艙門前立著兩個高大的水手,見到維克便昂首挺胸地為他們拉開艙門。
維克對他們點點頭,大踏步地走進船艙裡面。船艙和破冰船一樣,是用原木建造的。鵝黃色、帶有深紅條紋的牆壁和地板上塗過亮漆,在搖曳的火把下放射著忽明忽暗的光芒。一個穿著粉色胸鎧和同色燈籠褲的誇父少女見到他們便迎上來:“有客人?”“是啊。”維克點了點頭,“有一條風塵撲撲的小狗需要洗澡。”說著話他回頭看了一眼布卡,“還有它風塵樸樸的主人。”少女輕輕地張開絳色的雙唇,露出兩排潔白整齊的牙齒笑起來:“好吧。”然後她走到黑雨的面前蹲下來笑瞇瞇地問:“好可愛的小狗啊,你叫什麼名字?我帶你去洗個澡好不好?”黑雨嗚咽一聲跳到她的懷裡。
布卡有些嫉妒:“不會吧?跟我講那麼多條件,見到女孩子就蹦著高地跑。”少女抱著黑雨站起來:“嫉妒麼?要不要我抱你?”布卡的臉騰的一下漲得通紅。維克在一邊笑起來:“西陸人跟我們不一樣,對男女的事情很認真。”“我也是認真的呀。”她的個子比布卡高出半頭,這時便略彎下腰來笑嘻嘻地盯著布卡的臉。她留著一頭淡紫色的短發,凌亂的發下有一雙深紅色的眼。布卡還是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離看誇父族的少女,也是第一次,被誇父族特有的,晶瑩、圓潤的眼所吸引。她的眼中放射著深邃的光芒,寶石般的美,“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高的西陸人呢,看起來跟我還算般配。”維克苦腦地搖了搖頭:“依我看他至少有一個月沒接觸女性了,瞧他兩眼放光的樣子。你不要肆意勾引他,小心被攻擊呀。”“一對一?”少女的眼中閃過幾絲懷疑,“不會是大巫師吧?這麼年輕?”“不是。是武功天下第一的男人。”少女慢慢站直了身體:“游方布卡?”布卡的嘴一下咧到了耳根,但馬上又收斂起來:“你好。”女孩翹起鼻子哼了一聲:“得意什麼?能活著下船算你運氣呀。跟我痛痛快快地洗個澡,享受一下人間最後的幸福吧。”“喂,我都說過不要挑逗他了。”維克回過臉對布卡解釋,“我妹妹的意思是她領著你去洗澡,不是跟你一起洗澡。
能在紅袍城主的浴室裡洗澡是人生中最大的幸福,你可千萬不要誤會啊。““我真的不可以和他一起洗澡麼?”妹妹的深紅色的眼中流露出幾許困惑。
“不可以呀!”維克喊起來,“我說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他是游方中最有名的花心、色鬼、少女殺手,小心一大群西陸女人來找你拼命!”“你一定聽過許多關於我的不好的謠言吧?”布卡的臉上堆起討好的微笑,“其實我真的不是那樣的人啊。”“我叫珂蕊絲。”她推開左手的一扇暗門,布卡跟進去。門後是一個寬敞的平台,平台的圓心嵌著紅袍城主的徽章:白色的插翅虎。站在平台的下方是一個寬敞的大廳,大廳的地面鋪著深淺不一的方板,看上去玲琅滿目。布卡的腳步略有些遲疑,他的雙眼在地板上來回地掃視。珂蕊絲回過頭來用略帶驚奇的眼認真地打量他一翻:“下層的船艙裡布滿了機關,不過在沒受到攻擊的時候是完全關閉的。”順著精雕細刻的樓梯走下去來到大廳裡,廳堂四壁上的浮雕便一目了然了。跟巨人城堡上的秘室相似,這裡也雕刻著狩獵的圖案。只不過圖案上的誇父都是步行的,而且沒有旌旗。看起來更像是真正的捕獵,而不是城主公侯的游戲。布卡在正中的雕塑前站下,那是一位赤臂的誇父在獵虎。
