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證明,音樂對植物的生長有顯著的影響,青年女科學家瑟瑟進一步發現了植物也有情感。然而她卻突然死於「心肌梗塞」……瑟瑟姓許,是一個文靜的女子。她不僅是我少年時代的好友,成人後亦是我難得的知交。
瑟瑟是一個很好的說話對象,她很有耐心,即使我接連幾個小時滔滔不絕地發牢騷,她也會一直面帶微笑地傾聽。
她是研究植物學的,擁有一個設備完善的個人研究所,房前還有一片白樺林,四季風光如畫。她細心地照料她的植物連同那片小樹林,並用她無比的耐心等待它們的回應。她很早就說過,植物也是有感情的。許多人對此付之一笑,包括顧世林。
顧世林與我倆是青梅竹馬的老朋友,我們三人從小就是鄰居,時常一起在海邊拾貝殼,堆沙堡。我們緣分不淺,又在同一所小學、中學讀書。成人後,我當上了世界暢銷週刊《默》的一名海外記者,周遊列國。世林定居香港,只有瑟瑟仍留在北方的海濱城市A市,進行她默默無聞的研究。瑟瑟的表情總是不溫不火,只有兩件事能讓她平凡的臉生出光彩。頭一樁是在她說到植物的時候。她說,清代《秋坪新語》中有記載:當夜深人靜時,有個叫侯崇高的讀書人在他「異彩奇葩、燦列如錦」的菊花書齋中,彈起了悠揚悅耳的古曲。沒有多久,四周的菊花「聞琴起舞,簌簌亂搖」起來。這時「風靜簾垂」,紋風不進,為什麼菊花會「動」起來呢?侯崇高停指歇弦,菊花安靜如常,復彈則又搖動,嚇得他推琴而起,不敢再彈了。這種現象,過去一直被認為是無稽之談,現在則被一些科學實驗所證實了。
每當提到這類事情,瑟瑟便臉色微紅。有次她還興致勃勃地說:「我這兒有許多資料:印度做過植物對音樂反應的實驗,發現一種『拉加』樂可以使水稻、花生、煙葉的產量大幅度提高。N國也做過一個實驗,在長著西葫蘆的兩間屋子裡分別播放搖滾樂和古典音樂。結果放搖滾樂那間的西葫蘆背向收音機,而播放古典音樂那間的西葫蘆的莖蔓則纏繞在收音機上。可見,植物也有喜歡和討厭的感情,是吧?」那時的瑟瑟,讓我看了忍不住也興奮起來,也對植物發生了興趣。
還有一種情況是當她提到顧世林時,語調中總有種深切的關懷,眼波流動,透出淺淺的溫柔。我若是男人,見到這樣的姑娘,一定會怦然心動的。但顧世林是個傻子,這麼多年也未看出瑟瑟的心。我曾想告訴他,但瑟瑟不答應。「你不讓我說,那你自己告訴他呀!」
「他呀,他已有了所愛的人。」我聞言一呆,頓時為瑟瑟傷心起來。此後,大家分散到各地工作,我也再沒有機會為瑟瑟做些什麼,或者,當時我應該告訴世林?2006年12月9日,也就是兩周前,許瑟瑟死於心臟病,年僅27歲。瑟瑟的未婚夫白樸立刻打電話通知了我,但我直到今天才處理好手頭的事務,趕到A市。今天下午3點,我剛下飛機就給白樸打了電話。「喂,請找白樸先生。」「我就是,你是陳平麼?我分辨得出你的聲音。」「是的,我剛到A市。瑟瑟她……」「對不起,無法讓你見她最後一面。前天……把她火化了,骨灰已葬在海濱公墓。」「我想看看她。」「那麼,我帶你去。」
見到白樸的時候已近黃昏。海邊的天色很美,天空好像喝醉了酒似的,天藍中帶著桔紅。海風很大,呼呼的風聲中夾著海浪拍岸的聲音。一位身著灰色長大衣的男子,手裡拿著一束白色的鮮花,靜靜地站在海邊。他一見到我就迎上來問:「你是……」「我是陳平。」我也分辨得出他的聲音——低沉的男中音,「你好,白先生。」「請叫我白樸。」
我是我第一次見白樸。半年前瑟瑟才在信中提起他,說他是她父母安排的結婚對象。她從不願意細談他的情況,只說他是她父親的學生,在A市一家N國與我國合作的研究所工作。她說:「那人雖不討厭,但也只是我父母喜歡的人,不是我喜歡的。」或許,她中意的男子永遠只有顧世林一個。
「我帶你去瑟瑟的墓。」白樸轉身向前走去。我回過神來,跟在他身後,不一會兒,就看到了那塊嵌著瑟瑟27歲生日照片的白色大理石墓碑。白樸把花放在墓前,一言不發。那是一束潔白的百合花。「花一摘下來就失去了生命,瑟瑟不喜歡摘下來的花。」我忽然說。
「就算她不接受好了,但這是我的表達方式。」白樸的神情變了,目光中洩露出他的痛苦,「她在乎她的植物,卻不在乎我。」
我心中黯然,覺得他很可憐。但瑟瑟呢?她的感情呢?我望著瑟瑟的照片,年輕的瑟瑟,你愛情的秘密已永遠埋在了地下。我的鼻子發酸,眼眶也禁不住濕潤了。
「有件事我不太明白:瑟瑟是因心臟病發作而去世的,那麼她應該患有先天性心臟病。但我和她是二十多年的朋友了,從未聽說過她有這種病,也從未發現她的心臟不好。」
「醫院的檢查結果是心臟病致死。醫生也不明白,這麼年輕的死者,以前沒有心臟病史,如何會心臟病發作。我希望他們能再仔細研究一段時間,但瑟瑟的父母不想再拖下去了。瑟瑟之死對他們而言是難以承受的打擊,他們只希望讓瑟瑟早日安息,不要再徒留人世供人解剖研究。」
