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夏至。」一個桔黃衫子的少年放下了手中的書卷,對案前坐著的美女說,「夏姐姐,你說夏至該做什麼?」「該殺人!」夏若書根本不想理會他。
「夏姐姐。」黃衫少年腆著臉湊了上來,「糧食算完了算銅鐵,紅書查完了查軍錄,你說說,到底要我們看什麼東西嘛!」夏若書厭惡地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說:「不知道。」「那……」黃衫少年有點悻悻,「那我們這樣看要看到幾時呢?」夏若書把身子一側,轉過臉來不去看他,說:「不!知!道!」黃衫少年明明是討了個沒趣,倒還是一臉笑容,諾諾道:「那是那是,夏姐姐自然什麼都不知道,我理會的。」夏若書雖然背對著他,卻也覺得有些不對,扭頭一看,那黃衫少年正沖另外幾個人擠眉弄眼。喝了一聲:「作什麼?!」黃衫少年慌忙說:「沒什麼沒什麼。」眼光卻是滴溜溜地直往她胸前鑽。
原來這天夏若書穿著一件緊身的粉衫子,方纔這麼一扭,粉衫子繃得越發緊了,陽光從窗欞裡滑進來落在夏若書背後,勾出一段玲瓏奪目的曲線來,堂裡的人哪裡還在看書,都在看她呢!夏若書心中又羞又怒,臉上倒化開了一絲笑意,對那黃衫少年膩聲道:「好看不好看?」黃衫少年點頭如啄米,連聲說:「好看!好看!」夏若書說:「那就好好再看!」說話間出手如電,抓住黃衫少年額前的頭髮用力往下一拉。只聽「砰」的一聲,那少年的腦袋結結實實地砸在了桌上,竟然把那方石硯都砸裂了。
夏若書問他:「現在還好看麼?」黃衫少年的頭都暈了,滿面都是鮮血,哪裡還說得出話來。夏若書點點頭:「記著,以後要看就去瓦子弄看。」堂中頓時喧嘩一片。夏若書把一雙秋水般的眸子慢慢從這一頭掃到那一頭,目光之下,竟然沒有人再敢出聲。她伸出手來點了點桌上那厚厚的一摞卷宗:「這些東西,今天都是要看完的。你們也是青石人,雖然都跟這位,」她用下巴點了點那黃衫少年,「一樣,連張弓都拉不開,可也能為這城中的一草一木盡些力。自己仔細些吧!」說完了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把門一摔,才聽見裡面漸漸又吵鬧起來。夏若書想著自己剛才的態度演繹,心下不由又是驕傲又是得意。不過得意了不足一刻,她也鬱悶起來:這兩天總在這裡跟這些富家子弟鬥嘴,也不知道要他們看得這些東西到底有些什麼意義。聽說偏馬的戰事緊,這些天青石城裡又風聲鶴唳地抓奸細,偏是這文廟裡,只是調了商學那些子弟來查閱卷宗,還把大門二門都鎖了起來,簡直與世隔絕一般。
人人都知道,夏若書雖然是個女孩子家,卻絕沒有象看起來那麼文靜無邪。她相貌既美,來頭又大。是文廟司禮的女兒不說,筱千夏的獨生子筱嘯風也追她追得緊,不由尋常人不讓著她。她便好像青石城裡的一個小霸王,但凡聽見什麼沒頭沒腦匪夷所思的事情,去抓夏若書的由頭,多半是不會錯的。這樣一個姑娘,這時候要她窩在死水一潭的文廟裡面,可怎麼受得了。
夏若書正自己鬱悶,忽然聽見文廟大門口吵得厲害,心下當時就是一喜,拔腿就往門口跑。還沒跑到,正在門縫裡張望的門房老泡回頭看見,唬得張了雙臂就來攔她:「夏小姐,外面抓奸細,動刀動槍了不是什麼好事。夏小姐可不敢湊這個熱鬧。」老泡年老昏庸,不說倒也罷了,一說外面「抓奸細」「動刀動槍」,那怎麼還攔得住夏若書?夏若書一邊點頭說是,一邊斜刺裡走出一步,繞過老泡就往門前跑。
門外的人正敲打門環敲得熱鬧,不料門忽然就開了,幾乎一跤摔進門來。接著就看見粉衫紅裙的夏若書出現在門口。圍觀的人本來看得高興,這下看見夏若書出來,登時「轟」的一聲,知道這熱鬧越來越大了。
敲門的人是帳房先生圖平,夏若書不由一愣。她原以為門外是不相干的人,所以老泡才不肯開門,卻不料是文廟的帳房。她盯了老泡一眼,老泡臉紅紅地擺手:「夏小姐,這抓奸細的事情咱們可不能摻和啊!」「站著!」扶風營那個帶隊的女子說,「各軍不得擅入文廟!你膽敢違抗軍令麼?」說到最後一個字,她已經知道不對,雙手交在胸前。原來她不穿甲冑,卻是個秘術師。
那副尉苦笑了一下說:「我怎麼敢違抗軍令?可是抓捕奸細收集證據,這不也是軍令?那我違抗哪一條好呢?」扶風營的女子不再理會他,只是大聲說:「軍符拿出來看!」副尉的臉抽動了一下,怒道:「你們不過是群野兵,有什麼權力對著我們青石城守呼來喝去?你要看我的軍符,我還要看你的軍符呢!」這變故來得突然,看熱鬧的人群都呆了,只覺得脖子上涼颼颼的大事不好。夏若書倒退幾步,悄悄對躲在二門那邊的老泡使了個眼色。這裡到底是怎麼回事還不清楚,可她起碼知道,要趕緊把二門關上。她自以為小動作做得仔細,卻早被那名城守看在眼裡。副尉還在跟扶風營的人僵持,幾名城守已經呼喝一聲,刀槍齊舉,朝著二門衝了過去。這一下,夏若書徹底明白過來了,拔腿就往二門跑,一邊大聲喊:「泡叔關門,他們是奸細!」老泡果然是個門房,平日裡做什麼都是慢慢吞吞的,這時候比年輕小伙子還要利落,那麼沉重的兩扇紅漆大門,被他推得風車一般輕巧,別說那幾名城守,連夏若書也被「砰」的一聲關在了門外。
夏若書慢慢轉過身來,一顆心冰涼一片:夾在二門和扶風營中間的除了她就只有那些偽裝成城守的奸細,滿眼都是刀光劍影。半盞茶的功夫前,她還在堂中訓斥那黃衫少年,這一刻居然要莫名其妙地死在這裡,她連害怕的感覺都忘記了,只覺得無邊無際的茫然在心中浮出來。
眼前一片鮮紅,火舌在城守中間舔出一片焦臭。夏若書覺得有什麼東西砸到了自己的腳,她遲鈍地看了看,那是一顆新鮮的頭顱--圖平也是一臉驚訝的表情,似乎並不知道抓捕自己的原來不是青石的城守,直到頭顱落地他的嘴還是大大張著。可是,他的身軀呢?夏若書終於知道臉上那種奇怪的濕淋淋的感覺是哪裡來的了!圖平的身軀還挺立在亂軍,腔子裡的熱血已經噴得低了,只是在汩汩流淌。而庭院裡的城守們個個身上血淋淋的一片,多半就是圖平噴出來的血。
夏若書摸了摸臉,看著手上粘膩的鮮紅,覺得有什麼東西轟然倒塌。倒下去的時候,她還頗有些憤憤地想:靠!居然要熬到這個時候才暈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