他的雙臂高高地舉在空中,一手托住劍翅虎從空中拍落的前爪,另一只手將斷柄的槍尖插向猛虎的胸口。劍翅虎的要害雖然受到攻擊,但它的眼卻緊緊地盯住槍尖,微曲的後足和弓起的雙翅都顯露出百獸之王的機警。人與虎都猙獰地叫著,雖然是幾十年前的雕刻,生命的力量卻從勇士扎起的胡須和老虎倒立的絨毛中散發出來。布卡向四周張望,卻沒找到任何一幅能夠欲示最終結局的圖象。
“他受了重傷。”布卡驚訝地回過頭望向珂蕊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珂蕊絲聳了聳肩膀:“那只劍翅虎的名字叫蠡,是魅凝聚的。”“噢。”布卡釋然,“老虎突然使出魔法來,的確是令人防不勝防。”“他早就知道那是魅的化身,輸是因為技不如人。”珂蕊絲嚴肅地板起臉來,“這個雕像就是在提醒我們,想要面對危險的世界,就一定要成為強者中的強者。”向前穿過大廳進入一個寬敞的通道,通道兩邊有十幾個形狀相同的木門,門上雕刻著不同的圖案,鳥、獸、花、木。珂蕊絲推開一扇雕刻著雙頭蛇的大門,布卡驚奇地看到幾十束陽光從天棚的頂端穿透屋子裡層層的霧氣照射到下面巨大的水池裡。
差不多半畝大小的假山池是用一整塊深棕色、帶有淺灰條紋的大理石雕刻而成的。池的兩側都有清澈的泉水湧出來,遇到落差大的地方甚至會發出嘩啦啦的聲音。水池的中央被一面不是很高,但足夠寬的白玉屏風攔腰割成兩段。屏風上雕刻著成雙成對的豺、狼、虎、豹、合歡花、夜交籐。
屏風的兩邊用同色的玉石雕刻著兩對赤裸的男女,他們的唇、臂、腰、臀激烈地糾纏在一起。布卡只覺得一股炙熱的感覺從心口湧向雙頰,他的臉一下漲得通紅,邁出的腳步有些粘膩的沉重感。珂蕊絲回過頭,寶石般明亮的眼清澈地落在布卡的臉上:“哥哥不讓我跟你一起洗澡,你就看不到這裡最美的景致了。”她舉起手指向天棚,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上去,天棚上懸掛著幾十個鍾乳石,“水池和鍾乳都是與星辰相通的,男女在池的兩邊同浴的話,星辰力量會將池裡的水抽到棚上去,經由鍾乳石滴下來。”順著她的手臂向下看,堅挺的胸推動淡粉色的鎧甲上下地起伏。“那裡是更衣室,你把衣服脫在裡面就好。”珂蕊絲伸手抱起黑雨向外走,“我去找人給你拿干淨的衣服進來,你先下去吧。”見她離開,布卡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喔!誇父女孩子,一定要這樣打扮才好看。”“你在跟我說話麼?”妖怪問,“你剛剛的那股氣嚇了我一跳,那就是性欲吧?好像,第一次從你身上感覺到那麼強的生命力。”“是啊。”布卡走到屋子左側拉開更衣室的門走進去,更衣室裡放著三張巨大的床鋪,四壁和天棚都鑲嵌著明亮的鏡子。布卡咂了咂舌頭:“你看看人家誇父,多會享受?嘖嘖。洗澡,本來就是性生活呀。”“我要求跟你認真地討論一下。”妖怪的聲音聽起來很嚴肅,“你們人族在對待性的問題上好像是最奇怪的,你們好像很拘謹。”“你才拘謹呢。五十多年沒見過人的妖怪,有什麼權力說話?我們人族現在也是很開放的,你那都是老皇歷了。不過我真的,真的,真的是第一次,對誇父族的女孩子產生欲望。你說,這也不能怪我是不是?她一口一個要跟我一起洗澡,我哪知道是為了讓天棚噴水呀?而且,”布卡扯下內褲丟在一邊,對著鏡子認真地欣賞自己古銅色的皮膚和磐扎的肌肉,“那個屏風雕刻得那麼野性,哈,正常男人都能產生想法。”也許是對自己的身體十分滿意,布卡呼呼地打出兩拳,雄勁的風將四壁的鏡子震得顫動。布卡恍然大悟:“啊,誇父還喜歡在鏡子裡看呀。我還納悶怎麼三張床呢。你是妖怪你不知道,群奸群宿才過癮呢。這鏡子呀,就是只有一對的時候給自己看,來激發性欲用的。”“嗯。”妖怪的聲音中充滿了欣慰,“你肯定能幫助我。這五十年裡我就有那麼一種感覺,神是一定會派給我一個幫手,讓我完成對生命、萬物、世界的思考的。”布卡自豪地笑了:“做游方什麼事都能遇到,三教九流四百行,哪一點不懂都不成啊。”他撲通一聲跳到水裡,然後又拼命地跳出來:“真他媽燙!這怎麼洗呀?”他站了片刻,又在池邊坐下去,試探著把腳放到水裡,“女人呀,有時候也挺難伺候的。喜歡你的時候,你身上多臭都沒關系。不喜歡你的時候,塗滿了香水都能被踹下床。所以,熱不熱,都不重要啊。”說完他咬緊牙關撲通一聲跳下去。
