵不睡都辦不到,」她解開手腕上的韁繩,按摩著勒出的印痕站起來,「醒來時沒有發現自己泡在半獸人的湯鍋裡真是萬幸。」
她踩著腳下「沙沙」作響的枯葉往凹洞的邊緣爬去,探出頭往外查看。在凹洞與河岸之間只有幾棵岑樹,樹皮乾裂,枝椏光禿似乎已經枯死。再過去就是寬闊的藍綠色河面。岸邊空蕩蕩,什麼也沒有。河的對岸點綴著零散的常綠灌木叢、柳樹和樅樹,加起來比她這邊的樹木還要少。要是茉萊娜或者其他的年輕人在對岸,那麼他們隱藏得很好。當然,他們也不一定已經過了河,從她身處的河岸看來,他們也不一定會嘗試過河,也許現在就在這邊的上游或者下游,離她十里之內的任何地方。如果,他們能逃過昨晚一劫。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她不禁對自己生起氣來,滑回洞中。雖然她已經經歷過春誕前夜,經歷過進入ShadarLogoth之前的戰鬥,她也沒有想過會遇到昨晚那只東西,那只魔煞達,對於昨晚一邊擔心其他人是否還活著,一邊擔心自己會否遇到黯者或者半獸人,一邊瘋狂逃命的情景也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當時,她不停地聽到半獸人在遠處嚎叫呼喊,聽到那比寒冷夜風更令她顫抖的半獸人號角,但是除了一開始令眾人四散的那次以外,她只在出城以後又遇到了一次半獸人。共有十隻左右,好像從地下冒出來一般出現在她身前大約三十班處,一見到她就怪叫著舞起抓捕棍向她撲來。但是當她掉轉馬頭正要逃跑時,它們又靜了下來,揚起動物鼻子嗅著空氣。她驚訝得忘記了逃跑,呆呆看著它們轉過身去消失在黑夜中。那一次是她最害怕的一次了。
「它們認得獵物的氣味,」她站在洞裡,對自己的馬兒說道,「我不是它們的獵物。看來艾塞達依是對的,願夜之牧者吞噬她。」
她決定向河流下遊走去。她牽著馬匹,走得很慢,邊走邊警惕地查看周圍的森林。雖然昨晚半獸人不抓她,但不等於它們再次見到她的時候還會放過她。此外,她花更多的注意力觀察地面。如果昨晚有人在下游這邊走過,她總會找到他們留下的某些痕跡的,如果她騎在馬上,就可能錯過這些痕跡。也許她還能碰上某個留在這邊的夥伴。就算什麼都找不到,沿河而下最終也能走到白橋鎮,從那裡有路往卡安琅去,有必要的話甚至可以一直走到塔瓦隆。
前景如此黯淡,幾乎令她沮喪。在艾蒙村的時候,她跟那些男孩一樣從來沒有出過遠門,暗礁渡口對她來說已經算陌生,拜爾隆則足夠讓她目瞪口呆。是要找到伊文娜和三個男孩的堅定決心一直支持著她,她不容許任何外物動搖自己的決心。為此她立下誓言,一定要找回伊文娜和三個男孩,萬一找不到,就要令那個艾塞達依為她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她時不時就能找到痕跡,有很多,然而多數她都沒法看出留下痕跡的人究竟是在搜尋、追趕還是逃跑。有些靴印既可能是人留下的,也可能是半獸人留下的。其他的則是蹄印,有些是山羊蹄,有些是牛蹄,這倒很明顯是半獸人的足跡。但是沒有一個痕跡能讓她清楚地確定是她要找的人留下的。
當風中送來木頭燃燒的輕微煙味時,她已經走了將近四里路。煙從下游前方飄來,而且離她不遠。她稍稍遲疑了片刻,然後把馬兒牽到離開河岸的一叢常綠灌木旁藏起來,把韁繩繫在一棵樅樹上。煙味可能意味著半獸人,但是只有過去看一看才能知道。至於半獸人生火用來做什麼,她盡量不去想它。