白樸停頓了一下,繼續說:「瑟瑟的父親是我的恩師。我父母早亡,在北京大學就讀時,許教授夫婦在學習上、生活上都給了我許多幫助。我畢業回A市前,他們告訴我,他們的獨生女瑟瑟還留在A市,要我照顧她。言下之意當然很明白。」「是這樣,瑟瑟很少提這些。」
「我回A市後,和瑟瑟接觸了一年。許教授夫婦還曾特地從北京趕來,希望我們能確定婚姻關係。可是,才半年她就……」我轉向白樸,抬頭望著他,不漏過他任何細微的感情變化:「那你,愛她麼?」
「我不知道。」白樸的目光頓時黯淡了,微鎖的眉頭給人以憂鬱感,「她一心一意只為工作,我們見面的機會不多。而每次見了面,她不是談植物的感情問題,就是懷念她逝去的少女時代,使我感到,我在她心中沒有任何位置。陳平,其實我很早以前就認識你了。她常常說到你,講你生活中的一點一滴,關於你的趣事彷彿特別多,使從未謀面的你在我想像中活生生地笑著、說著、生活著,以致我和她一起時覺得彷彿是在和你約會。」
這一瞬間我恨白樸。但聽到瑟瑟是那樣深情地懷念和我共同度過的青春歲月,我的心中又充滿了甜蜜的哀傷。
白樸猶豫了一下又說:「但是,從瑟瑟的回憶中,我總覺得還有一個男人的身影,從未離開她的身邊,好像已經根植於她的心靈深處。我不知道那個男人是誰,但我清晰地感到了他的存在,明白只要有他在,瑟瑟的心中就永遠不會有我的位置。」
說到這兒,白樸忽然掉轉頭背對著我,不讓我看到他的表情:「我告訴自己不愛我的女人我也不愛她,我以為我做到了,可是……她死了,她再也不會對我說見鬼的植物情感,她再也不能對我講述她的過去……我受不了這樣!」
我的視線一下子模糊了,我的悲哀與白樸的情感找到了契合點。我頓時覺得自己瞭解他了,自己完完全全地瞭解他了,包括他的悲傷,他的無奈,他的痛苦!我哭了,極少在人前哭泣的我哭得泣不成聲。白樸也哽咽著,淚水順著臉頰往下淌。我從沒想到我會看到這樣的景象,我和一個剛剛謀面的男子在瑟瑟的墳前一同哭泣。我們只有一個共同點:我們都愛瑟瑟。
快到家時已近8點。我在A市還有一套舊房,這次回國就住在這裡。此時我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我掏出鑰匙正要走進單元樓,耳邊忽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陳平,是你麼?」我回過頭,那人是顧世林。「我接到你的電報就想來的,但手頭還有一些緊急的工作,所以……」
「我也是今天剛到。我們都是成人了,不比以前那麼輕鬆。三天後,我就要回N國,為太空英雄諾曼一家做專訪。」「我住在白樺旅館,也是只預訂了三天。我想你應該早到了,所以到這裡來找你。」我們繞來繞去,誰都沒有吐出那個令人心痛的名字。「世林……」我開了口,又說不下去。我能說什麼呢?說瑟瑟對他的感情?
突然間他的目光變了,變得那麼憂傷。他開始說瑟瑟,說我們三個人以前的故事,說到動情處,他握住我的手,淚水一滴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我輕撫他的頭,好像安慰一個小孩子。我的悲哀已在今天下午瑟瑟的墓前痛痛快快地傾瀉了出來,與白樸共同分擔了。現在的我沒有哭泣,只在心中哀哀地叫著:「瑟瑟呀,瑟瑟呀——」
第二天清晨,我帶顧世林去海濱墓場為瑟瑟上墳,之後我又獨自趕到市紅十字會醫院瞭解瑟瑟去世時的具體情況。瑟瑟被送到醫院時心臟就已停止跳動。當然,我們還是盡力搶救,希望能出現奇跡,但最終沒能拯救過來。她的死因是心肌梗塞,而她以前從未有過心臟病史。她的未婚夫倒是提出要查清病因,院方也希望家屬能貢獻許瑟瑟的遺體供解剖研究,但他的父母不同意。」我完全理解伯父伯母的心情。女兒已經死了,再也活不過來了,何必再讓她受苦呢?「是否有可能是藥物引起的心肌梗塞?據我所知,尼古丁就能造成中毒者心肌梗塞,在短時間內死亡。」「是有這樣的藥物,但經過我們的仔細檢查,病人死前未注射、服用任何有害藥劑。」
我總覺得瑟瑟的死亡像非正常死亡。那麼難道這是謀殺?如果是謀殺,那就必定有兇手和謀殺動機。與世無爭的瑟瑟,她的存在會威脅到誰的安全呢?我決心弄個水落石出。下午,我又去了瑟瑟的個人研究所。兩年前,我回國休假時來過這裡,此次故地重遊,卻已物是人非。
研究所坐落在郊外,規模很小。研究所不遠處有一片白樺林,瑟瑟把林子也佈置成實驗區,在那裡安裝了一些試驗設備。
「這些白樺樹都是我的朋友!」瑟瑟的笑語猶在我耳邊迴響,讓我想起「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的詩句。瑟瑟喜歡白樺樹,她說樺樹幹上的黑色斑塊像無*雙友善的眼睛。
