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錢家莊,秋莫離看席如秀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便問道:“席領主可有什麼答案?”
席如秀道:“先前咱們破案一直忽略了一個事實!”
“什麼事實?”
“那就是被劫的女子多半和楊逍相識,而且都很喜歡楊逍。”
秋莫離道:“莫非你懷疑這些案子是楊逍做的?沒有理由啊。”
席如秀道:“據李千戶所說,可知楊逍是一個登徒子,他自命風流,未必不會將這些女子都據為已有!”
秋莫離道:“但他用不著將這些女子都赤裸身體綁於戶外啊?”
席如秀道:“也許他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秋莫離道:“這太不可思議了。”
席如秀道:“你們破案的講究反向思維,如果這案子不是楊逍做的,那麼就很有另一種可能!”
“什麼可能?”
席如秀道:“那就是這些案子都是沖著楊逍來的。”
“怎麼解釋?”
“這些女子都是喜歡楊逍的,於是有人想以污辱這些女子來報復楊逍。”
秋莫離噤然不語。
席如秀道:“不管怎麼說,楊逍和這些案子恐怕脫不了干系。”
二人正往前走,忽地遠處飛來一騎馬,遠遠看見秋莫離就喊道:“秋大哥!”
聲音輕脆,是個姑娘。
秋莫離遠遠望去,原來是韓瑛姑娘縱馬而來。
韓瑛跳下馬來,欣喜地道:“案子有眉目了!”
席如秀和秋莫離齊聲問道:“怎麼說?”
韓瑛道:“我在寒府裡開導寒姑娘半天,她終於開口了,她說京城‘劫美案’,都是一個叫脫脫敏的回疆青年干的,他是在回疆和寒姑娘認識的。”
秋莫離一喜道:“她可曾說這小子作案的目的?”
韓瑛道:“因為他們在回疆曾談論過婚嫁,但因地位懸殊,無法成婚,因此寒姑娘已有悔婚之意。那脫脫敏不肯干休,因而連續做出‘劫美案’,意在威脅寒姑娘,兼而打擊寒姑娘的父親寒慕白,使他父親的門第觀念徹底動搖。”
秋莫離道:“太好了,凶手既已找到,咱們就可以抓人了。”
席如秀茫然道:“這麼說,和楊逍全無關系了?我原來的推斷全錯了?”
韓瑛一愣,道:“楊逍,你們見到他了?這事只怕和楊逍確有關系,寒姑娘回到京師後,她父親想到楊逍,十分喜愛他的
武功,曾有意將寒湘雲嫁給他。不過這事寒湘雲尚未答應,楊逍也不知情。但脫脫敏不知如何聽到了這件事,先說要殺了楊逍,後來沒找到楊逍,就說凡是喜歡楊逍的女人,他都要懲罰她。因此,他專門劫掠和楊逍混得熟,而又和寒湘雲年齡相仿的女人下手!“席如秀點頭,道:“這樣才對,這就能解釋為什麼珍珠姑娘和范氏失蹤之事了。”
秋莫離道:“如果這個楊逍回來,倒是危險得緊!”
韓瑛“哼”了一聲,道:“那浪蕩公子,你們有什麼好擔心的?”
席如秀道:“寒湘雲說她也不知,不過曾聽脫脫敏提起過,似乎是在附近的一個道觀。”
正說到這裡,席如秀忽指著遠處道:“你們看,那不是楊逍和李千戶嗎?”
