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正傳(刺客三部曲) 第二部 皇家刺客 第十九章
    第180節:承認他是國王

    "謝謝你。"沒有響應。我拿起它們仔細檢查,水的味道聞起來像擺了很久,但聞起來和嘗起來都不像被下過毒。我把面包掰成幾個小塊,看看面粉中的顆粒是否變色。雖然面包不新鮮,卻也沒察覺出來有被下毒的跡象,不一會兒我就吃光了。然後我又回到我的石板凳上,試著躺出最舒服的姿勢。

    牢房裡很干燥但卻很冷,如同公鹿堡任何一間在冬季暫停使用的房間。我很清楚自己身在何處。監牢離酒窖不遠,我知道自己可以聲嘶力竭地大吼,但除了守衛之外沒有任何人會聽到。我小時候曾經到這裡來探險過,很少看到有犯人,更不用說看管犯人的守衛了。公鹿堡的執法效率讓犯人極少需要在此呆上幾個小時,因為犯法的人通常會被處死或獲判勞役刑。如今帝尊當上了國王,我懷疑牢房將因此經常派上用場。

    我試著睡一覺,卻無法不讓自己沒有感覺。我在冰冷的硬石頭上翻身思索,嘗試說服自己如果王後已經離開,那我就贏了。畢竟,獲勝就是達到目的,不是嗎?但我卻突然想起黠謀國王是如何迅速地死去,如同破了的氣泡。我發現自己在想,如果他們吊死我,那麼生命的消失對我而言也會那麼快嗎?或者,我將掙扎懸擺好一陣子?為了讓自己不再思考這些不悅的事情,我轉而思考著惟真得花多少時間和帝尊內戰,才能讓六大公國在地圖上維持原本的樣子,而且必然是在惟真回來把紅船逐出海岸的前提之下。帝尊遺棄公鹿堡時(我相信他一定會這麼做),我懷疑到時候將由誰出來接收。耐辛剛才說他們不想讓銘亮爵士接手,而公鹿堡本身還有些位階較低的貴族,但我想沒有任何人斗膽接收公鹿堡。或許三位沿海公爵的其中一位會接收?不,他們之中的任何一位如今都已不過問他們自己國境之外的事。除非帝尊留在公鹿堡。既然王後失蹤,國王也駕崩了,他畢竟算是合法的國王。那麼,沿海大公國現在會承認帝尊是國王嗎?當惟真回來的時候,他們還會承認他是國王嗎?或者,他們將嘲笑這個離開他們進行愚蠢任務的人?在這一成不變的地方,時間過得緩慢極了。除非我提出要求,才可能得到食物和水,有時就算問了也吃不到,所以三餐不在每日的作息之內。在清醒的時候,我就處於內心思緒和煩憂的牢獄中。我曾試圖和惟真技傳,卻導致視線黑暗和漫長劇烈的頭痛,讓我沒有力氣再試第二次。我也常感到饑餓,而這股饑餓感如同冰冷的牢房般冷酷無情。我聽見守衛兩度將耐辛打發走,也拒絕給我她帶來的食物和繃帶。我沒喚她,只希望她放棄,將她自己和我劃清界線。唯一可以讓我獲得暫時性的舒緩,便是在夢中和夜眼一同狩獵,試著運用它的知覺探索公鹿堡所發生的一切,但它只站在狼的立場挑自己認為重要的事情注意,而當我和它在一起時,也就分享了它的價值觀。狼的時間不是以日夜來劃分,只是一場接著一場的殺戮。我和它狼吞虎咽下肚的肉並無法維持我饑餓的身軀,但這一頓囫圇吞棗卻仍帶來滿足感。我透過它的感知得知氣候變化,而在某一天早晨醒來的時候,就知道晴朗的冬日即將來臨,也正是劫匪來襲的大好時機。沿海的公爵們即使想留在公鹿堡,可能也無法久留。

    如同要證明我的想法無誤一般,我聽到守衛崗哨傳來的談話聲和石板地上的腳步聲。我聽到帝尊憤怒的聲音和守衛安撫的招呼聲,然後他們就從走廊那頭走過來,也讓我在這牢房裡首次聽到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接著門就搖晃地被打開來了。我緩緩坐起身,看到三位公爵和一位叛國王子正盯著我看。我勉強站起來,見到他們身後一排手持長矛的士兵,似乎准備要讓一頭發狂的野獸做困獸之斗;還有一名侍衛手持出鞘的劍站在敞開的門邊,剛好就在帝尊和我中間,可見他並沒有低估我的仇恨。

    "你們看到他了。"帝尊冷酷地宣布。"他還活得好好的。我還沒處置他,但我知道自己有權這麼做。他就在我的廳堂中殺了一個人,也就是我的僕人,以及樓上一名呆在自己房間的女子。單憑那些罪狀,我就有權要了他的命。""帝尊王儲,你指控斐茲駿騎運用原智殺了國王。"普隆第說道,然後以他冗長的邏輯繼續補充,"我從沒聽說過會有這種可能發生,但如果這是真的,那麼議會就能優先決定他的生死,因為他先殺了國王。議會應該先開會決定他是否有罪,然後做出判決。"帝尊惱怒地歎了一口氣。"那我現在就宣布議會開始,讓我們趕緊解決這件事情。我的加冕典禮竟然因為處決殺人犯而拖延,真是太荒謬了。""大人,國王之死從不荒謬。"修克斯的歇姆西公爵平靜地指出。"我們得先為一位國王料理後事,才能讓另一位國王登基,帝尊王儲。""我的父王都入土為安了,你還有什麼好料理的?"帝尊愈來愈魯莽,他的反駁毫無一絲哀傷或敬意。?"我們要知道他的死因,還有是誰下的毒手。"畢恩斯的普隆第公爵告訴他。"你的手下瓦樂斯說斐茲駿騎殺了國王,而您也相信他運用原智殺害國王。但是,我們許多人都認為斐茲駿騎只效忠他的國王,根本不會做出這種事情,而且斐茲駿騎也說是精技使用者下的毒手。"普隆第公爵首次直接看著我,我也看著他的雙眼對他說話,好像此地只有我們倆在交談。

    "擇固和端寧殺了他。"我平靜地說道。"他們變節,殺了國王。""安靜!"帝尊咆哮著,舉起手好像要揍我,我卻毫不退縮。

    "所以我殺了他們。"我繼續說道,並且只看著普隆第。"拿著國王的刀子殺了他們。否則我為何要選擇這樣的武器動手?""發了瘋的人總是會做出奇怪的事情。"瑞本的克爾伐公爵如此說道,帝尊臉色發白強忍著怒氣。我鎮靜地注視克爾伐的雙眼,記得我上次還和他在潔宜灣同桌交談。