她蹲著身從一棵樹後滑到另一棵樹後,心裡咒罵著自己的裙子,因為她不得不提著它以免擋路。裙子必竟不是為潛行而制的服裝。然後,她聽到了馬匹的聲音,行動更加緩慢謹慎。終於,她小心翼翼地從一棵岑樹後面探出頭來。眼前是岸邊的一片小小空地,守護者正在從他的黑色牡馬上下來,艾塞達依則坐在一簇小營火旁的一段木頭上,火上是一壺剛剛燒開的水。那匹白色母馬在她身後吃著稀少的野草。奈娜依一動不動地呆在原處。
「它們都走了,」蘭恩沉著臉宣佈道,「四隻黯者在天亮前兩個小時左右往南走了,我只知道這麼多,因為它們沒有留下多少痕跡。但是那些半獸人都消失了,連屍體都沒有了。半獸人通常是不會撿走同伴的屍體的,除非它們餓了。」
茉萊娜將一把東西撒在沸騰的水中,然後把水壺從火上取下。「人們巴不得它們滾回剎幽古去,被那個地方吞噬。但那只是奢望。」
茶香傳到奈娜依的鼻子裡。光明啊,千萬別讓我的肚子在這時候響起來。
「至於那些男孩和其他人,沒有清晰的跡象。那些痕跡太過混亂,看不出什麼來。」躲在樹後的奈娜依偷偷笑了,守護者的失敗正是她追蹤技巧的一個證明。「但是,茉萊娜,另一件事更重要,」蘭恩皺著眉,揮手拒絕了艾塞達依遞給他的茶,開始在火邊來回踱步,一手扶著劍柄,身上的斗篷隨著他的走動變換著顏色,「我可以接受在雙河遇到半獸人,就算在那裡遇到了一百多隻。但是在這裡?昨天至少有一千隻在追趕我們。」
「我們還算幸運,留下來搜索ShadarLogoth的只有全部半獸人的一部分。因為迷懼靈肯定懷疑我們躲在那裡,然而它們自己本身也害怕進入ShadarLogoth,卻又不敢遺漏最小的可能性。暗黑魔神可不是一個仁慈的主人。」
「你不要叉開話題,你知道我想說什麼。如果那千來只半獸人已經到了這裡,為什麼它們沒有被派往雙河?只有一個答案,它們是在我們渡過暗礁河之後,發現只有一隻迷懼靈和一百隻半獸人不夠用才派出來的。這是怎麼辦到的?它們是怎麼到這裡來的?如果一千隻半獸人能這樣迅速又不被察覺地派到離滅絕之境這麼遠的南方來——先不說又用同樣的方式回去——那麼要往薩達亞的中心、或者阿勒府(Niniya:邊疆國家之一)、石納爾(Niniya:邊疆國家之一)派一萬隻是否也將輕而易舉?邊疆一帶不出一年就會被毀滅。」
「如果我們找不到那三個男孩,不出五年整個世界就會被毀滅,」茉萊娜簡單地回答,「我也很擔心這個問題,可是我也不知道答案。捷路(Niniya:後文會有說明)已經關閉,從瘋狂時代至今沒有任何一個艾塞達依可以強大到擁有穿越空間的能力。除非,有遺棄使掙脫了封印——光明保佑,不論任何時候都不要讓此事發生——但是即使是他們也無法穿越空間。不論怎樣,我認為就算十三個遺棄使加在一起,也不可能傳送得了一千隻半獸人。我們還是想想怎麼解決眼前的問題吧,其他事都過後再說。」
「那些男孩。」這句話並不是提問。
「你不在的時候我也沒有閒著。其中一個過了河,活著。另外兩個,我只能感覺到下游有微弱的信息傳來,但是等我找到那裡,它已經褪掉了。在我開始搜尋之前,連結至少已經斷開了幾個小時。」
奈娜依仍然躲在樹後,聽到這裡不由得迷惑地皺起眉頭。
蘭恩停下腳步:「你覺得他們會不會被南下的類人抓住了?」