※※※※※※
又是黃昏。夕陽連,雲淡淡,小橋外,柳絲絲。
楊逍緩步從柳林中走出,他已經差不多醉了一天。每當殺人後,他總是習慣躲起來醉一醉,以酒洗去心中的殺氣,洗去所吸入的血腥味。
那條柳堤的盡頭有一間小小的酒家,他就買醉在酒家。
他帶著七分醉意在那間酒家之內畫了一幅畫,做了一首詩。
畫上畫的就是那條柳堤上的風光,詩吟的也是。
他文武全才,詩畫方面的成就雖比不上他的武功,但周遭百十裡范圍內的名士,能比得上他的,卻也沒有多少個。
很奇怪,他作畫寫詩,大都在殺人之後,也許是他借此消除心中殘余的殺氣和血腥氣吧。
幸好他喝酒寫詩作畫的時候並不多。
他不喜歡殺人,一點也不喜歡,可是面對惡人,路見不平的時候,心中的殺氣卻立即火焰般飛揚,手中的劍不動則已,一動則必殺人。
傳他劍的是峨嵋派的無情子,無情子在楊逍出道後,就退出了江湖。
他一生之中,就只有楊逍這一個徒弟,這個徒弟並沒令他失望。
楊逍從來沒有立志做一個俠客,他所以路見不平、鋤強扶弱,只不過因為他覺得自己應該那樣做。雖然他無意做一個俠客,但體內流的卻是俠義之血。
※※※※※※
小橋流水,一個人鐵塔似的立在小橋上。
楊逍並沒有發覺這個人的存在,頭低垂,也不知在思索什麼。
也許他在想妙月庵那美麗的少婦,也許想他可愛而活潑的表妹。
他一步踏上橋頭,才有所感覺,猛抬頭,目光落在橋頭那人的面上,一落一怔,腳步一頓,失聲道:“李千戶?”隨即又開口道:“李老前輩!”
李千戶咧嘴道:“這還差不多。”
楊逍奇怪地問道:“這麼巧?”
李千戶搖頭道:“一點不巧。”
楊逍道:“老前輩莫非是有意在這裡等我?”
“不錯!”
“找在下有什麼事?”
李千戶目光一落,便看見楊逍衣衫上酒痕斑駁。
目光一落一抬,李千戶就想起一件事,道:“難不成你又殺人啦?”
“老前輩還記得我這個習慣?”
“的確不好。”
李千戶目光一閃,道:“今天有消息傳來,中州雙煞雙雙伏屍在那邊柳堤之上,齊皆斷腸,莫非就是你小子下的手?”
“正是。”
李千戶道:“殺得好,這兄弟無惡不作,若非這幾年我骨頭懶得可以,不想外出,再若是他們就住在迭峰縣的附近,我早已拿刀砍去他們的腦袋了。”
楊逍道:“我代勞也是一樣。”
“聽說兄弟二人武功有幾下子,而且詭計百出。”
“是事實!”
“好小子,有你的!”
楊逍道:“若換前輩出馬,勢必一刀一個,殺得更爽快。”
李千戶笑罵道:“你少拍我的馬屁!”
楊逍道:“前輩一把奔雷刀,江湖中惡人早就聞風喪膽了!”
李干戶大笑道:“那是陳年舊事,現在寶刀老矣,英雄老矣!”
他話說得很謙虛,其實一點也不謙虛。因為在他的心中,人仍是英雄,刀仍是寶刀。
這個人年紀雖然一大把,豪邁還是不減當年,也仍喜歡被人奉承。
楊逍正想趁他高興,問他此來何事,但又給李千戶搶在前頭。
李千戶笑問道:“中州雙煞為什麼要找你拼命?”
楊逍道:“因為我曾經強闖唐家,打傷了他們好幾個人。”
李千戶又問:“還有呢?”
楊逍道:“搶走了唐老二的老婆。”
李千戶笑容一斂,板起臉孔道:“你小子真是色膽包天。”
楊逍道:“我可是為朋友搶的!”
“助紂為虐,罪加一等。”
楊逍道:“老前輩可知,唐安的老婆卻是搶自我的朋友的家中!”
李千戶道:“原來如此,我聽人說你風流自賞,猜想你多半品行下流。”
楊逍笑道:“別人的非議,我也管不了許多。”
李千戶道:“妙月庵的那個范氏,可是你騙來的?”
楊逍臉一紅道:“在下可沒有騙她,是她自己願隨我的。”
“勾引人妻女,你知道該當何罪?”李千戶道。
楊逍道:“我已說過,不是我讓她跟我,是她自己要隨我回家的。”
李千戶道:“但你勾引別人,總是沒錯吧?”
楊逍道:“勾引?這可沒法定罪吧?我承認我不是聖人,人不風流枉少年——”
最後一句,他提高聲音,臉上露出自負的神情。
少年自負,也怪他不得。
李千戶默然不語,楊逍道:“未知老前輩找我何事?”
“要人!”
“誰?”