    "我沒有發瘋,"我平靜地堅持自己的立場,"我那天晚上沒有發瘋,誠如我那夜在衛灣堡的城牆外揮舞斧頭般。""也許正是如此,"克爾伐深思熟慮地斷言,"人們都說他作戰時會變得相當狂暴。"帝尊的眼神亮出一道光芒。"人們也說他作戰結束後滿嘴是血,成為和他一起長大的牲畜之一。他擁有原智。"這項評論引來一陣沉默。公爵們面面相覷,而當歇姆西公爵回頭看我的時候,眼神充滿了厭惡。最後,普隆第終於回復帝尊:"您提出了一項很嚴重的指控,那麼您有證人嗎?""看到他滿嘴是血?證人可真不少。"

    第181節:親手殺死擇固

    普隆第搖搖頭。"任何人的臉在作戰之後都可能滿布鮮血,況且持斧頭打斗本來就容易把臉弄髒,這點我可以作證。不,我們需要比那更有力的證據。""那麼,就讓我們召開會議。"帝尊不耐煩地重述。"聽聽瓦樂斯說明是誰殺害了我的父王。"三位公爵面面相覷,然後將眼神移回我這裡,一副深思熟慮的模樣。普隆第公爵現在主導大局,而我也確定他將是發言人。"帝尊王儲,讓我們開門見山地說吧!您指控斐茲駿騎,駿騎的兒子運用原智,也就是野獸的魔法來殺害黠謀國王,這的確是一項嚴重的罪名。為了讓我們心服口服,我們要求您證明他不僅擁有原智,並且還能運用它來傷害別人。我們全都看到黠謀國王的身上沒有傷痕,更沒有死前掙扎的痕跡。要不是您提出這項指控,我們或許會認為他因年老重病而去世。有人甚至說您只是找借口想除掉斐茲駿騎。我知道您已經聽說了這些謠傳,我大聲地說出來,我們就可面對它們。"普隆第稍作停頓,似乎在和自己辯論,接著又瞥了瞥其他兩位公爵。當克爾伐和歇姆西公爵都沒有表示反對時,他就清了清喉嚨繼續。

    "我們有項提議,帝尊王儲。如果能證明斐茲駿騎不但擁有原智,還運用它來殺害國王,那麼我們就讓您按照自己的意思將他處死,然後見證您繼位為六大公國的國王,也將進一步接受銘亮爵士代表您掌管公鹿堡,好讓您撤退到商業灘的宮廷去。"帝尊的臉上閃爍著短暫的勝利光彩,接著一陣疑雲籠罩。"那麼如果,普隆第公爵,我的證據無法讓你們滿意呢?""這樣的話,斐茲駿騎就該活下來。"普隆第平靜地裁定,"然後將公鹿堡的治理權和公鹿公國的武力,在您離開後由他來接管統治。"三位公爵都抬起頭看著帝尊的雙眼。

    "這是叛變和賣國!"帝尊吼了出來。

    歇姆西幾乎要伸手出劍了,而克爾伐卻滿臉漲紅不發一語,這群人之間的氣氛頓時劍拔弩張了起來。只有普隆第公爵保持不動。"大人,您還有更多指控嗎?"他平靜地問道。"讓我們再度聲明,我們將要求您證明所有的指控,而這只會讓您的加冕典禮一再拖延。"過了一會兒,他們堅定的眼神和沉默讓帝尊只得平靜地回答:"我話說得太快了,我的公爵們。這段時期對我來說非常難熬。我忽然間喪失父親的指引,也失去了兄長,我們的王後和她腹中的孩子也雙雙失蹤……這些事情足以讓任何人不假思索的說話。我……這樣好了,我將默許你們在我面前提出的……協議,我將證明斐茲駿騎擁有原智,否則我就放他一條生路。這樣你們滿意嗎?""不,帝尊王儲。"普隆第平靜地說道。"這可不是我們開出來的條件。如果獲判無罪,斐茲駿騎將掌管公鹿堡;如果您證明他有罪,我們就接受銘亮,這才是我們開的條件。""那麼擇固和端寧的死又如何?他們是不可多得的僕人和精技小組成員,而我們至少可依此將他定罪,況且他也都承認了。"帝尊看著我的眼神幾乎當場殺了我,我想他一定十分後悔指控我謀殺黠謀。如果不是因為帝尊一直支持瓦樂斯毫無根據的指控,光靠擇固的死,他就可將我處以水淹之刑。人們都目睹了我親手殺死擇固。諷刺的是,他想用來栽贓我的罪名卻成了讓我此刻免受處刑的理由。

    "您大可證明他擁有原智並且殺了您的父王,只有這兩項罪名成立,您才能將他處以吊刑。至於其他的人……他聲稱他們是謀殺國王的凶手,所以如果罪不在他,我們將接受他所殺的人罪有應得。""這無法接受!"帝尊啐了一口。

    "大人,那些就是我們的條件。"普隆第鎮靜地回答。

    "如果我拒絕呢?"帝尊激動地問道。

    普隆第聳聳肩。"此刻天空一片晴朗,大人。對我們這些有海岸要固守的人來說,這正是劫匪來犯的大好時機,而我們也得各自回到自己的城堡盡全力防衛我們的沿海。不召開全體議會,您就無法被加冕為王,也不能合法指派人選代替您接管公鹿堡。您必須在公鹿堡過冬,甚至得和我們一同對抗海盜。""你總是拿傳統和一些雞毛蒜皮的法律來阻撓我,強迫我如你所願同意一切。我到底是不是國王?"帝尊大剌剌地問道。

    "您不是國王,"普隆第平靜卻堅定地指出,"您是王儲帝尊。在這些指控和事情解決之前,您還是得繼續等下去。"帝尊的臉色都發黑了,可見這多麼不稱他的意。"很好。"他冷冷地說道,實在太快開口了。"我想我必須接受這項……協議。記住是你們決定這麼做,可不是我。"然後他就轉身看著我,而我當時已明白他不會信守承諾,也知道自己將葬身於此。那突然得知自己死期將至的反胃感,讓眼光四周遽縮,視野昏暗起來,使我無法站穩。我覺得好似揀回走了兩步那麼短的壽命,一陣寒冷在我體內漸漸產生。

    "那麼,我們達成了協議。"普隆第公爵流暢地說道,然後將眼神移回我身上,皺了皺眉頭。我的表情一定顯現出我內心的一些感覺,只因他很快就問我:"斐茲駿騎,這些人有好好對待你嗎?有給你東西吃嗎?"在問我的同時,他也松開肩上的領針。他的斗篷看來頗為破舊,但好歹是純羊毛的,接著他把斗篷丟給我,而它的重量也讓我承受不住地撞上牆壁。