「這是你的眼睛,像不像?」瑟瑟彷彿正站在我身邊,指著一棵白樺樹說,「我常常站在這兒看著它,就像看到了你一樣。」
此刻漫步林間,每一棵樺樹上似乎都有無數只眼睛在閃動,每一隻都像是瑟瑟的眼睛,溫柔美麗的眼睛。陽光透過枝葉照進林間,在碎石小徑上撒下點點跳躍的金斑。本來是晴朗無風的天氣,樺樹的枝葉卻在微微顫動,發出「瑟瑟」的聲音,空氣中彷彿飄蕩著一種令人懷念的氣息。瑟瑟已匆匆離去,離開了她熱愛的生活,離開了她熱愛的世界。但為什麼此時此刻,我卻感到她還活著,與那樺樹林一同在我身邊低唱?我的心中湧起難言的情感,有懷念,有悲哀,還有追憶往事時的悵惘。
小路的盡頭就是研究所,那是一排乳白色的平房。所有的房間都是互通的,只有一扇對外進出的門,使用二十字密碼鎖。整個研究所有嚴密的保護措施,如果不通過正門,絕對無法進入其中的任何一間。我忍不住敲了敲正門,好像瑟瑟還會像兩年前那樣喜出望外地開門迎接我。我一聲聲地敲,一聲聲地喚:「瑟瑟,瑟瑟,開門呀!」
沒有回音。淚水順著我的臉頰往下流,我的手無力地垂下來。我才完全醒悟了——瑟瑟死了,我最好的朋友真的死了!
我的目光停在那鎖上,恍惚看到了有一行字:輸入既定的二十個數字。我的腦海中飛速掠過一些印象,隨即驀然想起瑟瑟的最後一封信:「平,還記得我們三個共同畢業的日子麼?請牢牢記住。」
我們,我、瑟瑟和世林,我們共同畢業的日子。小學畢業日:1991年6月31日;初中畢業日:1994年7月3日;高中畢業日:1997年6月21日,剛好是20個數字。是巧合麼?
我用顫抖的手指輸入了這20個數字,彷彿冥冥中受著瑟瑟的指引。我有一種預感,如果能打開這扇門,我一定會有極其重要的發現。「卡嗒。」門果然開了。研究所共有十三間房,我感興趣的僅有兩間:瑟瑟的臥室和中心實驗室。
瑟瑟的臥室不大,只有很少幾件傢俱,擺放得很整齊。瑟瑟死後,無人打掃,傢俱上都蒙著一層薄薄的灰。瑟瑟一向獨處,這間臥室只有我兩年前來過,據她的來信說,連白樸都從未獲允許進入。
床頭的書桌上擺著一個鏡框,放著一張瑟瑟、世林和我高中時的合影。我深深體會到了瑟瑟對世林默默付出的愛情。
我又試著打開了書桌抽屜。我相信是瑟瑟召喚我來查明一切,她告訴我「我們三個共同畢業的日子」肯定不是無心的,我一定要把她托付給我的事辦好。
一張放在抽屜深處的畫片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再仔細一看,原來是從一本雜誌上剪下來的「青年植物學家白樸」的照片。我一下呆了。
白樸,瑟瑟的心中也未嘗沒有你的位置呀。確實,性格內向的瑟瑟會向白樸講述自己的過去,本身就說明她沒有對白樸緊閉自己的心扉。我緩緩把畫片放進提包。我想把它交給白樸,這也許能令他得到一點安慰。
緊接著我又走進中心實驗室。兩年前我曾在這裡消磨過兩天時光,瑟瑟教會了我幾種儀器的簡單操作方法,我最喜歡「玩」的是植物情感變化測定儀。
上個世紀,許多世界知名的植物學家都做過關於植物情感的試驗。如「植物對痛苦感受」的試驗:把植物根部置入熱水中,從儀器中立即傳出植物絕望的呼叫聲。又如「植物與記憶力」的實驗:把兩種植物並排置於屋內,讓一個人當著其中一株的面毀掉另一株,然後讓這個人混進由6人組成的隊伍依次走過來(這些人全部帶著面罩),當毀壞植物的人走過時,那株活著的植物便在記錄紙上留下強烈的信號指示。由此可見,植物不僅也有喜怒哀樂,而且會表露感情。
瑟瑟設計製造的植物情感變化測定儀比上個世紀的任何同類裝置都要先進,在當代也屬世界前列。這台儀器與樺樹中的若干台觀察儀相連,可以接收到樺樹感情波動的信號。儀器還與智能電腦合為一體,具備多種功能,操作方法比較簡便。此時我又試著開動測定儀,儀器的顯示屏上立刻出現了許多信號。我忽然想到:既然這台測定儀以前每天24小時不間斷地接收樺樹林中觀察儀發出的信號,並自動儲存記錄,那麼,我可以查到瑟瑟死亡當天樺樹的感情信號了。瑟瑟是在樺樹林中突然「發病」死亡的,也許我會從中找到什麼線索。我按下「人機對話鍵」:「我要看今年12月9日晚10點至11點樺樹林試驗區的信號記錄。」顯示屏上出現了無數條波動的線條,剛開始是劇烈地上下波動,不久變為激烈顫抖的線條,如同病人心臟病發作時的心電圖。
我倒吸一口涼氣,繼續命令:「總結這一時期樺樹林觀察區的信號變化,並進行『情感辨識』。」五秒鐘後,我看到了這樣的字樣:
「憂慮——憤怒——仇恨、恐懼、痛苦——極度的悲哀。」這就是那晚10點至11點樺樹的感情變化過程。
我的疑慮被證實了。根據這樣的記錄,瑟瑟只能是被謀殺的。從顫抖的線條中,我彷彿看到了兇手與瑟瑟激烈的爭執,看到他要傷害瑟瑟,瑟瑟極力掙扎,兇手得逞,瑟瑟死去……瑟瑟,相信我,我一定會找出真兇,將他繩之以法!我一定會為你雪恨的!
