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的路人遠遠聽到趕鬼似的馬車奔速之聲,就盡量往旁邊靠,不敢與之搶道,火氣大的人還會罵一聲」混帳!」
小棒頭坐在車裡不時東倒西歪,驚惶莫定。
馬泰趕著車穿街走道,可憐的馬跑得忍不住吐白沫,馬泰急著趕到通縣的金龍社經營生意之處,也就不惜馬力。
馬泰駕的馬車順利的通過錦田街,到街尾要拐入梧桐街時,另一輛速度不比他慢的馬車正自梧桐街要拐出來,兩車忽而迎面對上,紛紛勒馬往旁閃,於是,兩馬雖沒撞在一起,車身卻碰撞卡住了。
馬泰火氣甚大,罵道:」媽巴羔子,你搞什麼鬼?」
那車伕道:」你怎麼罵人?」
馬泰道:」我還想打人呢?」
邊說邊瞪向那車伕,這一看之下,不由皺起粗眉,啐道:
「媽的,那來的醜八怪!」
那車伕的確醜陋,臉上凹凹凸凸,五官又不美,稀淡的眉毛鎖在一起,道:
「你這人………好……好不講理!」
顯然言語也十分笨拙。
小棒頭掀開車簾向外道:」馬泰,別惹事啦,快走!」
馬泰怒視那車伕道:
「醜八怪,快下來把你的車子拉開,不然誰也動不了。」
「你這隻狗熊才應該下來將你的破車拉開。」
二個長相不俗的公子哥兒翩然下車,那位年紀小點的公子指著馬泰的鼻子道。
馬泰怒道:」是你們不對,你們該把車子拉開。」
那二位公子神色都十分陰沉,冷冰冰的看了馬泰一眼,馬泰不由打個冷顫,暗道:」這二人好陰冷的眼神,只怕不是好人。」
那年紀大點的公子向那車伕道:」飯一兩,下來拉車。」
那車伕依言而做,把車子駛入正道。
那年紀小點的公子忽而伸食指點點馬泰的肚腹,道:
「你肚子很大,很好,很好。」
馬泰自恃神勇,那公子指的地方又非穴道所在,所以蠻不在乎他那一指,反而好笑那修長的食指既無法在他肚子上戳一個洞,虛張聲勢幹什麼,即見那二人上車而去,更得意他們怕了自已,乖乖讓道而去。
小棒頭正安心沒鬧出什麼事來,忽聽得馬泰慘叫一聲,小棒頭忙跳下車,正見馬泰從車座上摔下來,急上前扶起,驚道:」你怎麼啦?你怎麼啦?」
馬泰但覺渾身冰冷,肚腹卻一團火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有讓冷汗直流,眼睜睜看著小棒頭擠出驚惶的眼淚,一股熱流湧上喉頭,跟前一黑,頓時便人事不知。
小棒頭抱著他大哭,官道上行人頗多,很快圍將上來,有年長者勸小棒頭快找醫生看看,小棒頭這才止住哭,由兩個大漢幫著將馬泰抬入附近一家客棧,由店夥計跑腿請大夫,請的是這地方最有名的張郎中。
張郎中是有名望之人,一見馬泰週身無傷卻嘴角不住流出鮮血,便知受了內傷仔細診斷之後,咋舌道:」這是什麼怪症,我從所未見。」
小棒頭忙道:」大夫,他要不要緊?」
張郎中沉著臉思慮良久,道:
「不知他中的是那種陰毒掌力,實在無法下藥。」
小棒頭哇的哭了起來。
張郎中道:」他是妳丈夫是不是?」
小棒頭一怔,抽噎道:」是,你看出來了。」
張郎中點點頭,道:」尊夫君曾與何人打鬥?」
小棒頭收了眼淚,道:」幾天前有二名女子來犯,外子不慎被一支髮釵刺中,昨晚又被襲,中了一支飛鏢,難道殘毒未除盡?」
張郎中搖搖頭,道:」不是,都不是。」
小棒頭道:」除此之外,他沒有再和他人打鬥。」
張郎中又細診馬泰一會,歎氣道:」我實在無能為力。」
小棒頭泫然欲泣:」大夫──」