    我心懷感激地抓住這尚存他溫暖體溫的斗篷。"水,面包。"我簡短說道,然後低頭看著這件羊毛衣物。"謝謝您。"我更輕聲地說道。

    "這可比許多人的待遇好多了!"帝尊憤怒地反駁。"時局艱難。"他心虛地補充,好像在場的人都不比他了解似的。

    普隆第看了我半晌,我卻沒有開口。最後,他冷冷地看了帝尊一眼。"時局艱難到只能讓他睡在石板上?不能至少給他一些稻草嗎?"帝尊回瞪他一眼,但普隆第可不畏縮。"我們需要他的罪證,王儲帝尊,這樣我們才會同意將他處死,這段期間希望您讓他活下去。""至少給他行軍的配糧。"克爾伐提議。"這樣就不會有人說您對他太好,況且我們也需要留個活口,讓您施以吊刑或為我們指揮公鹿公國。"帝尊雙手交叉在胸前不發一語。我知道自己只能得到水和半條面包,帝尊也可能試著拿走普隆第給我的斗篷,卻不知我會為了留下它而反抗到底。帝尊揚起下巴示意守衛關上我牢房的門。在門關上的時候,我用力撲向前抓住鐵條瞪著他們的背影,想要大聲告訴他們帝尊不會讓我活下去,他會想盡辦法在這裡殺了我,但我沒有說。他們不會相信我,因為他們依然沒有真正了解帝尊。如果他們和我一樣了解帝尊,就知道他不會履行這項協議中的任何承諾。

    他會殺了我。我深陷他的掌握中,無法抵抗他要結束我的生命。

    第182節:痛苦地死去

    我放開門然後僵硬地走回自己的石凳上,不假思索就反射性地將普隆第的斗篷覆蓋在肩上,但身上的羊毛衣物卻再也無法讓我感到溫暖。如同漲潮沖擊海邊的洞穴般,我更清楚自己的大去之期不遠。我覺得自己又要昏倒了,而我一邊排拒一邊微弱地抗斥自己思索帝尊要如何殺掉我的念頭。方法很多,而我懷疑他會設法逼我認罪,若有足夠的時間他很可能就會得逞。這想法真令我作嘔,而我也試著將自己從崩潰的邊緣拉回來,不想如此徹底地領悟自己將痛苦地死去。

    我心中奇妙地靈光一閃,讓我深思後明白自己可以蒙騙帝尊。我那沾滿血跡的袖口內側的小袋子裡,依然放著我老早就替瓦樂斯准備好的毒藥,如果吃下去會死得比較不慘,我當時差點就要服下它了。但是,我所調制的毒藥並不會讓人毫無痛苦地在睡夢中死去,反而會引發痙攣、充血和高燒。稍後,我想到也許帝尊的賜死方式會好一些,但心裡可一點兒也不覺得安慰。我躺在石板凳上將普隆第寬大的斗篷緊緊裹在身上,希望他不至於太想念它,因為這可能是任何人對我做的最後一件好事了。我沒有睡著,反而刻意讓自己沉浸在狼的世界裡。

    我稍後從一個人類的夢境中清醒。我夢到切德責備我沒有提高警覺。我在普隆第的斗篷內把身子縮得更小。我的牢房裡射進火把的光點,我無法分辨現在到底是白天或是夜晚,但總覺得應該是深夜了。我試著再次入睡,切德急迫的聲音卻仍對我懇求……我緩緩坐起身。這模糊的節奏和語調很顯然是切德發出來的,但在我起身時似乎微弱了下來。我再度躺下,音量又增強了,但還是聽不清楚他在說些什麼,於是我把耳朵貼在石板凳上。不。我緩緩起身在狹小的牢房裡走動,反復繞著牆壁和各個角落,然後發現其中一個角落的聲音最大,但仍無法聽清楚字句。"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對空蕩的牢房說著。

    那低沉的聲音停了下來,接著又重新開始,語調卻轉成質疑的語氣。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更大聲地說道。

    切德的聲音重新響起,比剛才激動卻沒有更大聲。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慌亂地吼了出來。

    牢房外一陣腳步聲。"斐茲駿騎!"守衛的個頭很矮小,她無法看進來。"什麼?"我疲倦地發問。

    "你剛才在喊什麼?""什麼?哦,一場噩夢。"腳步聲漸行漸遠。我聽到她笑著對另一位守衛說:"真難想像對他來說什麼樣的夢會比醒來更恐怖。"她操著內陸口音。

    我回到石板凳上躺下。切德的聲音消失了。我也挺贊同那位守衛的說法。我有好一陣子都不再入睡,卻納悶切德急著想告訴我什麼。我想應該是個好消息,我不想往壞處去想。我將葬身於此,至少讓我因為幫助王後逃亡而死。我納悶她走了多遠的旅程。我想到了弄臣,不禁納悶他將如何承受艱難的冬季旅程。我不讓自己思索博瑞屈為何沒跟隨他們,反倒想起了莫莉。

    我一定是在打瞌睡,因為我看到她了。她正辛苦地爬上坡,肩膀挑著一擔水桶,一臉蒼白而憔悴的病容。山丘上有個快要塌下來的小木屋,牆邊滿是積雪。只見她停在門口將水桶放下來,站在門外俯視海洋。她對著好天氣和讓海浪覆蓋一層白的微風皺眉頭,風就像我從前那樣揚起了她的秀發,接著就輕拂她溫暖的頸部和下巴。她頓時睜大了雙眼,然後淚流滿面。

    "不!"她大聲說道,"我不要再想你了,不。"她彎腰提起沉重的水桶走進小木屋,並用力把門關上。茅草鋪蓋的屋頂一點兒也不牢固,而我也讓逐漸增強的風勢把我吹走。

    我落入一陣激流中,俯身下潛好讓它沖走我的傷痛。我想潛得更深,潛到最激烈的水流中讓它把我沖走,好讓我遠離自己和我所有微不足道的憂慮。我將手垂到更深的激流中,而它就像一條湍急的河流般猛拉住我。

    如果我是你的話就會退後。

    您會嗎?我讓惟真思索我的處境片刻。

    或許不會。他嚴肅地回答,挺像個歎息,我應該猜到事情會演變到如此糟糕的地步。看來巨大的痛苦、嚴重的疾病或是極端的束縛,才能打破你的心防好讓你技傳。他停下來好一陣子,而我們也都沉默了下來,什麼都不想卻也什麼都想。所以,我的父王去世了。擇固和端寧,我早該猜到了。他的疲憊和日漸衰弱的體力;過度頻繁地耗竭體力是吾王子民的特征。我懷疑這件事已經進行了很長一段時間,或許從蓋倫……死去之前就開始了。只有他想得到這種事,更不用說策劃如何進行了。多麼令人憎惡的精技運用!他們有監聽我們嗎?有。我不曉得他們知道了多少。還有一個人也讓我們不安,就是欲意。

    我這十分該死的傻子!看吧,斐茲,我們早該知道了。戰艦本來都好好的,後來當他們知道你和我在做什麼時,就設法擋住我們。精技小組早在組成時就已經落入帝尊的掌握中,所以我們有的訊息才會遲來或是消失;而援軍總是來得太遲,或者根本沒有出發。他心中充滿仇恨,猶如吸飽血的壁虱,而且他贏了。