“就是馨香那丫頭。”
楊逍一呆,道:“馨香她怎麼了?”
李千戶道:“難道你沒有見過她?”
“沒有!”
“當真!”
“絕無虛言!”
李干戶皺眉道:“這個丫頭到底哪裡去了?”
楊逍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李千戶道:“你什麼時候離開迭峰縣的?”
“半年之前!”
“你離開迭峰之後三日,馨香就要我讓她跟你出去闖闖。”
“有這種事情?”
李千戶道:“難道我還騙你不成?”
“那麼前輩可有答應?”
“當然沒有,十七八歲的女孩子,武功又未練好,學什麼闖江湖?”
“馨香莫非竟偷偷溜走不成?”
“正是!”
“什麼時候的事情?”
“在我拒絕她的第二天!”
“有沒有留字?”
“有,說去找你!”
楊逍的腦袋感覺漲大一半,道:“我卻是一直沒有見到她。”
李千戶嘟噥道:“我早就告訴她,你小子雖無百足卻一樣多爪。不說你已離開三天,就是只有一天,要找你也不容易!”
楊逍摸著腦袋道:“我這次就是為了游覽名山大川、名剎古寺,一直居無定所!”
“你訪名剎古寺干嘛?莫非要出家當和尚?”
楊逍笑矣不答,道:“但我從來沒見過她。”
李千戶道:“這就難怪那丫頭找你不到了。這是她第一次離家,無一處不陌生,自然推測不到你的行止。”
“前輩的意思,她一直追在後面?”
李千戶道:“希望會是如此!”
李千戶目露憂慮之色,道:“江湖險惡,半途出亂子,不是沒有可能!”
楊逍道:“馨香妹子不是命薄之相,一定不會出事的,老前輩不必擔心。”
他口裡雖這樣說,其實內心早已擔心得很。
楊逍又道:“她若是追在我後面,我既已回來,一兩天之內,相信她也會回來的!否則……”
“否則怎樣?”
楊逍道:“晚輩再出外一趟,無論如何也要將她找回來。”
李千戶道:“話出你口一一”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好!”李千戶把須一捋,道,“今天老夫就放你一馬。”
聽口氣,他竟是准備打架來的。
楊逍吁了一口氣,一顆心卻未放下。
李千戶也未放下,歎息道:“早知道如此,我就索性與她同走一趟。”
“嗯?”
李千戶道:“我只得她一個女兒,若是她有什麼不測,那在九泉之下,教我如何面對她的母親?”
楊逍道:“這十天八天就見分曉了,半年都等了,前輩又何妨再等十天八天?”
李千戶道:“這半年以來我倒也不大擔心。”
楊逍道:“哦?”
李千戶道:“因為我一直以為她已經找到了你?”
楊逍道:“晚輩確實毫不知情!”
李千戶兩眼一瞪,道:“若是她有什麼閃失,我唯你是問!”
楊逍的頭立刻大了一倍。
李千戶面容又一寬,道:“說句老實話,你看我這個女兒怎樣!”
“很好!”
李千戶遭:“那是說,你很喜歡她了?”
楊逍道:“我。”
李千戶道:“馨香回來後,我將她嫁給你好不好?”
他剛才還在秋莫離和席如秀面前大罵楊逍,現在卻又要將女兒嫁給楊逍了。
也許他本就是一個口不擇言的人,又或是楊逍本身就有一種魔力,使面對他的人恨他不起來。
楊逍道:“前輩……”
李千戶截口道:“我跟你父親馬馬虎虎也算是朋友,他在世的時候,也很喜歡馨香的,你們兩個娃娃平日不是也很談得來?”
“前輩……”
楊逍一碰到這種情況,就有一種茫然無措的感覺。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沒有什麼好怕的!”
李千戶隨即轉過話頭,道:“中州雙煞我早就想砍掉他們的腦袋了,你將他們殺掉,大快我心,來,我請你到那邊酒家喝幾杯!”
楊逍搖手道:“晚輩的酒意還未全消,再喝就會醉得一塌糊塗了!”
李干戶笑道:“醉就醉,難道你怕中州雙煞死而復生,來找你煩惱?”
楊逍搖頭。
李千戶道:“走!”
楊逍苦笑道:“晚輩最多只能奉陪三杯!”