張郎中忽然想到什麼似的愁眉稍展,道:
「夫人不用驚慌,我有幾位方外朋友這幾天將到寒舍一敘,他們都有一身好本領,也許看得出尊夫君中的是那家陰功,到時再商量下藥,就較有把握了。」
小棒頭心生不滿,丈夫出氣入氣少,眼見命在懸刻,這郎中還要他拖上幾天,萬一他朋友不來,就算來了也未必有用,不由心頭震怒:
「你救不了阿泰何不明言,推三托四來誤他病情,我可不饒。」
張郎中看出她頗有怒色,微笑道:
「我開幾味藥來保病人性命,可保這幾天不會惡化,妳看如何?」
小棒頭漫應著,心中另有主張,等張郎中一走,立刻要店小二跑腿將附近稍有名氣的大夫都請來為馬泰診病。
店小二道:」張大夫是我們這裡最有名的大夫,如果他醫不好,其餘的人也醫不好,叫來也沒用。」
小棒頭道:」叫你去就去,我不會虧待你的。」
將一塊碎銀放在他手上,又道:
「病人和大夫也講究緣份,張大夫醫不好,遇上有緣的大夫便醫得好了。」
店小二看在銀子的份上,點頭道:」說得也是。」自去請大夫。
他勤快得很,一口氣找來八位大夫。在眾位大夫診視之下,馬泰被判了死刑,大夫們不是搖頭拿了醫箱離去,便是叫小棒頭準備後事,小棒頭聽得連哭也沒力氣了。
最後,小棒頭只好取了醫金到張郎中家裡拿保命的藥,一心等待奇跡,每日必跑幾趟張郎中家,問問他的方外朋友到了麼?
一連八日,均無結果。
小棒頭盡心服侍馬泰時地想到寶寶,歉疚的念道:.「夫人請自求多福,我不知要如何與分社的人連絡,馬泰又昏迷不醒,實無法搬救兵救妳,請原諒。」
到了第九天的傍晚,張郎中走進來,身後有三個年紀都在廿七歲的年輕和尚隨著,小棒頭一見便覺得眼熟。
張郎中道:」我這三位朋友都很了不起,如果他們也看不出尊夫君身受何傷,請夫人趕快準備後事吧!」
其中一個和尚爽朗笑道:
「你這鬼郎中應要不得,焉有嚇唬病家之理?你也不用捧我們,我師兄弟既幫你來,自然盡力而為。」
張郎中一聲道:」多謝!」
他是出於醫家對怪症的好奇。
小棒頭臉回一禮:」請大師費心。」
她已換回女裝,三個和尚不便細打量她,她卻愈覺得這三個和尚實在面熟。
那和尚趨前檢視馬泰週身,神色大變,轉頭對二位師兄弟道:
「你們快來看,這人似乎中了『鬼鐵指』指力。」
「鬼鐵指?」
另一個和尚急問:」被點中何處?」
那和尚掀起馬泰上衣,露出一片肚腹,道:
「這地方很熱,外表卻看不出異樣,明智師兄,師父不是說過中了『鬼鐵指』後的症狀便是這般,我看不會有錯。」
說話的正是少林新秀的明理和尚。
明智在馬泰四肢一陣摸捏,道:
「四肢冰冷,唯腹部溫熱,此人不知何故被人在腹部上一指,命懸旦夕。」
一直靜默的明月和尚道:」師父曾言,西域異人鐵禪師精擅『鬼鐵指』,但一生韜光隱晦,我想鐵老前輩不至於千里迢迢無故到中原傷人。」
明智道:」你自己瞧瞧,是不是『鬼鐵指』所傷?」
明理道:」鐵禪師善自晦,他的徒弟便不能傷人麼?」
明月素來敬重師兄,事實又在跟前,便不再為鐵禪師辯解。
張郎中道:」三位大師可有醫治之法?」
明智、明理、明月互視一眼,心中都想到一個人。
張郎中催道:」怎麼樣?」
明智假咳一聲,道:」也許他有辦法。」
明理道:」不是他有辦法,乃是他爹有辦法。」
明智道:」他父親早已仙逝,一身醫術及多部醫書都已傳授於他,如果他勤研讀,也等於是他有辦法。」
明月微微笑望二位師兄。