    不盡然,國王陛下。我控制住不去想珂翠肯是否已經安全踏上返回群山的路途,但腦海中卻仍一直重復地想著這件事,還有欲意、博力和愒懦。我們一定要謹慎小心。

    一道溫暖的陰影浮現。我會的。但是,你知道我對你的感激有多深。或許我們付出了極高的代價,但一切都是值得的,至少對我而言是如此。

    對我來說也一樣。我察覺到他的疲倦,然後覺得他快放棄了。您要放棄嗎?還沒有。但是就像你一樣,我的前途看來不太樂觀。其他人都死了或逃走了,但我會繼續走下去。然而,我不知道自己還必須走多久,或者我到了那裡之後該怎麼做,而且我也很累了。要放棄容易多了。

    第183節:找到古靈

    我知道惟真能輕易閱讀我的思緒,但我卻必須延伸知覺方可觸及他沒有傳達給我的訊息。我感覺到圍繞在他四周的酷寒、讓他痛苦呼吸的傷勢以及他的孤寂,還知道為他賠上生命的人已為了他葬身遙遠的異鄉。浩得,我自己的思緒和哀悼與他的產生共鳴,恰林,也永別了,還有另一些他不太能夠傳達的東西。這是一股蹣跚地游走邊緣的誘惑,也是一股壓力、一陣拉扯,和我從端寧與擇固身上所感受的精技拉扯類似。我試著將他推開好看得更清楚,但他制止了我。

    有些危險在面對時會變得更加險惡,他警告我。這就是其中之一,但我確信這是我應該跟隨的道路,如果我要找到古靈的話。

    "犯人!"我從出神恍惚中清醒。一把鑰匙插進了我牢房的門鎖中,門一開只見一位女孩站在門邊。帝尊在她身旁,一只手舒適地搭在她肩上。兩名身穿內陸服飾的侍衛站在他們兩側,其中一位俯身向前在我的牢房裡插上一根火把。我不經意地向後退縮坐下來,因尚未適應光線而眨眼。"是他嗎?"帝尊溫和地問那女孩,只見她恐懼地盯著我,我也回看她一眼,試著回想她為何看起來如此眼熟。

    "是的,大人,王子大人,國王,大人。就是他。我那天早上走到井邊,一定,一定要打水,否則嬰兒會渴死,就像劫匪一定會殺了他一樣。然後,有好一陣子潔宜灣只是一片死寂,所以我才一大早到井邊,穿越霧氣匍匐前進,大人。然後這匹狼就在那裡,就在井邊,還瞪著我,而當風吹散霧氣之後,狼就消失了,變成一個人。就是那個人,大人,國王陛下。"她繼續睜大眼睛瞪著我。

    現在我可想起來了。就在潔宜灣和衛灣堡之役的隔天早上,夜眼和我停下來在井邊休息。我想起它在女孩接近時逃走,然後把我驚醒。

    "你是個勇敢的女孩。"帝尊誇贊她,然後又拍拍她的肩膀。"侍衛,帶她上樓回到廚房裡,讓她好好吃一頓,還有設法幫她找張床。不,留下火把。"他們一退出門,守衛就用力在他身後關上門。我聽到離去的腳步聲,門外卻仍是一片光亮。當腳步聲消失時,帝尊再度開口。

    "好了,小雜種。看來這場游戲快玩完了,我也懷疑你的擁護者一旦明白你到底是什麼,很快地他們就會遺棄你。當然還有其他證人會說出你在潔宜灣作戰時,滿地的狼腳印和敵人屍體上的咬傷到底是怎麼回事;甚至我們公鹿堡的一些侍衛要宣誓時,也必須承認當你對抗被冶煉的人之後,一些屍體就帶著咬痕和爪印。"他沉重地歎了一口氣,卻是滿心歡喜。我聽到他將火把插進牆上燭台的聲音,接著他就走回門口。他的個頭兒不高,剛好能夠從那兒盯著我看。我孩子氣地站著,然後走到門前低頭注視他,他於是往後退了退,這可讓我覺得十分滿意。

    但卻激怒了他。"你還真容易騙,好個傻子。你兩腿夾著尾巴從群山一跛一瘸地回家,以為惟真對你的偏愛就能讓你苟活。你和你所有的愚蠢詭計,我都知道,全都知道了,小雜種。你和王後之間的所有閒談,在王後花園賄賂普隆第好讓他對抗我,甚至還有她離開公鹿堡的計劃。帶著保暖衣物,你告訴她,‘國王會和您一起走‘。"他踮起腳尖好讓我看到他的微笑。"她什麼也沒帶就走了,小雜種。沒有國王,也沒有她事先打包好的御寒用品。"他停了一下。"就連一匹馬也沒有。"他的聲音在說出最後幾個字的時候特別柔和,仿佛他把這些話悶在心裡太久了。只見他熱切地看著我的臉。

    我頓時明白自己簡直愚蠢到了極點。迷迭香,甜美又安靜的孩子,總是在角落點著頭打瞌睡。如此冰雪聰明,所以人人都信任她去做任何差事,而且如此年幼,讓大家幾乎忘了她的存在。然而,我還是早就該知道了。切德一開始教我刺客的本領時,我就和她差不多年紀。我覺得想吐,而我的表情一定也顯現出來了。我不記得在她面前說了或沒說些什麼,也不知珂翠肯對這個深色卷發的小腦袋吐露了什麼秘密。她看到了哪些和惟真的對談,還有哪些和耐辛的閒聊?王後和弄臣都失蹤了,那是我唯一確定的事情,但他們是否活著離開公鹿堡?帝尊露齒而笑,對他自己可滿意透了,而唯有在我們之間的鐵條門,讓我沒有毀棄對黠謀的誓言。?他微笑著離開了。

    帝尊得到我擁有原智的證據,而潔宜灣的女孩就是罪證確鑿的人證。接下來,他所要做的不過是讓我承認自己殺害黠謀,而且他還有很充裕的時間那麼做。無論要花多長的時間,對他來說都不是問題。

    我頹然坐倒在地上。惟真說得沒錯,帝尊已經贏了。

    第184節:用狼的方式做事

    帝尊留下來的火把讓鐵條的影子舞動了起來。有好一會兒我望著這些陰影,沒有任何思緒,也沒有希望,而知道自己死期將至也令我麻木。我逐漸恢復心智,卻仍理不出頭緒。難道這就是切德一直想告訴我的嗎?她沒有騎馬;帝尊對馬的事情知道多少?他知道目的地嗎?博瑞屈如何逃過偵察?他到底逃過了嗎?我有可能在酷刑室裡遇到他嗎?帝尊認為耐辛和逃亡計劃有關嗎?如果他認為有的話,仍會甘願把她遺棄在這裡,或是采取更直接的報復行動?當他們來抓我的時候,我要反抗嗎?不。我將慷慨赴死。不,我要盡可能徒手殺光他那群內陸野狗。不,我將靜靜地走出去伺機突襲帝尊,我知道他會在那兒看著我死去。那麼,我曾經答應過黠謀不會殺害他的親生骨肉的承諾呢?這不再能束縛我了,不是嗎?沒有人救得了我,那就別再想著切德是否會采取行動,或耐辛是否會想辦法。當帝尊嚴刑拷打讓我逼供之後……他會讓我活到被吊死示眾的那一刻嗎?他當然會了,為何不好好享受那番樂趣呢?耐辛會來看著我死去嗎?我希望不會,或許蕾細會阻止她。我犧牲性命卻毫無所獲,但是我至少殺了端寧和擇固。這一切都值得嗎?我的王後逃走了嗎?還是藏身在城堡護牆中的某處?這就是切德試著告訴我的嗎?不。我的心在種種思緒間七上八下地搖擺著,仿佛一只落入雨水桶的老鼠。我渴望和某個人交談,任何人都好,同時強迫自己冷靜理智,最後我終於想起來了。夜眼。夜眼曾說它帶領他們和博瑞屈會合。