「也許吧,」茉萊娜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繼續道,「但是我不認為他們已經死了。我不能,也不敢這麼想。你也知道現在形勢有多麼危急。只要剎幽古還在追獵那些年輕人,我就必須得到他們。就算遭到白塔、甚至艾梅林殿下的反對也不怕。總有那麼一些艾塞達依只認準一個解決方法。但是……」她突然放下手裡的茶杯坐直了身體,皺起眉頭。「如果你太專注於狼,」她喃喃道,「就會被一隻老鼠咬傷腳踝。」然後她筆直地朝奈娜依藏身的岑樹看過來:「艾『邁拉小姐,如果你願意,請你出來吧。」
奈娜依慌亂地站起來,匆匆忙忙地拍掉裙子上的枯葉。蘭恩在茉萊娜移動目光的瞬間已經跳轉身來,在她說完奈娜依的名字之前已經抽劍在手。他特別用力地把劍狠狠推回鞘內,臉上一如既往毫無表情,可是奈娜依覺得他的嘴角似乎透著一絲懊惱。她暗自得意,至少守護者沒有發覺她躲在那裡。
然而得意僅僅持續了片刻,她目不轉睛地盯著茉萊娜,朝她走去。她想要冷靜,聲音卻因憤怒而顫抖:「你究竟為伊文娜和那些男孩設了什麼陷阱?你究竟打算利用他們來實現什麼見不得人的艾塞達依陰謀?」
艾塞達依撿起她的茶杯平靜地喝茶。奈娜依還沒走近她的身前,蘭恩就伸出一條手臂擋住了她。她想把這個障礙推開,卻發現守護者的手臂像橡樹枝一般難以搖動。她的力氣並不小,只是他的肌肉像鋼鑄一般結實。
「要喝茶嗎?」茉萊娜問道。
「不要,我不要茶,我就算渴死也不會喝你的茶。我不允許你利用任何艾蒙村人來實現你們艾塞達依的骯髒計劃。」
「你沒有多少資格這樣說,賢者。」茉萊娜似乎把注意力都放在她的熱茶上,心不在焉地說道,「只需要稍加學習,你自己也是一個可以引導唯一之力的人。」
奈娜依又推了推蘭恩的手臂,還是推不動,於是不再理它。「你何不乾脆說我是只半獸人算了?」
茉萊娜露出的笑容如此智珠在握,奈娜依真恨不得衝上去揍她。「你以為我會面對一個可以接觸真源引導唯一之力的女人——儘管你只是偶爾這麼做——而毫無察覺嗎?這跟你發現伊文娜身上的潛力是一個道理。你以為我是如何發現你躲在樹後的?如果不是我起初被分散了注意力,你一靠近我就能發現你。你當然不是一隻半獸人,我會感覺到它們身上暗黑魔神的邪惡。而你,你以為我感覺到的會是什麼,奈娜依•;艾『邁拉?一位艾蒙村的賢者,一位不知不覺的唯一之力使用者。」
蘭恩低頭看著奈娜依。他的臉並沒有變化,但是她覺得他的眼神流露出驚訝和好奇,她討厭這樣。她一直都知道伊文娜很特別,知道她將會成為一個優秀的賢者。他們只不過是在合作讓我方寸大亂。「我再也不要聽你說這些廢話。你——」
「你必須聽,」茉萊娜堅決地說道,「在艾蒙村遇到你之前我就已經起了疑心。人們告訴我,賢者因為沒能準確預告嚴酷的冬天和遲來的春天而十分難過。他們告訴我,她以前預報天氣和預測收穫情況有多麼準確。他們告訴我,她的醫術多麼高明,有時甚至能治好一些本該無法挽救的傷患,連疤痕都不會留下,不會殘廢,不會有後遺症。我聽到的唯一一些對你不利的話語只有少數人認為你當賢者太過年輕,而這些話更增加了我的懷疑。如此年輕,卻如此能幹。」
「那是因為芭蘭夫人教導有方。」她想迎上蘭恩的目光,但他的眼神仍然令她不自在,於是她轉而瞪著艾塞達依身後的河流。那些村民竟敢在一個外人面前瞎扯!「是誰說我太年輕了?」她質問。