可我在a市只有兩天時間了,而對兇手以及謀殺的動機、方法一無所知。公安部門不可能將儀器顯示的結果作為瑟瑟死於謀殺的證據而立案偵察,我只有靠自己了。
「請顯示今天下午3:00至3:20樺樹林實驗區的植物感情變化。」這是剛才我通過白樺林的大概時間段。如我所料,顯示屏上出現的是微微波動的線條,如同春天的湖水泛起的輕波細浪,辨識結果:「友好,輕度傷感,懷念。」
我為這新的測試結果喜不自禁,無意間觸動了一個按鈕。顯示屏上的圖像變了,又出現了起伏很大的線條,不僅頻率高,而且波強遠遠大於剛才。我大吃一驚,看清顯示屏上同時顯示出4:38時間。是樺樹林區現在傳來的信號,發生了什麼事?情感辨識:極度反感。一個念頭疾速在腦際產生:兇手來了!兇手正穿過樺樹林向這裡走來!正在這時,我聽到敲門聲。
瑟瑟不喜歡門鈴,她說門鈴聲對她和她的植物都是一種有害的刺激。因此她在研究所內裝上了「回音」設備。那種設備使來人的敲門聲和呼喚,甚至說的話都能清晰地傳到研究所的每一間房裡。這時,我還聽到了這樣的話:「有人在麼?我是CN研究所的馬呂斯博士,與這裡的前任研究者許小姐有些業務上的往來。如果你是下任研究員,我想和你商量一下以後的合作,以及上月交換的實驗植物的問題。」CN研究所?這是白樸工作的研究所呀。這個馬呂斯是否就是白樸的合作者?「有人在麼?中心實驗室有人麼?」馬呂斯繼續問。是燈,我開著的燈洩露了我的存在。我該怎麼辦?我的心中迅速轉過千百個念頭。如果這個馬呂斯是兇手,他殺害瑟瑟的動機是否與植物研究有關?
CN研究所是N國與我國合辦的植物研究所。N國的學者為什麼要到我國來研究植物?今天上午從醫院回來,我順便做過調查,CN研究所彷彿正在研製一種什麼生化制劑。
我在N國幾年的工作中,觸及過這個國家各個層面的黑幕,深知這個國家的科研、文化、體育活動等都滲透著政治目的。近年來,新聞界多次揭發N國採用與別國合作的形式秘密研製生化武器,一般由N國出資,合作國提供場所,以便避免污染N國的環境。如今把生物制劑與N國相連,我腦海中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生化武器!
我一下子興奮了起來:假設N國的馬呂斯假合作之名,暗中研製新型生化武器,並未讓合作者白樸察覺,卻被瑟瑟發現,她甚至掌握了他研製生化武器的證據,他是否就有充分的理由殺害瑟瑟?
絕對有。馬呂斯很可能就使用了他新研製的生化制劑——這用一般的檢測方法是無法發現的——害了瑟瑟。
如果事實真是如此,那麼,既然瑟瑟已死,他的罪惡又不為人知,他為什麼還要到這裡來呢?他要尋找什麼?是不是這裡留有他的犯罪證據,比如:瑟瑟先前所掌握的他研製生化武器的證據?
想到這兒,我的目光飛快地在實驗室中搜索。突然,我捕捉到了一抹不協調的色彩。那是一個很小的瓶子,瓶口密封,瓶裡盛著大約20毫升的液體,瓶身上半截是紅色,下半截則是透明的。由於瑟瑟喜歡白色,中心實驗室中使用的器具除透明的以外僅有白色,所以那一抹紅就特別醒目。或者可以這樣想:這不是瑟瑟實驗室的藥劑瓶。
敲門聲停了,也許馬呂斯已經離開,或者守在門口,危險還未解除。我打算暫時躲一躲,並利用這段時間更細緻地調查一下。
我把小瓶子放在掌心中仔細地瞧,發現瓶上還貼著一個小小的標籤,上面寫著「danger」(危險),瓶底玻璃上浮出淺淺的「CN」字樣。它使我對馬呂斯就是謀殺瑟瑟的兇手的想法深信不疑了。但我該怎麼辦?馬呂斯也許還不知道誰在這裡,可如果我走出研究室,他必定會跟蹤我的。而且,很可能他事先就從白樸那兒知道我與瑟瑟是最好的朋友,我一到A市他就注意我了,懷疑瑟瑟告訴過我什麼。至少,他現在已知道我能開啟密碼鎖,我掌握了他想要的密碼!
