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冷月再次醒來的時候,她是躺在戈易靈姑娘的懷裡,她一躍而起,忽又將戈易靈姑娘一把抱住,哭著問道:「我為什麼會在這裡?這裡是什麼地方?非白呢?他在哪裡?他還活著嗎?他要是死了,我是不能活下去的。」
戈易靈擁抱著她,輕輕地拍著她的背,附在她的耳畔,輕輕地說道:「冷月!冷靜下來,一切事情我們慢慢地談。」
冷月一直在低聲飲泣,良久,她才抬起頭來,擦去眼淚,低聲說道:「戈姑娘!原諒我的失態,我……太……」
戈易靈一直摟著冷月的雙肩,安慰著說道:「冷月!還跟我說客氣話做什麼呢?我們之間的交情,還要說這些話嗎?
不管怎樣,我們又見面了。趁著這裡無人,我們敘一敘別後吧!方纔你一再提到非白的安全,是怎麼樣呢?駱大哥遭遇到什麼危難嗎?」
冷月臉上微微一紅,隨即眼淚又流了下來,她用眼睛看了朱火黃一眼。
朱火黃正色說道:「冷月姑娘!並不是我愛管閒事,按說呢,你們姑娘家談話,我是不應該聽的……」
戈易靈立即攔住說道:「爺爺!……」
朱火黃卻反攔住她說道:「戈姑娘!我可不願意那麼老,我們爺孫的關係,隨著還我真面目告一段落。要不然,冷月姑娘又該怎麼稱呼我呢?叫我一聲朱伯伯,也就足夠了。」
朱火黃打了一連串的哈哈之後,又正色說道:「方纔我說,姑娘家說話,按理我是不應該聽的,但是我想兩位在談自己所經歷的事情當中,說不定可以獲得一些蛛絲馬跡,有利於我們今後的行蹤,所以,我還是冒昧地要做一個旁聽的人。」
戈易靈說道:「朱伯伯!我們沒有什麼事可以瞞你的。」
這是一句真話,戈易靈和冷月互相傾訴著彼此的遭遇,沒有一絲一點的隱瞞。尤其是冷月,說到駱伯言老爺子的自殺,說到駱非白的被制,忍不住淚珠潸潸而下,悲痛不已,連帶戈易靈也為之感傷。
朱火黃坐在一旁,聽得十分仔細,每一個細小的過節,他都不放鬆,間或還要問一兩句。直到最後,兩位姑娘各為自己的身世和遭遇,相擁而泣。朱火黃站起身來,在一旁來回踱著,一會搔頭苦思,一會仰天凝眸,突然,他一拍手,叫道:「可惜呀!我們為什麼會這麼愚笨呢?」
戈易靈和冷月都嚇了一跳,兩個人都抬起頭來望著他,不知道朱火黃說的是「可惜」什麼?
朱火黃臉上露出笑容,說道:「兩位姑娘!我們錯過一次最好的機會。不過,也總算給我辛苦的歷程,有了一點點收穫。」
戈易靈說道:「朱伯伯!你說的話,我們聽不懂。」
朱火黃說道:「我們暫時先別談這個。冷月姑娘!我有一個不合人情的意見。」
冷月連忙說道:「朱伯伯!快別這麼說,冷月這次能脫離魔掌,是朱伯伯和戈姑娘的再生之德,冷月現在除了一條命之外,一無所有,朱伯伯還有什麼可顧慮的呢?」
朱火黃說道:「冷月姑娘和駱非白已有白頭之約,如今冷月姑娘既然已經恢復了自由之身,第一件事當然他該專程趕回河南上蔡,探視駱非白的安危,就人情而言,這是無庸置疑的事。」
冷月知道下面還有下文,她咬著唇,忍著淚,在靜靜地聽著。
朱火黃望了她一眼,繼續說道:「可是,河間至上蔡,何止千里之遙,冷月姑娘離開上蔡,又不知幾經時日,如今再兼程趕回,也不是三五日可以趕到……」
戈易靈立即接著說道:「朱伯伯!再遠、再多些時日,我們也要趕到上蔡去的。憑我和冷月的生死之交,一切事情都要丟開,專程去一趟上蔡。」