張郎中搶著道:」那個『他』是何方高人?」
明智以懷念的口吻道:」衛夫人秦寶寶。」
張郎中奇道:」原來是女大夫。」
明理笑道:」她不作大夫,但心腸很好,不會見死不救,頗有醫者慈悲心,去求她一定成。」
明智自懷中取出一隻玉瓶,倒出三顆圓玉般的丹丸托在掌心,向小棒頭道:
「三顆固元保命的『玉露丸』請你收下,每隔八天讓施主服一粒,然後快馬加鞭到『子午嶺』『金龍社』總壇求見衛夫人,當可保住施主性命。」
小棒頭哭笑不得,『玉露丸』照收不誤,卻道:
「夫人不在總壇,除非你們能教回夫人,否則馬泰只有死了。」
明智奇道:」寶寶不在『子午嶺』麼?她成婚後就不曾再出現江湖,想必生活如意,我們一直為她慶幸,但是你怎麼說『救回夫人』,難道她發生了什麼事?」
一說到寶寶出事,他和明理、明月均不由臉現關懷之意。
秦寶寶在少林寺一住十二年,那段日子是」他」一生中最調皮搗蛋的時期﹝被當作男孩撫養﹞,而他的惡作劇,十之八九都有三個」幫兇」從旁協助,那就是明智、明理、明月,三人對他千依百順﹝除了寶寶提議要火燒少林寺或藏經閣的餿主意之外﹞也因此培養出深厚的感情。
明理道:」你叫寶寶『夫人』,你也是『金龍社』的?」
小棒頭道:」我記得你們是夫人的好朋友,她時時提起你們。外子是大當家身邊的人,我叫小棒頭,曾侍候夫人幾年,小棒頭這名字就是夫人取的。」
明智笑道:」原來你就是小棒頭,寶寶跟我們提過。」
明理打量馬泰的面孔一會,道:」這人氣色不好,所以一時沒認出來,他叫馬泰,還有一個叫戰平是不是?」
小棒頭道:」對,對,請三位定要救救外子性命。」
明月道:」衛夫人的父親乃是一代名醫,只有他較有可能會精研『鬼鐵指』的醫治法,除此之外,未曾聽說有誰精擅此術。」
他比較拘泥不化,認為寶寶已經恢復女兒身,且又嫁了人,就不方便直呼其名,至少在人前如此。
小棒頭急道:」可是夫人被人捉走,不知到那裡找呢?」
明理道:」誰欺侮寶寶?」
小棒頭靈台忽明,道:」有五個人,其中一人是你徒弟,叫沈道沉,練了一手『點石功』,夫人見了這功夫便自歎不如,不加反抗的跟他們走了。」
明理道:
「我的確曾花了三天工夫教沈道沉練『點石功』的竅門,那是因為他報家仇的意志教人感動,武功卻不如人家太多,所以才私下傳授,他並非我徒弟,我也一再苦戒他不可仗技欺人,難道他──」
小棒頭忙道:」就是他帶人來欺負夫人。」
連日的不如意,使她在明理面前狠狠告了沈道沉一狀,加了十倍油醋。
明智道:」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小棒頭道:」讓我從頭說給你們聽,也請你們為我拿個主意。
把馬進娶親,寶寶隨他們要回老家,遇上季銀雪、季珪鶯姐妹無故侵犯,戰敗而退,復又搬來幫手暗算偷襲的事說了一遍,邊說邊罵那些人混帳不要臉。
明智道:」原來如此。」
明理道:」沈道沈不是壞人,我想其中也許有誤會。」
小棒頭哼了一望,心想:」明理賊禿想護短,也該護夫人才對。」
明理為沈道沉說話,她便暗罵他」賊禿」。
明月道:」我有個主意,不知成不成?」
三人問:」什麼主意?」
明月道:」馬夫人送馬施主回『子午嶺』,一方面可以靜養,一方面能夠面告衛施主,他人多眼線廣,尋找衛夫人較容易。師兄,將一瓶『玉露丸』都送予馬夫人吧!」
明智道:」說得也是,寶寶不知何時找到。」