馬呂斯一定會有所行動,在此之前我必須採取主動。當務之急是查明小瓶中的液體,一旦證實它是一種可當作生化武器的新的原病毒,我將立刻通報國際組織並與《默》總部聯絡。只要盡快把事實公之於眾,馬呂斯殺我滅口也就沒有了意義。
我的心中有幾種念頭:一是為瑟瑟報仇,一是懲辦這個製造生化武器的魔頭馬呂斯並聲討N國政府,一是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而鬥爭!我深知這事件幕後有N國的勢力,斬草容易除根難,那將是另一場異常艱苦的戰爭。
這一瞬間,我胸中充滿了戰鬥的勇氣與力量,我不是孤獨的,為瑟瑟討回公道,將不是一場私人恩怨而是與世界和平息息相關的重大行動。然而,此刻我一個人身在一間與外界隔絕的實驗室裡,身邊都是冷冰冰的儀器與試管。研究所之外彷彿瀰漫著罪惡與恐怖的氣息,我內心深處有一點害怕,不,是非常害怕。
我的身體微微顫抖,我渴望有誰相幫助,這時候我想到的第一個名字就是白樸。為什麼是白樸?也許因為他讓我覺得,他是瑟瑟的男朋友,是一個可以信任和依靠的人。
我取出手提式電話,正準備輸入白樸的電話號碼,耳邊卻又傳來了馬呂斯的聲音——他果然一直等在門口:「如果你現在不能見我,我還會再來造訪。或者你用電話和我聯繫,我的號碼是57326389。」隨後,植物情感變化測定儀上的信號證實他又一次通過了白樺林並消失了。我相信,這一次他是真的走了。他大概已知道我的身份,不怕我會逃出他的手掌心。
我鬆了一口氣,又拿起電話。不能找白樸——心裡有個聲音這樣說。我猶豫了半晌,才按下顧世林的號碼。為什麼不找白樸?因為他的電話很可能被馬呂斯監聽,他的一切活動,說不定也都受著馬呂斯的監視。這個推理合乎邏輯。「喂喂,我是顧世林。」「是我,陳平。」
「平,我剛才去找過你,但沒有找到。我有事要告訴你。我現在過來可以麼?」大概是感覺到我的猶豫,他作了解釋,「是這樣的。我中午接到一個電話,請我們兩個明天上午9:00一起去CN研究所。平,你去麼?」CN研究所?「是誰打來的電話?」
「對方沒有說明。他好像很急,只說請我們去就匆匆掛斷了電話。不過,CN研究所不就是瑟瑟的未婚夫白樸工作的地方麼?也許是他請我們去的?」「你打算去麼?」「我想見瑟瑟的未婚夫,看看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我飛快地思考著——如果是白樸打的電話,他一定會留下姓名。那麼,會不會是馬呂斯設下的圈套?不,我們不能去!
但是,如果是白樸打的電話呢?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今天我電話裡對他說過,瑟瑟還有一位朋友到了A市,還把顧世林房間裡的電話號碼告訴了他。或者白樸已猜到顧世林就是那個在瑟瑟心中佔有重要地位的人,所以打邀請電話的時候,由於某種心理障礙而沒有自報姓名。
當然,假如是馬呂斯的約會,我們去會是很危險的。謀殺並不難,尤其是兇手掌握了不留痕跡的新式殺人武器。但這樣也好,這正是一次我們互探虛實的機會。可我不能讓顧世林去冒這個殺身的危險,我需要想個理由。有了,正好有一件事可以交給他去做。「世林,拜託你一件事可以麼?」「儘管說好了。」
「世林,你是知道的,我能留在這兒的時間只有兩天了,可我還有其它事要做。明天上午,我本來應該去找一位化學家,請他幫我檢驗某種藥品的成分,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工作。當然我更希望去CN研究所。」「你的意思是——」「明天我代表我們兩個人去赴白樸之約,請你代我去找那位化學家,可以麼?」「平!」世林在電話裡的聲音變得怪怪的,許是覺得我有點兒蠻不講理吧。「我們是老朋友了,就幫我這個忙吧!」
「平,我不是怪你提出的要求不合理。我想你這麼決定一定另有原因,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有問題我也可以幫你解決嘛!」
我的心中湧上融融暖意,世林對我的理解比我想像的還要深呀。但是那個原因我不能告訴他,否則他一定要孩子氣地和我共同冒險。「那麼你是答應了?」我趁勢問。「是的。」世林的回答頗有幾分心灰意冷。我對他有些抱歉,但我不希望他涉險。他是我的好朋友呀,我沒能救瑟瑟,我至少要救他。
我把貼著「危險」標籤的小瓶放進包裡,站起身來,最後把實驗室裡各種實驗器具細細察看了一遍。我事先並沒有想到還會有新的發現,這發現後來改變了我的命運。
那是一個白色大圓筒,打開蓋子可以看到筒裡裝有一個綠色的密閉容器,我認得這是一種恆溫器,可以使容器內部保持特定的溫度,而我手中的這個恆溫器內部竟保持了零下67攝氏度的低溫。筒內大約有500毫升左右的液體。可以想像,這種液體在常溫下呈氣態。我蓋上蓋子,一字字地讀出瑟瑟貼上的標籤說明:樺樹之酒——植物興奮劑——現僅證明對樺樹有效。那麼瑟瑟成功了!