茉萊娜笑了,不理會她企圖叉開話題的提問,繼續道:「跟某些自稱可以聆聽風語的女人不同,你有時候確實可以聆聽風語。噢,當然了,其實那跟風完全沒有關係,而是跟空氣和水有關。這些能力是你與生俱來的,你不需要學習就會使用,就跟伊文娜一樣。只不過你已經學會如何操控它,而她還沒有。見到你不用兩分鐘,我就已經知道是你。還記得我當時突然問你是不是賢者嗎?你以為那是為什麼?要知道,當時你外表上跟其他那些為節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人沒有任何區別。而我,雖然聽說賢者很年輕,也以為她的年紀至少會比你大一倍。」
奈娜依當然記得她們的第一次見面,她記得太清楚了。這個女人,比女事會的任何會員都要沉穩,身上的裙子比她見過的任何一件都要美麗。她喊她作「孩子」,然後突然驚訝地眨眨眼,無緣無故地問道……
她舔舔發乾的嘴唇。蘭恩和茉萊娜都看著她,守護者的臉如磐石般毫無表情,艾塞達依則同情而專注。奈娜依搖著頭:「不!不,這不可能。如果是那樣我會知道。這不過是你的詭計,我不會上當的。」
「你當然不會知道,」茉萊娜語帶安撫,「你怎麼可能想得到?你長這麼大,所聽說的都是聆聽風語。而且無論如何,如果你承認——即使只是在你內心深處——自己跟唯一之力有任何關係,就相當於向艾蒙村宣佈你是一個暗黑之友,或者是一個令人害怕的艾塞達依。」茉萊娜的臉上露出了想起趣事的笑意,「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這一切是如何開始的。」
「我不想再聽你的謊言。」她喊道。但是艾塞達依只當沒聽見。
「大約八到十年前——各人發生的年紀略有不同,但總是在小時候——你很想得到某樣東西,這個世界上你最想要的就是它,你需要它。而你也得到它了,就像是你快要淹死在池塘裡時突然掉下一根樹枝救你一命。你救活了人人都以為沒得救的一個朋友,又或者是一隻寵物。
「事後你沒覺得有什麼特別的,但是大約一周到十天之後,你才開始遭遇你第一次接觸真源的反應。也許是突如其來的高燒和發冷,你不得不躺在床上,若干小時後這些症狀又消失了。反應的症狀還有很多,持續的時間有長有短,但是都不會超過幾個小時。也許會感到頭疼、麻痺和亢奮的感覺混在一起,你行動愚鈍或者輕狂。又或者是一段時間的頭昏眼花,你走路磕磕碰碰,發音不準無法流利地說話。你記得嗎?」
奈娜依兩腳一軟,重重地坐倒在地。她記得,卻只是搖頭。這一定是巧合。要不然就是茉萊娜在艾蒙村打聽到了這些。那時候這個艾塞達依問了無數問題,一定是那樣的。蘭恩伸手來拉她,但是她完全沒有看到。
「我繼續說吧,」茉萊娜見奈娜依不說話,就說道,「你曾經用唯一之力為珀林或者伊文娜治療,因此跟他們建立了連結。你可以感覺到被你治好的人。所以,在拜爾隆的時候,雖然牡鹿與雄獅離任何一個你進城的城門都不是最近的,你卻直接找到了那裡。當時在店裡的艾蒙村人只有珀林和伊文娜。你治好的是珀林,還是伊文娜?還是兩個都有?」
「伊文娜。」奈娜依喃喃回答。一直以來,她都認為自己有時候即使看不見也可以知道走近的人是誰是件理所當然的事。直到此刻她才意識到,那些人都是被她幾乎不可思議地救活過來的人。她總是知道藥物可以發揮超常的作用,總是很有把握地知道農作物會豐收,雨水會提早或者推遲到來。她想當然地認為賢者就應該是那樣子的。芭蘭夫人一直都對她說,不是所有賢者都能聆聽風語,只有最優秀的賢者可以,而她將會最優秀的賢者之一。