自玉瓶中傾出三粒丹丸,自己收一粒,分與明理、明月各一粒,其餘的都給小棒頭。說道:」『鬼鐵指』的門人在中原出現,遇上可須小心,各備一粒防患未然明理笑道:」明智師兄總是這麼小心。」
小棒頭知道這些丹丸都是金錢難買,這三個和尚毫不吝惜的送她,自然是看在寶寶份上,但她還是十分感動。
張郎中道:」我來替他們雇一輛馬車。」
小棒頭道:」馬車我們有,只是沒人駕車。」
張郎中道:」家中一個長工阿塗以前是個馬伕,我讓他過來送你們回去,他人很老實,只要供他吃飽就成。」
小棒頭道:」多謝大夫。」
明理取笑道:」鬼郎中熱心助人,菩薩會保佑你。」
張郎中白眼道:」你別盡叫我鬼郎中,我可比你高明多了,你除了有幾種狗屁藥丸外,又懂得什麼醫理。」
明理道:」好啊,你看不起我們少林寺的丹藥,倒好意思每次見到我就千方百計的討藥,羞也不羞?」
張郎中哼道:」只論醫理,不問丹藥。」
明理道:」論醫理你也別誇口,等我們找到寶寶,你與她比試比試。」
張郎中怪笑道:」出家人不斷提起女人家名字,不太好吧!」
明理嗔道:」胡說八道……」
辯論起寶寶出生來由。
明月笑看師兄口若懸河說個不停,示意小棒頭收拾行李,不必理會。小棒頭道:」你們會去救夫人麼?」
明月和明智對看一眼,莊嚴道:」會的,你放心。」
張郎中好不容易打斷明理張快嘴,道:
「好啦,我明白了,那個寶寶是由你們帶大的的小男孩。」
明理道:」可不是,寶寶一直是我們心目中最可愛最頑皮的小男孩。」
明智、明月笑著點頭。
小棒頭好笑道:」夫人明明是位美人兒,你們偏當她還是小男孩,太也笑話奇談。」
明智三人面面相覷,沒想到有人會反駁他們的話。
張郎中笑道:」別說這些了。內子備了一桌素齋,三位大師若不嫌棄,便到寒舍居留幾日,我們好久沒暢然談天了。」
明智道:」吃你的沒關係,但我們有事,不便逗留。」
張郎中明白他們要去救人,也不便挽留。
明理笑道:」我們每回到寶地,就要使你破費不少。」
張郎中笑道:」和尚化緣是天經地義的事,不用客氣,客氣了就不像和尚。」
說笑聲中,四人魚貫而去。
小棒頭先給馬泰服下一顆」玉露丸」,整理好行李,請二位店夥計幫著將馬泰抱上馬車裡,那位叫阿塗的長工也來了,小棒頭看他老實木訥的樣子,放心的讓他將馬套好,付清店錢,朝京城方向去。
曉行夜宿,六天後,才回到」子午嶺」下。
回到總壇,小棒頭安置好馬泰,急看求見衛紫衣,這才知道衛紫衣封閉議會廳,已經兩天沒出來了,除三位領主及各分社的大首腦,誰也見不到他人。
每年總有一次這樣的情形,連秦寶寶也不敢去打擾,小棒頭更加不敢。
兩天後,議會廳大門終於打開,展熹、張子丹、席如秀三位領主當先走出,十幾位大首腦魚貫而出,各自去休息,順便盤算一下衛紫衣指示的任務要如何進行。
戰平等他們都走了,忙搶進議會廳,但見衛紫衣坐在虎皮交椅上沉思,不敢打岔,立在一旁等著。
一盞茶時間後,衛紫衣打個哈欠,站起身來,見到戰平,笑道:
「這一年來,每位大首腦都幹得很不錯。」
戰平素來沉默寡言,只道:」這是喜事。」
衛紫衣道:」正是,人人勤奮,才是本社之福。」
戰平上前一步,道:」魁首,馬泰和小棒頭回來了。」
衛紫衣眼睛一亮,笑道:」一個月了麼?他們回來可真快。」
邊說邊邁開大步,話說完,人也到了門外,急急走回」黑雲樓」,大叫:
「寶寶,寶寶!」
