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已逝,夜色漸濃。
李家莊大門緊閉,兩盞燈籠已經燃亮,照在台階前一個物事上。
那是一個骷髏頭,發出慘白的光。
楊逍拾起一看,只見骷髏額上刺著幾個字——
十七子時,李馨香。
秋莫離看了,一怔道:「這是什麼意思?」
楊逍冷冷地道:「這是這個地獄使者說,他要在十七日子時來勾李馨香的魂魄!」
秋莫離驚訝道:「這是個死神帖!」隨即一喜道:「看來咱們來得不算晚!」
楊逍沒有作聲。
秋莫離忽地省悟道,四個楊逍所喜愛的女孩,三個已下落不明,剩下這個,也是凶多吉少,楊逍怎能不心情沉重?
楊逍敲了敲門,門一開,是老家人李忠,見是楊逍,大笑道:「老奴還以為什麼人在外面說話,原來是楊公子!」
「你家小姐在哪裡?」
「在內堂和主人用膳,已用了一個時辰了!」
楊逍心想,他父女二人好久不見,談話多一些並不奇怪。
堂中燈光明亮,桌上杯盤狼藉。李千戶看來仍有醉意,僵他談笑風生,不住追問李馨香半年來的遭遇。
李馨香卻真的不耐煩了,說話有氣無力的,一再被催促,回答個一句半句的,眼睛盡往別處溜。
忽地看見楊逍進來,她不由喜出望外,挺身而起。
李千戶道:「坐下坐下,我還有話問你!」
李馨香笑道:「爹爹,你看是誰來了?」
李千戶呷口酒,道:「大驚小怪的,莫非是楊逍那小子?」
說罷掉頭一望,放聲大笑道:「怎麼是真的?」
楊逍大踏步走進來,李馨香不由自主地迎上前去。
李千戶笑道:「一見小楊就連爹也不管,女大生外心。難怪,難怪!」
忽地看見秋莫離後面帶了個捕快,他有點出乎意外。
他是老江湖,知道必有事故發生。
李馨香走到楊逍面前道:「怎麼現在才來,我快要給爹悶死了!」
聽她這樣說,倒像楊逍曾經答應過她,非來一趟不可似的。
楊逍知道她的性格,淡笑道:「現在來得豈不正是時候!」
李馨香見楊逍捧著一個骷髏頭,訝道:「拿著這個東西幹嘛?」
「送給你!」楊逍說著將骷髏頭遞了上來。
李馨香失驚後退。
楊逍道:「你不是說天不怕、地不怕嗎?我送的,你也不要?」
「不要!」李馨香嗔道,「你什麼東西不好送,送這東西,真是!」
李千戶大笑道:「想不到這丫頭也有東西害怕,看來我也得弄個骷髏頭回來,以備不時之需。」
李馨香回頭嗔道:「爹,你是存心幫他欺負我?」
李千戶道:「他是他,我是我,怎地混為一談?」
李馨香氣得不理他。
李千戶問道:「小楊,到底是怎麼回事?」
楊逍道:「這個骷髏的確是給馨香的,不過不是我送的!」
「那是誰說的?」
「也許是地獄使者吧?」
「怎地說?」
楊逍就將自己抓住鬼先生,他怎樣說,以及骷髏頭上的字,指給李馨香看,然後告訴他明珠失蹤的事。
李千戶倒沒放在心上,李馨香卻急問道:「怎麼,明珠姑娘也失蹤了?」
楊逍點點頭,道:「不錯,而且下一個目標就是你!」
李千戶道:「據你所說。這姓張的回子在京城劫了好幾個美女,是要挾寒湘雲?」
「不錯!」
「而范姑娘和明珠姊卻可能已死在他手上,這是為何?」
楊逍不答。
李千戶忽地省悟道:「京城被劫的女子你未必喜歡,而這三個女人都是你喜歡的!」
李馨香忽地道:「她們敢,我砍了她們的腦袋!」
她說得十分響亮,李千戶欲待喝止,已來不及了。
「不過,」李馨香接道,「我喜歡誰的腦袋就砍誰的,決不裝神弄鬼!」
李千戶擊掌道:「對,要就爽爽快快,這才是我的女兒!」
楊逍目視李馨香,道:「你真的忍心?」
李馨香怔住,半晌才道:「不忍心!」
她呆呆沉思半晌道:「想起來明珠妹子比我好多了,也只有她才配得上你!」
李千戶怔了,他沒想到女兒會說這樣的話。
楊逍歎口氣,道:「沒什麼配不配的,現在,她們三個已失蹤,輪到你了!」
李馨香訝道:「怎會?」
楊逍道:「你看這骷髏上的字!」
「十七子時,李馨香,什麼意思?」
楊逍道:「只怕是十七夜子時,來取你的命!」
李千戶大怒道:「好大的膽子,竟敢犯到老夫的頭上!」一頓又道:「馨香這丫頭哪裡又得罪他了?」
忽地眼睛一亮,他道:「我這女兒喜歡你,莫非你也喜歡我女兒?」
楊逍苦笑。
李馨香驚喜交集,難道楊逍真的喜歡自己,競給那殺人魔王知曉?