「她得了登革熱。」她低著頭,對著土地說道,「當時,我還是芭蘭夫人的徒弟,她要我去照顧伊文娜。我那時還小,不知道賢者已經知道如何為她治療,只知道登革熱看起來很駭人。她全身汗濕,呻吟著,扭動著,我以為她的骨頭都要折斷了。芭蘭夫人跟我說她的高燒過一天、最多兩天就會退,我卻以為她只是在安慰我。我以為伊文娜要死了。她蹣跚學步的時候我曾經在她媽媽忙不過來時幫忙帶過她的。於是我開始哭泣,因為我要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去了。一個小時後,芭蘭夫人回來時,伊文娜的高燒已經退去。她很驚訝,但是她對我比對伊文娜更緊張。我想,她是以為我趁她不在時給伊文娜吃了什麼藥而不敢承認,所以想安慰我,好讓我確信自己沒有傷害到伊文娜。一個星期後,我倒在芭蘭夫人的起居室地上,全身顫抖發著高燒。她把我放到床上用被子裹起來,但是到了晚飯時分我就沒事了。」
說完後,奈娜依把臉埋在雙手裡。這個艾塞達依真是找了個絕佳的例子,她心想,願光明之火燒死她!我竟然像艾塞達依一樣使用唯一之力,我竟然跟艾塞達依一樣是一個卑鄙的暗黑之友!
「你真是非常幸運。」茉萊娜說道。奈娜依聞言坐直了身體:「幸運?!」蘭恩走開了,似乎她們說的這些事都與他無關,他開始給曼達整理馬鞍,連看都不看她們。
「雖然你不能隨心所欲地接觸真源,但是你自己學會了控制唯一之力的基本方法。否則,它遲早會要了你的命。同樣的,如果你真的成功阻止伊文娜到塔瓦隆去,唯一之力也很可能殺死她。」
「如果我能學會如何控制它……」奈娜依艱難地嚥了嚥口水,這就像要她再次承認自己也能使用唯一之力,「如果我能學會如何控制它,伊文娜也能。她不需要到塔瓦隆去,不需要捲入你那些陰謀。」
茉萊娜緩緩搖頭:「艾塞達依在積極尋找那些可以接觸真源的男人的同時,也同樣積極地尋找有這種能力卻得不到教導的女孩。這不是為了增加我們的人數——至少,這不是唯一的目的——也不是因為害怕這些人會亂用唯一之力。如果光明眷顧這些孩子,她們也許能自學到一些原始的控制方法,但這對於保護自己免於重大傷害卻遠遠不夠,特別是,她們在沒有教導之下完全無法預知自己什麼時候會接觸到真源。當然,她們不會像男人一樣發瘋然後大肆破壞。我們找她們就是想要挽救她們的生命,挽救那些沒能學會如何控制的女孩的生命。」
「我不過是發燒和發冷而已,這些要不了命,」奈娜依堅持道,「而且只持續了三、四個小時。我也經歷過其他的反應,同樣不致於送命。幾個月後這些反應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這又怎麼解釋?」
「這些不過是反應而已。」茉萊娜耐心地解釋,「每一次,反應發生的時間跟接觸真源的時間會越來越近,直到它們幾乎同時發生。然後,就不會再有任何可見的反應。但是,那就像設下了一個計時器開始倒計時。一年。兩年。我知道有一個女人曾經堅持了五年。每四個天生就有像你和伊文娜這樣的能力的女孩中,如果沒能被我們及時發現並接受訓練,那麼至少有三個會死掉。她們的死狀雖然不像男人那麼可怖,卻絕對不好看——如果有哪種死法可以稱得上是好看的話。她們痙攣,慘叫,持續數天,一旦開始發作,就算塔瓦隆所有艾塞達依加在一起,也沒法挽救她。」
