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去這個地方看看,」卡拉蒙說,邊朝著在小路旁的一座破爛、有如上了年紀的動物一樣陰森森的建築走去。「也許她來過這裡。」「我很懷疑喔,」泰斯狐疑的看著門上只靠著一邊鏈子掛著的招牌。「名叫〞破杯〞的地方實在不太-」「胡說八道,」卡拉蒙低吼道,他在這次旅程中大吼大叫的次數連泰斯都記不得了,「她也得要吃飯吧,即使是偉大聖潔的牧師也不可能例外的。或者也可能有人看見她在路上留下的痕跡什麼的。*我們*可不能冒任何的險。」「是啊,」泰索何夫壓低聲音說,「但是我們如果在路上找,可能會比去酒店地毯式搜索要好的多。」他們上路三天了,泰斯對這趟旅程的不好預感可說是完全成真。
一般來說,坎德人都是熱心過度的旅行者。所有的坎德人體內的流浪血統在二十歲左右都會甦醒過來。這個時候,他們會興高采烈的前往陌生的地方,試圖和冒險以及任何掉進他們鼓鼓袋子裡可怕、美麗、有趣的東西相遇。由於他們完全不受自我保護的機制-恐懼的影響,再加上充滿了無法壓抑的好奇心;克萊恩上的坎德人人口一直不多-這也讓克萊恩上大多數的種族鬆了一口氣。泰索何夫.柏伏特,已經快要三十歲了(至少他記得的是這樣),曾經,是個徹頭徹尾正統的坎德人。他探索了安塞隆大陸大部分的區域,一開始是和他的雙親,後來他們在坎德摩爾定居下來。等到他年紀到了之後,他自己四處流浪,直到遇到了矮人鐵匠佛林特.火爐,以及他的朋友半精靈坦尼斯。在索蘭尼亞騎士,史東.布萊特佈雷德以及雙胞胎卡拉蒙和雷斯林加入他們之後,泰斯捲入了他這輩子最精彩的冒險-長槍戰役。
但是,從某些角度來看,泰索何夫已經不是正統的坎德人了,雖然如果有人提起這點,他會立刻加以否認。兩位摯友的過世-史東.布萊特佈雷德以及佛林特-深深的影響到了這個坎德人。他開始瞭解恐懼這種情感,不是為了自己恐懼,而是為了他關心的人感到害怕與擔心。現在,他則是非常的擔心卡拉蒙。
而且,他越來越擔心。
一開始,這趟旅程很有趣。在卡拉蒙抱怨完了提卡的硬心腸以及週遭的人是如何的不瞭解他之後,再加上幾口酒,讓他感覺好多了。又再幾口黃湯下肚之後,他開始回憶當年追捕龍人的故事。泰斯覺得這些故事都很有趣,雖然他還必須不停分心去照顧噗噗,不要讓她被馬車撞到、跌到泥坑裡;但是這個早晨還是讓她感覺很快樂。
到了下午,酒瓶空了,卡拉蒙甚至心情好到可以聽泰斯說那些他從不厭煩的故事。很不幸的,當他正講到最精彩的部份,泰斯正要帶著長毛象逃出那個操縱閃電的巫師手裡,卡拉蒙找到一家酒店。
「把瓶子裝滿就好,」他喃喃自語的走進去。
泰斯準備要跟上去,但是他眼角瞥見噗噗張大嘴驚奇的看著對街鐵匠燒紅的熔爐。他明白這個傢伙如果沒有把自己屁股燒掉,就會讓整座小鎮陷入火海。他也知道不可能帶著她進酒店(大多數的酒吧拒絕接待溪谷矮人),泰斯決定留下來看管她。反正,卡拉蒙也只會進去幾分鐘而已...兩個小時之後,大漢踉蹌的走出來。
「你跑到哪裡鬼混去了?」泰斯像隻貓一樣的出現在卡拉蒙背後。
「主不過...主不過數喝點...」卡拉蒙搖搖晃晃的說,「喝點好...上路。」「我有任務在身耶!」泰斯又急又氣的大喊。「這是我的第一個任務,是個可能目前有危險的重要人物交付我的!我竟然浪費了兩個小時和溪谷矮人四目相對?!」泰斯指著在水溝裡睡著的噗噗。「我這輩子從來沒這麼無聊過,*你竟然*還喝的醉醺醺?」卡拉蒙瞪著他,噘起嘴。「李諸到嗎,」大漢踉蹌的走著,邊自言自語。「李聽-聽起來好像提卡喔....」從那時開始,事情就急轉直下。
那天晚上他們來到了一個十字路口。