那倒要感謝這個姓張的回子了。
不過,到底有秋莫離和兩個捕快在這裡,否則她真要問楊逍個明白。
楊逍岔開話題,道:「今天正是十六,這傢伙子時多半要來,我們還是早做準備!」
連續出了這麼多事,而且充滿詭異,李千戶也慎重起來,趕緊做了佈置。
※※※※※※
等他們玩夠了回到店中時,門口赫然站著一個十七八歲漂亮的紅衣姑娘。
可那眼睛,卻像閃電,冷而厲。
寶寶吃驚地道:「你要找誰?」
那紅衣姑娘一指棺材,道:「我找她!」
寶寶心中一喜,暗叫道:「果然來了。」但表面仍笑嘻嘻地道:「請坐,請坐,喇叭花,泡茶!」
紅衣姑娘冷冷地道:「你就是快樂幫的幫主,外號『小金龍』?」
寶寶道:「不錯,請問姐姐尊姓大名?」
紅衣姑娘道:「我叫南宮鳳,是死者的二姐!」
寶寶一怔,心道:「原來是南宮世家的人,那死鬼姑娘卻沒告訴我!」
他道:「久仰久仰,我等候你多時了!」
南宮鳳奇道:「你等我?你怎知我要來?」
寶寶道:「南宮世家名傳江湖,轟動萬方,手下人死了,怎會不派人來查看?」
南宮鳳聽他大拍馬屁,微微一笑,道:「我們這次出來,可不是扛著南宮家的招牌,你昨夜和我五妹在一起?」
寶寶道:「是在一起,不過令妹是半夜遭人暗殺的!我天亮才知道,所以只能出銀捐棺,供在我屋裡,不過我有線索!」
「什麼線索?」南宮鳳凝神傾聽。
寶寶道:「昨夜令妹曾和我在怪骰子賭場丟骰子,把賭場都贏了過來。場子裡的莊家耍賴,一言不合就動上了手,二三十個人圍攻咱們。咱們退出來,但丟了話,今晚一定要帶人來接收場子。我想,一定是他們輸了銀子不甘心,又怕我們今天帶人去,所以半夜裡下了毒手!」
南宮鳳聽了,點點頭,道:「棺材釘死沒有?」
「沒有!」
南宮鳳走到棺材前,移開棺蓋,伸手又看又弄,搞得寶寶大皺眉頭,心道:「怎麼死人也要折騰?」
南宮鳳沉思片刻,道:「小金龍,這樣好不好,你和我一起去趟我家,把情形告知我的祖母,怎樣?」
寶寶搖頭道:「我沒時間!」
南宮鳳道:「你有什麼事?」
寶寶笑道:「我這次出來是辦案子的,可不是玩的!」
南宮鳳笑道:「什麼案子!」
寶寶道:「就是京城劫銀案,令妹曾經答應過要幫我!」
南宮鳳沉吟道:「原來是這事,這好辦,你去見我的祖母,請她幫你破案,一定可以幫你破案!」
寶寶其實是以退為進,聞言不禁大喜,道:「如果這樣,那就太好了!」
南宮鳳叫掌櫃的來,喊了幾個夥計抬著棺材和寶寶一起走出來。
寶寶對喇叭花他們道:「你們都在這裡不要動,我一會兒就回來。」
喇叭花問道:「當真動一下也不可以嗎?」
寶寶歎道:「就你話多!」
說罷大搖大擺地走出來。
大柱和喇叭花他們一起在後面歡送,寶寶則像出征的將軍。
幾個人正轉到街口,忽地有個聲音在喊:「寶少爺!」
寶寶回頭一看,大吃一驚,原來是金龍社趕車的譚三。
他趕著一輛雙馬車,似乎出門辦事,哪知正看見寶寶。
寶寶嚇得掉頭就溜。
譚三在後面直喊道:「寶少爺,別跑,大當家他們都找你找得急死了,快回來。」
但寶寶早溜得沒影了。
譚三直歎氣,心想,不管怎麼說,也得回去通知衛紫衣。因為寶寶和喇叭花幾個小把戲在一起,大家都擔心。