在他的大書房找不到人,心想她定然累了,便走上樓,輕輕推開臥房,腳步也放輕了,掀開珠簾,進入內室,床上卻是空的。
衛紫衣摸摸床,冷的,不像有人睡過,不由暗皺眉,但也不失望,在小書房、寶寶的遊樂室都見不到寶寶蹤影,衛紫衣才感到奇怪,正好一個丫頭上樓來,便問道:」夫人呢?她回來多久了?」
那丫頭茫然道:」夫人還沒有回來呀!」
衛紫衣心中暗道:」馬泰和小棒頭回來,寶寶會不回來?」
心想寶寶必是貪玩才如此,不禁怒上心頭。下樓便見戰平在梯旁引領以待,冷道:」什麼事?」
戰平道:」馬泰受了內傷,夫人突遭橫禍,小棒頭等著向魁首稟明。」
他說話簡潔,幾句話就說明白了。
衛紫衣神色一變,道:」我去看看。」
身形一閃,就不見了人影,戰平一呆,連忙跟上去。
馬泰自服了」玉露丸」後,有時也會清醒過來一下,這次睜開眼睛,看到衛紫衣溫和的面孔,激動的想起身:
「魁首,我……我……」
衛紫衣道:」你躺著別動。」
馬泰有氣無力道:
「屬下該死,沒有盡到保護夫人之責,夫人她……。」
「我知道。」
衛紫衣道:」小棒頭都告訴我了。」
馬泰不知所措的看著衛紫衣。
衛紫衣道:」誰傷得你這樣,你知道麼?」
馬泰道:」有一個神色很陰沉的年輕人伸指頭在我肚子上點一點,他人一走,我就成了這個樣子。」
他是直腸子人,卻不傻,想想前因後果,就知道自己受的傷是誰下的手。
衛紫衣道:」知道他姓名麼?」
馬泰道:」不知道。跟他在一起還有個容貌相似的年輕人,大概是兄弟吧!」
衛紫衣點點頭,不說什麼。
馬泰也知這樣說太籠統了,過了一會,又道:」起因都是那個車伕來撞我的車子,雙方才吵起來,那個醜八怪,醜人多作怪,就是他是禍首。」
衛紫衣道:」叫什麼名字?什麼特徵?」
馬泰道:」面皮凹凹洞洞,醜得可以,尤其一嘴暴牙,看得叫人作惡,我聽他們叫『飯一兩,下來拉車』,大概就是叫那個醜八怪。」
衛紫衣道:」我明白得差不多了,你休息吧!」
馬泰道:」魁首,快救夫人,那兩個臭婆娘不是好東西,真正可惡透頂,我恨不得剝她們的皮……」喘了起來。
衛紫衣示意他不要再說話,交待小棒頭好好侍候,走了出去,戰平跟在後頭,走了長長一段路,才聽得衛紫衣道:
「沈道沈、季銀雪、季珪鶯,這三人武功都不弱,不會默默無名,戰平,你跑一趟吧!」
戰平道:」是。」
還不明白要怎麼做。
衛紫衣向他點個頭,戰平上前二步,衛紫衣低聲說了一段話,戰平連連點頭,道:」我立刻動身。」
衛紫衣頷首道:」你去吧,多帶銀子好辦事,過兩天我會走一趟,在此之前,你必須把對方來歷都摸清楚。」
戰平道:」是。」
抱拳而退。
衛紫衣慢慢跺回住處,走進臥房,拿起寶寶用的一柄象牙梳子,喃喃道:
「已經十八天了,希望不會太遲才好。」
拈起髮梳上的一根頭髮,眼神一冷,道:
「寶寶毫髮無損最好,要是有個不是,他們只有以命相抵。」
康啷一聲。端茶土來的丫頭突聞衛紫衣殘酷的聲音,心一顫,手一抖,手中的茶杯整個兒摔在地下,碎成片片。
衛紫衣冷冷看了她一眼,出門而去。XXX
九迷山下有幾座茶棚,方便行人休憩之用,其中一座茶棚最接近入九迷山的通道,由一對父女經營著。
人人都怕九迷山裡」黑風寨」的人,他們父女卻敢在此討營生,因此有江湖人懷疑這茶棚是」黑風寨」的一個哨口。
賣茶的老頭子老李慢吞吞的沖好一壺茶,行走緩慢的將茶送到裡面那桌男女面前,沙啞的聲音道:」慢用。」
