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的交戰出現了一個短暫的空檔,雙方都從對方的視野裡消失了。
海虎靠在黑石上喘息不定。其實幾次交鋒都是電光石火,真正動手的時間加起來還不足半袋煙,可是海虎幾乎累脫了形。打仗不是平日裡舞刀弄槍,明明是同樣的招式,在戰場上使出來就要耗盡渾身的力氣。
沙萬青倒下以後,海虎和戴禮庭對付了最後一波攻擊。他顫抖的雙臂甚至不能平平地把長槍刺出去,看著眼前血色的皮甲和冷冷的刀光,他知道自己完蛋了。然而倒下的居然是赤旅,腹中還帶著折斷的長槍,到現在海虎也不能回想起這是怎麼發生的。當時只要對方再上來一個人,再多一個人,就不知道會發生什麼,當然,海虎也沒有力氣去想。
海虎就那麼坐著,喘息著。沙萬青的身體正在旁邊慢慢冷卻,他卻一點感覺都沒有。交鋒過後的極度疲憊全面佔據了他的身心。
打仗原來是這樣的。既沒有想像中的激烈,也來不及感受血腥。刀光劍影下面,身體是在依據本能行動。海虎有一種可笑的虛幻感,就好像自己站在半空中觀看著另一個自己與赤旅廝殺,而那個旁觀的自己完全關閉了心靈。
海虎沒有打過仗,但是他打過架,而且經常打架。十三歲,海虎就開始長個子,足足比同年的孩子高了一個頭。他不識字,自然不知道「橫行鄉里」是什麼意思,但是鄉親們就有深刻的體會。楊萬村附近十里八鄉,人人都聽說過「拳頭最大的海虎」。對於這點,很難有個客觀的評價,不過每個挨拳的人都會覺得那只在眼前驟然放大的拳頭實在是大!海虎很喜歡這種感覺,拳頭砸在人臉上那種沉悶中帶著清脆的聲響讓他渾身的毛孔都吱吱歡叫。直到有一天,他發現很難打到人,而尋找些雞毛蒜皮的借口去打人足以消耗一半的快感。楊萬村最德高望重的老者給他出了一個好主意,他說:和鎮衡玉那裡有種特別適合海虎的活兒,那邊的人最喜歡看人打架,喜歡到了要出錢僱人打架的程度。這對海虎的確是不小的誘惑——打架居然還有錢拿!海虎馬上離開了楊萬村,這使那位老者越發德高望重。但是海虎並沒有到達他的目的地,才走到青石,他就發現用拳頭換飯吃要比在楊萬村打架難得多。在一家燒餅鋪子門口,鼻青臉腫的海虎被四個同樣鼻青臉腫的城守按倒在地上,那個頭目模樣的城守看了海虎好一陣子,刀子一樣的目光緩和了下來。他指著自己的軍服問海虎:「想不想拿錢打架?」那個頭目倒不是拿海虎開涮,不過海虎也實在毛糙,才穿上軍服就把伙頭給打了。伙頭階級不高,卻是軍中最有勢力的那種兵。沒過幾天,海虎就來到燕子博報到,緊接著就被戴禮庭扔到了乾涸的溪溝裡。被扔了三次以後,海虎不想再打了。打架和被打是完全不同的事情,後者實在沒有什麼快感可言。而且他漸漸發現,原來不打架,也還有很多又不無聊又有趣的事情可以做。像沙萬青一樣,海虎也覺得燕子博才是最適合自己的地方。只是有一點點可惜,即使是釣魚捉蟹的快感,也和打人臉有所不同,似乎總是少點什麼。直到突襲燈塔中那三個赤旅的時候,他才醒悟過來,原來打仗是比打架更刺激更過癮的事情。
然而和打架一樣,敵眾我寡的打仗一點都不刺激。準確地說,那比打架糟糕得多,因為他清楚地知道,如果自己有一點點失誤就會送掉性命。這讓他全身都緊張起來,即使是最有效的刺殺也沒能令他體會到一丁點的快感,他已經神遊物外了。這時他能體會到的是另一種東西,或許可以稱作責任。海虎沒有力氣多想,他只知道,如果赤旅從他的眼前衝了過去,博上的弟兄就完了。責任感與快感完全不同,即使海虎現在渾身都輕飄飄的,心裡卻很沉。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歡這個感覺,但這感覺在心中盤桓不去。
戴禮庭又下來了,扛著老大一隻油桶。
「在填坑呢!」戴禮庭指著黑石的後面對海虎說。
海虎也能隱約聽見兵刃敲擊地面石子的聲音,但他根本不想理會:「填唄!填完了再打就是。」戴禮庭放下油桶,又聽了一陣子,臉色很不好看。赤旅沒有工具,只能用刀劍掘地,效率肯定很低,但是他們一直在干。大隊的赤旅已經轉去南暮山麓,黑石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