寶寶跑了半天,才回頭等南宮鳳來到。
南宮鳳問道:「他是什麼人,你這樣怕他?」
寶寶苦笑道:「他是……我家裡的人!」
南宮鳳笑道:「原來你是偷跑出來的!不用怕,我帶你到一個地方,沒人敢找!」
寶寶一聽笑了,溜溜地跟在南宮鳳的身後。
走了一大段路,停在一家氣派豪華的大宅門口,門上有塊一橫匾,上寫「十二金釵休閒中心」。
這到底是哪門子生意?寶寶不懂。
這麼晚了,還有許多人進進出出,門口還有一個賊頭賊腦的小伙子在和人猛打招呼。
「來坐!來坐!」
寶寶看得迷迷糊糊,問道:「鳳姐,這是什麼地方?」
南宮鳳神秘一笑,道:「這是我們暫時落腳的地方。」
寶寶道:「怎麼這麼多人進進出出,做什麼生意啊?」
「做男人生意啊,不過你放心,我們是不做的!」
寶寶這才明白,原來是家妓院,不過和別的妓院稍稍有些不同。
南宮鳳領他來到後院一個大堂,道:「你在這裡等一下,我去通稟一聲。」
寶寶點點頭,望望四周,只見鳥語花香,環境挺好。
可知怎地,寶寶覺得這裡有股殺氣,不自禁打了個寒戰。
這時,南宮鳳下來了,對寶寶道:「我祖母叫你!」
寶寶急忙上前。
南宮鳳叮嚀道:「待會上去要叫老太君,懂嗎?」
寶寶點點頭,心想:「狗屁太君!」
※※※※※※
兩個人上去後,只見大堂正間坐著一個老太太,旁邊零落地坐著幾個男人和幾個女人。
他不知道,那幾個男人只有兩人是真正的南宮嫡傳,南宮雪就是其中之一,他兒子南宮博死後,他垂頭喪氣,雄風頓減。
寶寶上前施禮對正中的老太太道:「叩見老太君!」
這老太婆一臉凶相,點頭道:「你自稱小金龍?」
寶寶一聽老太君的口氣,氣不打一處來,強忍道:「是!」
老太君道:「你將五伢子怎麼死的說一遍!」
寶寶道:「我可不知道她是怎麼死的!只能告訴你我知道的東西!」
說著,將和死姑娘如何大鬧賭場,以及她晚上死後的情形說一遍。
老太君點點頭,道:「你這娃子口齒倒還伶俐,下去吧!」
寶寶一聽急了,道:「我到這裡來可是有條件的?」
「有什麼條件?」
南宮鳳道:「稟老太君,他說他是為京城『劫銀案』而來,我曾答應他告訴他線索,因此他才跟來。」
老太君目中露出一絲冷光,道:「你要查什麼案子?」
寶寶道:「就是京城官府中失竊大宗官銀的案子!」
老太君道:「這宗案子是好幾伙盜匪干的,他們合夥劫銀後,就分頭跑了,不好查啊!」
寶寶心中一喜,心想總算有線索了,便道:「莫非有魚二他們一夥?」
老太君露出驚奇的目光,道:「怎麼連魚二你也知道?」
寶寶吹噓道:「我不但查到了魚二,還騙了他幾千兩銀子,既然有這個蠢傢伙插手,看來破案不難!」
老太君陰笑道:「不錯,聽說你還有幾個同伴!」
「對啊!」
老太君道:「何不將他們俱都喊來,住上幾日,我到時自會將魚二帶給你們審問!」
寶寶一怔,道:「怎麼?」
老太君見他有些懷疑,微微一笑,道:「聽說你是從家裡跑出來的,躲在我這裡,才安全啊!」
寶寶道:「可是住在這裡幾天,悶也悶死我了!」
老太君笑道:「我們這裡有許多好玩的東西,包你玩個夠!」
寶寶道:「真的?」