朱火黃笑笑說道:「小靈子!這回你可領會錯了我的意思了。你以為我是那樣的不通人情嗎?」
「對不起!朱伯伯!」
「小靈子!我當然不會怪你,我只是告訴你,我和你一樣地為冷月姑娘的處境焦急。但是,小靈子!我和你不同的地方,是我在焦急之餘,我不會衝動,我要很冷靜地分析利弊得失。」
戈易靈臉上飛起一層紅暈,輕輕地說道:「對不起!朱伯伯!我們都會聽你的教誨。」
朱火黃用眼睛盯住戈易靈和冷月,緩緩而沉重地說道:「做一個成功的江湖客,我說成功的江湖客,意思是指:除了武功和經驗之外,有時候還要忍受痛苦的韌力。當你衡量利弊得失的時候,往往要自動地張大嘴,吞下鋼刀扎心的痛苦。唯有如此,你才能在途程多險的江湖仗劍行義。」
戈易靈和冷月規規矩矩,肅然地坐著,傾聽恭聆。
朱火黃接著長歎一口氣說道:「你們看,我把話又說遠了。我的意思是說,按情接義,冷月姑娘……」
「對不起!朱伯伯!容我打岔,清朱伯伯叫我冷月。」
「好吧!冷月!你此刻在恢復本性之後,第一個念頭,就是回到上蔡,探視駱非白的安危,那是千該萬該。如果你不如此,那就有違常情。但是,如果你進一步再仔細想想,即使你能兼程日夜,三五天之內趕回,你能帶給駱非白的是什麼?」
「朱伯伯!她該回去探聽一個結果啊!」
「結果是好是壞,早就有了定論,冷月回去並不能改變結果,反而可能落入陷阱。」
「朱伯伯!不是我為冷月說話,就是明知為陷阱,她也不能不趕回上蔡,一探究竟。」
「如果有一件事比這個更重要呢?」
「會有嗎?」
「有!這件事就是在方才救醒我和冷月的那個神秘不露面的人身上。」
「啊!這個人是誰,朱伯伯原來是知道的。」
「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就不致說可惜二字。」
「這個神秘客是誰?」
「是令尊戈平戈總鏢頭,也就是你我萬水千山,無頭無緒在尋找的人。」
戈易靈不由地跳了起來,上前抓住朱火黃的手,叫道:「朱伯伯!你看到他?你看到了斗笠下的臉龐?那為什麼不早些……」
朱火黃平靜地說道:「小靈子!我如果看到了,也不會認識。真正說起來,我和令尊並沒有見過面。」
「可是,朱伯伯你方才又說……」
「是的!我方才說那個斗笠戴得很低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也是目前許多人都在尋找的戈平戈總鏢頭。那是根據我在聽到你方纔的敘述之中,使我得到了啟示。」
「我說的什麼話,引起朱伯伯這樣的推斷呢?」
「一開始我就說過,我在你們的談話中,獲得了許多證明。其中之一就是證明那個戴斗笠的人,他是什麼身份。你還記得你說過的一件事?」
「朱伯伯!我求你快些說明嘛!」
「當我和冷月都還昏迷不醒的時候,你幾乎被對方用毒弩射死,這時候來了這位戴斗笠的人,是不是?這一段情節最重要,你能不能詳細地再為我們說一遍?」
戈易靈想了一下,說道:「當對方要用毒弩射我的時候,這位戴斗笠的忽然的出現,他不但阻止了對方射箭,而且用大袖揮落了八張快弩射出來的毒箭。我原以為他會懲罰對方……」
「結果並沒有,是嗎?」
「對!他沒有給對方任何懲罰,只是說了一段話。」
朱火黃立即說道:「這一段話是怎麼說的?你如果記得,說得愈詳細愈好。你能記得多少?」