「我們走這條路,」泰斯指著前面說。「克麗珊娜小姐一定也知道有人會試著阻止他。她一定會挑人跡比較少的那條路走,擺脫追兵。我認為我們應該走兩年前離開索拉斯的那條路-」「胡說八道!」卡拉蒙嗤之以鼻。「她是個牧師,而且還是個弱女子。她一定會挑好走的那條路。我們走往海文那條路。」泰斯對這個決定有些懷疑,後來才確定他的疑問是其來有自的。他們走了才不過幾哩路,就又到了另一家酒店。
卡拉蒙進去打聽消息,看看有沒有人遇過一個外貌類似克麗珊娜的女人,再一次的把泰斯和噗噗留在外面。一個小時候,大漢漲紅著臉,心情愉快的走出來。
「那麼有人看到她嗎?」泰斯惱怒的問。
「看到誰?喔-她啊。沒有...」現在,兩天之後,他們只不過往海文推進了一半的距離。坎德人覺得自己已經可以寫出一本有關路邊酒店的指南。
「如果是以前,」泰斯抱怨道,「我們早就走到塔西斯,現在都可以趕回來了!」「我那時還年輕,不成熟。我的身體現在成熟了,我得要儲備我的精力,」卡拉蒙口齒不清的說,「要慢慢的累積。」「他的確是有在慢慢的累積什麼東西,」泰斯陰鬱的自言自語,「但決不是精力!」卡拉蒙走不了一個多小時,就累得必須坐下來休息。他常常會滿頭大汗,筋疲力盡的坐下來,抱怨全身痛的不得了。泰斯、噗噗用盡全力,還得再加上矮靈酒才能夠讓他重新站起來。他每天都不停的咒罵、抱怨。抱怨他的盔甲太重、抱怨他的肚子很餓,抱怨太陽太毒辣、抱怨他口渴了。晚上他會堅持要在某間破爛的旅館裡過夜,泰斯就必須眼睜睜的看著大漢喝的不省人事。泰斯和酒保必須把他拖回床上,讓他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這樣的日子到了第三天(也是第二十間酒吧),而且連一點克麗珊娜的消息都沒有。泰索何夫開始認真的考慮回到坎德摩爾,買間可愛的小房子,從冒險生涯中退休。
他們來到破杯的時候約莫是中午。卡拉蒙立刻飛奔進去。泰斯深深的歎了一口氣,這口氣幾乎是從他的腳趾頭,沿著鮮綠色的鞋子一路往上衝的。他只能和噗噗兩人沈默不語的看著眼前這個頹圮的地方。
「噗噗不喜歡了,」噗噗宣告道。她用指控的眼神看著泰斯。「你說噗噗可以找到穿著紅袍的漂漂人。噗噗只看到胖酒鬼。噗噗回家,回到菩吉大帝身邊。」「不可以,不要走!還沒到時候!」泰斯絕望的大喊。「我們會-呃-找到這個漂漂人的。至少可以遇到那個想要幫助漂漂人的漂漂姊姊。也許...也許我們可以在那邊知道什麼消息。」很顯然噗噗不相信他,泰斯自己也不大相信。
「聽著,」他說,「在這邊等我。不需要很遠了。我知道-我會帶些東西給你吃。答應我你不會走?」噗噗咂咂嘴,懷疑的看著泰斯。「噗噗等,」她說,邊一屁股在泥巴地裡做了下來。「至少等到吃過飯飯。」泰斯堅定的跟著卡拉蒙的腳步,走進了旅店。他要和卡拉蒙好好談一談-最後,這變成多此一舉。
「敬各位,」卡拉蒙對著吧檯附近各式各樣的人說。今天客人並不多-幾個旅行中的矮人,他們坐在門邊。一群人類,穿的看起來像是獵人,他們都舉杯回應卡拉蒙的敬酒。
泰斯在卡拉蒙身邊做了下來,他的心情低調到竟然把他的手(他本人並不知情)拿來的錢包還給了門口的那個矮人。
「我想你掉了這個,」泰斯喃喃的說,邊把錢包還給那個驚訝的矮人。
「我們在找一個年輕的女人,」卡拉蒙坐了下來。他照樣念了一次在索拉斯以來的每個酒館都會念的句子。「黑頭髮,五官細緻,皮膚很白,穿著白袍。她是個牧師-」「啊,我們有看過她,」其中一個獵人模樣的人類說。
卡拉蒙口裡的啤酒流了出來。「你看過?」他勉強把一部份的啤酒吞下,劇烈的咳嗽著。
泰斯彈了起來。「哪裡?」他急切的問。
「在東邊的樹林裡亂走,」獵人用拇指比了個方向。
「是嗎?」卡拉蒙狐疑的說。「你在那邊林子裡幹什麼?」「追蹤地精。海文城有對他們做出懸賞。」「一個地精耳朵可以換三個金幣,」他的朋友說,邊露出了微笑,「只要你願意試試看。」「那個女人怎麼樣。」泰斯追問道。
