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闕。
正德年間的紫禁城靜靜地立在斜陽下,風太久不曾吹入皇城,如同撼不動關外的萬里城郭。殿上石雕的蟠龍,有一百年它們忘記了身處何世,王朝的歷史,像是僵住了。
僵住的太陽,也終會落下去。
入夜,沉悶的皇城中卻忽然寒風吹過,莫名多了一股肅殺之氣。
這一夜,月黑風高。宮城中無數層層疊疊的飛簷遠看像黑色起伏的大海,可飛簷之下,卻是燈火通明,無數燈球把殿宇照如瓊閣仙境。禁軍在宮內奔跑不息。錦衣衛高手們分頭散佈,如臨大敵。
一座偏殿中,禁軍統領和大內們正在地圖前緊急地會議著:
「你說這次他們會走哪裡?」一位錦衣衛總管道。
「我看他們可能會從那裡過九華門,轉通香殿,經西三廊,在這兒分開,然後強衝輔正門……這樣就危急了。」一禁軍將領說。
「嗯,那我們派三百人在這兒埋伏,這兒再布五十,在六牆上布弓箭手……」
「弓箭手?您瘋了?總管大人……」
「哦,對不起,我的意思,虛張聲勢即可,放響箭,迫他們入西五殿。段將軍、吳將軍帶人圍上去,我再帶大內從殿頂氣窗入,保準成功。」
「可是假如他們不走九華門,改走東直道,翻七道宮牆,直逼北門又如何呢?」
「不要緊,有小的在,小的願帶五百精銳,誓死守衛北門,不到最後一刻,決不放棄,以報聖上……呃不,太后!」
「忠臣啊!項統領,那麼今夜一戰,我大內三百高手與五萬禁軍精誠合作,必得成功。大明千秋萬代江山,繫於今日你我之手,各位同仁,任重而道遠啊……」錦衣衛總管大人的眼中似有熱淚。
「前十七次我們都守住了,幾年來禁軍大內們已有極豐之實戰經驗,此次縱然有千難,也必不能撼動我們紫禁城群英!今夜之戰,也必然成功。」
「定要成功!」眾人交手做勵志狀,聲震夜空。
每根柱子後都隱著黑影,每一座簷上雕像旁都閃亮著銳利眼神。
今夜,大明帝國最精銳的勇士們如此緊張莫名,看來,一場可能改變中國歷史的激戰正在醞釀之中。
強敵,將由何方而來?
風很冷,等待得很漫長。終於在三更時分,前哨傳來了動靜。
「看見了,看見了……在第四標左三十步。右四十二哨前進,北六小門閉,南廊門開,第四禁軍衛入!」
「於三七標越過宮牆四環了,進至天祐殿,第三、第七禁軍衛們速至武德門守候!」
「武德門有響箭,亮紅七號燈球,激戰。六哨,九二哨,九組速增援武德門!」
「翻過明襄殿了,三組追去了,在殿頂圍捕中。七組速至宮牆四環六一標處圍堵……」
哨箭連聲,從皇城這邊響到那邊,標誌著對手的方位;總指揮樓上的燈信,掛了一組又一組,指揮著巨大殿群中的這場包圍戰。精通兵陣的禁軍將軍們,在地圖上擺動著旗標,討論著形勢。大內統領們抱劍站在各守備處,一言不發,寒風中額頭滲出了汗珠。未得令者默然不動於潛伏處,任憑牆頭腳步縱橫,殿頂百影掠過,也不輕動一下。
終於,在武安殿傳來消息:「圍住啦……」
大內總管閉眼長出了一口氣,似將胸中所壓的千斤份量吐了出來:「終於這一次,腦袋和皇上,都保住了……」
武安殿,殿外廣場千餘禁軍將一個黑影圍在中央。牆頭殿頂,全是黑衣的大內護衛,縱然是天下第一高手,在此境中也斷無脫逃的可能了。
所以他們仍不敢向前一步,只距那黑影三十步外站著,竟全部悄然無聲。
他們在等什麼?害怕什麼?
中心的那黑影也沉默地立著,雙手抱胸,低頭裝酷,彷彿千里平原上孤立,竟似將身邊的強手,全然視若無物。
過了好一會兒,黑影終於開口:
「我不回去行不行?」
「不行!」千人齊聲大喊,這正氣充沛的聲音在紫禁城中長久迴盪。
黑影似咬了咬牙:「你們不要逼我……」
「縱然一死,決不退後!」又是千人齊聲,彷彿是練兵場上早已習得一般。皇城禁軍,果然是名不虛傳的。
黑影:「我要發火啦!」
「切!又不是沒見過……」禁軍們發出了蔑視強敵的嘲笑,再一次體現了大明軍隊視死如歸的大無畏精神。
大內總管使絕頂輕功越殿而上,足一輕點,落在了那黑影的面前。
二人對視,彷彿高手決戰前的沉默。總管的眼中有鎮定,有執著,有關愛,有威嚴,還無限的……怯懦?
