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時候看風凌雪殺人了,所有人都說。她來了這麼久,首領從來沒有考察過她的箭術,甚至連她會不會凝翅恆飛的鶴雪術也不知道。鶴雪團成立這麼久,只養過兩個這麼奇怪的人,一個是風凌雪,一個就是向異翅。
向異翅是首領扶蘭從樹林中揀來的流浪兒,當扶蘭看見他的時候,少年正驚慌失措,臉上全是血痕,背後有一雙奇異的翼。扶蘭驚訝於那奇怪的翼,認為這少年是有成為鶴雪士資質的人,所以把他帶回了營地,但所有的鶴雪士都必須是從世代忠誠的望族中選出或是鶴雪士的後人與弟子。這個少年癡癡傻傻,幾十句話問不出一句回答來,漸漸所有人都說這不過是個殘翼者,只有扶蘭不死心似的,還將他留在鶴雪團中。
「不如讓風凌雪把向異翅殺了,作為她的入門祭禮吧。」有人笑著說。
「可這未免太沒有難度了。」有人也大笑。
這一切都是在風凌雪與向異翅面前說的,而且這些話不是玩笑。
如果風凌雪說好,也許沒有人會阻止向異翅的被殺,連首領扶蘭也不會。這少年本來就是可有可無的人物。
風凌雪不說話,看著陽光下閃爍的千萬片葉子,如果首領發話,她必須去做,這是鶴雪士的守則,也是師父教給她的,師父卻從來不說自己是鶴雪士,因為據說她被逐出鶴雪團了,又或是自己叛離的。
「有一天我會讓他們看到,鶴雪棄子的徒弟比所有鶴雪士都要強。鶴雪士們都死了,你還在,你死了,你的名字還在。你的名字在,鶴雪就在。他背棄我,但他改變不了我進入他的血脈,直至後世百千代。」師父說這話的時候,望著天空中的明月,那麼大的月亮啊,罩住了師父的整個影子。風凌雪覺得師父真美,當看不清她的臉的時候,她一定曾非常美。可現在她的眼神裡充滿怨憤,這使她醜陋無比。
但師父說:「你看月亮大嗎?和山一樣大吧。可是你能射中它嗎?我射不中,沒有人能射中,這地方有箭永遠到達不到的地方,也有箭永遠穿不透的東西。」她忽然轉過頭,眼中又露出那種令女孩子在噩夢中哭泣無數次的冰冷:「但我要你做到,風凌雪,你可以射中月亮!你可以射落她。你是我的驕傲,你也將是全羽族的驕傲。因為我要你射落月亮!」月亮怎麼可能被射落呢?六歲的小風凌雪拎著那把小小的弓低頭站在石柱峰之巔,這裡沒有下去的路,師父會每天來給她送飯,但是,只有她射中月亮,她才能下這千尺石柱峰。
每次師父來送飯,小風凌雪就抱住她的腿哭啊,死死不放手,師父我射不中月亮,你讓我回家吧,我想回家……可是師父從來不說話,不理她。一個月過去了,一年過去了,五年過去了,石柱峰上那個女孩的身形一天天長高,變修長、變挺拔,手中的弓也變長、變曲、變華美。這個美麗而沉默的少女知道,哭泣沒有用,話語沒有用,嬌弱沒有用,有用的只有手中的弓箭,和必中的決心。拉弓,向月亮射出一支又一支的箭。
這麼多年,她不知射了多少萬支箭。月亮仍然是月亮。石柱峰下都被箭鋪滿了。
師父是變態。她又一次垂下弓,心裡想。
與其射中月亮,不如射死師父吧。少女又抬起頭,搭上箭,她現在已經有把握一箭射死師父,但她不想這樣做了。
因為她想射下月亮!「如果首領讓你殺了我,你會殺麼?」樹林邊,風吹得葉子嘩嘩響,向異翅問風凌雪。
「會。」風凌雪想也沒想。她不能想,一想就不能回答了。神射手射箭時都不能想,思考是箭手的死敵。
「我不會。」「什麼?」「如果首領讓我殺了你,我不會做。」向異翅說。
「可是鶴雪士必須服從。」「那我就毀了鶴雪團,但我不會毀了你。」向異翅說。
風凌雪轉過臉,望著少年的臉龐,但少年卻仍望著前方,他的眼神穿過樹林,穿過山谷,穿過風,穿過一切阻擋他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