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拉馬戒慎恐懼的走進法師的研究室,手指緊張的沿著黑袍上所繡的咒語移動著,腦海中還不停默念著幾個防護性的咒語。一名年輕的學徒在靠近自己黑暗、強大的師父所居住的內室時,小心一點算是非常正常的。但是達拉馬小心的程度遠遠超過一般人。因為他有自己的秘密要保護,這個世界上讓他最感到害怕的莫過於那雙金色的沙漏狀瞳孔。但是,在恐懼的深層,當達拉馬站在這扇門前時,總是會感覺到一股興奮的情緒流過他全身。他在這間研究室裡面看過太多美妙的事物...美妙...恐怖的...當他在門前站定之後,達拉馬舉起右手,在空氣中畫著複雜的圖形,並且念了幾句咒語。沒有特別的反應。那扇門上面沒有任何的魔法。達拉馬的呼吸平順下來,聽起來也許像是失望的歎息。他的師父並沒在施展任何可怕、強大的魔法,否則雷斯林必定會在門上施展固定的法術。黯精靈低頭看著門縫,並沒有看見任何躍動的光芒從厚重的木門底下迸射而出。除了平常的香料和腐敗的味道之外,並沒有任何異常的味道。達拉馬將他左手的五指張開貼在門上,耐心的靜靜等待著。
黯精靈吸了一口氣,門內就傳來柔聲的命令,「進來,達拉馬。」達拉馬將自己安定下來,隨著眼前緩緩打開的門踏進門內。雷斯林坐在一張巨大、古老的石桌旁邊,這張桌子巨大到可以讓居住在米薩斯的高大牛頭人躺上去,甚至還可以留有餘裕的空間。這張石桌,包含整個研究室,都是雷斯林將帕蘭薩斯城的的大法師之塔納歸己有的時候所發現的佈置。
這個巨大,陰暗的空間比塔本身所能夠容納的空間還要來得大許多。不過,黯精靈從來無法確定,到底是房間本身變大還是他自己一進去就變小了。這裡就像法師的書房一樣,四壁都是書籍。符咒和如蜘蛛一般的文字寫在它們佈滿灰塵的書背上。各種奇形怪狀的玻璃瓶罐放在房間四邊的桌子上,裡面鮮艷的內容物彷彿有著隱藏的力量一般,不停的沸騰。這裡,就在這個研究室中,強大、威猛的法術曾經被施展。就在這裡,三種袍色的法師-善良白袍、中立紅袍以及邪惡黑袍-聯手創造了龍珠,也就是雷斯林所擁有的那個神器。在這裡,三種袍色的法師聚集起來,參與一場最終、絕望的戰爭,意圖拯救它們的高塔,最後的堡壘,免受伊斯塔教皇和暴民的摧殘。在這裡,他們吃了敗仗;即使身懷能毀滅世界的法術,他們還是只能忍辱負重的留下來。
法師們被迫離開這座塔,帶著魔法書和其他的物品前往深藏在威萊斯的魔幻森林中的大法師之塔。當他們捨棄這座塔的時候,也同時對這座塔下了詛咒。
修肯樹林成長為這座塔最強的捍衛者-直到,如同預言所說得一樣-「掌握了過去與現世的強者回歸為止。」強者確實回來了。現在他坐在古老的研究室中,靠在一張在不可計數的古老年代中從海底托起的巨石所雕成的桌子。桌子上面刻著許多隔離的咒文,讓它得以不受外界任何會影響到法師工作的力量影響。桌面本身打磨的如鏡面一般光滑。達拉馬可以看見桌上深藍色書冊的影像在燭火下搖曳,反射在桌面上。
桌上散佈的是各種各樣、兼具恐怖、奇特風格的物品:法師法術的藥材。這也是雷斯林目前正在專注的努力的目標,他正讀著法術書,低聲念誦著咒語,邊用纖細的手指捏碎藥材,讓碎片流瀉進手中的小試管。
「夏拉非,」達拉馬用精靈語的「師父」來稱呼雷斯林。
雷斯林抬起頭。
達拉馬感覺到那對金色的眸子如同利箭一樣的穿透了胸口,帶來一陣劇痛。恐懼的浪潮將他掩沒,他知道!這幾個字在他的腦海中不停回湯。但是心理上的起伏從他的外表一點都看不出來。黯精靈英俊的外表依舊保持冷漠,沒有絲毫的改變。他的雙眼毫不退讓的回應雷斯林的目光。他的雙手遵照禮儀收在袍子內。
