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之輪 第一部 世界之眼 第三章 小販
    馬車顛簸地行過由巨大原木鋪就的車馬之橋,鍋碗瓢盆叮噹作響。一大群為節日而來的居民及農場主簇擁著馬車直奔酒館而來。小販在酒館門前拉住韁繩,停下馬車。四面八方,看熱鬧的人群蜂擁而至,圍在這輛高大馬車的周圍,眼光越過比人還高的車輪,盯著高踞車上的小販。

    馬車上坐著的男人是派登費恩,一個面色蒼白、瘦骨嶙峋的傢伙。他手臂細長,長著個大大的鷹勾鼻子的臉上總是掛著一絲神秘的微笑,像是知道一個別人都不知道的笑話。打自蘭德有記憶以來的每個春天,他都會帶著他的馬車隊來埃蒙之領。

    沒等車子在刺耳的馬具聲中停穩,酒館的大門就突然打開了。在村民們興奮的叫喊聲中像要什麼針啦、釘啦、緞帶啦、書啦,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東西村議會全體成員在艾維爾先生和泰穆的率領下,從容不迫地走了出來,甚至連森的神情都顯得那麼自若。

    人群磨磨蹭蹭地往邊上閃了閃,讓他們上前,然後飛快地在他們身後合攏,嘴裡不停地對著小販喊叫,大部分人都是要求他講些新聞。

    對於村民來說,小販所帶來的,只有一半才是油鹽醬醋這些生活必需品,最重要的是外界的消息,那些來自雙河平原之外的新聞。有些小販如同往外扔垃圾似的,把他們所知道的一股腦全抖出來,免得被村民騷擾;有的則惜言如金,態度惡劣,要花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從他們嘴裡摳出這麼三言兩語;但是費恩不同,他雖常常語帶揶揄,卻能侃侃而談,而且往往添枝加葉,都快能和吟遊詩人媲美了。他像只瘦小的公雞,常在眾目睽睽下昂首挺胸地四面走動。他喜歡那種眾焦所聚的感覺。蘭德不禁有種想法:也許當費恩發現村裡來了個真正的吟遊詩人時就不會那麼開心了。

    現在這小販正過分講究地繫著韁繩,理也不理議員和村民們。他一言未發,卻是滿臉笑容;他漫不經心地向人群點著頭,心不在焉地向交情特好的老朋友所謂特好的交情也就是那種冷淡、疏遠的交情揮揮手、拍拍背,卻不帶一絲熱情。

    要求他發言的呼聲一潮高過一潮,但是費恩只是裝模作樣地擺弄坐墊,一邊等待著他總是要等到人群足夠大,他們的期待足夠高時再發表演講。只有村議員保持沉默,維持著身為議員的尊嚴,但是盤旋在他們頭上越來越濃的煙霧卻告訴大家,他們是花了多大的努力才克制著自己。

    蘭德和邁特擠進人群,極盡所能靠向馬車。蘭德未至中途就想放棄了,但邁特頂著壓力,拉著蘭德,蜿蜒曲折不停地向前擠進,一直來到議員們背後。

    我還以為你會呆在農場裡過日呢。一片喧鬧聲中,佩倫艾巴拉向蘭德大聲喊著。這位一頭卷髮的鐵匠學徒比蘭德矮半個頭,身材特別健壯,看上去寬度倒有他高度的一半;手臂和肩膀上全是虯曲的肌肉,完全可以和鐵匠盧漢先生本人媲美。其實他完全可以輕易地推開人群擠進去,但這不是他的作風。相反,他非常小心地前進,嘴裡不斷地向被他碰到一點的村民道歉,儘管那些人全神貫注於小販,根本就不知道身邊有人擠過。不管怎樣,他還是小心翼翼地分開人群,一路慢慢向蘭德和邁特行來,盡量避免碰撞到任何人。想想看,他一擠到蘭德和邁特身邊就大聲道,貝爾泰恩節,還有小販!我敢打賭肯定還有焰火表演。你知道的還不到一成呢。邁特大笑。