她曾對我談起她的設想:植物表達感情的方式很難被人類所察覺,但只要研究出一種能使植物興奮的物質,把它們的情緒充分地顯露出來,人類終究會認可植物也是有情感的。如果發明了這種物質她要把它叫做「酒」。
雖然這種「樺樹之酒」只對樺樹有效,但這發明已能震驚世界——這是植物的興奮劑呀,能讓我們的世界變成一個有更多的聲音、更多的情感、更豐富、更快樂的世界。我要把這件事通知瑟瑟的父親,他一定會為瑟瑟感到驕傲。我也希望他能以自己的國際知名度,幫助瑟瑟實現她生前的願望——把「植物之酒」推上世界植物學研究的高峰,而瑟瑟的名字將被載入史冊。
當夜,我秘密離開了瑟瑟的研究所。第二天早晨,我便把那可能盛放的是新病毒的藥劑瓶交給顧世林,請他按我給的地址去找那位化學家。然後,我只身前往CN研究所。
CN研究所佔地不大,從外觀上看與其說像研究所,不如說像一幢高級別墅。
迎候的人果然是白樸,我頓時鬆了一口氣,懸著的心落到了實處。「你好。」「早上好。怎麼,只有你一個人麼?」「世林另外有急事要做,讓我代他向你致歉。」
「請進來坐。」我跟在白樸的身後走進實驗大樓。「會客室在一樓,我的臥室在2樓,或者你想看看我的工作室?」「不,我想去你的臥室說話。」我輕聲說,「這幢樓裡還有別的人吧?有些話我不想在會客廳裡說。」
「這裡還有我的合作者馬呂斯教授和他夫人。」白樸望了我一眼,接著說,「那就按你的意思,到我臥室去吧。」一進他的臥室,我立刻關上門,取出一個小如火柴盒的儀器,在房間裡四處尋找。「怎麼了,你在幹什麼?」「噓——」我示意噤聲。大約五分鐘後,我解除了警報。
「我懷疑你被別人監視,不過你的臥室沒有裝監視儀和監聽器,我可以放心說話了。」我見他的神情變得十分嚴肅,「我待會兒向你解釋。你請我和顧世林到這裡來有什麼事?」
白樸有些猶豫,他緩緩回答:「我……其實我是想證明自己的一個猜想。嗯,就是想證實顧世林是否就是瑟瑟一直愛的那個人,我想看看他到底是什麼模樣。」「果然如此。」
「你總能瞭解我。」白樸笑了,他的微笑能令人感到溫暖,「所以我希望你也一起來。在這種情況下看到你,會使我不那麼難過。」我被他的話深深感動了。閒談幾句之後,我從包裡取出那張從瑟瑟的臥室裡找到的畫片。
「這是瑟瑟的臥室裡放著的畫片,是你的照片。」瑟瑟雖然一直暗戀世林,但她終於也被白樸的真情感動了。這張暗藏的畫片就如她深藏未露的情感,他一看就會明白。他頹然跌坐在床沿,低垂著頭,喃喃道:「我明白那句話了……我真愚蠢……」「白樸,別這樣,你應該高興,她也喜歡你呀!」我不願看到他頹唐的樣子,這令我難受。
白樸抬頭望了我一眼,那目光中有種我不能明瞭的感情,是幸福?痛苦?還是悔恨?不,我說不清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目光。我忍不住在他身邊坐下,輕輕拍拍他的肩膀,當年我也是這樣來安慰瑟瑟的。「請你支持我。」他說。他緊緊握住了我的手。我感到他的手是冰涼的,和我一樣。「讓我們互相支持吧。」我說,接著向他講述了我昨天下午的經歷。
我省略了關於植物情感變化測定儀的部分,因為白樸說過,他認為植物有感情的說法是荒誕的。我強調說明,從瑟瑟的實驗室裡藏有CN研究所的劇毒製品,瑟瑟的離奇死亡以及馬呂斯的出現這三點,就可以推斷馬呂斯有很大的謀殺嫌疑。
「今天下午我就能得到化驗結果,只要那確是一種新研製的病毒,單憑這一點我就可以報告公安機構和相應的國際組織。但我還需要你的幫助,白樸。」白樸握著我的手在激烈地顫抖,我相信此時仇恨與憤怒也正在他的胸中沸騰。
我需要白樸的幫助,而且他必須這樣做,他必須協助我及公安部門、國際組織的各種調查,證明自己的清白。不管怎麼說,他也是CN研究所的一員,至少在研製生化武器上有難以洗刷的嫌疑。
「我明白了。」他望著我,懇切而堅定地說,「我會去查看馬呂斯的實驗室。今天下午你如果得到了肯定的消息,請馬上告訴我。」「如果證實了那種液體是生化武器原病毒,我打算約馬呂斯今晚在瑟瑟的研究所會面。」
「是我們與他會面,同時我聯繫好本地公安部門把他當場抓獲。馬呂斯如果擁有特殊病毒,很可能會像殺害瑟瑟那樣殺害你的。記住,我們要並肩戰鬥!」白樸說。
「好,我們並肩戰鬥。」我有些哽咽了。「這件事你沒有告訴顧世林?」「沒有。」「那就別告訴他。這次行動太危險,涉險的人越少越好。」「我也是這麼想的。」
白樸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彷彿瞭解了我所有的心意。他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現在,把那20字的密碼告訴我好麼?」
現在是12月25日晚7時20分,我正坐在瑟瑟的中央實驗室裡等待白樸的到來。我的心情既緊張又激動,目光則停留在實驗台上擺著的那個小小的藥劑瓶上。
顧世林已為我帶來了我想要的答案。這個看似普通的小瓶子中有一個可怕的魔鬼——一種類似愛滋病毒的新型病毒。它通過呼吸道和消化道感染,並使感染者自身的免疫系統在半個月內遭到完全徹底的破壞。這種病毒是以多種植物提取液加上動物激素化合而成,無色無味,是一種極其可怕的「隱形殺手」!