李千戶咯咯笑道:“有酒須盡歡,三杯兩杯,有什麼樂趣?”
“晚輩……”
“老夫雖然還不是你的岳父,馬馬虎虎也算是你的長輩,長者之言,豈可不從?”這句話說完,李千戶就大踏步而行。
楊逍苦笑相跟,也只有苦笑。
※※※※※※
楊逍實在只想奉陪三杯,可惜他奉陪的不是別人,而是李千戶。
三杯之後,李千戶殷勤勸酒,見楊逍不喝,就將刀拔出來了。
楊逍並不想和李干戶打架,所以只有喝酒。
幸好李干戶只要他喝酒就成,並沒有要他一杯接一杯。這樣,李千戶醉倒的時候,他已有了七分醉意。
李千戶醉了四五個時辰,楊逍自然不好將這位前輩拋下。
而且他自己走起路來,也已經搖搖晃晃極不平穩了。
等到醒來他仍然有三分醉意,但是李千戶醒來時,他已經一分醉意也沒有了。
兩人吃過一些東西,正准備起程,惡寨十一刀來了。
他們是十一個強盜,是進來喝酒的。
看見他們的坐騎,醒而仍然微醉的李千戶忽然就生出一個念頭,要買兩匹馬代步。
他看中了十一匹馬中的兩匹,而且出了一個合理的價格。
可惜十一刀並不是馬販子,他們也不想賣掉坐騎,因為他們不缺錢用。
即使缺錢他們也不賣馬,他們可以去搶劫。
他們不肯賣,李千戶一定要買,拋下錢,招呼楊逍一聲,騎上馬就走。
長者之命,豈可不從,楊逍慌忙也上馬,緊追在李千戶後面。
他雖然不認識惡寨十一刀,但也看出他們不是易與之輩。
果然,十一刀在後面緊緊追來,有兩匹馬上坐著四個人。
李千戶仍然有三分醉意,一個身子在馬鞍之上仍搖搖晃晃,好似感染得馬兒也有點醉了。
楊逍跟在後面,只看得心驚肉跳。
可是李千戶居然沒有栽下馬來,那匹馬在他的策騎下,東倒西歪橫沖直撞。
他現在走的不是大道,仍是走在大道旁的柳林中。他策馬如飛,左穿右插,居然沒有連人帶馬撞上柳樹。
就連楊逍也有些佩服了。
馬快如飛,從兩株柳樹中奔過,兩株柳樹之後,還有一株柳樹,距離不過一丈,正在兩樹之中。
李千戶大笑回頭,馬已撞在那株柳樹之上。
“砰”的一聲,人仰馬翻,好一個李千戶,他竟能在剎那間離鞍飛起,掠上旁邊一株柳樹上。
楊逍在後面忙將坐騎按住,道:“怎樣了?”
李千戶道:“還好,還好!”
楊逍捏了一把冷汗道:“有沒有受傷?”
李千戶道:“沒有!”
楊逍道:“那麼你現在准備好你那把寶刀。”
李千戶飄身躍下,一舒拳腳道:“我正有意思活動一下筋骨!”
話未說完,後面馬嘶聲亂響,九匹馬十一個人如飛奔至,繞著兩人疾馳了一圈,紛紛停下。
馬鞍上的人滾鞍躍下,十一個人前後左右將兩人圍在當中。
“嗆啷”聲接起,刀出鞘,共有十一把長刀。
楊逍目光一掃,苦笑道:“你現在就是不想活動一下筋骨也不成了。”
李千戶雙手捧頭搖一搖,道:“幸好我的腦袋雖未完全清醒,也只不過有些微疼。”
一個冷冷的聲音道:“要不要我們來替你治治?”
說話的是一個顴骨高聳的漢子,正是惡寨的瓢把子。
李千戶應聲望去,笑道:“你會治頭痛?”
“多大的頭痛我們都懂得治,而且保證藥到病除,永不復發!”
李千戶笑道:“到底什麼藥,這麼靈?”
“刀!”
“刀也能治頭痛?”
“一刀砍下你的頭顱,看你以後還痛不痛。”
“原來是這樣,那麼我情願由得這個頭痛下去,不治了!”