戈易靈說道:「因為這一段話說得很奇特,所以,我記得很詳細。他是說:今天賣劍的大會上,他和對方的目標是一致的,這應該是緣分。」
「嗯!還有呢?」
「他說雖然雙方都撲了空,算起來對方比他輸得更慘,因為對方居然當面不識真人。」
「夠了!這一段話就說到這裡為止。這段話裡面有三個可以肯定的事。第一,他們的目標是一致的,什麼目標是一致的?都是聽說戈易靈在河間賣劍,前來尋找戈易靈的。第二,結果雙方都撲空了,因為,發覺戈易靈是假的,豈不是雙方都補空了麼?第三,對方比他輸得更慘,因為當面不識真人。這兩句話重要極了。因為對方找戈易靈的目的是在發現戈平,結果戈易靈是假的,而戈平本人與之當面居然又不相識,豈不是輸得更慘麼?」
戈易靈鬆下了雙手,低頭在沉吟,顯然對朱火黃這樣的說明,雖說無法反駁,卻也難以心服。
朱火黃接著說道:「下面另外還有一個問題。小靈子!你說當他說能夠解除我跟冷月身上的邪術的時候,你不很相信。」
戈易靈說道:「是的。當他縱放對方逃走,而朱伯伯和冷月仍然沒有解除身上的魔咒,我著急了。他說他可以解決,我真的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可是他說的話,似乎有一股力量,使我不得不相信。他說:相信我,姑娘!我也是有女兒的人,如果我的女兒在身邊,跟你差不多年紀,我不能騙你……」
朱火黃一揮手說道:「好!只說到此地為止。在令尊的心裡,念念不忘的,便是他的獨生女兒。昔日方外之托,有了變化,如今行跡不明,他只有到處尋找。在這種情形之下,任何一件事都可以使他想起自己的女兒,這是人之常情。」
戈易靈神情黯然,流下了眼淚。
朱火黃鄭重的指出:「小靈子!請你注意你方纔所說的一句話。你說,他的話似乎有一股力量,使你無法抗拒,不得不相信,這叫做父女骨肉之情的天性。小靈了!這種感受你以前有過嗎?在海慧寺,那是駱非白的二叔四姑去接你的時候,你有這種感受嗎?」
戈易靈突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冷月默默地摟著她,一時也不知道從何安慰起。
朱火黃說道:「就目前來說,追尋令尊戈平戈總鏢頭,沒有比這件事更重要的了。小靈子!你同意我的看法嗎?」
戈易靈拭著眼淚,點著頭。但是她又恍恍地說道:「可是冷月她……」
朱火黃說道:「冷月如果要回上蔡,也決不能一個人回去。駱仲行是多麼貪婪狠毒的人,還有倭人在背地撐腰,冷月好不容易脫離苦難,難道還要自投羅網不成?冷月要去上蔡,我們當然要陪著一同去,否則,叫我們如何放得下心?」
冷月連忙說道:「不!朱伯伯!正是你說的,當前的急務,是追尋戈伯伯,絕不能因為我的事而耽擱。」
朱火黃點點頭說道:「所以,單獨讓你回去,我們不放心我們也做不到。只有請冷月跟我們一齊走……」
戈易靈接著說道:「朱伯伯!駱非白駱大哥的安危未卜,我們如何能留著冷月不讓她走呢?」
朱火黃不覺反問道:「這麼說你放心讓她單身回到上蔡去冒險嗎?」
戈易靈囁嚅地說道:「我……當然不……」
朱火黃說道:「小靈子!當你在兩害相權的時刻,你能斷然決定取捨,這就表示你成熟了。另外還有一個很要緊的考慮因素,我以為駱非白這位老弟必然無恙。在清江小築我們也曾經有一面之緣,他是一個有無窮光明前途的人,斷不致有意外。」