    我的兄弟?我尋找夜眼。

    我在這裡,我一直都在這裡。

    告訴我那天晚上的情況。

    哪天晚上?就是你從城堡帶人們去和獸群之心會合的那個晚上。

    喔。我感覺它正在費力思索。它用狼的方式做事,做完的事情就不需再費心,頂多計劃到下一場獵殺,幾乎不記得一個月或一年前發生的事情,除非和它自己的生存直接相關。因此,它記得我從哪個籠子把它救出來,卻記不住四個晚上之前曾在哪兒打獵。它記得些一般的事情:足跡遍布的獵兔小徑和一道沒有結冰的泉水,但永遠想不起來三天前殺了多少只兔子。

    我屏住呼吸,希望它能帶給我希望。

    我帶領他們去和獸群之心會合,真希望你當時也在場。我嘴唇上有一根用腳爪拔不下來的豪豬刺,好痛。

    你是怎麼弄到的?即使身處其他混亂的事件之中,我仍忍不住微笑。它雖然很清楚不該這麼做,卻還是無法抗拒那只肥胖且蹣跚而行的動物。

    一點兒也不好笑。

    我知道。真的,這真的不好笑。一根有倒鉤的刺只會愈刺愈深,傷口會一路化膿潰爛,傷勢將嚴重到讓它無法打獵。我把注意力轉移到它的問題上,解決了它的難題之後,它才不會分散注意力。獸群之心會幫你把刺拔出來,如果你好好請求他的話。你可以信任他。

    他在我對他說話時把我推開。但他對我說話了。

    他有嗎?它緩慢地整理思緒。那天晚上,當我帶領他們去和他會合時,他告訴我:"把他們帶到這裡來,不要去什麼狗狐狸的地方。"描繪一下你去的地方。

    這對它來說更困難,它卻仍試著回想雪中空蕩蕩的路邊,除了博瑞屈騎著紅兒牽著煤灰之外。從它的思緒中,我瞥見一位女性和無味者。它對切德倒是記得挺清楚的,主要是因為他在離開時丟給它一根粗肥的牛骨。

    他們有互相交談嗎?說的太多了,在我離開的時候他們還互相叫喊著。

    我已經盡力了,不過它就只能告訴我這些。單憑這些敘述,我就知道計劃在最後的緊要關頭有了重大轉變。真是奇怪,我願意為了珂翠肯犧牲生命,但是最後想想,卻不確定對於放棄自己的坐騎該作何感想。接著,我想到自己或許永遠無法再騎馬了,除了載我到接受吊刑的樹上的那匹馬。至少煤灰和我所關心的人一道走了,還有紅兒。為什麼是這兩匹馬?而且只有兩匹馬?博瑞屈無法從馬廄把其他的馬弄出來嗎?所以他沒有跟著走?這根刺弄得我好痛。夜眼提醒我。痛得不能吃東西。

    我希望能過去幫你,但我沒辦法。你一定要請求獸群之心幫忙。

    你不能請求他嗎?他不會推開你的。

    我自顧自地微笑。他推開過我一次,這就夠了;我也得到教訓。但如果你到他那兒求助,他不會抗斥你的。

    你不能求他幫幫我嗎?我不能像我們說話般對他說話,而且他離我太遠,我無法對他喊。

    好吧,我會試試看。夜眼滿懷疑惑地說道。

    我讓它走了。我原本想讓它明白我目前的狀況,卻決定不這麼做。它將無計可施,而且這只會讓它更悲痛。夜眼會告訴博瑞屈是我要他去的,博瑞屈也會知道我還活著;它知道這些就夠了。

    一段漫長而緩慢的時間過去了。我從各種小地方計算時間。帝尊留下來的火把熄滅了,守衛也換班了,然後有人把食物和水放進我的門裡,但我並沒有要求這些東西。我納悶這是否表示我許久未進食了。然後守衛再度換班。這是一對聒噪的守衛,一男一女,但他們只是小聲交談,而我也只能聽到喃喃的聲調。我猜測這兩個人在猥褻地調情,然後談話因某個走過來的人而中斷。

    這友善的閒聊忽然停止了,變成低聲且謙恭有禮的聲調。我的腸胃冰冷地攪成一團。接著我悄悄地站起來偷偷走到門邊,透過牢房門看向守衛崗哨。

    他像個影子般無聲地來到走廊上,但不是偷偷摸摸潛入,他融入四周的一切,根本不需要擔心自己看起來是否鬼鬼祟祟。這是我前所未見的精技運用。而當我看到欲意停在我的門外看著我時,我感覺自己頸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沒有說話而我也不敢出聲,就連看著他都會讓我過度暴露自我,但我也不敢將眼神移開。精技仿佛一道充滿警覺的光環閃耀地圍繞著他,我的內心也因此而蜷縮得愈來愈緊,將所有感覺和思緒都拉回來,盡可能迅速建立心防;但不知怎的我卻也明白就算那些心防之牆也能讓他充分了解我的內心,我的自我防衛甚至都是讓這家伙讀懂我的一種方式。盡管我因恐懼而口干舌燥,卻還是想起了一個問題。他之前去了哪裡?有什麼事情會重要到讓帝尊派欲意去處理,而非把他留在此地以鞏固王位?