總管「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皇上,求求你,不要再玩小的們了吧……」好一個大內總管,如此一代高手,說哭就哭了。
「請皇上不要再玩小的們了!」禁軍們又是同聲高喊,齊刷刷跪下去,站在狹窄牆頭的高手們沒法跪,又不能不跪下去,一個個從牆頭倒栽在地。
黑影發出縱聲長笑:「哈哈哈哈……哈!知道怕了吧,那還不讓開。」原來此人竟是大明年輕的當今天子正德皇帝。
「不行!」
大內總管一下又蹦了起來,淚尚掛在鼻邊:「皇上雖可貴,太后價更高!若為腦袋故,聖旨也要拋!太后有旨,若是皇上出了宮城半步,就要小的們的人頭。」
「唔……可那是要你們的人頭,和我有什麼關係?」
「皇上,小的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待哺幼兒,你害一人便如害他全家,害他全家便如害他全族,大明六千萬子民,您這一會兒就給害完了……那時候,還有誰捧你做皇上,瓦剌人來了誰保護您……」
「閉嘴!我再不用你們保護我了,因為你們再也見不到我了,我早已厭倦了這籠中之鳥的皇帝生活,厭倦了這與世隔絕的無聊人生,厭倦了後宮裡的那些醜八怪。我決心已下,一定要離開皇宮,漂泊四海,在萬丈紅塵尋找真正的感悟,自由地飛翔在大明的每一片天空,永遠和那些平凡的百姓——和那些平凡百姓中的漂亮姑娘們生活在一起!」
大內總管回頭拍手招呼大家鼓掌,宮城裡掌聲雷動。
正德皇帝欣喜道:「你們被感動了吧。」
「皇上講話,鼓掌是例行公事而已……反正還是不能走!」
「哼!」正德帝眼神一凜,「我倒要看看你們拿什麼攔我?」
正德皇帝大步上前,挺胸向衛士們的槍尖撞去,「攔我呀,打我呀?怎麼不打?」
大內總管長歎一聲:「既然皇上開了金口……大家只好,隨便應付一下……」
禁軍們一擁而上,一大群人將正德帝緊緊抱住,連他的嘴都張不開。
大內總管上前舉一黃布條:「太后親賜尚方裹腳布,下可綁腳,上可綁天子,專為節制皇上所用。正德天子為皇不尊,不理國家大事,抗拒選親大典,還想逃出宮殿。現奉太后懿旨,將其紮起,送回宮中閉門思過!來人啊,把皇上紮起來請回去!」
一群禁軍把正德帝像扎粽子一樣紮了起來。
正德帝猶自高呼:「我說了我不適合當皇帝的嘛,為什麼一定要我當?太后那麼精明,她自己來做好了嘛,為什麼不讓我出宮?救命啊……沒有天理啊……你們等著瞧……」任憑高喊,還是被紮住高高抬起送回宮去了……
與此同時,宮城中早無人看守的靜悄悄的那一邊,一位美麗的錦衣少女正哼著小調,輕輕鬆鬆地走著。
「咦?那邊為什麼那麼吵啊?人都到哪去了?咦,連宮門都沒鎖啊……」
她把頭探出宮牆的偏門,兩邊張望一下,俏皮的神情在她的臉上開始飛舞。
「嘻嘻,自由嘍!」
她像蝴蝶一樣飛出了宮門。
慈寧宮。
「大膽!可惡!」太后拍案而起。
「臣該死,臣有罪,臣是一個窩囊廢……」大內總管一個勁兒叩頭。
「押韻也沒用!你這廢物點心,攔住了皇上,卻讓長公主不見了?那還不如讓皇上走掉呢。皇上出宮,以他的德性,最多鬧點荒唐事,長公主出宮,一旦出些事情,皇族顏面無存啊……」
「臣明白,臣立刻派下高手,全國追查!」
「一定不要聲張。」太后吩咐完,轉向一邊的正德,「你們兄妹倆早串通好了的吧?」
少年皇帝轉頭嘿嘿笑著,一副逍遙神情。
他望著窗外藍天,神情又變悵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