    佩倫滿腹狐疑地看著他,然後向蘭德打了個詢問的眼色。

    是真的,真的有焰火!蘭德指了指不斷壯大的嘈雜的人群,大聲喊道,待會兒,我會向你解釋的。我說待會兒!就在這時,派登費恩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人群馬上安靜下來。蘭德的最後一句話就像在一片死寂中扔了枚炸彈,小販嘴巴大開,高舉的手戲劇性地停在空中一動不動。每個人都盯著蘭德看。這個本來準備讓所有人都傾聽他的開場白的瘦小男人給了蘭德嚴厲的一眼。蘭德臉都紅了,巴不得他的身材如同埃文般矮小,這時也不至於這麼鶴立雞群,招人耳目了。他的兩個朋友也在不安地移動腳步。直到年前費恩才第一次把他們當成年人看待,他可不常注意那些還不到年齡向他購買大量貨物的孩子們。蘭德希望他在小販的眼裡不會被重新歸類為孩子。

    費恩重重地哼了一聲,拉拉他那笨重的斗篷。不,不要待會兒,他再一次莊嚴地伸出手,現在我就告訴你們。他作了個誇張的手勢,把話砸向人群,你們認為自己有足夠的麻煩了,是吧?告訴你們,從北面的毀滅群山到南端的狂暴之海,從西邊的至艾裡斯大洋到東部的阿依爾廢墟,甚至比這些更遠的地方,這個世界到處充滿麻煩。你們認為這個冬天是你們見過的最寒冷、最嚴酷的一個,冷得讓你們血液凝固,骨頭凍裂?哈哈,到處都是這樣嚴寒。在邊疆諸國,你們這種所謂的冬天都夠叫春天了!你們說春天還沒到?狼群吃了你們的羊群,甚至還吃人?是這樣麼?告訴你們,在這世界的每個角落,春天都姍姍來遲;遍地都是成群的惡狼在四處搜尋獵物,無論是羊、牛還是人,它們照吃不誤。但這些還不是最壞的,還有一些事比狼群或寒冬更恐怖。在外邊,多的是人在羨慕你們,羨慕你們才只有這麼一點點煩心事。他停了下來,期待著人群的反應。

    還有什麼比狼群吃了我們的羊甚至吃人更糟的?森布耶質問道。其他人喃喃稱是。

    人類互相殘殺。小販那裝腔作勢的回答引起一片震驚。隨著他繼續往下講,嘀咕聲越來越響。我是指戰爭。在吉爾登有場戰爭。在那裡,有的只是戰爭與瘋狂;道嶺森林的雪都被人們的血染紅了;大烏鴉充斥四周;那些顯赫的家族和偉大的將帥們派遣軍隊開進那個國家,在那裡作戰。戰爭?艾維爾先生笨拙地念著這個陌生的詞彙。在雙河平原,從沒人會和戰爭牽上什麼瓜葛。他們為什麼要戰爭?費恩咧嘴一笑。蘭德覺得他是在嘲笑村民的與世隔絕和懵懂無知。費恩湊向前,似乎要告訴村長一個秘密,但他的高聲卻意味著這是為大家而說,龍的旗幟已經高揚,人們雲湧而去,有的支持他,有的反對他。人群不約而同的啊了一聲,蘭德則不由自主地打個冷戰。

    龍!有人大聲呻吟,天哪,暗黑之主在吉爾登興風作浪啦!不是暗黑之主,哈若盧漢大聲咆哮道,龍不是暗黑之主!再說了,反正這也只是偽龍而已。讓我們聽聽費恩先生要說些什麼!村長大聲疾呼。可是想要這麼群情洶湧的人們安靜下來可沒那麼容易。四面八方都是人們的叫嚷聲,男人的,女人的,亂成一片。

    就算不是暗黑之主,也差不了多少了!是龍顛覆了這整個世界,是吧?是龍帶來了瘋狂時代!是他帶來的!大家都知道預言!當龍再次重生時,人類就會陷入水深火熱之中!現在最可怕的夢魘,和那時候比起來都會是最溫柔的美夢!他肯定只是另一個偽龍!肯定是的!那又有什麼區別?還記得上次的偽龍麼?他也帶來了一場戰爭!成千上萬的人為此喪生,不是麼,費恩?他還包圍了伊連!這是個不祥的時代!二十年來沒有人聲稱自己是重生之龍,而最近五年卻有三個!不祥的時代!看看這天氣吧!蘭德和邁特與佩倫交換了個眼色。邁特滿臉興奮,佩倫則愁眉緊鎖。蘭德清清楚楚地記得每個故事,關於那些自稱是龍的男人。他們往往還沒實現預言裡所說的一切就紛紛失蹤或死亡這證明他們是偽龍但光是這樣,後果都夠嚴重的了:國家四分五裂,城鎮焚燒殆盡;死者如秋天的落葉,覆蓋遍地,難民猶畜圈的羊群,擠滿道路。這一切都是小販、還有商人們說的,但雙河平原只要有點理智的人都深信不疑真龍重生之時,就是人類滅絕之日。

