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暗之女發出了最後通牒之後的那晚,卡拉曼城一片死寂。卡烙夫市長宣佈進入備戰狀態,也就是說所有的酒吧通通關閉,城門上鎖,沒有人可以離開。惟一可以進入的是從附近的農村和漁村前來避難的居民。這些難民在日落的時候蜂擁進來,訴說著龍人在他們的家園燒殺的可怕故事。
雖然卡拉曼城中的某些貴族不贊成這麼快進入嚴格的備戰狀態,坦尼斯和吉爾賽那斯難得團結在一起,說服了市長採取這樣的手段。兩個人都生動地描述了塔西斯城在烈焰中陷落的慘況。這讓他們顯得特別有說服力。卡烙夫市長很快地發佈了命令,接著只能無助地瞪著眼前的這兩個人。很明顯他也不知道該怎麼樣防守這座城市。漂浮在空中的要塞投下的陰影讓市長完全六神無主,他的將領們也好不到哪裡去。聽了他們提出來的許多異想天開的計策之後,坦尼斯站了起來。
「我有個建議,大人,」他尊敬地說。「這裡有一名很有資格負責處理整座城市守備的人——」「你嗎,半精靈?」吉爾賽那斯苦笑著說。「不對,」坦尼斯輕聲說。
「吉爾賽那斯,是你。」「一名精靈?」卡格夫市長驚訝地說。
「他曾經去過塔西斯。他也有和龍人以及飛龍作戰的豐富經驗。
善良巨龍相信他,也願意服從他的命令。「「這倒是真的!」卡烙夫說。當他看著吉爾賽那斯的時候,臉上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我們知道精靈們對人類的看法,閣下,同樣的我也必須承認,大多數的人類對精靈的看法也是相同的。但是如果你願意在這個迫切的時候幫助我們,我們會很感激的。」吉爾賽那斯看著坦尼斯,有一陣子搞不清楚他的用意。他從半精靈長滿鬍子的臉上看不出來他在想些什麼。那張臉幾乎就像一張死人的臉。卡烙夫市長又再度問了一次,這次加上了什麼「回報」的內容,很顯然的是以為他的遲疑是因為不願意接受這樣的責任。
「不需要,大人!」吉爾賽那斯從出神狀態醒了過來。「我不想要任何的回報。如果我能夠讓這裡的居民不會受到傷害,這就是足夠的獎賞了。至於種族上的歧異嘛,」吉爾賽那斯再度看著坦尼斯,「也許我已經學到了這其實不會造成任何的差別。也許從來都沒有差別。」「告訴我們該怎麼做。」卡烙夫市長急迫地說。「首先,我要和坦尼斯私下談談,」吉爾賽那斯看見半精靈準備要離開,立刻說。
「當然沒問題,你的右手邊有一個小房間可以讓你們不受干擾的談話。」市長比了個手勢。
兩個人走進那間狹小的房間之後,尷尬地站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兩個人都不願意直視對方。吉爾賽那斯首先打破了沉默。
「我以前一直瞧不起人類,」精靈緩緩地說,「現在我竟然準備要接受一個保護他們的任務。」他露出微笑。「這感覺真不錯,」他輕聲地加上一句,第一次直視坦尼斯的雙眼。
坦尼斯的眼神遇上了吉爾賽那斯,他嚴肅的神色鬆弛了一下子,不過並沒有回應精靈的笑容。然後他的視線移開,陰沉的表情再度出現。「你要去奈拉卡,對吧?」吉爾賽那斯停了很久之後說。坦尼斯點點頭,不願意開口。「你的朋友呢?他們要和你一起去嗎?」「其中一些,」坦尼斯回答。「他們都想要去,但是——」他發現自己想起他們奮不顧身的樣子,無法繼續下去。他搖搖頭。吉爾賽那斯看著雕工很精細的桌子,心不在焉地摸著上面的紋理。
「我得走了,」坦尼斯沉重地說,開始走向門口。「我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們計劃半夜要離開,在索林那瑞落下之後——」「等等。」吉爾賽那斯把手放在半精靈的手臂上。「我——我想要告訴你……我很抱歉說得太過分了。不要,坦尼斯,別走。聽我說完。這對我來說並不容易。」吉爾賽那斯停頓了一下子。「我學到了很多東西,坦尼斯。有關我自己的。那些教訓讓我付出了很大的代價。當我聽說羅拉娜發生的事情時……我忘了那些教訓。我很生氣,很害怕,想要找個人出氣。你是最近的目標。羅拉娜的所做所為都是為了對你的愛。我還在學習這樣東西,坦尼斯。至少我試著要去學。」他的聲音中帶著很沉重的壓力。「大多時候我學到的只有痛苦。但這是我的問題。」坦尼斯現在仔細地看著他。吉爾賽那斯的手仍然放在他的肩膀上。