老太君點點頭。
寶寶道:「好吧,既然這樣,明日我就將幾個小弟兄叫來!」
老太君點點頭,對南宮風道:「將他帶下去,好好安頓!」
南宮風躬身答應,將寶寶領了下去。
※※※※※※
三月十七,月黑風高。子時將至,燈火通明。
所有的窗戶都緊閉,門戶卻大開,左右各有兩個捕快。
大堂上一張八仙桌,李千戶、李馨香正襟危坐。
李馨香雖然不耐煩,但仍坐著,因為旁邊有個楊逍。
坐了許久,李千戶雖然很想喝酒,但忍住了。
——因為他只有一個女兒。
楊逍和秋莫離來回踱步,竭力壓制著內心的焦躁。
已近子時,一切看來仍然平靜。
夜風中,突然傳來腳步聲。
守候在外的兩個捕快首先察覺,一個脫口道:「誰?」
另一個小聲道:「噤聲!」
秋莫離亦察覺,卻聽得腳步響亮,冷笑道:「大概是剛才李千戶吩咐去燒茶的老婆子回來了!」
果然,走來的是一個五十來歲的老婆子,只是廳裡的緊張氣氛也影響了她,她也頗緊張。
李千戶道:「王大娘怎地一壺茶也弄得這麼久?」
王大娘奇道:「老婆子已盡快了!」
李千戶心想多半是自己等得急了,笑了笑,就不說話了。
李馨香笑道:「李大娘,你怕鬼嗎?」
李大娘臉色一變道:「怎麼不怕?」
「你見過?」
李大娘失笑道:「雖沒見過,但廟宇裡的都塑在那裡,還有各種各樣的傳說!」
李馨香道:「喏,你背後瞪眼吐舌的不就是嗎?」
王大娘一聲驚叫,一回頭,卻什麼都沒有。
李馨香笑道:「你一回頭,鬼就不見了!」
王大娘身子一縮,身子顫抖起來,臉變青了。
李千戶喝道:「馨香,嚇她幹嘛?」
李馨香笑道:「我不過開個玩笑。」
「什麼時候了,還開玩笑?」
王大娘驚魂稍定,道:「奴婢膽子小,受不了這種驚嚇!」
她一面說,一面顫抖著右手拈起一隻杯子,放在李馨香的面前。
李馨香揮手道:「這裡不用你伺候了!」
王大娘慌忙退下。
李馨香嘀咕道:「鬼真的這樣可怕?」說罷,探手拿起木盤上的那個茶壺。
楊逍道:「慢!」
「怎的?」李馨香一愕。
楊逍道:「現在已近子時,一切小心為好!」
李千戶道:「你懷疑這茶有古怪嗎?」
「不能不防!」
「可王大娘在我這裡幹了十多年,出了名的菩薩心腸!」
楊逍道:「王大娘沒問題。但她年紀大了,別人動茶壺並不是一件難事!」
李千戶想想也有道理,沉吟了一下,道:「要證明也不難!」
說罷,拿過一隻杯子,滿滿斟了一杯。
楊逍道:「老前輩……」
李千戶道:「我只喝一口,憑我的內功造詣,既使中了劇毒,也不難將它迫出。」
話聲一落,茶已入口。
他徐徐呷了一會,才將余茶一口飲盡,道:「這茶沒什麼不妥!」
楊逍心一寬。
李馨香道:「你就是這樣多疑!」
李千戶道:「這都是為了你好!」
李馨香臉微微一紅,給自己斟了一杯,茶快滿了她才省起,道:「楊大哥,你要不要喝?」
李千戶笑道:「他不喝,你也要斟上一杯!」
「為什麼?」
「一來他是客,二來他是男人,你是女人。」
「男人又怎樣?」
「地位比天高。」
李馨香一皺眉,道:「誰說的?」
李千戶笑道:「天字不出頭,夫字卻出頭!」
李馨香心中不服,但沒發作,緩緩替楊逍斟了一杯。