    別吵!村長大聲叫喊,安靜點!別光憑自己的想像來猜測!讓費恩先生告訴我們這個所謂的偽龍!人群逐漸安靜下來,但森布耶還在叫囂。

    問題是這是偽龍麼?這位茅屋匠乖僻地問。

    艾維爾先生眨眨眼,像是吃了一驚,然後大聲呵斥道:別犯傻了,森!可是森又把人群給煽動了。

    他不會是真的重生之龍!聖光保佑我們,他不是!你這個老糊塗,森!你想給我們帶來噩運,是吧?下次你就會直呼的暗黑之主的姓名了!但願龍抓走你,森布耶!你居然要把邪惡帶給我們大家!森不服地環顧四周,瞪著對他怒目而視的人群,提高嗓門喊道:我可沒聽到費恩先生說他是個偽龍,你們聽到了?看看吧!那些本應長得比膝蓋都高的穀物,它們現在在哪?春天早該在一個月前就來了,為什麼現在還是寒冬?四處都響起了要森閉嘴的怒吼。我不會閉嘴的!我也不喜歡這種話題!可我也不想做縮頭烏龜,等著某個塔輪渡口的傢伙來割我脖子!這次我也沒有被費恩牽著鼻子走!說大聲點,小販!你到底聽到了什麼?這個人是偽龍麼?費恩好像一點也沒為他帶來的新聞以及那些新聞引起的騷動感到不安,他只是聳聳肩,用枯瘦的手指摸摸鼻子道:至於這一點嘛,一切都還沒結束,誰知道呢?他頓了一下,臉上又浮現那種神秘的微笑,眼睛掃向人群,彷彿在猜想他們會如何反應,他要如何從中找到樂趣。我所知道的是,他漫不經心地道,這個男人能運用至上之力。以前那些偽龍不會引導,但他會。只要他一聲大喝,大地開裂,城牆粉碎;他能呼喚閃電,指哪打哪。這些消息的來源都極其可靠。人們都驚呆了,一聲不出。蘭德看了看他朋友,佩倫像是剛見了鬼似的,但邁特看上去還是那麼興奮。

    泰穆雖然沒有平日那麼鎮靜,但依然沉著。他把村長拉到一邊,但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埃文費恩格就大聲喊了起來。

    他會發瘋死掉的!故事裡,會引導至上之力的男人都會發瘋,然後慢慢衰弱死掉!至上之力只有女人才能安全引導,他不知道麼?他從布耶先生的身後鑽了出來。

    夠了,臭小子!森粗糙的雙手握拳在埃文的面前揮了揮,對人要有禮貌,要懂得尊敬別人。這事情讓大人來處理。好了,現在給我滾開!沉住氣,森!泰穆怒吼一聲,這孩子只是好奇罷了。傻事你已做夠了!注意你的舉止,布蘭添了一句,哪怕就這一次,記住你是一個議員。泰穆和村長每說一句,森滿是皺紋的臉就黑一分,最後都快成脹成紫色了。你們知道這孩子說的是什麼樣的女人。別衝著我皺眉,盧漢!還有你,克勞!這是一個正派人居住的正派村莊!有這位費恩在這裡講什麼偽龍運用至上之力就已經夠糟了,這個被龍附了身的傻小子還要說什麼艾斯塞達依。有些事情是不應該拿來談論的,我不在乎你們是否會讓那個愚蠢的吟遊詩人肆無忌憚地講故事。總之這是不對的,這是不道德的!我從沒見過,從沒聽過,也從沒發現過有哪件事是不能拿來談論的。泰穆道。可是費恩還沒完。

    艾斯塞達依早就攪和進來了,她們已經有一群人從塔瓦倫出發南下了。由於那男人能運用至上之力,除了艾斯塞達依外再無別人能擊敗他。她們出動了一群正是為了和他作戰,還有擊敗他後怎麼個處理的問題,如果他能被擊敗的話。人群中一些人大聲呻吟了出來,甚至連泰穆和布蘭都不安地鎖緊了眉。儘管風已經漸漸減弱,人群卻越擠越緊,好多人都往裡拉拉斗篷,緊緊裹住自己。