「你說謊。你在艾蒙村問了那麼多的問題。你打聽到了伊文娜退燒,打聽到我發熱發冷,打聽到所有的事情。你編造了這一切。」
「你知道我沒有。」茉萊娜柔聲說道。
奈娜依極不情願地,比這一生中她做過的所有事情都不情願地點了點頭。這是她最後一次固執地嘗試否認明顯的事實,不論她有多麼討厭此事,拒絕事實卻沒有任何好處。芭蘭夫人的第一任學徒正是像艾塞達依所說的那樣死去的,當時她還是在玩娃娃的年紀。幾年前,德文驛站也有一個年輕女人那樣死了,那個女人也是一個真正能聆聽風語的賢者學徒。
「我認為,你有非常大的潛力,」茉萊娜繼續道,「只要你肯接受訓練,你會比伊文娜更強大,而伊文娜的潛力已經足夠使她成為數世紀以來最強大的艾塞達依。」
奈娜依像躲避毒蛇一樣向後退去。「不!我絕對不會成為——」成為什麼?我自己?她長歎一聲,語氣變得猶豫,「我請求你,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行嗎?」這句話幾乎堵住她的喉嚨,她寧願此時面對的是半獸人,也不願意強迫自己向這個女人請求。但是茉萊娜點頭答應了。她的精神又恢復了少許:「你說的所有這些都沒有解釋你要嵐、馬特和珀林做什麼。」
「暗黑魔神想要他們。」茉萊娜回答,「我阻止暗黑魔神得到他想要的任何東西。你覺得這個理由是否更簡單,或者更好?」她喝完茶,眼睛在杯子的邊緣上看著奈娜依。「蘭恩,我們得走了。我想,往南走吧。恐怕,賢者不會跟我們一起走了。」
艾塞達依提到「賢者」時的語氣令奈娜依抿緊了嘴唇,聽起來她好像在暗示自己會為了一些小事而放棄更重要的目標。她不想讓我跟著,想激走我好讓她能夠對其他艾蒙村夥伴隨心所欲。「噢,不,我要跟著你們走。你無法甩掉我的。」
「沒有人要甩掉你。」蘭恩走過來加入她們。他把壺裡的水倒在火上,用樹枝攪散灰燼。「這是時輪之模的一部分?」他問茉萊娜。
「也許是吧,」她若有所思,「在拜爾隆時我要是能再跟明談一談就好了。」
「你看吧,奈娜依,我們歡迎你跟我們一起走。」蘭恩說到她的名字時略略猶豫了一下,似乎想加上「塞達依」在後面。
奈娜依不禁怒火中燒,因為她覺得他在嘲笑她,也因為他們這樣當著她的面說這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又無禮地不作任何解釋。反正她決不會開口問的,決不讓他們滿意。
守護者繼續做著出發的準備,他的動作麻利熟練,很快就把鞍囊、毛毯等等綁在了曼達和阿蒂爾的馬鞍後。
「我去把你的馬牽來。」他綁完最後一個鞍囊後,對奈娜依說道。
他沿河岸往上遊走去,奈娜依露出一絲笑意。剛才他沒有發現她在偷聽,現在他要自己去找出她的馬匹了。他將會發現她潛近時只留下非常少的痕跡。等他空手回來,那將會是一件快樂的事。
「為什麼往南走?」她問茉萊娜,「我聽到你說其中一個男孩過了河。還有,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給了那三個男孩每人一個銀幣,它把我和他們連結起來。只要他們還活著並且擁有那個銀幣,我就能找到他們。」奈娜依朝著守護者離開的方向望去,茉萊娜搖搖頭,「那不一樣。我只能知道他們是否還活著,如果我們被分開,我也能找到他們。你不認為在這種環境下這是謹慎的做法嗎?」