這個臥底的任務危險到-當他們覺得有必要派出一個間諜混入的時候-沒有人願意主動要求任何人加入,他們都怕弄的滿手血腥,只敢徵求自願者。
達拉馬立刻接下了這個任務。
魔法是達拉馬唯一的歸宿。他原先出生於西瓦那斯提,但是現在他不承認自己屬於這高貴的精靈族,而族中也徹底的否認曾經有過這個人。出生在低階層的家庭中,他只學到了一些最粗淺的魔法知識,更高等的魔法知識是保留給那些貴族的專利。但是達拉馬已經嘗到力量的滋味,這變成他渴望的目標。他秘密的努力著,拚命的吸取那些禁忌的知識,閱讀那些保留給高階精靈法師的書冊。黑暗之道最吸引他,因此,當他穿上了任何正統精靈都不敢多看一眼的黑袍時,他從此被永遠的趕出了他的國度,他的家園。因此,他變成了黯精靈,遠離永恆之光的人。起初,達拉馬對此甘之如飴,因為他知道,黑暗中才有力量。
因此達拉馬接受了這個任務。當有人問他為什麼願意冒生命的危險,他冷冷的回答,「為了能夠和我輩中有史以來最偉大的法師學習,我連靈魂都可以不要。」「你的所作所為可能真的是在出賣自己的靈魂。」一個悲傷的聲音回答。那個聲音常常在某些特殊的時刻出現在達拉馬的腦海中。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塔內比外界還要漆黑。這個聲音就會出現。達拉馬硬把這個聲音趕出腦海。
「有什麼事?」雷斯林柔聲問。
法師的聲音一直是溫文有禮的,有些時候甚至像是在耳語。達拉馬在這個房間中曾經目睹過強烈的暴風。可怕的行雷閃電讓他一連好幾天都聽不見任何聲音。當法師從更高或是更低的空間中召喚來生命體供他使喚的時候,達拉馬也在現場;他們淒厲的尖叫、號哭和咒罵聲在他的惡夢中不斷的重演。但是,在任何的狀況下,他都不曾聽過雷斯林提高聲量。他耳語般的輕柔話聲總是能夠穿透一切,將混亂鎮壓下來。
「外界的狀況出現了變化,夏拉非,需要您的分神。」「是嗎?」雷斯林的頭又低了下來,專注的工作著。
「克麗姍娜小姐-」雷斯林戴著兜帽的頭迅速揚了起來。這景象讓達拉馬想起了毒蛇抬頭注視獵物,使他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一步。
「什麼?快說!」雷斯林的話聲中帶著嘶嘶聲。
「您-您應該來看看的,夏拉非,」達拉馬開始結巴。「活物報告說...」黯精靈講話的對象不見了。雷斯林一秒都不耽擱的消失了。
黯精靈顫抖的歎氣,喃喃的念出會將他立刻傳送到師父身邊的咒語。在大法師之塔之下的地底深處,是一個用魔法由高塔基石所雕鑿出來的空間。大法師之塔原先並沒有這個房間。這個被稱為監視之間的地方是雷斯林一手建造的。
在這個冰冷的房間正中央是一池黑色,靜止不動的水。從那個邪異,奇特的池子裡面竄起一柱藍色的火焰。火焰的高度直達屋頂,日夜不停的燒著。而在火焰之旁,永遠坐著的是活物。
雖然已經是克萊恩上現存最偉大的法師,但是沒有人比雷斯林更清楚,他的力量還不夠完備。當他走進這個房間的時候,他總是被迫承認自己力有未逮-這也是他盡可能避免此處的原因。因為這裡留著的,就是他的失敗最明顯證據-活物們。
這些活物是被失控的魔法所創造出來的生物,他們被監禁在此處服侍他們的創造者。這個房間地板遍佈著不停流血的生物組織,而他們就在池子旁爬行著,受著永恆的煎熬。他們濕漉漉的身體替石板地鋪了一層噁心的地毯,只有當他們讓路給創造者的時候,外人才有可能看見被他們黏液所弄濕的地板。