    他肯定會被擊敗的。有人高聲叫喊。

    那些偽龍在最後關頭總是被擊敗的。我們一定要打敗他,是吧?要是不能收拾他怎麼辦?泰穆終於找到機會和村長耳語,後者無視於週遭的喧嘩,不時地點頭表示贊同。泰穆說完後,村長立即提高嗓門。

    大家都聽好了!安靜下來,聽我說!喧鬧聲終於變成低聲嘀咕。這已經不光是外界新聞了。村議會必須立即對此展開探討。費恩先生,請到酒館裡來,我們有些問題要問你。一大杯熱酒正是我目前想要的,小販輕笑一聲,跳下馬車,雙手在外套上拍了拍,滿臉笑意地整整斗篷,能請你們照看一下牲口麼?我想聽聽他要說些什麼!反對聲陣陣傳來。

    你們不能把他帶走,我老婆叫我來買針呢!那是維特康佳的聲音。他雖然在別人的怒目而視下不禁挾緊了肩,卻還是一臉的倔強。

    我們也有權利問問題!後面的人群中有人支持他。我都給我閉嘴!村長一聲怒吼,人群被嚇呆了。村議會問完問題後,費恩先生會回來告訴你們想知道的一切新聞,賣給你們想要的鍋碗瓢盆。胡!泰德!把費恩先生的馬帶到馬廄去!泰穆和布蘭站在小販的兩邊,其他村議員跟在後頭,一群人就這樣快步走進酒之春酒館,在一群想跟進去的人群面前砰的把門關死。在外面敲門的人只是惹來村長的喝斥,都給我回家去!人們在酒館前不停打轉踱步,嘀咕著剛剛小販所說的一切,咀嚼著那裡面有些什麼意思,猜測著村議會現在正在問些什麼問題,抱怨著他們是如何的有權利去聽議會談話甚至親自提問。有些村民趴在酒館前窗偷看,還有幾個甚至去問胡和泰德。其實這兩個反應遲鈍的馬伕知道些什麼是最清楚不過的事,他們只管有條不紊地卸馬具,嘴裡咕噥幾句就算回答。他們把馬一匹匹地牽向馬廄,最後就再沒回來。

    蘭德也不理人群,他在那古老的岩石地基邊緣上坐下,拉緊斗篷裹住自己,這就麼盯著酒館的大門。吉爾登,塔瓦倫,多麼奇怪的名字,可聽起來又是多麼讓人興奮!他只在小販帶來的新聞裡以及商人護衛的閒聊中聽過這些名字。只有在夜闌人靜壁爐前,燭影投牆如鬼魅,狂風呼嘯搖紗窗時,艾斯塞達依,戰爭和偽龍這些東西才會被當作故事般講起。總之,他是寧願外面有狂風暴雪和成群餓狼也不願有這些東西的。但是,那越過雙河平原的外面世界,和這裡應該是有所不同的。生活在那裡,會像生活在吟遊詩人的故事裡一般,充滿了冒險。那將是一個人經年累月的冒險,一個人一生的冒險。

    村民慢慢地散了,邊走邊搖頭嘀咕。維特康佳停下來盯著再無人問津的馬車,彷彿要在裡面再找出個躲著的小販似的。最後留下來的只是幾個年輕人。邁特和佩倫慢慢向蘭德走來。

    我想不出吟遊詩人要怎樣才能搞得比這更轟動,邁特興奮得道,我在想,說不定我們也能看到這個偽龍?佩倫搖搖滿是亂髮的頭道,我可不想見他。換個地方,或許我有興趣去看看,但絕不是在雙河平原,特別是當看見他就意味著戰爭時。特別是這也同時意味著會有艾斯塞達依來這裡。蘭德加了句,難道你忘了是誰引起的裂世之戰?或許是龍先開始的,但實際上是艾斯塞達依顛覆了這個世界。我聽過一個故事,邁特若有所思地說,是一個買羊毛商人的護衛告訴我的。他說,在人類存亡最緊急的關頭,龍會重生來拯救我們。如果他相信,那麼,他就是個傻瓜。佩倫堅決地道,你還聽他的,你也是個大傻瓜!從他的語氣聽來,他並不生氣事實上他也是個極不容易生氣的人,但他有時是會為邁特層出不窮的幻想而惱怒。現在他的口氣中就隱約有那麼一絲不快了。我想他也一定認為在龍拯救我們之後,我們會生活在一個嶄新的傳奇紀元裡了。我沒說過我相信他,邁特反駁道,我只是聽他這麼說。納妮芙也聽見他的話了。我差點以為她就要活剝了我和那個護衛。他說那個護衛真這麼說許多人都相信這一點,只是由於害怕艾斯塞達依和光之子,所以不說出來罷了。但是在納妮芙把我們臭罵一頓後他再也不肯多說了。納妮芙還把這件事告訴了那個商人,結果那商人信誓旦旦,說他一定會開除那個護衛。