    第185節:一絲尚存的力氣

    白船。

    這個答案自我的內心深處竄起,如此深沉的連接讓我無法確定它來自何處,但我卻對此毫不質疑。我看著他,同時思索他和白船的關聯。他皺一皺眉頭。我感覺彼此之間的緊張氣氛升高了,是一股要推倒我心防的精技力量。他不像端寧和擇固般亂抓一通,而比較像是一場刀劍之戰,就像一個人測試著對手的攻擊力道般。我平衡自己好抵抗他,深知如果我一動搖,稍不留神沒防護好,他就會刺穿我的心防,串起我的魂魄。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然後出乎我意料之外短暫地露出不確定的神情,但稍後就露出仿佛鯊魚吻般歡迎的微笑。

    "噢。"他歎了一口氣,看來十分高興,接著從我的門邊退後,像懶貓一般伸展四肢。"他們低估你了,但我可不會犯相同的錯誤。因為我知道,當你的對手低估你時,你將獲得什麼樣的優勢。"他就這麼不疾不徐地走了,像微風中飄離的一縷輕煙,原本還在這裡,然後就消失了。

    他離開之後,我回到石板凳上坐下來,深呼吸一口氣然後歎了出來,藉以平靜體內的顫抖。我感覺自己已經通過一項考驗,這次至少我穩住了自己,於是靠在冰冷的石牆上再度瞥著我的門。

    欲意半睜的雙眼深入我的心中。

    我頓時跳了起來,腿上滿是結痂的傷口又裂了開來。我怒視著窗戶,卻看不到任何人,他已經走了。我的心跳如雷,於是強迫自己走到窄小的窗邊向外窺伺,看到門外沒有任何人。他的確已經走了,但我卻無法讓自己相信他真的離開了。

    我蹣跚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再度坐了下來,將普隆第的斗篷裹在身上,凝視窗戶同時注意是否有任何動靜,從守衛火把的光線變化,到欲意是否在我的牢房門外潛伏,卻毫無所獲。

    我渴望用原智和精技向外探索,看看我是否能在那兒找到他,卻不敢這麼做,只因我無法保證當我在向外探索的同時,不讓另一個人有機可乘。

    我守衛著自己的思緒,稍後就重新激活它們。我愈努力試著讓自己鎮靜,心中升起的焦慮就愈來愈強烈。我害怕肢體上的酷刑,而當我一想到欲意若是穿透了我的心防,將會如何對付我的時候,這股發酵的恐懼就像汗水般慢慢地滴在我的肋骨上和臉龐兩側。一旦他進入我的腦海中,我就會站在所有的公爵面前解釋我是如何殺了黠謀國王。帝尊為我創造出了比單純死去更糟糕的景況。我會以一個自稱為膽小鬼和叛徒的身份赴死,也會在大庭廣眾面前跪在帝尊的腳邊求饒。

    我想這段已經過去的時間應該是夜晚。我根本沒有入睡,只是假寐,然後便從看見窗上出現一對眼睛的夢中驚醒。我不敢尋求夜眼的慰藉,也希望它不要嘗試將思緒傳遞給我。我從瞌睡中驚醒,認為自己聽到了走廊上的腳步聲。我的視線迷蒙,腦袋因為警戒而發疼,肌肉也因為緊張而糾結在一起。我坐在石板凳上保存自己每一絲尚存的力氣。

    門又打開了。一名守衛在我的牢房裡插上一根火把,然後小心翼翼地隨著火光走進來,另外兩名守衛也隨後跟上。"你,站起來!"手持火把的人操著法洛口音大喊。

    我知道拒絕服從是毫無意義的。我站起來讓普隆第的斗篷落在石凳上。他們的帶頭者簡略地比了一個手勢,另外兩名守衛就把我架起來,還有其他四名守衛站在我的牢房外等候。帝尊一點也不敢冒險。我不認得這些人,只見他們身穿帝尊侍衛的服飾。我從他們的面部表情獲悉他們的指令,所以我絲毫不辯解。他們把我帶到走廊上走了一小段路,經過無人的崗哨,來到另一間原是守衛室的大房間,裡頭除了一張舒適的椅子外,沒有任何家具。每座燭台都插上火把,對我畏光的雙眼來說實在過於明亮。接著,守衛讓我站在房間中央,然後要其他人靠牆排成一列。我出於習慣,不抱希望地評估自己的狀況。我數一數總共有十四名侍衛,人數對我來說實在是太多了。通往房間的兩扇門都關著,我們也繼續等待。

    我就這樣等著、站著,在明亮的房間裡被一群不友善的人包圍住,在折磨的效果上一直被人所低估。我試著平靜地站好,隱約變換自己的重心,不一會兒就累了。我驚恐地發現饑餓和欠缺活動讓我迅速衰退,而在門打開時幾乎感到一陣解脫。帝尊走了進來,身後跟著輕聲規勸他的欲意。

    "……沒有必要,我只要再一個晚上左右的時間就夠了。""我寧願這麼做。"帝尊尖酸刻薄地說道。

    欲意沉默地低頭贊同。於是帝尊坐了下來,欲意則站在他的左後方。帝尊看了我一會兒,然後不經意地靠在椅背上,他仰起頭轉向一側從鼻孔呼氣,然後舉起手朝一個人指去。"波爾特,就是你。我不要打斷他身上的任何東西,因為當我們得到我們想要的之後,我想讓他可以再度見人,你明白的。"波爾特微微點點頭,脫下身上的冬季斗篷讓它落在地上,然後也脫下了襯衫,其他人則冷酷無情地注視著。我想到很久以前和切德的一場討論,然後便想起他一段小小的忠告。"你如果集中注意力在你將說出口的話,而非你不會說出口的話,就能在酷刑中支撐更久。我曾聽過有人不斷重復同樣的一句話,就這樣持續重復,即使當他們再也聽不到問題,也還是一直說。把注意力集中在你將說出口的話,你就比較不容易說出你不希望說的。"然而,他這理論性的忠告對我來說可能不怎麼管用,因為帝尊似乎不怎麼發問。

    波爾特的個子比我高,體重也比我重,看來除了面包和水之外,他似乎還吃了不少東西。他暖暖身並伸展四肢,仿佛我們將為了一項冬季慶的賞金比賽摔跤似的。我站著注視他,他也用那皮笑肉不笑的神情看著我。他手上戴了一副無指的皮手套,原來他早已有備而來。接下來,他向帝尊鞠躬,帝尊也點點頭。

    現在是什麼情況?安靜!我要夜眼安靜,但是當波爾特滿懷信心走向我的時候,我感覺上唇一陣咆哮般的抽動。我躲過他的第一拳,然後上前擊出一拳,等他再度揮拳時又退回來。絕望反而讓我更敏捷。我不指望有保衛自己的機會,我一直以為時候到了會是自己被五花大綁接受拷打。當然,時間多得很,帝尊有很充裕的時間折磨我,就不要想那個了。我從來不擅長這樣的打斗,但也不去想這個了。波爾特的拳頭掠過我的臉頰,要留意。我引誘他舒展身子並出招,但此時卻被精技裹住。我在欲意的突襲中搖搖晃晃,波爾特就輕而易舉地揍了我三拳,分別落在下巴、胸膛和臉頰上方,迅速且力道十足。這樣的身手顯示此人是位老手,而他臉上也浮現出樂在其中的微笑。

    第186節:永無止盡的拷打

    接下來是一段永無止盡的拷打,我無法同時躲開欲意和波爾特。我試圖推論,但一個人在這種情況下的思考不知是否可稱為推論;我的身體有抵抗生理痛苦的防御機制,我會昏過去或送命,而死亡或許是我在此唯一勝出的希望。所以,我選擇防衛我的心智而非我的身體。