那對男女年紀都很輕,男的不過二十歲左右,女的看來才十七八歲,不脫生澀,神情不定,實不知是幹什麼的。
老李世故的眼睛在他們瞟幾眼,後退二步,轉身就要走。那男的突然叫住他道:」老伯,有沒有別樣吃食,我們一天沒吃了。」
老李」哦」了一聲,向灶邊喊:」囡囡,客人要吃飯。」
說著劇烈咳嗽起來,呸的一聲,吐了一口膿痰在地下。
少女嫌惡的別過臉去,那男的拍拍她手,像是要她別在意,又對老李道:
「老伯,請問你知道不知道要去『黑風寨』怎麼走?」
老李怪異的盯著他看,道:」你今年幾歲?」
那男的道:」正二十,有什麼不對麼?」
老李道:」這麼年經就想不開要我死,何苦呢?」
少女斥道:」你才活得不耐煩了。」
那男的笑道:」老伯,你別擔心我們,只要告訴我『黑風寨』怎麼去,就成了。」
老李接頭道:」那裡住的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江湖人,我才不要知道。」
說著連連搖頭,拖著腳步走了。
少女嗔道:」這老頭知道,可是故意不告訴我們。」
那男的道:」別這樣說,綠竹兒,人家也許真的不知。」
少女道:」你這老實人最好騙了。」
那男的笑道:」我要是老實,就不會帶著你跑出來了。」
少女含羞垂首,嘴角卻掛著笑意。
那男的叫羅明非,少女喚袁綠竹。
兩人互相愛慕,但雙方長輩卻力阻他們見面,少男少女心高膽大,竟爾相約私奔。
他二人年紀雖輕,見識倒不錯,一路躲開長輩追蹤,便商量永久之策,最後袁綠竹提議搬出師父昔日好友來為他們作主,也許便能說服雙方長輩點頭。
而那位」師父昔日好友」跟」黑風寨」有點淵源,便打算去」黑風寨」打聽。
袁綠竹笑道:」不管怎樣,我們都要闖闖『黑風寨』。」
羅明非的眼睛始終不離這少女,直道:」當然,當然。」
老李的女兒小名囡囡,送來一盤饅頭,一碟醃菜,一碟豆腐乾。袁綠竹早餓得很,拿起饅頭便吃得津津有味。
這時,棚外來了三個和尚。
和尚不會買茶,卻會化緣。
化了三碗清茶,到對面大樹下休息,一樣的涼爽。
正是明智、明理、明月三人。
明理忽然歎氣道:」不知他躲那裡去了。」
明智道:」請你說話清楚些,不要沒頭沒腦冒出一句叫人聽不懂的話。」
明月道:」明理師兄指的是沈施主不知何蹤吧!」
明理道:」對呀!你聽得懂我在說沈道沉,獨獨師兄莫明所以。」
明智道:」我以為你說的是寶寶。」
明月道:」衛夫人不知所蹤也沒有錯。」
他性情溫和,所以常常夾在明智、明理之間作調停,為雙方說話。
明理道:」寶寶就是寶寶,叫衛夫人多彆扭。」
這三個和尚有時候很不像和尚,反而更像江湖俠士。
明智道:」二位師弟,在沈道沈施主的故鄉見不到他人,如今我也沒主意,你們有什麼辦法沒有?」
明月搖頭道:」天下之大,尋一個人好比海中撈針。」
明理道:」佛家講究『緣』字,只要有緣,自會見面,強求無益,我們都太執著了。」
他突然冒出這樣的話,使得明智、明月一怔。
明月合什道:」阿彌陀佛,師兄指點得是。」
明智含笑道:」生死有命,各憑天數,我們也不用太為寶寶擔心。」
三人本來都是聰明之人,只因關心太甚,這些天來突增許多煩惱,此時醒悟,都有點慚愧。
明月取出乾糧,三人吃著,一時都不說話。
此時,兩匹快馬自東方而來,到茶棚前停下,兩名三十多歲,一臉英悍的漢子下得馬來,就把馬牽到和尚乘涼的樹下,一人道:」讓開點。」