“不治也不成!”語聲剛落,柳林中響起一片刀光。
楊逍歎了一口氣,從馬上躍下,道:“用大刀的治病郎中,先報上名來!”
“惡寨十一刀!”
李千戶放聲大笑,道:“我方才最擔心你們是好人,現在可以放開手腳了!”
他隨即臉一沉,道:“聽說你們洗劫了肖大戶的莊院,殺了肖家六十四口?”
“不錯,”惡寨十一刀面上皆露出得意之色。
瓢把子冷笑道:“你這老匹夫強搶別人的坐騎,難道就是好東西了?”
李千戶道:“這馬可是我用錢買的!”
“誰希罕你的錢?”
李千戶大笑道:“敢情你們根本就不知道我是何人?”
“你是何人?”
“果然不知道,難怪你們來迭峰縣,連我都不劫,竟去劫肖大戶。”
李千戶大笑不絕。
瓢把子皺眉道:“此言何意?”
李千戶挺胸突肚,道:“肖大戶雖然是大戶,到底就只得有一戶,我卻有千戶之多,你們為何不劫?”
“瓢把子面色一變,道:”閣下莫非是李千戶?““正是!”
“奔雷刀李千戶?”
李千戶道:“迭峰縣可只有一個李千戶!”
惡寨十一刀面色皆變,瓢把子上下打量李千戶一眼,道:“老前輩何不早說?”
李千戶笑道:“老匹夫怎麼變成老前輩了?”
瓢把子臉色一沉。
李千戶道:“早說便如何?”
瓢把子道:“我們若知道是你老人家,將馬送與你又有何妨?”
李千戶道:“敢情你們還將我這個前輩放在眼裡?”
“畢竟是前輩!”
李千戶板起面孔,道:“我若是有你們這種後輩,早就拿刀抹脖子了。”
瓢把子面色又是一沉。
李千戶道:“聽說官府已懸賞白銀五百兩給知道你們下落的人!”
瓢把人沉聲道:“老前輩莫非要通風報信?”
李千戶道:“五百兩銀子還不在我眼裡,不過通風報信都有五百兩銀子,將你們十一個人頭送到衙門去,就算沒有五萬兩,也有五千兩。”
瓢把子沉聲道:“老前輩家財千萬,又怎會在乎區區五千兩?”
“話不是這樣說,又有誰會嫌錢多呢?何況五千兩也不是小數目!”
楊逍道:“我本來不在乎那五千兩銀子的,但現在聽你一說,卻想分你一半。”
李千戶瞪眼大笑,道:“好小子,竟然打起老夫的主意來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根本就不把惡寨十一刀放在眼裡。
惡寨十一刀一忍再忍,到了這時候,已實在忍不下去,盡皆怒形於色。
瓢把子目光落在楊逍的面上,道:“這一位又是高姓大名?”
李千戶接道:“連他你們都不認識?”
瓢把子上上下下打量了楊逍幾眼,道:“莫不是風流劍客楊逍?”
李千戶大笑道:“除了楊逍,迭峰縣一帶還有誰這樣英俊?這樣瀟灑?“惡寨十一刀心頭盡是一凜。
李千戶即時仰天一望,道:“天色已不早,要賺錢趁早!”
說完,手起刀落。馬悲嘶,人驚呼,已有兩匹馬的前蹄被斬斷下來。
瓢把子瞥見,又驚又怒,大吼道:“殺!”