“洗給珂蕊絲麼?我沒感覺到她喜歡你呀?”“那有什麼?誇父是一個開放的民族。沒聽人家說麼?誇父每次秋獵的冠軍都可以隨便挑選全族最美的姑娘做一年的老婆。三個呢!同時!”布卡惡狠狠地伸出三根手指,“她剛剛說的話你也聽見了吧?如果你不是很笨的話一定聽出來洗過澡之後她要跟我比試一翻,只要我卡卡卡三招兩勢將她擊敗,她的心就會被我深深地吸引住。這是個崇尚武力的民族,搞拳腳的遠遠比搞精神的要吃得開。”“我到是覺得,謝小雨對你的好感要比那個女孩子強得多得多。”布卡一頭扎進水裡,過了好久才浮上來:“她是大祭祀,我可不敢接近她。”“等級?尊卑?”妖怪的聲音中充滿了蔑視,“人類真是一種愚蠢的動物。”“你說的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布卡不太高興地翻著眼睛,“現今的社會講究的是平等。”“那是為什麼?”“謝小雨成名兩年了,西陸上大到王公侯爵、小到富賈豪商,追求她的男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我一沒錢二沒勢,真到了去求婚的時候,拿什麼跟人家比呀?”他頓了頓又說,“何況,朝廷對我頗有戒心。我跟耀明大祭祀的繼承人走得太近的話,會讓他們寢食難安的。”“對了,那個人為什麼要殺你?”“他爸是因我而死的。”布卡嘿嘿地笑了兩聲,“就是前兩年的事兒。我那時候年輕,以為到了京城能憑自己的一身本事闖出一片天地來。跟你說也不怕你笑話,其實,在地廳裡講的那個故事是假的。不是那女孩子的爹不同意,是她自己。她說我們在一起很開心,但真要過一輩子,她,不想受窮。那個城主對她也挺真心的,女孩子,需要,嫁一個愛自己的男人而不是自己愛的男人。當然我也知道她那麼說是給我留面子了。什麼愛不愛的,談到終身大事,大事,她比我成熟。”布卡重重地吐出一口氣,在霧汽昭昭的浴室中產生沉悶的回響,“操,過去了。當時去京城就是想賺一大筆錢、當一大官,回去臊她一臉紅。沒啥別的想法。”妖怪見他緊咬著雙唇不再說下去,便問:“然後呢?”“我到的時候正趕上王公之間的比武大會,有一叫隆山的非常厲害,都以為他能奪冠,結果被我一招打敗了。我當時太年輕,也是成名心切,在擂台上連著打傷十幾個上來挑戰的,血染京師。皇上說我太殘忍拒絕頒獎,有幾個王爺公爵便指責他偏袒隆山。我當然也不服氣,上台的都是武功高手,稍一容讓說不定我就被打死了。私人決斗都是死傷自負的,何況是上擂台?第二天幾個王爺便雕刻了天下第一的印章和勳帶,並要求皇上遜位。當時有將近一半的大臣支持呢,另一半雖沒有支持,但也說不出反對的話。那件事的確是皇上違約在先,聽說到現在他的威信還沒恢復呢。”布卡說得有點累,東張西望了一會兒,沒看到哪裡有水便咽了口唾沫接著說,“彈劾的動議討論了差不多十幾天吧,列王和秦王威脅說要動用武力,邀我做大將軍。我發現他們的軍隊竟然已經到達了京城外圍,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我只想討個公道,他們卻早就有心發動叛亂。我當天便離開了京城。他們見我走了,怕出師無名,夜裡便攻占了皇宮。那個武士的父親是禁軍總長,在叛亂中被殺死了。”“那不應該怪到你頭上啊。”“當時,他和他父親都是支持我的。”布卡突然笑了,他用手拼命地擊打池子裡面的水發出巨大的響聲,一下、兩下、三下,直到分不清個數。