    這倒也是一件好事。佩倫道,龍會來拯救我們?這話只有考普林這種人才會說。人類究竟會遇到什麼樣的緊急關頭,居然會想到去求龍來救自己?蘭德若有所思地道,還不如向暗黑之主求助呢。他沒說,邁特不安地回答,他也從沒提到過什麼傳奇紀元。他只說當龍來臨的時候,這世界會被撕個粉碎。那可真是救了咱們啊,佩倫語含諷刺,淡淡地道,另一個裂世之戰。你還有完沒完?邁特憤憤不平地道,我只是告訴你那個護衛說過的話。佩倫搖搖頭。我只希望艾斯塞達依,還有這個龍,不管他是真龍還是偽龍,都呆在他們原地不動,這樣雙河平原還可能倖免於難。你認為她們真的是暗黑之友麼?邁特皺眉問道。

    誰?蘭德問。

    艾斯塞達依。蘭德看看佩倫,後者只是聳聳肩。故事裡說蘭德慢條斯理地道,但邁特打斷他。

    不是所有的故事都說她們為暗黑之主服務的,蘭德。聖光啊!邁特,是她們帶來了裂世之戰!你還想要什麼?我認為邁特歎了口氣,但馬上就笑了起來,老比利康佳說他們都不存在。什麼艾斯塞達依,暗黑之友之類的,都不存在,只是故事裡說說的。他甚至也不相信有暗黑之主。佩倫不屑地哼了一聲。考普林就是學他們康佳家族的,人云亦云。狗嘴裡,你還想看到象牙?老比利還直呼暗黑之主的姓名呢,你們肯定不知道吧?聖光啊!蘭德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邁特笑得更燦爛了。那是去年春天的事了。我是這麼聽說的:就在他剛說完不久,切根蟲就爬滿了他家的田地,別人家的卻一條也沒有;還有,他全家也很快都得了黃眼高溫倒下了。他現在還堅持說沒有什麼艾斯塞達依,暗黑之友和暗黑之主,可每當我叫他再直呼暗黑之主的姓名時,他就會拿東西砸我。你真是蠢到家了才會這麼幹,是吧,邁切姆考森?納妮芙艾米拉來到他們旁邊,掛在她肩上的黑辮子憤怒地都快豎起來了。蘭德不安地挪挪腳。納妮芙長得很苗條,個頭也不高,才到邁特的肩膀,但此時此刻,這位智者看上去比他們任何人都高她的年輕美貌一點也不影響她的權威。

    當初我就有點懷疑比利康佳,但我認為你起碼還有點理智不至於慫恿他去做那種事情。你已經長大,都快到結婚年齡了,邁切姆考森,但現在看來,你根本就沒能獨立到離開你媽的照看。下一次,你就會自己直呼暗黑之主的姓名了。不是我,智者,邁特辯駁道,看上去巴不得能找個地洞鑽進去,是老比我是說,康佳先生,是他說的,不是我!見他媽的鬼,我嘴巴放乾淨點,邁切姆!雖然納妮芙的目光並沒有直接盯在他身上,蘭德還是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佩倫看上去也是那麼不安。呆會他們中肯定會有人抱怨居然被一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人痛罵一頓每次挨了納妮芙的臭罵後都會這樣,只不過不讓納妮芙聽見罷了可是當他們和納妮芙面對面時,那種年齡上的差異感就比平時大多了,特別是當她發怒時。她手中拿著根一頭粗一頭細的棍子,只要她認為某個人在幹傻事,那不管他的年齡、地位如何,抓住了就往頭、手或腳上一頓猛打。

    蘭德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智者身上,所以一開始他根本就沒留心到她不是一個人來的。當他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時,他馬上就開始考慮要腳底摸油,溜之大吉,不管以後納妮芙碰見他會說些或做些什麼。