「在我有時間思考之後,我現在明白了,」吉爾賽那斯繼續說,「羅拉娜做的是正確的。她一定得去,不然她的愛就毫無意義了。她相信你,願意在聽見你的噩耗時立刻趕去,即使這表示她必須要去那個邪惡的地方——」坦尼斯的頭低了下來。吉爾賽那斯緊緊抓住他,兩隻手都放在他的肩膀上。
「泰洛斯·艾昂菲爾德有一次曾經說,在這輩子他從來沒看過為愛所做的事情是邪惡的。我們得要相信這句話,坦尼斯。羅拉娜的所做所為都是為了愛。你現在所要做的,也是為了愛。神一定會祝福你們的。」「他們也祝福了史東嗎?」坦尼斯粗魯地反問。「他也有愛啊!」「難道他們沒有嗎?你怎麼知道?」坦尼斯的手握住吉爾賽那斯的手。他搖搖頭。他想要相信,這聽起來很棒,非常美好……正如同飛龍的傳說。在小時候,他也曾經想要相信有飛龍……坦尼斯歎著氣,轉身離開精靈。當吉爾賽那斯再度開口的時候,他的手正好放在門把上。
「再會了……兄弟。」眾人在城牆邊會合,就在泰索柯夫找到的,可以越過城牆,通往外面的密道門外。吉爾賽那斯當然可以准許他們從正門離開,但是這趟旅程越少人知道越好。
現在他們聚集在樓梯頂端的一個小房間中。索林那瑞正好沉入了遠方的山脈之中。坦尼斯站得離其他人遠遠的,看著最後一絲銀色的光輝照在頭頂上飛行要塞恐怖的外表上。他可以看見那漂浮的城堡中射出的光芒。黑色的身影四處移動。是誰住在那可怕的東西裡面?龍人?還是那些將這個可怕的怪物漂浮在烏雲之上的黑袍巫師和牧師?在他的身後,他可以聽見其他入低聲的交談,除了貝倫之外。卡拉蒙緊跟不捨地看守著永恆之人,倆人站得離其他人有一段距離,眼中露出恐懼的神色。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坦尼斯看著他們,然後歎了一口氣。他又要面對另外一次的分離,這次讓他感到額外的難過,他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能耐可以承受。他微微地轉過身,看見索林那瑞的最後一線光芒照在金月美麗的金銀混合的頭髮上。他看見她平靜、安詳的面孔;即使她正準備要開始一趟黑暗危險的旅程。他知道自己又有了力量。他歎口氣,離開窗邊,回到大伙身邊。「時間到了嗎?」泰索何夫迫切地問。
坦尼斯笑了,他伸出手摸著泰斯可笑的馬尾巴。在一個不斷改變的世界中,坎德人似乎不會改變。
「是的,」坦尼斯說,「時間到了。」他的眼神轉向河風。「對我們其中某些人來說。」當平原人看見了半精靈穩定,毫不動搖的眼光時,他腦中的想法反應在臉上,對坦尼斯來說像是飄過天空的烏雲一樣明顯。這是河風第一次沒有聽懂他說的話,也許他根本沒有在聽。然後他才明白坦尼斯剛剛說了什麼。現在他明白了,他漲紅了臉,眼中揚起怒火。
坦尼斯什麼都沒說,他只是簡單地把視線轉向金月。
河風看著他的妻子,正站在銀色的月光下等待,她的思緒飄到很遠的地方去了。她的臉上帶著一抹微笑。這個甜美的微笑是最近才出現的。也許她正在看著自己的孩子在陽光下館戲。
坦尼斯回頭看看河風。他看見平原人內心的掙扎,坦尼斯知道他會願意——不,他會堅持要跟隨他們,即使這代表著他必須要留下金月一個人。坦尼斯走上前去,把手放在那高大男人的肩膀上,直視著平原人黑色的眼眸。
「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朋友,」坦尼斯說。「你已經在酷寒的冬天裡陪伴我們夠長的距離了。在這裡,我們必須要分道揚鑣。我們的道路通往一片空虛的沙漠。你的道路將會通往一叢翠綠美麗的森林。你們有責任要讓你們的兒子或是女兒平安的降臨在這個世上。」他現在把手也放在金月的肩膀上,把她拉近,看見她正準備要抗議。