    我轉移注意力不去想那頓拳打腳踢。我象征性地防衛著,讓自己遠離他的拳頭,強迫他追逐我,雙眼注視著他,盡可能抵擋他的攻擊,並且不影響到我抵擋欲意精技壓力的警戒。我聽到守衛嘲弄我那想像中的無精打采,只因我很少反擊。當他一拳讓我搖搖晃晃地退到圍著我們的士兵那兒時,他們就又推又踢的把我擠回波爾特那裡。

    我無法集中思緒在戰術上。當我搖晃的時候,就搖晃得很猛烈,而我少數幾次揮出的拳力,也小的可憐。我渴望解放自己,釋放我的憤怒並撲到波爾特身上使勁捶打他,不過如此一來就會松懈對欲意的防衛。不,我必須保持冷靜忍下來。當欲意加強對我施壓時,波爾特就能好整以暇地攻擊我。最後,我只剩下兩種選擇:我可以用手擋住我的頭或身體,但他總是會把攻擊轉向另一個罩門。恐怖的是,我知道這人沒有施展全力,他出手只為了讓我感覺痛苦或造成皮肉傷。但當我把手放下來的時候,卻和欲意凝視的眼神碰個正著,看著他滿臉是汗給我帶來了片刻的滿足,波爾特卻在此時用力揍了我的鼻子。

    布雷德曾經對我描述他在打斗中聽見自己鼻子被打斷的聲音,真是個難以置信的感覺。一陣令人作嘔的聲音配上極端的痛苦,強烈得讓我只能感受到這份苦楚,然後就暈了過去。

    我不知道自己暈了多久。我在意識的邊緣顫抖,並在那兒徘徊。這時,有人把我的身子翻過來讓我背部貼地仰躺著。不管這人是誰,他檢查完我的傷勢後就站了起來。"鼻子被打斷了。"他宣布。

    "波爾特,我叫你不要打斷任何東西!"帝尊憤怒地對他抗議。"我必須讓他看起來毫發無傷。給我一些酒。"他暴躁地悄悄對另一個人下令道。

    "這不是問題,帝尊國王。"有人對他保證。那人在我面前彎下身子,狠狠抓住我的鼻梁將它拉直。那個殘酷的舉動比打斷鼻子還傷人,我也再度喪失意識,苟延殘喘地聽著他們談論我的聲音;過了一會兒這些聲音變成我聽得懂的話語,而我稍後才了解他們談了些什麼。

    帝尊的聲音。"所以說他可以做到這樣?那他為什麼還不行動?""我只知道端寧和擇固告訴我的,陛下。"欲意的語氣充滿疲憊。"他們宣稱他因技傳而疲乏,擇固就趁機強行進入他心中,然後這小雜種……就用某種方式反擊,而擇固表示他相信自己遭到一匹大狼攻擊,端寧也說她確實在擇固身上看到爪痕,但這些痕跡卻立刻消失了。"我聽到帝尊坐回椅子上的木頭嘎吱聲。"那麼,就讓他表現表現吧!我希望親眼目睹這原智。"他稍作暫停。"還是你的能力不夠強大?或許擇固才是我的儲備人選。""我的能力比擇固強大多了,國王陛下。"欲意平靜地聲稱。"但是斐茲知道我的意圖,而他當初並沒有料到擇固會攻擊他。"接著,他更輕聲地補充:"他的力量比我想像中要強大多了。""那你就動手啊!"帝尊憎惡地下令。所以,帝尊想看看原智?我吸了一口氣,匯聚殘留體內的精力,試著將自己的憤怒集中在帝尊身上,想用力抗斥他讓他整個人穿透牆壁,但卻無法這麼做,只因我渾身痛苦,根本無法集中心智。我自己的心防打敗了我。只見帝尊突然跳起來,然後更靠近地注視著我。

    "他還是清醒的。"他說道,然後又慢吞吞地舉起手指。"維第,你來處理他,但是小心他的鼻子,也別傷到他的臉,身體其他部分倒挺容易遮蓋。"維第不一會兒就把我拖起來站好以便再一次擊倒我。我比他先對那重復的攻擊程序感到疲憊,而地板對我的傷害也不亞於他的拳頭。我似乎無法站穩,也無法舉起手來防護自己。我又退回自己的心中,愈縮愈小,然後在那兒擠成一團,直到純粹的肢體痛苦迫使我再度警覺和掙扎。但快地,我就會又暈了過去。我開始注意到另一件事情,那就是帝尊的樂趣。他不想綁住我藉以造成我的痛苦,而且眼睜睜地看我掙扎、嘗試反擊而後失敗。他也看著他的侍衛們,毫無疑問在注意誰將眼光從這項運動中移開,同時利用我來衡量他們。我強迫自己不在意他從我的痛苦中獲取樂趣,而我真正關切的是維持豎起的心防,以及不讓欲意竄進我的腦海中,那才是我必須打贏的戰爭。

    當我第四度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牢房的地板上,感覺到嚴重的鼻塞,而且是氣喘的聲音將我喚醒,這就是我呼吸的聲音。我就這樣躺在他們把我丟下來的地方,稍後才舉起手將凳子上普隆第的斗篷拉下來,有一部分就落在我身上,於是我又躺了一會兒。帝尊的侍衛們果然聽話,他們真的沒打斷我身上的任何東西。雖然我全身疼痛,卻沒有半根骨頭斷裂。他們帶給我的只是痛苦,並不能讓我失去生命。

    我緩慢地爬到我的水邊。我無法算計自己得費多大的痛苦才能舉起水壺喝水。我原本嘗試防護自己的抵擋動作反而讓雙手腫脹酸疼,只得白費力氣地試著不讓水壺的壺口撞到嘴巴。最後,我終於喝到水了,這不僅讓我重獲體力,也讓自己更清楚察覺每一處傷痛。我的半條面包也還在。我抓住它剩余部分的末端將它浸泡在剩下的水中,然後吸吮著因浸泡而變軟的面包,嘗起來就像血一般。波爾特最初的那幾拳把我的牙齒打松,嘴巴也破皮了。但我注意到鼻子其實才是陣痛的來源,也無法讓自己伸手觸摸它。吃東西一點兒樂趣也沒有,不過是解除了一部分伴隨痛苦而來的饑餓。

    過了一會兒我坐起來,將斗篷裹在身上思索自己知道了些什麼。帝尊會一直讓我遭受皮肉之苦,直到我運用原智攻擊好讓他的侍衛們見證,或瓦解我的心防好讓欲意侵入我的心中,並且驅使我招供。我納悶哪一種方式會讓他獲勝,而我也不懷疑他將獲勝,只因我唯有一死方可步出這牢籠。還是有選擇的。我可以讓他們在我運用原智或對欲意放棄心防前把我打死,或者服下我為瓦樂斯准備的毒藥,如此一來我必死無疑,加上我目前虛弱的狀態,我可能會比為瓦樂斯計劃的時間還早中毒,但會很痛苦,十分悲慘地痛苦。