殺害瑟瑟的,應該是另一種毒劑,比起我面前的這種「隱形殺手」,那種會使人心肌梗塞的藥物實在是小巫見大巫。而能研製出「隱形殺手」的人絕對能夠研製出那種相對「簡單」的毒劑來。
我和白樸約好了7點半在瑟瑟的中心實驗室會面,並約馬呂斯今晚8點來此處。當然,白樸已通知了公安機關,從7時40分就開始對整個實驗區實行監視。計劃應該是萬無一失了。我現在的心情有如即將上戰場的戰士那麼緊張和興奮。植物情感變化顯示儀上的圖像出現異狀,有人進入了樺樹林。是白樸麼?不,不是他。
樺樹的感情變化是那麼強烈,甚至超過了上一次馬呂斯出現時的情況。屏幕上出現高*擋ㄗ聰擼*彷彿樺樹顫抖的心,一如心肌梗塞病人的心電圖,連儀器本身也開始微微振動,並發出嗡嗡的聲音。「一模一樣!簡直一模一樣!」我不禁叫出聲來,臉變得煞白。這圖像與瑟瑟被害時的記錄極其相似。我努力抑制自己心中的惶恐,對圖像進行「情感辨識」。辨識結果:「極度的仇恨!」
極度的仇恨!難道是馬呂斯提前來了麼?但為什麼昨日與今日,樺樹的情感變化會有這麼大的改變?這不符合邏輯!
不,不,冷靜,我要冷靜下來。從頭至尾想一想,我覺得遺漏了什麼,我的推理和判斷是在哪一步出現了錯誤?植物感情變化測定儀上顯示的不是「極度反感」,而是「極度的仇恨」。難道,馬呂斯不是真兇?也許……也許還有一種解釋。真兇另有其人?我從不敢這樣想,我甚至不忍心做這樣的假設。
如果我敢於在心裡吐出那個名字,一切問題就很容易得到解釋,因為這個人可以比馬呂斯更方便地殺害瑟瑟。我心裡亂成一團麻,甚至不能思考下一步我該怎麼做,直到我聽到了那個人的聲音:「平,我來了。」這一刻我如雷轟頂,心痛欲裂,全身顫慄不已。真的是白樸!馬呂斯只是他的幫兇。而他居然叫我「平」!他應該正在輸入密碼,他馬上就要進來了!
我猛地跳了起來,把「隱形殺手」裝進提包,又近乎下意識地帶上那筒「樺樹之酒」,迅速離開中心實驗室,衝進在走廊斜對面的另一間房間。
這大約是間書房,屋裡一片黑暗。我背靠著關上的門,微微喘息,心猛烈跳動,幾乎要從嗓子眼兒裡蹦出來。
我聽到了走廊上的腳步聲,只有一個人,他一個人來的。對了,他並不知道有一種儀器早已暴露了他的真實身份。他也許還要演一場戲,騙回「隱形殺手」,然後,他的同伴馬呂斯會到來,他們可以一起殺死我。當然,不會有什麼公安人員來協助我,我不會傻到此刻還指望白樸預先通知了公安機關。
我屏住呼吸,等待著白樸進入實驗室的那一刻。這裡所有的房間在每次開啟後都會自動關上,我只等著白樸進入中心實驗室,門一關,我就可以乘機離開這裡,衝出大門,逃離研究所。我嘴唇咬出了血,帶著一絲甜腥味兒。
隨著「卡嗒」的聲響後,又是「嗒」的一聲——中心實驗室的門關上了,我的等待已至盡頭。我立即抽身出門,躡足向走廊那一邊的研究所大門走去。然而我疏忽了一點:書房的門也會自動關閉,那暴露了我行蹤的輕輕一聲「嗒」對我而言不亞於山崩海嘯的巨響。我不能企望於白樸的遲鈍,他一定聽到了。我不再躡足,而是飛也似的一口氣奔出了研究所。
不知何時,屋外已下起了大雪,雪片如鵝毛般鋪天蓋地而來。沒有風,但樺樹林仍在顫動,想來是它們對白樸的仇恨之情尚未平復。我奔入林中,在那條林間小徑上拚命地跑著。白樸追上來了,他急促的腳步聲與愈來愈近的呼吸像原始部落祭祀之夜的死亡鼓點。他馬上就要追上我了,逃是逃不掉的。我要趕快想個辦法,不然就只能引頸待戮。
提包裡有件東西沉沉的,影響了我奔跑的速度。對了,那是「樺樹之酒」,這種低溫存放的植物興奮劑一旦接觸常溫就會立刻汽化。
我站住了,每每在最緊張的時刻我會突然鎮定。我取出「樺樹之酒」,打開白色圓筒,又小心地打開內層恆溫瓶的瓶蓋。僅僅半秒,瓶中就騰出一陣水汽,在雪光的映照中彷彿閃著綠色的瑩光。水汽散得很快,隨風飄向林中的每一個角落。這時,白樸已到了我的身後。我蓋上兩層瓶蓋,「樺樹之酒」大約還剩一半,我希望自己還有機會把這剩下的一半交給許教授。「平,是你嗎?」白樸問,「你在做什麼?」我把「樺樹之酒」放回提包裡,回身面對著他。「平,你為什麼躲著我?我們不是事先約好了……」我只是平靜地望著他,無法提出可以自圓其說的借口。我的悲憤而痛苦的目光早已暴露了我心中的秘密。「原來如此……」他喃喃地說,臉色也變了。