語聲未落,身旁已響起一聲慘叫,惡寨十一刀的第八刀已慘叫著從馬上栽下,鮮血箭般射出,一支劍正從他的咽喉拔出來。
楊逍的明珠寶劍,又叫斷腸劍。
他不殺馬,卻殺人,凌空一劍刺死一個,隨即身子一旋,又從另一個人的頸旁刺入進去。
劍拔血濺。楊逍身形再起。
瓢把子即時拍馬舞刀,疾沖了過去,一刀斬下。
楊逍並不搭理他。凌空一飛,人射向旁邊的一匹馬上。
那匹馬上騎著兩個人,一見楊逍射來,齊齊離鞍飛起,雙刀急劈。
楊逍揮劍格開,斜從一人左肘刺入,那人狂吼一聲,濺血墮落於地。
另一人亦落地。才落地,楊逍的劍已削入他的腰間。
一劍斷腸。
瓢把子目眥欲裂,一聲暴喝,離鞍從馬上直撲楊逍,凌空就是九刀。
楊逍退三步,擋九刀。
瓢把子刀勢未絕,又是九刀。
楊逍再接九刀。人已在柳林外。
柳林外不知何時馳來一輛馬車,雙馬拖車急奔。
車馬如飛,從楊逍的身旁駛過,一團東西突然從車內擲出,疾向楊逍後背。
瓢把子的刀同時斬至。
好個楊逍,他應變的速度非同小可,倒踩七星步,讓前刀刺向後來那個人的腰部。剎那間,他的眼前已瞥見一截腰和一支鋒利的劍。
他讓開來劍,翻手一劍,正刺向來人必救之處。
但那人不單不自救,反而順勢一劍刺來。
這又是什麼劍法?難道存心死在楊逍劍下,抑或以為這一劍必殺楊逍?
動念未已,劍已從楊逍的右扈頭刺過,楊逍的劍同時削到那人的腰間。
一劍斷腸。
“吱”的一聲響,那個人的身形剎那間停頓,楊逍的劍勢亦停頓。
他的這一劍,竟然削不斷那個人的腰腹,那個人握劍的手此時正擱在楊逍的右肩上。
楊逍的右肩立時感覺到一絲冰冷。
人的手怎會這樣?剛才“吱”的一聲也不像劍削人體的聲音。楊逍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回頭一望之下,登時毛骨悚然,從他後面撲來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羅剎女鬼。
這個羅剎女鬼面龐青綠;渾身上下盡是青綠,四只獠牙卻自森森的,就像四把小小盼鋒科的小刀。
女鬼的眼睛則赤紅如血,尖而長,斜斜地延伸至兩邊太陽穴,沒有眼瞳,就像兩個血洞,恐怖而怪異。
她的容貌雖猙獰,體態卻迷人至極,幸滿的乳房,纖細的腰肢,微隆的小腹,渾圓的大腿,袒露無遺,一絲不掛。
她的左手曲指如鉤,似在保護自己的心,又像欲抓向別人的心。
劍握在她的右手,毫無疑問,是真正的劍。
但楊逍卻感覺至這羅剎既不是人,也不是鬼。
只是一個瓷像。
目光轉處,那輛馬車已消失在路上,只有轔轔的車聲遙遙傳來。
瓢把子也瞪著這個羅剎鬼發愣,他也事出意外,沒想到偷襲楊逍的是一個羅剎女鬼,不由大喜。
見楊逍轉目回顧,機不可失,一聲不發,一刀疾劈過去。
楊逍劍陷羅剎女鬼腹中,只得松手、棄劍,連閃瓢把子幾刀,閃電般搶入空門,雙拳直取瓢把子的前胸。
瓢把子三刀後又是一刀,不料楊逍雙掌一合,竟將他的刀夾住。
瓢把子大驚,一抽刀不動,就勢一震,刀像長了翅膀似的飛上空中。
楊逍冷笑一聲,左拳一架,在電光火石之間,連環兩擊。
瓢把子一聲“不好”,右拳不及收,左拳亦不及救,“格格”兩聲,一條右臂變成三截。
楊逍隨手一抄,將空中跌落的刀接住,一插,“唰”地插進他的小腹之中。
瓢把子一聲慘叫,倒在地上。
一個同伙見瓢把子濺血倒地,立即躥出,正看見楊逍站立在面前,不由一聲驚呼,身子一縮,背後正撞在一株柳樹上。
一道刀光同時從林中飛出,伴隨著一聲霹靂暴喝:“斷!”
“唰”的一聲,人樹皆斷,血光飛濺。
李千戶手握長刀,大踏步從柳林中走了出來。
奔雷刀果然名不虛傳。
忽地遠傳有人喊:“李千戶?”
李千戶一笑,道:“莫非不止十一刀,還有十二刀?”
抬頭一看,走過來三個人,其中有席如秀和秋莫離。
李千戶大笑道:“來的正好!”
秋莫離看看地上的屍首,道:“這些是什麼人?”
“惡寨十一刀!”