冷月很沉靜地說道:「謝謝朱伯伯的安慰。」
朱火黃很嚴肅地說道:「冷月!不要以為我是在安慰你,任何一件事情離不開一個理字。駱仲行的倒行逆施,他絕對難容於駱家大院的。如果我說的不錯,駱家大院駱莊主死訊一經傳出,就是駱仲行授首之時,而駱非白老弟必然平安無恙。」
冷月平靜地說道:「朱伯伯!我已經決定了,我要隨著朱伯伯和戈姑娘,一同去尋找戈伯伯。」
戈易靈急著說道:「冷月!你……」
冷月搖搖頭說道:「姑娘!你什麼也不要說,冷月不會為了一己私情,來影響到大局。」
朱火黃側著耳朵聽一聽,微笑說道:「你們二位不要再為這件事爭執了,因為目前你我都已經來不及走了。」
戈易靈傾耳一聽,已經聽到蹄聲,說道:「是河間府的捕快人馬追上來了。」
冷月說道:「他們的目標是我,朱伯伯!你和戈姑娘沿著這道叢林深入進去,可以離去。這裡由我來抵擋著。」
朱火黃笑道:「這是什麼話呢?不讓你去上蔡,卻留下你擋追兵,那我和小靈子還算人嗎?」
戈易靈說道:「河間府的兵馬捕快,諒他們不敢正眼瞧我們一下。他們要是真敢捋虎鬚,我們就讓他們嘗嘗厲害。」
朱火黃說道:「我們見機行事,能夠不惹麻煩,當然是為上策。現在我們牽馬朝外走。」
「朝外走?迎上去?」
「對!因為令尊也是朝這個方向去的,我們要找他,難道還要背道而馳不成?」
三個人,牽著三匹馬,緩緩地走向林外。
迎面奔來十多匹馬,奔馳得很急,衝進叢林,分從他們三個人的兩邊,奔了過去。
朱火黃牽著馬領頭,昂然而行,視若無睹。
這十餘騎剛一過去,迎面又來了兩騎,勒韁停馬,等在五丈之外。這時節剛過去的十幾匹馬,一個忽哨,忽地又捲將回來,盯在朱火黃三個人的後面,形成了一個前後包圍的形勢。
朱火黃停下來了,他從容地前後一打量,沉聲問道:「各位是衝著我們三個人來的嗎?」
迎面的兩個人,頭戴硬紗巾,齊眉勒住一條黃絲帶,黑披風,露出裡面深黃色的緊身排扣衣褲,薄底快靴端在純銀的馬鐙上。光面無須,濃眉細目,看起來兩個人好像是弟兄,左邊的人手裡挽著一根細長的馬鞭,繞著幾圈,握在手裡,兩個人的眼睛,都盯在冷月的身上。
右邊馬上的人用手指冷月說道:「她是你的什麼人?」
朱火黃淡淡地問道:「這位是在問我的話嗎?」
右邊馬上的人似乎是個冷面漢子,也是冷冷地反問:「你以為呢?在這裡我還要問誰的話?」
朱火黃笑了一笑說道:「看各位的穿著打扮,不像是無知無識之人,而像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各位平日向一個陌生人問話請教,都是這樣的語氣嗎?」他回頭對戈易靈、冷月一眨眼,說道:「這叫做出門三五里,各處不相同。大概你們貴寶地就是這樣的待人接物吧!」
戈易靈立即接著說道:「不!朱伯伯!這叫做『人不可貌相』,衣冠楚楚的人,不一定有見識。」
冷月居然此時鼓掌說道:「好一個人不可貌相,說在這些人身上,入木三分。」
坐在馬上左邊的人,一臉勃然,一拎馬韁,立即就要衝將過來,被右邊這人攔住,他對朱火黃點點頭說道:「尊駕何人?可否請告知尊姓大名?」
朱火黃說道:「早就該這麼問話,只可惜遲了一點。現在我倒要請教二位,如此攔住去路,是為了什麼?是尋釁嗎?