「我猜她瘋了。」獵人搖搖頭。「我們告訴她附近都是地精,她不應該自己單獨出來。但是她說,她的命運都在帕拉丁還是誰的照拂之下,她會沒事的。」卡拉蒙歎了口氣,把飲料舉到嘴邊。「這的確聽起來很像她-」泰斯彎過身去把飲料從他的手中搶走。
「幹什麼-」卡拉蒙生氣的瞪著他。
「拜託!」泰斯拉著他。「我們得趕快走了!多謝你們幫忙,」他氣喘吁吁的把卡拉蒙拉到門口。「你們上次看見她是在什麼地方?」「距離這邊大約東邊十哩的地方。你們會在酒店後面看到一條小路。是大路的分支。沿著路一直走,就會讓你到達那邊的森林。這條路以前是通往蓋特威的捷徑,現在則是太過危險,沒多少人敢走。」「感激不盡!」泰斯把嘟囔著抗議的卡拉蒙推出門外,「給我住手,那麼急幹嘛?」卡拉蒙氣的大吼,推開了泰斯忙亂的手。「我們至少可以吃個晚餐...」「卡拉蒙!」泰斯急躁的不停跳上跳下。「想想看!你還記得嗎?你還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距離這邊東方十哩!你看-」泰斯扯開包包,拉出一大疊的地圖來。他急忙的翻弄著,忙亂中掉的一地都是。「你看,」他最後終於說,邊把一卷地圖打開,塞到卡拉蒙面前。
大漢瞄了一眼,試著讓眼睛聚焦。
「呃?」「喔,拜-你看,這裡是我們在的地方,這是我最精確的估計了。這裡是海文,在我們的南邊。過了這裡是蓋特威。這裡是我們剛剛談到的那條路,而這裡-」泰斯指了指。
卡拉蒙揉揉眼睛。「闇-闇-闇黑森林,」他喃喃自語道。「闇黑森林。聽起來有點耳熟...」「當然會耳熟!我們幾乎死在那邊!」泰斯大喊著,不停的搖動手臂。「雷斯林出馬才救了我們-」看見卡拉蒙皺起眉頭,泰斯連忙繼續道。「萬一她不小心走了進去怎麼辦?」他懇求道卡拉蒙凝望著眼前的森林,模糊的雙眼打量著荒草蔓生的小徑。他的眉頭皺的更緊了。「你的意思是要我去阻止他,」他嘟噥道。
「我們當然要阻止他!」泰斯說,突然間停了下來。「原來你根本沒這個意思,」坎德人瞪著卡拉蒙,柔聲道。「打從一開始,你根本就沒打算要去追她。你只準備要四處亂跑混個幾天,喝幾杯酒,和大家笑一笑。然後回到提卡身邊,告訴她你是個可憐的失敗者,期望她會像以往一樣的再度收容你-」「不然你覺得我該怎麼做?」卡拉蒙低吼道,試圖避開泰斯指責的眼神。「泰斯,我怎麼可能幫這個女的找到大法師之塔?」他開始抱怨。「我根本*不想*找到這個地方!我發誓我再也不願意靠近這個該死的建築!泰斯,他們在這裡打垮了他。當他出來的時候,他的皮膚就變成了那種奇怪的金色。他們給了他那雙被詛咒的雙眼,讓他看到的只有死亡。他們粉碎了他的健康,他每吸一口氣都必須伴隨著咳嗽。他們還逼他...他們逼他殺了我!」卡拉蒙哽咽了,雙手摀住臉,痛苦的啜泣著,害怕的全身發抖。
「他-他沒有殺死你,卡拉蒙,」泰斯一點辦法也沒有。「坦尼斯告訴過我。那只不過是你的幻象。他那個時候又累,又害怕,在裡面被嚇得失去了理智。他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但卡拉蒙只是搖搖頭。軟心腸的坎德人也狠不下心來怪他。難怪他不想要回去那邊,泰斯懊悔的想。也許我該帶他回家。他這種狀況很難對任何人有什麼幫助。但是,接著,泰斯突然想起了克麗珊娜小姐,孤單一人的在闇黑森林裡面亂闖...「我曾經和那邊的靈魂談過話,」泰斯喃喃道,「但是我不確定他們記不記得我。而且那裡還有地精。雖然我不怕他們,我不認為三打一甚至四打一我會贏。」泰索何夫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如果坦尼斯在這裡就好了!半精靈永遠都知道該說什麼,該做什麼。他會讓卡拉蒙聽話。可是坦尼斯不在這裡,坎德人腦袋裡有個嚴肅、聽起來很像佛林特的音說。只能靠你了,你這個笨豬頭!我不想要扛起這個責任!泰斯在腦中抗議,等了片刻,看看有沒有人回答他。沒有。真的只剩他一個人。