    艾歌雯正站在智者背後幾步外專注地看著。她和納妮芙差不多高,也是一頭黑髮,此刻,連她的情緒都如納妮芙一樣:雙手環抱胸前,嘴角緊抿,柔軟灰色斗篷的頭罩給她那寫滿不以為然的俏臉籠上了一層陰影,棕色的大眼睛裡沒有一絲笑意。

    如果這天底下還有公平的話,蘭德想,他比艾歌雯大上兩歲的事實應該給他一點優勢。可實際上並不是那樣。他不像佩倫,即使在最佳狀態下,當他面對村裡的任何女孩時,他都會結結巴巴,而當艾歌雯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全神貫注地盯著他時,他更是語無倫次、手足無措了。也許他能在納妮芙一說完時就開溜,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他知道自己不會這麼做的。

    如果你像只發情的羊似的盯著別人盯夠了的話,蘭德艾瑟,納妮芙道,或許你能告訴我為什麼你們竟會談論那些甚至連你們這三頭大蠢牛都該知道不能亂說的事。蘭德吃了一驚,收回眼光,剛好瞥見了在智者說這句話時艾歌雯臉上浮現的那種令人難安的笑容。納妮芙的話雖然說得尖刻,但她臉上也開始泛起會心的微笑,直到邁特突然笑出聲來。智者收斂笑容,她對邁特投過去的一眼非但切斷了後者的笑聲,還差點讓他嗆死。

    嘿,蘭德?納妮芙道。

    他從眼角瞥見艾歌雯還在笑。她在想些什麼,這麼好笑?我們談論這些話題,智者,這很自然。他匆忙解釋道,那個小販派登費恩呃費恩先生,他帶來了偽龍在吉爾登的消息,還有戰爭以及艾斯塞達依。村議會認為很有必要單獨和他談談。除此之外我們還能談論什麼呢?納妮芙搖搖頭。難怪小販的馬車會被扔在這裡沒人管。我聽說村民們都急匆匆趕來見他,可我那時不得不等到艾琳女士的高燒退去。村議會正在詢問小販在吉爾登發生了什麼,是麼?如果我料得不錯,他們所問的問題沒有一個會是正確的,沒有一個問題會問到點子上。還是得要婦女議會出面來找出點有用的信息。她用力地扯了扯斗篷,走進酒館。

    艾歌雯沒有跟著智者進去。酒館的大門在納妮芙身後一關上,她就來到蘭德面前站定。她已經不再皺著眉頭了,但那雙一眨也不眨眼睛讓他侷促難安。他看了看他的朋友們,他們已走到一邊去了,咧嘴大笑,就這樣拋棄了他。

    你不該讓邁特把你也扯進他的蠢事裡,蘭德。艾歌雯嚴肅的表情就像一個智者,然後突然咯咯一笑,自從你十歲時和邁特爬到森布耶家的蘋果樹上偷蘋果被他抓住後,我就沒見過你像今天這樣的表情。蘭德挪挪腳,瞥瞥他的朋友。他們就站在不遠處,邁特正在說話,一邊興奮得打著手勢。

    明天你能和我跳舞麼?這句話其實他不想說的。他並不想和她跳舞,但他更不想有那種一和她在一起就會覺察到的侷促感,就如現在這樣。

    她的嘴角向上翹了翹,給他一個微笑。明天下午吧。明天上午我會很忙。就在這時,從那邊傳來了佩倫的驚叫聲,吟遊詩人!艾歌雯轉身朝他們走去,但是蘭德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忙?怎麼會忙?雖然寒意尚濃,艾歌雯還是掀開頭罩,然後裝作漫不經心地把頭髮拉到胸前。上次見她時,她還是散發過肩,一如黑色波浪,只是以一根紅色緞帶紮住,露出臉龐;而現在在他眼前展現的,卻是一根長長的辮子。

    他盯著這條辮子看了半天,像是在看一條毒蛇,然後偷偷瞥了一眼春之桿它還是孤零零的豎立在格林場,等待著明天的到來。明天上午,所有到了適婚年齡的未婚女孩都會在春之桿下跳舞。