楊逍沒有推辭,只是一再歎氣。
李馨香有些奇怪道:「你怎麼總是歎氣?莫非不高興我替你斟茶?」
楊逍道:「怎會,別胡思亂想了,子時快到了。」話未說完,堂中的光線倏地暗下來。
楊逍第一個感覺到,忙道:「怎麼回事?」
李千戶也發覺道:「奇怪,燈光怎會這樣?」
說話間,燈光又暗了幾分。
李馨香驚道:「莫非那東西出現了?」
她沒敢說個「鬼」字。
話聲未已,四盞宮燈已經熄滅,黑暗籠罩大堂。
李馨香驚叫道:「楊大哥,不要離開我!」
楊逍道:「噤聲!」
一人影竄入堂內。
楊逍和李千戶都沒動手,他們看出那是秋莫離。
秋莫離緊張地道:「怎會這樣?」
楊逍道:「我已感覺到兇手就在周圍!」
堂外有腳步聲傳來,秋莫離叱道:「緊守崗位,不要進來!」
聲音立頓。
堂東那面窗戶猛地一亮,一個黑影同時出現在窗紙上。
那黑影高得出奇,半側身子,面向大堂,高高的帽子,頷下拖著長長的舌頭,左手似乎拿著一條鎖鏈,右手卻分明是一支哭喪棒,而且指著李馨香。
秋莫離脫口道:「無常!」
傳說中的無常就是這樣。
李千戶怔了一下,隨即鎮定,他是個老江湖,喝了一聲:「馨香呆著別動!」隨即身形飛起,人到刀到,「無常休走,吃我一刀!」
隨著這聲喊,窗戶已經粉碎,人已經飛了出去。
奔雷刀果然名不虛傳。
另一個人緊跟著出去。那是秋莫離。
楊逍沒有動,站在李馨香身邊。
李馨香也沒有動,雖然平常誇口膽大,這時也不禁露出恐懼的神色。
楊逍道:「坐著別動!」
「為什麼?」
「我好保護你!」
「我現在就像小孩子!」
楊逍道:「小孩子有什麼不好?」
李馨香歎息一聲,不覺拿起茶杯,想喝點茶水鎮定一下心神。
李千戶他們已衝到一株大樹下,而秋莫離和十幾個捕快已將大樹團團圍住。
因為唯一的光亮是從大樹下發出的。
十幾個捕快雖然圍著,卻沒人敢上去,因為這燈亮得太突然,又沒有人,就像一盞「鬼燈」。
李千戶縱身上了樹,只見正對那扇窗戶的一個樹叉上,插著一個大小適中的木板,一側果然放著一盞燈,一盞孔明燈。
那盞孔明燈三面封閉,不漏燈光,只剩對著窗戶的那邊開啟,讓燈光射出來。
這燈光當然強烈得多,在木板的另一側,放著一個小小的瓷像,塑的正是地府中的無常,手工精細,活靈活現。
瓷像放在燈與窗之間,燈光一亮,白無常影子自然就落在窗紙之上。
那個白無常的瓷像雖然小,但由於距離問題,影子落在窗紙上便與人差不多高矮。
李千戶看在眼內,又是驚奇又是好笑,道:「原來如此!」
秋莫離身形落下,亦看出是怎麼回事,道:「是人為的!」
「不錯!」
話聲甫落,內堂突然傳來楊逍一聲驚呼,李千戶聞之心驚,面色一變,驚道:「不好,我們中計!」
「什麼計?」秋莫離問。
李千戶道:「調虎離山!」說罷,身形一展,就如一隻老虎般飛向大堂。
內堂已亮起一盞燈籠。
一隻杯子破碎在地,地上竟變成了青紫色。
毒茶。
李馨香就倒在那灘毒茶一側,一動不動,楊逍卻不在堂內。
李千戶瞬間已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不由目眥盡裂,一聲哀呼——
馨香!