「卡拉蒙,」泰斯試著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低沈,試圖模仿坦尼斯,「聽著,只要跟我們一起到威萊斯森林的邊緣就可以了。然後你就可以回去了。到了那邊之後我們也許就安全-」但是卡拉蒙沒有在聽。他沈溺在酒精和自怨自艾中,靠著樹幹坐了下來。他嘴裡喃喃的囈語著,念著無名的恐懼,祈求提卡把他接回去。
「不要,噗噗!你不可以!我們就快到了!」泰索何夫的耐心突然之間用完了。坦尼斯不在這裡。沒有人可以幫忙。這就像是他打破龍珠的時候一樣。也許他做的不對,但是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事情。
泰斯走上前去,對著卡拉蒙的小腿使力踢出一腳。
「啊喔!」卡拉蒙吃了一驚。他又痛又迷惑的瞪著泰斯。「你幹嘛?」泰斯再踢了他一腳作為回答,這次更用力。卡拉蒙痛的抱住小腿。
「嘿!現在好好玩,」噗噗說。她興高采烈的跑向前,對準卡拉蒙的另一隻腳踢了過去。「噗噗留下來。」大漢忍不住大叫。他踉蹌的站了起來,瞪著泰斯。「該死,柏伏特,如果你又在開玩笑-」「這才不是開玩笑,你這頭牛!」坎德人大喊。「我決定從你身上踢出一些理性,就是這樣!我已經受夠了你的自怨自艾!這幾年你所作的,就只有不停的自怨自艾!那個高貴的卡拉蒙,為了他忘恩負義的弟弟犧牲一切。那個深情的卡拉蒙,總是把雷斯林擺在第一位。看來,你可能根本都是裝出來的。我開始懷疑你一直都把卡拉蒙擺在第一位!也許雷斯林內心深處也知道我剛剛才發現的這個事實!你這樣做的原因只是因為*你*覺得比較好受!雷斯林根本不需要你-是你需要他!你的生活裡面一直少不了他,是因為你不敢自己一個人過活!」卡拉蒙的雙眼燃燒著怒火,臉色氣的蒼白。他慢慢的站起來,握緊拳頭。「你這個小渾蛋,這次太過分了-」「我有嗎?」泰斯現在激動的跳腳。「嘿,卡拉蒙,這次給我聽清楚!你每次都在抱怨沒人需要你。你難道沒有想過,雷斯林現在比以前還要需要你嗎?還有克麗珊娜小姐-她也需要你!你就只會站在那裡,渾身的肥油像果凍一樣不停的亂抖,滿腦子都泡在酒精裡面,變成一腦袋的豆腐渣!」有一瞬間,泰索何夫*也*覺得自己太過份了。卡拉蒙蹣跚的走向前,五官扭曲在一起。噗噗尖叫著躲到泰斯背後。坎德人動也不動的站著-就像以前那些精靈威脅要因為打破龍珠而把他砍成兩半的時候一樣。卡拉蒙擋住了他的天空,吐出來的酒氣幾乎讓泰斯反胃。他不由自主的閉上眼睛。這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他不忍心再看到卡拉蒙痛苦、扭曲的表情。
他雙手環抱的站著,等著鼻子被一拳打到腦袋後面去。
但是卡拉蒙沒有揮拳。反而傳來了樹枝被撥開,重重踏在樹林裡的腳步聲。
泰斯小心的張開眼睛。卡拉蒙已經走了,向著森林裡的小路衝去。泰斯歎口氣,開始追上去。噗噗從他的背後鑽出來。
「好好玩,」她表示。「噗噗還是留下來,下次再玩?」「我想不會了,噗噗,」泰斯哀怨的說。「來吧,我想我們最好跟上去。」「喔,好吧,」溪谷矮人展現出哲學家的一面,「會有別的遊戲的,還是一樣好玩。」「是啊,」泰斯心不在焉的附和道。坎德人轉過頭,害怕酒店內的人聽到他們剛剛的對話,可能會惹出麻煩來。眼前的景象卻讓他睜大了眼睛。
破杯酒店消失了。那個頹圮的房子,靠著一條鏈子掛著的招牌,矮人、獵人、酒保,甚至包括卡拉蒙拿來喝酒的杯子,通通都不見了。一切都如同一場惡夢一樣,消失在午後的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