    他艱難地嚥了一口口水。不知怎的,他從沒想過艾歌雯會和他同時到達適婚年齡。

    人到了適婚年齡,他低聲嘀咕道,並不意味著他們就該結婚了。起碼不是馬上就結婚。當然不。話說回來,或許我永遠都不會結婚。蘭德眨了眨眼,問道:永遠?智者很少有結婚的。你知道,納妮芙一直在教我。她說,我有那種天賦,我能學會聆風。她告訴我儘管每個智者都說自己能聆風,但實際上並不是所有的都會。智者!他哈哈大笑,沒有注意到她眼光中閃爍著的怒氣。納妮芙在這裡起碼還會再當個五十年的智者,或許更久,你這輩子都要當她的學徒?外邊還有好多村子,她憤怒地回答,納妮芙說塔輪渡口北邊的村子總是從外面找人來當智者,他們認為這樣可以防止智者對某些人偏心。這下可不好笑了。雙河平原外邊?那我不就一輩子都見不著你了?你不是挺喜歡這樣麼?這幾年你什麼時候表現出過還在乎我的樣子?從沒人離開過雙河平原,他繼續往下講,可能有幾個塔輪渡口的人出去過,但他們本來就古里古怪的,一點也不像雙河平原人。艾歌雯惱怒地歎了口氣。好吧,可能我本身也就挺古怪的。也可能是我想出去看看那些只在故事裡聽到過的地方。難道你就從來沒這麼想過?我當然想過,有時我也做做這樣的白日夢。但起碼我知道夢境和現實是不一樣的。難道我就不知道?她氣得快瘋了,一下子扭過身去。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在說我自己。艾歌雯?她把斗篷猛地一拉,裹住自己,就像一面牆,把蘭德隔在外邊,然後僵直地走到幾步之外。蘭德受挫地撓撓頭。這要怎麼解釋呢?她這樣斷章取義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她目前的情緒來看,一個失言就會使整個形勢更惡化,而且他也確信,無論他說什麼,都將會是一種失言。就在這時,邁特和佩倫走回來了,艾歌雯理也不理他們。兩人猶豫地看看她,然後挨到蘭德身邊。

    茉琳也給了佩倫一枚硬幣,邁特道,就跟咱們的一模一樣。他停了一下,又加了句,他也看到那個騎士了。哪裡?蘭德迫切地問,什麼時候?還有人看到麼?你有沒有告訴別人?佩倫抬起大手,作了個讓他慢慢說的手勢。一個一個來。昨天黃昏,我看到他在村子邊上盯著鐵匠鋪看。他讓我發抖,真的。我告訴了盧漢先生,可是當他抬頭時那人早就不見了。盧漢先生說我只是看到了什麼東西的影子,可是後來我們出去砍柴以及整理工具時,他都隨身帶著鋪裡最大的鐵錘子。他從沒這麼做過。那麼他是相信你的話了。蘭德說。佩倫聳聳肩。

    我不知道。我問他如果我只是看到了影子,那他為什麼還要帶著個大鐵錘出門,他只是說什麼現在狼群越來越大膽了,都敢進村子裡來了。可能他以為我只是看到了一匹狼,但他應該知道,即使是在黃昏,一匹狼和一個騎馬的人我總還分得清楚的。我知道我看到了什麼,沒有人能讓我改變主意。我相信你。蘭德道,別忘了,我也看到他了。佩倫滿意地嗯了一聲,好像之前還不能確信蘭德會相信他似的。

    你們究竟在說什麼?艾歌雯突然質問道。

    那一瞬間,蘭德真希望他們剛才說得小聲點。要是他知道艾歌雯在一旁聽,他會小聲的。邁特和佩倫卻笑得跟個傻瓜似的,爭先恐後地告訴她關於那個黑衣騎士的事,只有蘭德一人保持沉默。他知道那兩個傢伙說完後艾歌雯會有什麼反應。

    納妮芙真說對了,當這兩人說完,艾歌雯仰面朝天道,你們沒有一個應該離開你們老媽的照看。要知道,人有時是會騎馬的,可這並不就意味著他們就是吟遊詩人故事裡的怪物。蘭德點點頭他料得一點也沒錯,她果然是這麼說。艾歌雯轉向蘭德。還有你,你居然也說這些渾話。有時你真的是毫無頭腦,蘭德艾瑟。這個冬天已經夠嚇人的啦,不需要你們再編這些瞎話來嚇唬孩子們。蘭德苦笑一聲。我沒亂說,艾歌雯。我只是看到了我所看到的一切,那傢伙可不是什麼在尋找迷途羔羊的農夫。艾歌雯深深吸了口氣,張開嘴剛要說話,酒館的大門突然開了,一個滿頭散亂白髮的老頭急匆匆地走了出來,彷彿背後有人追他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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