    第187節:我現在也失業了

    一種痛苦似乎和另一種痛苦同樣劇烈。我費勁地卷起右手沾滿血跡的袖子,縫住暗袋的線輕輕一拉就會斷,但干掉的血把開口粘起來了。我小心翼翼地撥開它,一定不能讓裡面的粉末灑出來,而且要等到他們給我更多的水之後才能服用,否則我只會因粉末的苦澀而作嘔反胃。我持續撥著線,直到聽見走廊傳來聲音。

    他們這麼快就回來找我似乎不太對勁。我聆聽著,這不是帝尊,但無論是誰,一定和我脫離不了關系。這是很濃重的聲音,一陣低沉顫抖的漫談,守衛以不友善的語氣簡略響應。接著是另一個居中協調的聲音,然後那低沉的說話聲又開始了,而且愈來愈大聲,語氣中有明顯的火藥味,突然間變成了吼叫。

    "你死定了,斐茲!在水面上被吊死,然後你的屍體會被燒的一干二淨!"是博瑞屈的聲音,怪異地混合憤怒、威脅和痛苦。

    "把他趕出去。"一名守衛直截了當地大喊出來,她很顯然是內陸人。

    "我會的,我會的。"我認得那聲音,是布雷德。"他只是喝太多了,如此而已。他一向都有這個問題,而牢裡那小子有好幾年都是他的馬廄學徒。每個人都說他應該早就要知道那小子的狀況,又說或許他根本就知道卻不做任何處置。""是……的。"博瑞屈憤怒地表示贊同。"害我現在也失業了,小雜種!我再也不會有公鹿的繡飾了!唉呀,去埃爾的,這根本沒什麼大不了。馬兒都不見了,都是我所訓練過最該死的好馬,卻全給送到內陸去了,給一群傻子看管!狗不見了,老鷹也不見了!只剩下沒用的動物和幾頭騾子,這裡沒有一匹馬是我的!"他的聲音愈來愈接近這裡,語氣充滿狂怒。

    我掙扎地爬到門邊,抓住鐵條往外看,卻看不到守衛崗哨,只有他們在牆上的影子。博瑞屈的影子嘗試從走廊移過來,守衛和布雷德則試著把他拉回去。

    "等等,現在,等一等。"博瑞屈醉醺醺地抗議。"等等,看著,我只想跟他說話,如此而已。"一群人沖到走廊上,然後又停了下來。守衛站在博瑞屈和我的牢房門之間,布雷德則抓住博瑞屈的手臂,他身上仍有那場打斗留下來的傷疤,一只手臂也還吊著繃帶,所以他不怎麼能阻止博瑞屈。

    "只是在帝尊處置他之前跟他說話,如此而已,就這樣了。"博瑞屈的聲音因酒醉而低沉且含糊不清。"別這樣,只要一下子就好,這有什麼關系嗎?他現在就像死了一樣。"他稍作暫停。"看著吧,這對你們來說是值得的,看著這裡。"守衛們面面相覷。

    "嗯,布雷德,你身上有銅板嗎?"博瑞屈伸手在口袋中摸索,然後不屑地把整個口袋裡的東西掏出來握在手中,一堆銅板如下雨般穿過他的手指掉落下來。"這裡,這裡。"接著是一陣銅板跌落翻滾在石板信道上的聲音,只見他展開雙手擺出慷慨解囊的姿勢。

    "嘿,他不是這個意思。博瑞屈,你不能那樣子賄賂守衛,否則連你也得坐牢。"布雷德匆忙彎腰道歉,並急忙將散落一地的銅板集合起來,而守衛們也在一旁跟著彎腰幫忙,然後我就看到一只手鬼鬼祟祟地從地板縮回口袋中。

    突然間,博瑞屈的臉出現在我的窗前,我們就這樣站著透過鐵窗互望。他臉上的哀傷和盛怒相互沖撞,雙眼因喝醉而布滿血絲,呼吸也充滿酒味。他的衣服上有個破洞,可見他拔掉了那兒的公鹿繡飾。他怒目注視我,同時吃驚地睜大雙眼。我們的凝視定住了片刻,我發覺某些帶著理解和告別的意味在彼此之間交流,接著他就退後狠狠地在我臉上吐了口口水。

    "那個,是賞你的。"他怒吼著。"為了我的人生,為了你從我手中奪走的人生,那是我花在你身上的每一個鍾頭和每一天。你最好和野獸們一同躺下死去,別等著接受這刑罰。他們會把你吊起來,小子。帝尊把吊刑台都搭好了,在水面上,就像古訓所說的,他們會切開你的屍體,焚燒到只剩骨頭,焚燒到完全沒有可以埋葬的東西余留,或許他怕野狗又把你挖出來。你就快要變成那樣了,喂,小子?像骨頭一樣被埋進去,稍後讓狗挖出來?最好就在這裡躺下死了吧!"我在他朝我吐口水時退後。此刻我搖搖晃晃地遠離門口站著,只見他抓住鐵條瞪著我,睜大的雙眼滿是盛怒和醉意。

    "他們說你對原智很在行,那你為什麼不變成一只老鼠從那兒溜走?嗯?"他把額頭靠在鐵條上幾乎哀愁地對我說道。"總比吊死好,小子,變成一只野獸然後挾著尾巴逃跑,如果你能……我聽說你能……他們說你能變成一匹狼。這樣吧,除非你有這本事,否則你就等著上吊。你的脖子會被吊起來,喉嚨也會噎住,腳還猛踢……"他的聲音變微弱了,接著充滿醉意的淚眼又直盯著我看。"最好就在這兒倒地死去,也不要被吊死。"突然間,他又發怒了。"或許我可以幫你在這裡倒地而死!"他咬牙切齒地威脅我。"死在我手下總比死在帝尊手下好!"他開始扭動鐵條,抓住門前後搖晃想松開門鎖。

    守衛立刻抓住他,一邊用力猛拉一邊咒罵,他卻不予理會,老布雷德則在他們面前上下跳著說道:"別這樣,來吧,博瑞屈,你該說的都說了。別這樣,伙伴,就別惹麻煩了。"他們沒有放開他,但他自己卻忽然放棄了,雙手滑落到身體兩側。這可出乎守衛的意料之外,然後他們就一同向後絆倒,而我上前抓住鐵窗。

    "博瑞屈,"我的傷讓我很難開口,"我從來不想傷害你,我很抱歉。"我吸了一口氣,試著用言語終結他眼中的些許折磨。"沒有人會怪你,你對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了。"他對著我搖搖頭,臉上因哀傷和憤怒而扭曲。"就倒地死去吧,小子。就倒地死去吧!"他轉身走遠,布雷德卻倒退,向跟隨他的兩位氣急敗壞的守衛道歉了不下百次。我看著他們離去,然後望著博瑞屈傾斜的身影消失,布雷德則多留了一會兒和守衛講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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