我們與二位毫無瓜葛,更無怨仇,是攔路打劫嗎?看樣子二位也不是那種下三濫的人。
二位不將來意說明白,我們的話,恐怕就談不下去。」
右邊的人齜牙一笑,笑得令人可怕,白森森的牙齒,像是擇人而噬的野獸。他在一笑之後,笑容倏地收斂,一瞬間,嘴角向下扯得多長,冷峻地說道:「看樣子,閣下大概在武林中算得上是個人物,而且手底下也有兩下子,因此,說起話來刺人。我要奉勸閣下,得意之後就是失意,小心摔個馬趴將門牙摔掉。說吧!你是哪一道的人物?你與這小子有什麼關係?說清楚了,因為你和我們沒有什麼過節,可以讓你過去,將來京城裡你去找我們,還可以把你當朋友待。要是你偏不識相,我們的忍耐是有限的。」
「啊!」朱火黃這一聲「啊」得很長,有著調侃的意味。「這麼說閣下還有高抬貴手的意思,那還真是我的幸運。往後我們到了京城,還能高攀你閣下這樣叫得開字號的朋友,真不容易呀!」
他對冷月擠擠眼、歪歪嘴,怪聲怪調地說道:「小子!休怪我們不夠交情,其實只能怪你運氣不好,咱們本來就談不上交情,你的事你自己管,往後你就看著辦吧!」
他又一揚頭輕鬆地說道:「我和這小子的關係,說得夠清楚了吧,怎麼樣,咱們可以過去嗎?」
對面馬上的兩個人,互相對視一眼。右邊的人說道:「瞧你方才嘴硬,原來只是一個銀樣臘槍頭,嘴硬骨頭酥。」
左邊那人立即接著說道:「看他方纔那份囂張,就應該給他一點苦頭吃吃。」
他一抖手,那根纏在手上的馬鞭,閃電而出,在朱火黃的鼻尖前面不到兩寸的地方,一掠而過,然後又像靈蛇一樣,回到手掌之中。
朱火黃笑嘻嘻地說道:「二位說過,只要交待清楚關係,就可以讓我們過去。是不是又要自食諾言?」
右邊的人眼睛深沉地盯著朱火黃,看到那份鎮靜,臉上的顏色微微一變。然後才緩緩地說道:「朋友!我們不會食言的,只要你記得自己所說的話,也就是了!請吧!」
朱火黃聳聳肩說道:「我會記得我的每一句話。小靈子!咱們走。」
戈易靈也跟著聳聳肩,牽著馬對眼前的情形視若無睹,朝著前面走去。對面的兩匹馬各向兩邊一帶韁,讓開正好可以走過一匹馬的空隙。朱火黃走在前面,戈易靈跟在後面。
剛一穿過那一道空隙,戈易靈突然一彈而起,左拳右腳,人借自己馬鞍上那樣的一墊腳,快得好像一陣旋風,又準又狠,掌風腳步,分別掃中左右的兩人,應聲墜馬,落在地上。只剩下兩匹空著鞍的馬,在那裡頓足刨蹄。
就在戈易靈發起攻擊的同時,冷月一個倒翻,沖天拔起,倏地向前一撲,身後為首的一匹馬,如此一驚,剛剛揚起前蹄,就聽得叭地一聲,馬上的人就如同倒了半截塔,摔在地上一動不動。
冷月的身形,正好掩在馬的一旁,叱喝道:「要命的就不要動!」
那十幾匹馬上的人,還沒有來得及拔出兵刃,先自呆住了。估計領頭的那兩個人,在人家一出手的瞬間,就倒得沒有絲毫還手的餘地,其他的還有什麼可妄動的。
朱火黃微笑著說道:「裡面的人還有頭兒嗎?」
遲疑了一下,從十幾匹馬當中,有一個黑面漢子應聲說道:「我算不得頭兒,有話我可以記下來,帶回去轉達。」
朱火黃說道:「沒有話要你轉達,將你們這三個人帶走。」
那黑面漢子點頭說道:「還有別的事嗎?」
朱火黃說道:「沒有了。只是有一點要告訴你們,無論你們是幹什麼的,不要囂張,人與人總得有點禮數,對不對?