清澈的水激蕩著漫到池子外面,又嘩嘩地流回來。布卡抱著雙膝在水中下去:“我曾經想,有一身了不起的功夫,一定能闖出一翻了不起的事業。可世界,沒那麼簡單啊。”妖怪不再說話。屋子裡激蕩的水也慢慢地平穩,趨於靜止。就在整池的水都平靜下來的時候,天棚上突然傳來嘩的一聲大響,倒懸的石筍同時噴出水來。布卡抬起頭來,幾十根石筍在十幾道陽光下散發著青、黃、赤、白、褐,紅、橙、紫、綠、藍的色彩,將浴室點綴得如同仙境一般。同時,八道錯落有秩的泉水從假山的石縫中噴湧出,清澈的水嘩嘩地流淌落在池中蕩起層層波瀾。布卡呆呆地看了好半天,才小聲地問:“我,我做了什麼麼?”“沒,沒有吧。”聽起來妖怪也沒見過這般景象。
布卡的兩眼豁然張大,噌地跳起來:她她她,她進來了!不會吧?妖怪在他的腦袋裡問。
你沒感覺到有人麼?我去感覺她的話,她也會發現我的。你不是說誇父是魅的天敵麼?你不是說自己是無辜的麼?布卡氣憤憤地想。
你的心好慌。
我在想要不要過去。
過哪裡去?不懂就別問,沒空跟你解釋。布卡翻起白眼:她哥哥不讓她跟我一起洗澡,她剛剛的話語中也透露出了不想跟我一起洗澡,那麼她為什麼又下水了?會不會,是聽到我們剛剛的談話了?聰明。布卡的嘴角慢慢地翹起來:妖怪就是聰明。肯定是這麼回事,其實我自己想起自己的經歷都特感到冤。你說我這麼一個有理想有報復的年輕游方,就這麼被奸詐狡猾的陰險政治家給毀了,誰不同情啊。女孩子,就喜歡聽悲愴的故事,她一定是被感動,激起了內在的母性。
你有把握麼?妖怪有些不信。
布卡的臉一紅:怎麼沒有?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己的推理,他呼地從水中站起身來,噌地跳出浴池,大踏步地走到另一邊:“嗨。”珂蕊絲抬起頭,額前的那縷深紅色的短發上被鍾乳石噴滿了水滴,平平地帖在額頭上,使她明亮的雙眼更顯突出。她伸出潔白的手臂輕輕地沾一沾水,咧開嘴微微一笑:“嗨。”她半跪在水池的旁邊,一雙手揪著黑雨的前爪,粉色的燈籠褲透濕著貼在修長的腿上,白嫩的肌膚藏在下面若隱若現;裸露的小腹平滑、挺直,被七彩的光線映出淋漓的光影;布卡最想看的地方,卻被粉色的胸鎧掩住了。布卡用右臂支住屏風,左手掐在腰上,試圖擺一個瀟灑的姿態:“在給,黑雨洗澡啊?”他問。
“啊。”珂蕊絲的嘴角慢慢地向上翹,眉和眼也向下彎成甜甜的月牙,但她努力板住臉,強忍著沒笑出聲來。
布卡的臉一下紅到脖子根,他把叉在腰上的手收回來,想掩住下體,但又覺得那樣反而會增加更多的尷尬,便隨便地甩一甩:“這個,噴水,滿好看的啊。”“嗯。”“其實我,今天,才,”布卡很自然地用手指了指黑雨,“揀到,不不不,領養它的。不知道它是母的。”“它滿可愛的。”珂蕊絲終於忍不住了,她哈哈地大笑起來一頭栽進水池。布卡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一抹頭跑進更衣室乒地關上了門。珂蕊絲掙扎著從水裡欠起身來大聲地喊:“對不起呀,我真的,哈哈哈,真的不知道異性動物也可以。我,我還以為必須是人呢。哈哈,不是故意的呀。哈哈哈哈!笑,笑死我了。人族,實在是太可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