但是,雖然他們受著永不止息的痛苦,活物們卻沒有任何的抱怨。因為他們遠遠比在塔中漂蕩,被稱為死物的傢伙要幸運多了...雷斯林彷彿是黑暗中出現的影子一般,突然從虛空中出現在這個房間裡。他的衣服上所縫的銀線映射著藍色的火光。達拉馬出現在他身邊,兩人並肩走到那池漆黑、靜止不動的水邊。
「在哪裡?」雷斯林問。
「主-主人,這裡,」一個活物用畸形的觸手指著,邊口齒不清的說。雷斯林急忙走到活物身邊,達拉馬寸步不離的隨侍在側。兩人的袍子在地板上拖行出細微的聲音來。雷斯林凝視著池水,示意達拉馬跟著做。黯精靈凝神看去,有一瞬間只看得見藍焰的反光。然後藍焰和池水合而為一,在兩者分開之後,他就出現在一座森林中。一個穿著不合身盔甲的高大人類男性,正在低頭看著一名穿著白袍的年輕人類女性。一名坎德人握住女人的手,跪在她身邊。那個男人的話聲清晰的如同達拉馬就站在他身邊一樣。
「她死了...」「我-我不確定,卡拉蒙。我想-」「相信我,我看過死人很多次了。她死了。這都是我的錯...我的錯...」「卡拉蒙,你這個智障!」雷斯林咒罵道。「發生了什麼事?出了什麼差錯?」當法師說話的時候,達拉馬看見坎德人突然抬起頭。
「你剛剛說了什麼嗎?」坎德人問那個正在挖土的人類。
「沒有。你聽到的是風聲。」「你在幹什麼?」「挖座墳。我們得安葬她才行。」「安葬她?」雷斯林苦澀的乾笑幾聲。「喔,當然,你這個白疑!你只想的到這樣!」法師氣沖沖的說。「要埋她?!我一定得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轉向那個活物。「你看到了什麼?」「他-他們在樹-樹林裡紮營,主-主人。」唾液的泡沫不停的從活物的嘴角往外湧,他的聲音幾乎很難分辨。「龍人殺-殺-」「龍人?」雷斯林驚訝的覆述。「靠近索拉斯?他們是哪裡來的?」「我-我不知!我不知!」活物害怕的縮成一團。「我-我-」「噓,」達拉馬出聲示警,將他師父的注意力轉回到池子裡,坎德人正在努力的爭辯。
「卡拉蒙,你不能夠埋葬她!她還-」「我們沒有任何的選擇。我知道這樣不妥當,但是帕拉丁會超渡她的靈魂的。我們不敢搭一座火葬堆,因為龍人在附近出沒-」「可是,卡拉蒙,你真的應該來這邊看看她!她的身上一點傷痕都沒有!」「我不想要看她!她死了!都是我的錯!我們要把她埋在這裡,然後我就可以回去索拉斯了,回去挖我自己的墳墓-」「卡拉蒙!」「去找些花來,不要煩我!」達拉馬看見大漢空手挖起地上濕潤的泥土,滿臉淚痕的往外扔。坎德人站在女子的屍體旁邊,遲疑著,臉上沾著許多乾涸的血液;他的表情則是混合了悲傷和懷疑。
「沒有瘀青,沒有傷口,突然出現的龍人...」雷斯林若有所思的皺起眉頭。接著,他突然跪在生者旁邊,那醜陋的生物禁不住害怕的往後退。「說!告訴我一切。我一定要搞清楚才行。為什麼沒有早點叫我進來?」「龍-龍人殺-殺,主-主人,」生者的聲音痛苦的發抖。「但是大漢也殺-殺。後-後來大-大黑-黑來了!火焰眼-眼睛。我-我害怕。我-我害怕就跌-跌到水裡...」「我發現這個生者躺在水池的邊緣,」達拉馬冷靜的報告,「當其他生者告訴我有奇怪的事情發生之後,我就立刻趕到這裡往池子裡看。我知道您對這個人類女子有特殊的計畫,我想您-」「你做的很好,」雷斯林喃喃的說,不耐煩的打斷達拉馬的解釋。法師金色的眼睛瞇了起來,薄薄的嘴唇緊抿著。可憐的生者感應到主人的怒氣,使盡全身力氣爬行,想離法師越遠越好。達拉馬也屏住呼吸。但是雷斯林的怒氣並不是針對他們而來。