所以,給你們一次教訓。你們可以走了。」
那黑面漢子說道:「承情了!不過……」
他端躇了一下,接著說道:「並不是我不知好歹,我們也有眼光,看得出各位是高人,今天要將我們這十多個弟兄留下,我們誰也走不了。不過,既然各位高抬貴手,我們就得寸進尺地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朱火黃說道:「說吧!」
那黑面漢子接著說道:「請教三位尊姓大名?」
「一定要告訴你們嗎?」
「回去總得有個交待,這是一個手下人活著回去的唯一條件。」
「好!既然讓你回去,總是要讓你活下去。記得,我姓朱,一個闖蕩江湖數十年姓朱的。」
「朱爺!還能多告訴我們一些嗎?」
「朋友!人要知足。告訴你一個朱字,你就足夠回去應對的了。請吧!」
那黑面漢子在馬上拱拱手說道:「是的!朱爺!你說的對極了,人要知足。」他一揮手,吆喝著:「夥伴們!抬人拉馬,別再愣著。」
人手都很利落,三個人被抬著放在馬背上,一陣蹄聲,十幾匹馬就這麼走了。
朱火黃對冷月點點頭說道:「雖然比不上你心靈受制時的身手,但是,也相當了得。最難能可貴的,是你的機智,是你和小靈子之間的默契。」
冷月望著戈易靈微微一笑。
戈易靈接著說道:「這大概就是患難之交的特色吧!共過生死的人,每一個舉上、每一瞬眼神,都會有心靈的互通。
比方說是現在我就知道冷月的意思,我們現在是不是要趕緊離開此地?」
朱火黃隨意地問了一句:「現在就要離開嗎?為什麼呢?」
問是隨意問的,可是聽在戈易靈和冷月的耳裡,卻是大吃一驚。不離開此地,待在這樣荒野之地,難道要等什麼嗎?再說,這十幾匹馬跑回到河間,說不定還到不了河間,就會有人追到這裡來。當然,談不上「怕」字,卻也犯不著等在這裡要和他們見個真章,除非有其他重要的目的。
戈易靈和冷月對著一眼之後,輕輕地問道:「朱伯伯!我們是要趕路的呀!」
朱火黃索性牽著馬,朝回頭路走,找到一塊大石頭,撇下韁繩,人就坐了下來,笑著說道:「現在我們暫時不趕路了,我們要等人。」
戈易靈怔了一下,然後若有所悟的說道:「說的也是,那些大內護衛,目中無人,囂張跋扈,實在也叫人看不慣,等他們來,教訓教訓他們。」
冷月沒有說話,她覺得朱火黃凡事經驗老到,不是無故尋釁的那種人,如果真的要教訓大內護衛那些人,當時又何必匆匆離開河間府?
冷月姑娘默默地沒有插嘴說話。
朱火黃沉吟了半晌,突然說道:「小靈子!你在心裡要有準備。待一會兒,會有高手趕來,你要小心應付。說一句老話,武功這件事,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萬一……」
戈易靈突然搶著問道:「朱伯伯!你說萬一是什麼意思?」
朱火黃緩緩地說道:「我說萬一來人是大內一等一的高手,小靈子!不是我長他們的銳氣,你最多只是百招之敵。」
戈易靈不由地一口氣向上衝,但是,她立即壓了下去。
因為她對朱火黃太瞭解了,當深沉思考說話的時候,他的每一句話,都是有著含意的。
戈易靈吸了一口氣說道:「朱伯伯!百招之後如果我真的敗了呢?」
朱火黃正經地說道:「你如果真的敗了,最重要一件事,你要極力保全自己不要受到傷害。老實說,你可以被擒,卻千萬不能受到任何傷害。」
戈易靈真的有些啼笑皆非了,但是,她看到朱火黃的臉上沒有一絲玩笑之意,她把自己準備說著玩的話,收起來了,只是忍不住又問了一句:「朱伯伯!你的話我不懂!」