和尚不喜與人爭,雖然這人十分無禮,還是走到一旁,讓他們把馬繫在樹下,佔去了他們乘涼的地方。
那兩個漢子進了茶棚,明智、明理互望一眼,身子一縱,盤坐在馬鞍上,都道:」這位子可比石頭舒服多了。」
明理笑道:」明月師弟你也上來,我們擠一擠。」
那兩匹馬居然安之若素,並不鳴叫。
明月道:」這樣不太好吧!」
明理道:」和尚不向施主化緣向誰化緣去?借坐馬鞍,我想施主也不會是小氣人,又不要了他的馬。」
那兩個漢子瞪了他們一眼,剛才說話的那人站起身便要發作,另一人將他按下,道:」
跟出家人計較什麼?」
那人啐一口:」賊和尚!」
明月並不上馬,靠著馬身休息,明智一把拉起他坐在身旁,道:
「出家人隨遇而安,不必在乎人家說的。」
明月只好當一次」賊和尚」。
袁綠竹好奇的看著這一切,嗤笑道:」那三個和尚怪有趣的。」
羅明非也道:」出家人難得這般瀟灑。」
那兩個漢子向他們望來,袁綠竹毫不畏懼的瞪過去,顯然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
﹝不然怎敢跟人私奔?﹞
那兩個漢子脾氣較不好的那人一見袁綠竹秀美的容顏,不由微微一笑,另一人熟悉他脾氣,說道:」熊大哥,請你克制一下。」
那人道:」封老弟,怎麼我飽飽眼福,你也有話說。」
另一人哼道:」誰人不知你的老毛病。」
熊大哥的名字不叫大哥,而是熊掌魚,封老弟自然也不叫老弟,叫封九霄。
熊掌魚冷道:」既然大家都知道,你也不用阻止我。」
說罷起身走到羅明非一桌,把一隻左掌放在袁綠竹右肩上輕輕撫摸。袁綠竹大怒,喝道:」你幹什麼?」
右肩一卸,想將熊掌魚的手甩掉,熊掌魚的左手像上了粘膠,甩脫不去。
這時,長劍凌空刺來,疾刺熊掌魚左腕」後溪穴」,熊掌魚掌力一動,袁綠竹不由自主向長劍撞去,所幸使劍者變招甚快,劍光過處,只聽」嗤」的一聲,熊掌魚的衣袖給削下一片,不由變色道:」好快的劍法!」
使劍的人正是羅明非,但見熊掌魚的左手還粘在袁綠竹右肩上,不待分說,青鋼劍反手削出。熊掌魚虛晃一招,右手拔出一柄彎刀,聲東打西,倏忽已刺到羅明非胸口,羅明非間不容髮之際避過,迅速還了一招,順斬脈門。
熊掌魚身形移動時,袁綠竹不得不跟著動,反而有時成他擋住羅明非劍鋒的劍牌,心中恨極熊掌魚,右手偷偷拔出一支峨嵋刺。
這時,長劍溜溜一轉,只聽」當」的一聲,刀、劍相交。
袁綠竹見機不可失,一招」霧裡看花」,峨嵋刺倏地反手剌出,迅速指到了熊掌魚腰間」
章門穴」。
熊掌魚也是精明人物,莫綠竹的手一動,搭在她右肩的手掌便加重力道,袁綠竹肩痛手酸,峨嵋刺雖和熊掌魚腰穴只差二寸,卻再也刺不出去。
只聽得熊掌魚大喝一豎,羅明非頓覺從長劍上傳來一股強大的力道,便也運足功力反擊過去。
熊掌魚罵道:」少年人不知死活。」
羅明非忽覺劍上的力道消失,反被自己的力量反彈倒退數步,茫然不知所以。
熊掌魚哈哈大笑一聲,順手將袁綠竹推了過去,說道:
「這等潑辣姑娘,老子也不要,還給你吧?」
自回座位去。
羅明非抱住袁綠竹道:」你有沒有怎麼樣!」
袁綠竹道:」沒有,但可不能這麼算了。」
羅明非忙拉住她道:」綠竹兒,先找到袁前輩要緊。」
他很清楚熊掌魚是讓了自己,二人聯手也末必能贏。
袁綠竹想起跑出家的目的,便道:」好,咱們上『黑風寨』去!」
付了飯錢,羅明非忽然又買幾個饅頭放在行囊裡,道:
「你肚子餓了可以吃。」
袁綠竹微微一笑,道:」傻哥哥!」
心裡還是感動的。
走沒兩步,封九霄忽然趕到他們面前,道:」兩位要去『黑風寨』?」
袁綠竹雖然不知道他是誰,欲知他是剛才那壞蛋的同夥,道:
「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
封九霄冷喝道:
「『黑風寨』的嘍囉,我見一個殺一個,所以你們還是快快說清楚的好。」
袁綠竹指著封九霄道:」你………」
羅明非忙擋在她身前,道:」我們並不是『黑風寨』的人。」
封九霄道:」那你們上九迷山做什麼?」
袁綠竹閃到羅明非身旁,斥道:」你是誰?我們愛去那裡就去那裡,你憑什麼多管閒事?」
羅明非忙道:」綠竹兒,你別多說。」
袁綠竹不服道:」這些人太可惡了。」
「姑娘,我可沒對你怎麼樣,別把我罵上。」
卻是熊掌魚走上前道。他向封九霄道:
「封老弟,這兩個人不會是『黑風寨』的人,我保證。」
封九霄道:」那他們為何要去『黑風寨』?」
袁綠竹道:」九迷山又不是誰的私產,逛一逛不行麼?」
熊掌魚冷笑道:」你們一個是『八臂神劍』的兒子,一個是管女俠的徒弟,他兩人再沒出息,也不會讓兒子、徒弟入強盜窩,是不是?」
羅明非和袁綠竹相顧變色,他兩人如今最怕給人認出來歷,引來長輩追來,聞言不由倒退二步。
熊掌魚不懷好意道:」你們要入九迷山,就快請吧!」
羅、袁兩人互望一眼,轉身朝西北方奔去。
熊掌魚看看封九霄,封九霄道:」他們走錯了路,看來真的不是『黑風寨』的人,但如此莽闖,可糟糕得很。」
熊掌魚放聲怪笑道:」可惜這樣一個美貌小妞兒,快變成白骨。九迷山啊九迷山,要是不熟悉山徑,在山裡轉上九九八十一日,也轉不出來,只有活活餓死。」
封九宵自不會去可憐他們,道:
「熊大哥能夠在幾招之內看出他們來歷,眼光真是犀利。」
熊掌魚道:」那小妞兒用峨嵋刺暗算我,使的正是『霧裡看花』,正是管孝柔的獨門功夫。那小子年紀輕輕,使劍之快卻叫人刮目相看,只有『八臂神劍』調教得出來。」
封九霄道:」聽說使劍最快最狠的並不是『八臂神劍』羅城滿,而是另有其人。」
熊掌魚道:」你說的可是『金童閻羅』衛紫衣?那也不過是傳說之言,倒是他創下聲威赫赫『金龍社』,叫人不能不佩服他的能耐。」
封九霄輕輕的道:」面如金童,出手似閻羅,這樣一個人,我倒想會會。」
熊掌魚伸舌在嘴上舔舔,道:
「我倒想見他的老婆,聽說美得叫人無法形容,也不知是真是假。」
封九霄瞪了他一眼,道:」你又來了。」
熊掌魚冷道:」我明白現在不是搞這些的時候。」
封九霄道:」你讓那對男女走是對的。」
熊掌魚道:」平時倒也不怕羅城滿、管孝柔,如今如果惹得他們來跟我們搗蛋,可礙手礙腳的很。」
看來他並不是真的讓了羅明非,而是怕他背後的老子。
熊掌魚又道:」那小子年紀小小已有這樣的火候,將來更不得了,還是死得好,只可惜那小妞兒跟他陪葬。」
封九霄道:
「既不能為我們所用,還是及早除去為是。」
熊掌魚擊掌道:
「說得好!句句擊在我心坎上。」
說到這些,兩人倒是臭味相投。
熊掌魚看著來路,道:
「他們也該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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