秋莫離道:“原來是這些惡賊,官府衙門通緝了他們好久,都沒有這幾人的蹤跡,想不到死在這裡!”
席如秀抬頭看看楊逍,道:“這位莫不成就是那位楊逍楊公子?“席如秀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心中奇怪,這公子到底是個男人還是個大姑娘7只見楊逍面色豐潤,齒白唇紅,若是穿上女子的衣服,就是一個絕色美女。
他心中暗想:“怪不得人言楊逍為天下第一美男子,果然人美如玉,衛當家和他相比,似乎多了一些草莽之氣,秋莫離和他相比,似乎少了一些靈動之氣,林南奎和他相比,似乎又少了些淡泊之色,多了一些狡獪之氣。”
在一瞬之間,席如秀竟將武林中的後起之秀和他一一作了比較,論漂亮,似乎都比不上他。
李千戶道:“席狐狸,你老盯著人家干什麼?他可不是大姑娘?他正是我說過的楊逍,算是我的准女婿!”
席如秀哈哈一笑,道:“人說楊公子是天下第一美男子,果然名下無虛!”
秋莫離心中氣道:“不過是個小白臉,專會勾引良家婦女!”
但不知怎地,卻又討厭楊逍不起來。楊逍身上似乎散發著一股淡然之氣,使人感到他的親切。
也許這就是魅力。
兩個男人尚且望了楊逍半天,那邊的韓瑛更是盯著目不轉睛。
曾有兩個男人癡心愛過韓瑛,甚至為她而死。
薛世雄和南宮博。
但這兩人都不曾吸引韓瑛這麼多的目光。
在女人的目光中,欣賞男人的觀點和男人想象得完全不同,她們更看重一個男人的氣質。
楊逍的氣質和韓瑛所見過的男人都不同。
衛紫衣為一代武林盟主,身上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種霸氣,使人有敬畏之感。可敬、可信卻不可親。楊逍站在那裡,完全是持著一種無可無不可的態度。
他不是武林盟主,用不著讓人畏服,他也不是秋莫離那樣的捕頭,用不著兢兢業業,更不像南宮博和薛世雄那樣爭強好勝。
他完全以一種自然人的態度處世,他也不以俠客自居,因此他身上反而煥發出一種博大的氣質,無不為而無有所不為。
他身上沒有那種緊張和驚懼的神情,也用不著克制自己的情感。
所有的男人似乎都被他比下去了。
當然。這只是韓瑛一霎那的感覺,隨即她就在心裡責怪自己:“男人都一樣,何況他還是一個浪蕩子。”
楊逍朝眾人拱手一揖,微微一笑。這一笑使人有一種溫馨的感覺。
好好色,惡惡臭,並非單指女人而言。
楊逍道:“秋捕頭,聽說我的表妹被人劫走了,有這麼回事嗎?”
他指的是珍珠姑娘。
秋莫離點點頭,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楊逍歎口氣道:“我是在外面碰到一個熟人才得知的,所以趕州來查詢此事!”
秋莫離道:“那麼。妙月庵的郡位范氏是你接走的羅?”
楊逍一怔,急急地道:“什麼,范姑娘也被人接走了嗎?”
忽地,他發覺有幾個人露出鄙夷之色,若有所悟,臉一紅道:“范姑娘是在下帶來的,在下自然應該負責她的安全!”
席如秀笑道:“只怕原因不止於此吧?”
話中揶揄的口氣十分明顯。
韓瑛在半路上已聽席如秀將楊逍和范氏的事說過,當下也尖刻地道:“只怕這位范姑娘不是姑娘,而是夫人吧?”
楊逍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似乎覺得她的話太尖刻了,當下淡淡地道:“現在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查找她的下落!”
秋莫離道:“她們兩人的失蹤案並不是孤立的,而是和最近京城連續發生的幾宗‘劫美案’有關?”
楊逍吃驚道:“京城‘劫美案’,我聽說過,這和范姑娘和珍珠姑娘被劫有什麼關系?”
秋莫離道:“據我們所知,這幾起案子都是一個回疆青年干的,他叫脫脫敏?”
揚逍道:“他這麼做,是為什麼?”