朱火黃說道:「我的話容易懂得很,鬥得過對手,你自然可以取勝。當你們鬥不過人家,你要保住自己不要受傷。」
「寧可被擒?」
「對!寧可被擒。」
「然後呢?朱伯伯!」
「然後等人來營救你。」
「朱伯伯!你是等到我失敗被擒之後,才來救我嗎?」
「小靈子!你弄錯了,不是我來救你。」
「誰?這裡除了你朱伯伯,還有誰?」
冷月在一旁一直細心地觀察著,在用心地傾聽著。這時候她忍不住插嘴說話了。
「朱伯泊!我可以請問一件事嗎?」
「冷月!你既然叫我朱伯伯,就不許客氣。」
「朱伯伯!我們留在這裡等,就是為了等那些大內高手來跟他們拼嗎?」
「是這樣的。」
「結果拼不過他們,甚至於戈姑娘要失敗被擒?」
「大概是如此。」
「結果讓別人來營救?」
「大概是這樣。」
「為什麼要這樣做呢?老實說,這樣做有著相當的危險。如果戈姑娘真如朱伯伯所說,不是百招之敵,一旦失手受到傷害呢?如果沒有人前來營救呢?如果營救的也不是對手呢?」
朱火黃這才綻了一絲笑容,輕鬆著語調說道:「冷月!哪裡有那麼多的如果?」
冷月頓了一下又問道:「朱伯伯!剛才我說到,這些『如果』之中,任何一個『如果』都會有危險的。我們為什麼要等在這裡接受這些危險呢?難道是非這樣不可嗎?」
朱火黃說道:「冷月!天下事沒有什麼『非這樣不可的』,只是衡量利弊得失,以眼前的情況來說,非如此不是最好的舉措。」
「可是戈姑娘……」
「你是關心小靈子的。其實天下事哪裡有絕對安全的呢?常言道是:人在家中坐,尚且有禍從天上來,何況是仗劍江湖,簡直就是處處危機,哪裡沒有危險呢?再進一步來說,吾人做事,只問是不是當為。如果是應當做的,成敗也罷,安危也罷,都不是我們所應該顧慮的。」
冷月立即恭恭敬敬地應道:「是!謝謝朱伯伯教誨。」但是,她立即又接著問道:「朱伯伯!我還有一個問題要請問。根據朱伯伯剛才說的情況,似乎沒有提到朱伯伯你自己。你呢?會和我們一起嗎?」
朱火黃毫不考慮地說道:「當然會和你們在一起。」
冷月緊跟著又問道:「朱伯伯!請原諒我的多話。從朱伯伯方纔所說的情況中,似乎從來沒有提到朱伯伯你的行蹤。我在想……」
「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如果朱伯伯留在現場,即令對方來了如何的高手,我們的處境也不會像所說的那麼危險。戈姑娘說,朱伯伯不但武功高,而且用毒的功夫,更是一絕。」
「小靈子雖然是在捧我,倒也是些實話。」
「朱伯伯!好像在即將到來的一場拚鬥中,你並不準備出手,你準備讓戈姑娘一個人頂擋頭陣,可是要留下來的又是你朱伯伯……」
戈易靈攔住冷月說道:「冷月!不可以這樣和朱伯伯說話。」
冷月說道:「我只是把心裡的一點疑慮說出來,並不是成心對朱伯伯的不敬。」
朱火黃坐在那裡沒有說話,只是微笑地望著兩位姑娘。
就在這個時候,已經聽到蹄聲震地,而且向前遠眺望去,塵頭大起,來的至少有十騎以上。
朱火黃突然收斂起笑容,十分嚴肅地說道:「小靈子!這種場面,你要好好的對付。冷月!你也要幫助小靈子。說起來這算是一次冒險,但是,如果冒險是對我們很有價值的,相信你們也樂意冒險的,天下哪有不勞而獲的事嗎?」
戈易靈立即說道:「朱伯伯!你放心!我會好好地應付這次事情,不讓你失望的。」
冷月卻跟著說道:「朱伯伯!我要再問一句話。」
朱火黃點點頭說道:「你問吧!」
冷月說道:「朱伯伯!你說冒險是有代價的,能不能說得更清楚一些呢?」