「我不喜歡你跟艾蒙村的任何人的任何連結,」奈娜依固執地說道,「不過如果它能幫助我們找到他們……」
「它會的。如果可以,我會先找到過了河的那個年輕人。」她的語氣流露出片刻的挫折感,「他離我們只有幾里之遠。但是我沒有時間。他現在沒有半獸人的威脅,可以自己到白橋鎮去。另外兩個往下游去了的更加需要我,他們已經失掉銀幣,而那些迷懼靈要麼正在追趕他們,要麼正在計劃在白橋鎮截住我們所有人。」她歎了口氣,「我只能先處理最緊急的事。」
「迷懼靈可能……可能已經殺了他們。」奈娜依說道。
茉萊娜輕輕搖了搖頭,好像這個可能性太小,根本不值得考慮。奈娜依的嘴唇繃緊了:「那麼伊文娜在哪裡?你連提都沒有提起她。」
「我不知道,」茉萊娜承認道,「只希望她平安無事。」
「你不知道?希望?你剛剛才說完那些要把她帶到塔瓦隆挽救她生命的長篇大論,她現在可能已經死了!」
「我可以去找她,那樣就會給迷懼靈有更多時間對付那兩個往南去的男孩。暗黑魔神想要的是他們,不是她。只要真正的獵物沒有落網,它們不會理會伊文娜的。」
奈娜依想起她自己昨晚遇到半獸人的情景,但她就是拒絕承認茉萊娜的話有理。「這麼說你能做到的最多就是她如果好運的話還活著。活著,也許獨自一人,受了驚,也許還受了傷,距離最近的村子或者我們有好幾天的路程。而你打算遺棄她。」
「她很可能跟那個過了河的男孩一起很安全,或者跟其他兩個男孩一起往白橋去。不管怎樣,這裡再也沒有半獸人威脅她的性命,她堅強而又聰明,完全能自己找到去白橋鎮的路。你寧願執著於她也許需要我們幫助的可能性,還是寧願去幫助我們已經知道確實需要幫助的人?你想讓我去找她,而留下那些肯定正在被迷懼靈追趕的男孩不理?我希望伊文娜平安,奈娜依,同時我也在跟暗黑魔神做鬥爭,目前,後者才是我的重點。」
茉萊娜如此平靜地說出這些可怕的選擇,奈娜依真想朝著她大聲尖叫。她強忍淚水轉過臉去。光明啊,賢者本該照顧好她的所有村民。為什麼我得做出這樣的選擇?
「蘭恩回來了。」茉萊娜站起來,整理肩上的斗篷。
對於奈娜依來說,看到守護者牽著她的馬匹從林中走出來只是一個小小的打擊,但是她從他手裡接過韁繩的時候還是扁了扁嘴。如果他臉上能露出一點表情,就算是滿意的神色,也比現在如磐石般冷漠能令她稍微提起精神。他看到她的臉時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她立刻背過臉去擦掉頰上的淚水。他竟敢嘲笑我的哭泣!
「你來嗎,賢者?」茉萊娜淡淡問道。
她最後緩緩地看了一眼森林,伊文娜此刻也許就在林中某處。然後,她傷心地騎上她的馬匹。蘭恩和茉萊娜已經上了馬向南轉去。她跟著他們,僵硬地挺著背,禁止自己回頭看,把眼睛緊緊盯在茉萊娜身上,心想:這個艾塞達依對於自己的能力和計劃如此自信,但是如果他們最後不能找到伊文娜和三個男孩,並且他們都還好好地活著,那麼她的能力也沒法保住她。唯一之力不是只有她能用。我也可以用的,女人!這是你自己告訴我的。我會用它來對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