「〞大黑,火焰眼睛〞-索思爵士!我的好姊姊,你出賣了我,」雷斯林低聲說。「奇蒂拉,我聞到了你的恐懼!你這個膽小鬼!我本來可以讓你成為這個世界的女王。我本來可以賜給你無法估計的財富和力量。但是這一切都成了泡影。畢竟你只是一隻柔弱,低能的小蟲!」雷斯林靜靜的站著,看著眼前的水池,思緒不停的轉動著。當他再度開口的時候,他的聲音十分的柔和、卻帶著威脅。「我親愛的姊姊,我不會忘記這件事的。你的運氣很好,我目前有更緊急的事情得處理;不然你就只能和你手下的那個幽靈王一起作伴了!」雷斯林瘦削的拳頭緊緊握起,接著-經過很明顯努力-讓自己放鬆了下來。「但是,現在要怎麼處理呢?在我老哥把牧師埋進泥巴之前我必須想個辦法!」「夏拉非,發生了什麼事?」達拉馬鼓起勇氣探詢。「這個-女人。她對您有什麼意義?我不瞭解。」雷斯林惱怒的看著達拉馬,似乎準備要處罰他的無禮。但法師遲疑了一下。他金色的雙眼閃出一陣光芒,讓達拉馬在回應那雙眼睛平板、威逼的眼神之前退縮了一下。「當然當然,徒弟。你應該知道所有的事。但是首先-」雷斯林停了片刻。另外一個人影走進了他們觀察許久的這片森林。那是名溪谷矮人,身上裹著一層又一層鮮艷的衣物,當她走路的時候,一個大包包拖在她身後。
「噗噗!」雷斯林低語道,難得一見的笑容出現在他的臉上。「好極了。小傢伙,你將再度有機會替我工作。」雷斯林伸出手碰觸那靜止的池水。池子周圍的生者們都害怕的驚呼-因為他們看過許多的同伴跌進這黑色的水中,隨後立刻枯萎起皺,變成一縷輕煙,隨著一聲尖叫飄向天空。但雷斯林一點也不受影響,他只是喃喃的念著咒語,緩緩的抽出手。他的手指白的如同大理石一樣,一陣疼痛的神情劃過他的臉孔。他急忙將手塞進袍子中的口袋裡。
「看,」他得意的低語。
達拉馬瞪著水面,看著溪谷矮人走近那女子僵硬、毫無生命跡象的軀體。
「噗噗幫忙。」「不行,噗噗!」「泰斯不喜歡噗噗的魔法!噗噗回家。但是噗噗先要幫漂漂小姐。」「天殺的,這是怎麼一回事-」達拉馬喃喃自語。
「看著就好!」雷斯林命令道。
達拉馬看著溪谷矮人的小胖手伸進她的大包包裡。在摸索了幾分鐘之後,掏出了一個噁心的東西-一個死掉的僵硬蜥蜴,脖子上綁著一串皮繩。噗噗靠近那個女子,當坎德人試圖阻止她的時候,她把蜥蜴對著他的臉上一送。坎德人一臉血污和哀傷,斜眼看了瘋狂挖地的卡拉蒙一眼,歎口氣退了下去。噗噗跪在女子毫無生命跡象的軀體旁邊,小心的將蜥蜴放在她動也不動的胸口上。
達拉馬倒抽一口冷氣。
女子的胸口開始上下起伏,白袍微微的抖動。她開始平和的呼吸。
坎德人尖叫出來。
「卡拉蒙!噗噗治好了她!她活過來了!你看!」「什麼-」大漢停下手邊的挖掘,踉蹌的跑過來,看著溪谷矮人的表情露出恐懼和驚訝。
「蜥蜴藥!」噗噗得意的說。「每次都有效。」「沒錯,我的小傢伙,」雷斯林臉上的笑容沒有效師。「如果我沒記錯,它治療咳嗽也很有效。」他對著靜止的水揮舞著雙手。法師的聲音變成柔和的吟唱聲。「現在,睡吧,哥哥,免得你做出愚蠢的事。睡吧,坎德人,睡吧,噗噗。克麗珊娜小姐,也睡吧,安心的待在帕拉丁保護你的天堂裡。」雷斯林邊吟唱著,邊比了個手勢。「出現吧,威萊斯森林。當他們睡著的時候輕巧的來到他們身邊。對他們唱出你的魔幻之歌。誘引他們踏上你的神秘之路。」法術結束了。雷斯林站起身,轉向達拉馬。「徒弟,你也來」-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嘲諷,讓達拉馬打了個寒顫-「來我的研究室。我們該好好談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