「孩子會在秋天出生,」坦尼斯低聲說,「當楓樹轉紅的時候。
別掉眼淚,親愛的。「他摟住金月。」楓樹還會再度的生長。你們可以再度帶著年輕的戰士或是美麗的小姐進入索拉斯,你們可以告訴他們一個故事,兩個相愛的人將希望帶到了惡龍肆虐的世界裡。「他親吻了她美麗的秀髮。接著提卡輕輕地啜泣著,取代了他的位置,和金月道別。坦尼斯轉身面對平原人,他卸下了臉上的面具,露出了他所經歷的悲傷。坦尼斯淚眼模糊中幾乎什麼都看不清楚。
「吉爾賽那斯正準備防守這座城,他會需要你們的幫助。」坦尼斯清清喉嚨。「我向上天祈禱,現在就可以終止你們漫長的苦難,不過看來恐怕還要再等一會兒。」「神永遠和我們同在,我的朋友,我的好兄弟,」河風泣不成聲,擁抱著坦尼斯。「願他們也和你們同在。我們會在這裡等待著你們回來。」索林那瑞落到了山脈之後。夜空中惟一的光芒就是閃爍的星光和要塞中的光。一個接一個,大伙和平原人道別。然後,他們跟在泰索何夫身後,靜靜地超過城牆,走進另外一道門,走下另外一座樓梯。
泰斯推開了最底下的門,每個人手放在武器上,小心翼翼地踏上了平原。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他們彼此緊靠在一起,看著眼前寬闊的平原。即使在這片黑暗中,看來他們也很難逃過天上要塞的幾千隻眼睛。坦尼斯站在貝倫身邊,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正害怕得發抖,他很慶幸自己派了卡拉蒙看守他。自從坦尼斯明白表示他們要去奈拉卡之後,半精靈就從他藍色的眼中看見了瘋狂的神采,就像是一隻被困住的野獸。坦尼斯發現自己很同情那個男人,然後他被迫硬起心腸。
這賭注實在太大了。貝倫就是關鍵,答案就在他身上,也在奈拉卡那邊。他們要怎麼要找出答案,坦尼斯現在也不清楚,現在他腦中只有一個模糊的概念。
在很遠的地方,號角的聲音劃破了夜空。地平線上升起了一道橘色的火焰。龍人正在焚燒一座小鎮。坦尼斯將斗篷裹緊。雖然春分慶典已經過了,但空氣中還有著冬天的氣息。「出發,」他低聲說。
一個接一個,他看著他們跑過開闊的草原,跑向邊線可以掩蔽的樹叢中。在那裡,身材比較小,速度較快的黃銅龍等著要載運他們到山脈之中。一切也許在今天晚上就會結束,坦尼斯緊張地想,看著泰斯像是隻老鼠般飛快奔跑著。如果那些龍被發現了,如果要塞中的人看見了他們,一切都完了。貝倫將會落入黑暗之後的手中。
黑暗將覆蓋整片大地。
提卡跟在泰斯後面,輕快有自信地跑著。佛林特喘著氣跑在後面。矮人看起來比以前要蒼老。坦尼斯曾經想過矮人的身體似乎不太好,但好強的矮人不可能同意要留在這裡。現在卡拉蒙開始拚命地跑著,他的盔甲發出金屬撞擊的聲音。一隻手緊緊地抓著貝倫,一路拉著他前進。
現在該我了,坦尼斯想,看見其他人都安全地躲在樹叢裡。就是這樣了。不管是對善良還是邪惡來說,故事已經決要到了結尾。抬起頭,他看見金月和河風從塔中的窗戶看著他們。不管對善良還是邪惡來說都一樣。
萬一這個故事是以悲劇收場呢?坦尼斯第一次這樣想。這個世界會變得怎樣?留在這裡的人會變得怎樣?他緩緩地看著塔上那兩位跟家人一樣親密的好友。當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時,他看見金月點亮了一根蠟燭。有那麼短短的一瞬間,那蠟燭照亮了他和河風的臉孔。他們舉起手來道別,為了不讓不友善的眼睛看見,他們很快地又把蠟燭熄滅了。坦尼斯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準備衝刺。
黑暗也許會征服一切,但它永遠不可能會消滅希望。即使一根蠟燭,或是許多根蠟燭會閃爍或熄滅,但是新的蠟燭又會接著燃起。
因此希望永遠生生不息,在黎明來臨前照亮這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