哀呼聲撕裂夜空,傳出去很遠,李家莊每個人都聽見了。
※※※※※※
王大娘也不例外,自哀呼聲入耳,她就像遭雷擊一般,渾身顫抖起來。
先前出了院子之後,她就失魂落魄地奔回到住處,一直呆到現在。
等到驚呼聲起,她的淚已不覺流下。
一個尖細的聲音道:「娘,成功了!」
語聲未畢,一個身材修長的人從窗戶閃進來,無聲息地在地上落下。
王大娘道:「這……我害死了小姐!」
「殺人的乃是孩兒!」
王大娘道:「那個……」
那人道:「茶杯雖是娘送去,毒卻是孩兒下的。事到如今還說什麼,一切由孩兒承擔。」
笑笑,他又道:「他們就算懷疑娘親,但娘親只要矢口否認,塗在杯底的毒藥溶在茶中,任他們怎樣聰明,想出毒藥是這樣下的,也無法證實!」
王大娘道:「只是我將她害死,良心怎說得過去?」
那人道:「不過她不死,孩兒就得死了!」
王大娘流淚道:「我只有你一個兒子,你死了,娘也活不了!」
「兩條人命換一條人命,所以娘親無須難過!」
王大娘道:「但這種事再不能做!」
那人道:「娘親放心,孩兒不會再害人了!」
燈光下可以看出,他略異於中原人。
他望望窗外,道:「我不能久留,現暫時躲避,晚上接娘親一起離開,也好教孩兒盡一點孝心!」
王大娘眼睛一亮,道:「近來老聽你說及我的小媳婦,就是不帶來讓我瞧瞧,到底是哪戶人家的女兒?」
那人笑道:「日子快到了,娘親何妨再等一等!」頓一頓,又道:「總之是很好很好的!」
王大娘悲容一掃,道:「說真的,你是該成家了,你和你爹都娶一個中原女子,下一輩也就是個中原人啦!」
「現在也不晚!」這句話說完,那人身形開始倒退,毫無聲息地倒跳上窗欞,一閃不見。
王大娘歎了一口氣,又不由自主顫抖起來。
※※※※※※
這時,李家莊已亂成一片,而那人走得是捷徑,動作輕巧,沒有一個人發現。
他一面走,一面還冷笑兩聲,顯得非常得意。
殺死李馨香對他來說既是一種結束,又是一種開始。
他卻沒有發覺,後面有一個人追蹤著他,那是楊逍。
在楊逍後面,是李馨香和李千戶。他們以楊逍為目標跟著。
李馨香不是死了嗎?看來這是一個圈套,這個回子已在套中。
而李千戶父女的後面,則跟著秋莫離和屬下的捕快。
他們都以李氏父女為目標。
一連串的追蹤在深夜中展開。
追了半天,那人終於來到一處所在,鑽了進去。
楊逍停住了腳步,脫口暗道:「捺落迦?」
李千戶從後面上來,道:「這回子這次跑不了啦,幹嘛不追他?」
楊逍歎道:「我希望能隨著他找到明珠姑娘,看來她就藏身在這裡!」
李千戶道:「這傢伙真會搗鬼,咱家的大盞燈怎會熄滅?」
「這等會再跟你解釋,現在咱們快追進去!」
楊逍當下追了下去。
進了「捺落迦」,那回子忽地停住腳步,沉吟起來。
他霍地回頭,道:「楊逍,你出來吧!」
沒有人回答。
他冷笑一聲,道:「既然都跟到這裡,還鬼鬼祟祟什麼?」
一聲歎息,楊逍終於走了出來,道:「你好俊的功夫,竟聽出了我的腳步聲l」
回子冷笑一聲道:「我若功夫好,就不會讓你一直跟到這裡,只可惜你的同夥太沉不住氣!」
這時李千戶和李馨香正好趕到,李馨香聽他如此說,不由臉上一紅,心道:「我見追到這裡,腳步不禁急了,竟給這小子聽出來!」
回子看了李馨香一眼,目光中閃出一絲恨意。
楊逍道:「我是叫你脫脫敏還是小張?」
脫脫敏一訝,道:「你怎知我叫脫脫敏?」隨即歎息一聲,道:「一定是她告訴你們的了!」
楊逍冷道:「你這麼做,究竟是為什麼?」
脫脫敏道:「原因我自會告訴你,只是你先告訴我,你如何發現破綻的?」
楊逍道:「本來你的計劃很周密,只是你弄巧成拙,你將那些燈光熄滅,茶杯底上的毒藥反而呈現光澤!」
脫脫敏失望地道:「原來如此!」
他沉吟道:「不過,在片刻間你竟然已想出計中計,讓我上當,可見你真是個人物!」
李千戶忍不住道:「那四盞大燈為何會同時熄滅?」
楊逍道:「想必是他做了手腳,燈裡放了一碗水,上面漂著一層油,油燃盡了,燈自然滅了!」李千戶恍然大悟。