也許是我的幻覺,我覺得此刻樺樹顫動得更厲害了,枝葉相擊發出「嘩嘩」的響聲。樺林彷彿正經受著龍捲風的襲擊,連樹幹也開始搖晃起來。白樸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瓶,大約是某種噴劑。
「你都知道了?是的,是這麼回事。瑟瑟發現我和馬呂斯合作研製生化武器,還掌握了我們的犯罪證據,她約我在這個地方會面,逼我向公安部門自首。她把我逼得太緊了,我沒有辦法,只能殺了她。馬呂斯沒有出手,他只是冷眼旁觀,看我執行任務。」
我沒有淌淚,我唇上的血也凝固了,我的心早已冰冷。我只是說:「我真愚蠢。」「我才真正愚蠢。如果我早知道她對我的感情,或許我會有別的選擇。」白樸擺弄著手中的噴劑,好像還沒有對我動手的意思,「我一直恨她對我毫不在乎。現在想來,如果我當時選擇自首,即使入獄她也許都會等著我。我自小孤獨,一無所有;馬呂斯給了我一筆巨款,我想金錢或是愛情我至少總應擁有一樣吧。昨天你告訴我她對我的感情,我才真的很後悔當初的選擇。」
樺樹樹幹開始左右搖擺,在我們身邊發出可怕的「嘩啦」、「嘩啦」的巨響。我的心中萌發出希望,但也未嘗不為這種景象感到害怕。
白樸卻依然不在意,他從不相信所謂的「植物情感」。他伸手拉我,我想甩開他的手,但他用右臂把我緊緊抱在懷裡,左手已把那瓶噴劑湊到我的面前。
我不敢掙扎,我怕掙扎時屏不住呼吸會吸進什麼可怕的氣體,我知道如果那樣我會像瑟瑟一般死去。心肌梗塞,不留痕跡地死去,公安部門即使懷疑也找不到證據。
「我沒有騙你。」白樸用一種異常溫柔而此刻卻令我毛骨悚然的語調說,「第一次見面時,我說的是真話。我很早就認識了你,甚至很早就喜歡你。但這一次我沒有選擇了,我們之間只有一個人可以活命。」我心裡說:他就要噴毒氣了,他就要噴毒氣了!
此時整個樺樹林已如地獄,四面充斥著可怕的聲音,搖搖擺擺的大樹,紛紛折斷墜落的枝葉,鵝毛般的雪片,彷彿都是有生命的,全都一起在我們身邊怒吼!不,不僅僅是這樣,它們也要戰鬥!
我們身邊的幾棵樺樹更是搖搖欲墜,我們彷彿身處於即將倒塌的大廈底層。白樸也好像意識到了什麼,他一手死死抱緊我,不讓我逃脫,一手把噴劑對著我的面部狂噴。
我緊閉著嘴,屏住鼻息,甚至閉上眼睛。我害怕極了,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強忍多久,再這樣下去我沒被毒死就先要窒息。無論是怎麼死,我都已看見死亡的大門向我敞開……忽然間,我聽到「轟隆」一聲巨響夾著一聲慘叫,抱著我的手臂鬆開了。
我睜開眼,只見白樸倒在地上,一棵粗大的白樺樹重重地壓在他的身上。不僅如此,還有三四棵樺樹劇烈地搖擺著,接二連三地倒在他的身上,發出一聲聲的轟然巨響。這是樺樹的憤怒。風停了,雪停了,樺樹林裡靜悄悄的。有人在虛弱地呻吟著。
我緩緩走到白樸身邊,蹲下身子,以悲喜交集的心情默默望著他的臉。他的頭受了重擊,血流滿面。雖然映著地上的雪光,我卻仍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就要死了,救不活了,他口中彷彿還喃喃地說著什麼。我湊近他,想聽清他最後的話。「瑟瑟,那是瑟瑟的眼睛,到處都是……」我抬頭看,黑暗的林中仍可見到樺樹幹上無數的黑斑,彷彿無數只眼睛。現在是7點39分。白樸已停止了呼吸。馬呂斯不久也會來吧?不要緊,我已向公安局報了警,他們即將趕到現場。
明天下午我就要回N國去,相信不久就可以在世界各大報刊上看到關於N國在我國設制研究所研製生化武器,並被當地公安機關破獲的新聞。這些將給N國的生化武器計劃帶來沉重的打擊,不過,瑟瑟和白樸的名字將不會見報。
明天,我又得離開A市了,離開我親愛的故鄉。我想再見世林一面,和他好好談談,再一次追懷我們倆和瑟瑟共同度過的美好時光。
我隱隱聽到了警車的聲音,彷彿落幕的鈴聲,宣告又一個故事將要結束。此刻的我,忽然想到兩天前初見白樸的時候,黃昏的海邊那迷人的天色……我輕聲對著天空說:瑟瑟,你可以瞑目了!一顆淚珠滑過我的腮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