秋莫離道:“他和寒總督的千金有白頭之約,因寒姑娘後來拒絕了他,他就挾嫌報復,一來要挾寒姑娘,二來打擊寒大人,三來……”
楊逍失驚道:“你是說寒湘雲……她和這案子會有瓜葛?這回族青年莫非瘋了?世上哪有這樣逼婚的?”
秋莫離一笑道:“這麼說來,楊公子和寒姑娘很熟了?”
楊逍點頭道:“很熟是很熟,走動並不多!”
秋莫離道:“那麼寒大人曾有意將寒姑娘嫁給公子,公子可知有這回事?”
楊逍茫然地搖搖頭,道:“這我一無所知。”
李千戶在旁邊插嘴道:“小楊倒搶手得緊,寒老頭竟然也搶著把女兒嫁給他?”
秋莫離笑道:“這事楊公子也許不知,但那回子脫脫敏聽到之後,自然對公子也懷恨在心。”
楊逍失驚道:“莫非他因此而掠走表妹和范姑娘?”
秋莫離道:“不錯,楊公子真聰明,就是被劫的別的姑娘,也都和公子相識,暗戀公子……”
李千戶大笑道:“楊逍,你都成人精了,怪不得這小子會嫉妒。”
暢逍像忽地想起什麼,神色大變道:“請等一等。”
秋莫離奇怪道:“何事?”
楊逍忽地直奔那個羅剎女鬼。
李千戶這時也才發現,道:“哎呀,這是什麼東西?”
楊逍皺眉道:“我也不清楚,不過……”他說到這裡不說了。
眾人上前一看,暗淡的天色下,那個羅剎女鬼更覺得詭異恐怖,三人先後在旁邊蹲下。
秋莫離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楊逍道:“方才我被惡寨十一刀的瓢把子亂刀逼出來時,一輛馬車突然從身後駛過,這個羅剎女鬼就是從那輛馬車的車廂裡撲出來的,一下子刺向我背後。”
李千戶道:“卻被你反手一劍削入她的腰腹?”
楊逍道:“我因為倉猝間看不清是什麼人,原想劍削她必救,先將她迫開,哪知道她完全不知閃避。”
李千戶道:“真是奇哉怪也!”
席如秀即時落在羅剎女鬼的肩膀上,一摸一敲,道:“我相信並不是一個人,應該是個瓷像!”
楊逍搖了搖頭,似有難言之隱。
李千戶道:“瓷像怎會背後刺楊逍,莫非驅馬急了,將瓷像震跌出來?”
秋莫離道:“只怕不是震跌的,而是故意給楊兄一擊,一擊不中即遠遁。”
“這樣的瓷像若放在廟中,只怕連閻王老爺也要動心,附近一帶的女人會一起群起而攻之的!”
席如秀笑道:“相信還沒有人膽敢在廟宇內放置這樣的一個瓷像!”
韓瑛忽地叫道:“這瓷像流血了!”
夜,終於降臨,天色暗下來了。
楊逍從懷中取出一個火摺子,唰的一聲在風中劃亮。
火光照亮了那個羅剎女鬼的腰間,照亮了那些紅黑色的液體。
鬼也有血?
秋莫離用手指沾了一點,湊近鼻端嗅了嗅,道:“這只怕是真的血!”
楊逍忽道:“這瓷像只怕是真人做的!”
眾人“哦”了一聲。
秋莫離驚道:“你莫非是說這瓷像裡裹著一個人?”
楊逍道:“是屍體!”
不錯,只有屍體才會流黑血。死人就是鬼,這豈不是鬼血!
眾人登時被這詭異的場景驚住,脊梁骨冒出冷汗。李千戶道:“想清楚還不容易,我將它敲開就是!”
他手中長刀仍未入鞘,手一翻,便向瓷像敲去。
“且慢!”秋莫離攔住。
“怎地?”
秋莫離道:“這若是一個瓷像,要敲開它就不簡單。”
李千戶冷笑道:“我一刀敲落,看它不馬上四分五裂?”
秋莫離道:“前輩誤會我的意思了,如果它四分五裂,那裡面的人也四分五裂,如何查看?”
李千戶一怔,道:“那該怎麼辦?”
秋莫離道:“找一個陶匠,將它慢慢剝離。我手下有個仵作正是陶匠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