脫脫敏冷笑一聲,道:「你卻蠢得緊了!」
李千戶臉一紅,就要發作,卻又忍住。
楊逍道:「現在該我問你了,你這麼做是為什麼?」
脫脫敏笑道:「我可沒答應要回答你!」
楊逍怒道:「事到如今,你還不說?」
脫脫敏哈哈大笑。
這時,秋莫離已帶捕快趕到,將這回子團團圍住。
脫脫敏沖秋莫離點點頭,道:「秋捕頭,別來無恙。上次在總督府你饒我一命,我也饒你一命,咱們互不拖欠!」
楊逍冷道:「那京城被你所劫的女子你準備如何償還?」
脫脫敏冷笑道:「她們是咎由自取!何況,我也沒要她們的命!」
「可是她們可沒犯得著你!」
脫脫敏冷笑一聲,道:「她們自負是千金小姐,就看不起人。其實,她們自己是什麼好東西了?偷人的事她們也干,要不要我舉一兩個例子?」
秋莫離道:「住口,你所說的不過是一兩個,大多數人是清白的!」
脫脫敏冷哼道:「有一兩個也就夠了,這足以證明千金小姐也沒什麼了不起。本來我只想做一件案子,打擊一下你們漢人的門第觀念,誰知你一直捂著,我只好一件一件地做下去!」
秋莫離大怒,道:「無恥之尤!」
脫脫敏笑道:「這些女娃子看楊逍長得溱亮,就整天議論他,恨不得嫁了他才好,就不無恥?」
李千戶道:「你要追求姑娘,可以求個正途出身,何必做此偏激之事?」
脫脫敏冷笑道:「正途出身,說得好聽,論文,我不行,論武,我是很強,偏偏你們官府非要有個出身。我父親是盜賊,我母親是僕人,如何能求個前程?」
李千戶一時不知說什麼,官場確實有許多臭規矩。
脫脫敏道:「要我隱瞞父母身份,我是不做的,何況我非正宗漢人,做官更是不易。」
李千戶倒有些佩服他不欺師滅祖的行徑。
楊逍怒道:「那你如何又殺死珍珠姑娘和范姑娘的?」
脫脫敏冷冷地道:「你騙走我的心上人,我要你的心上人一起死!」
李千戶冷笑道:「哪有這樣容易?」
脫脫敏看了李馨香一眼,冷道:「她也難逃一死!」
李千戶冷笑道:「你試試看?」身子卻不由自主擋在李馨香的面前。
秋莫離道:「人生自古誰無死?脫脫敏,你到現在,還不肯給我們一個交待?」
脫脫敏哈哈大笑,道:「我被你們團團圍住,自是必死,交待不交待都是一樣,還是讓我將秘密帶到陰間吧!」
說著,他猛地一跳,揮劍向李馨香劈去。
李千戶早已蓄勢待發,一見他抽劍,已一刀捅進他的小腹。
脫脫敏哈哈大笑,劍落地,道:「好快的刀!」
楊逍急問道:「明珠姑娘你帶到哪裡去了?」
脫脫敏笑道:「已和珍珠一樣,製成陶俑了!」
「范姑娘呢?」
「還不一樣!」
李千戶一拔刀,鮮血噴出,脫脫敏的身子慢慢軟倒。
他狂呼道:「小雲,你好狠的心,可,可我沒出賣你!」
一口鮮血噴出,氣絕而亡。
眾人都是驚駭莫明,怔在當地。
秋莫離歎息一聲,道:「這傢伙倒癡情得很,至死也沒將和寒湘雲的私情說出。」
秋莫離道:「愛情能使人瘋狂,他所做所為,肯定是瘋了。」
楊逍道:「這傢伙應該恨我才是,最後一刀卻砍向馨香。」
李千戶道:「這小子最後還沒忘記完成使命,可惜我沒讓他如願!」
「完成任務?」楊逍一愣。
李千戶道:「殺光你的心上人啊!」
秋莫離道:「也許這傢伙認為失去心上之人,才是最痛苦的!」
「愛到極處反成仇,可歎!」
楊逍忽地道:「這傢伙騙走明珠不過一天,他又一直很忙,說不定明珠還活著。」
秋莫離道:「不錯,咱們大家快分頭找找!」
楊逍道:「他既然要回到這裡,明珠多半也是在這裡了!」
馨香道:「那咱們快搜!」
李千戶有些奇怪。
李馨香道:「明珠其實挺可愛的,不管是誰,都不忍心看見她受害!」
秋莫離道:「大家四處搜搜!」捕快們答應一聲,四下散開。
他又問楊逍道:「楊兄,你準備從何著手?」
楊逍道:「地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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