朱火黃斷然說道:「不能!」
他說著話,站起身來快步走了幾步,突然一蹬腿,凌空拔起,撲向一棵大樹,比猿猴的身手還要敏捷,直揉而上,藏身在一個大鳥巢的後面,密集的枝椏,正好將他遮蓋得一絲不露。他的那匹馬,在他臨上樹以前點了一腳,已經潑開四蹄衝進不遠的林中去了。
冷月在皺著眉頭沉思。
戈易靈安慰著她說道:「冷月!我跟隨朱伯伯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他從來沒有一件事不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他既然這麼決定,一定有他的用意。」
冷月說道:「姑娘,我當然會信得過朱伯伯。不過,我是在想,他這麼做,究竟是為什麼?他說有人來救,這個人是誰?現在又在哪裡?這樣的荒野,四下無人蹤,他能及時救得了我們嗎?」
「朱伯伯說過的,就一定會兌現。」
「姑娘!冷月並不是怕,而是覺得朱伯伯這一招太神奇了。既然憑我們的智慧想不通,只有等待謎底揭穿之後,讓我們驚奇罷!」
戈易靈嚴肅地說道:「冷月!我想的不是這些。我想這可能是我出道以來第一次遇到的真正高手。我要考驗自己兩件事。」
冷月問道:「哪兩件呢?」
戈易靈說道:「第一,我不能忘記本劍的含義,我要看看以一點真忱,能不能感動一個人,而化干戈為玉帛。」
「照朱伯伯的說法,恐怕大難。」
「那麼第二,我要試試自己究竟能有多大能耐。」
「姑娘!這一點我可以為你做見證。」
「他們來了!」
對面捲起塵土,十幾匹馬,直撲而來,相距不遠,奔馳的馬兒齊齊停住,一字排開。當中一匹赤炭棗騮,神駿高大,渾身發亮沒有一根雜毛,在那裡不安地刨著前蹄。
馬上坐的是一位乾癟的老頭子,蠟黃臉,疏疏落落長了幾綹鬍鬚,一對很大的招風耳,卻又是那麼幹幹地看上去像是假的。頭上沒有戴帽子,花白的頭髮,綰在頭頂,橫插了一根白楊木的簪子。左眼戴了一個黑眼罩,右眼深凹,精光逼人。
身上穿的一領古銅色的長衣,攔腰繫了一根嵌了銅扣的牛皮帶,左右兩側,各插了五支飛鏢,銀亮的刀口,微露在外。腳上穿的是薄底快靴,很有力的踏在鐙上。因為他生得瘦小,坐在這樣高大的馬上,透著有幾分滑稽。
在他的左右,各有五匹快馬,馬上都是黑披風,斜插劍的英武漢子。
戈易靈姑娘空著一雙手,氣定神閒的站在那裡,倒是冷月拄著寶劍,很有些虎視眈眈的神氣,準備隨時而動的樣子。
老頭坐在馬上打量了很久,拈著鬍鬚問道:「方纔我們有三個人,是你們打傷的嗎?」
戈易靈點點頭說道:「是的,正是我將他們打傷的。」
老頭臉上露出笑容,點著頭,頗為讚許的樣子。接著他又說道:「打傷了你知道該怎麼辦嗎?」
戈易靈說道:「你應該先問問我,為什麼要打傷你的人。」
老頭高高地讚了一聲「好」字,伸出指頭,點著戈易靈說道:「女娃兒,就衝著你這兩句話,你打傷我的人這碼事,怪他們學藝不精,不干你的事,我不追究。」
戈易靈倒是很認真地拱著手說道:「謝謝!我們年輕,難免氣盛,老人家不追究,我是很感激!」
老頭說道:「不過,我還是要問你三個問題。」
戈易靈又手而立,仰著頭,說道:「請問吧!我是知無不言。」
老頭又點點頭說了一聲「很好」。他問道:「聽說有一姓朱的老江湖,他人呢?」
「他走了。」
「哦!真的嗎?」
「人是我打的,禍是我闖的,他不走留此地做什麼?即使他留在此地,與他無關的事,老人家問他則甚!」
「這個小子是你什麼人?」指著冷月,問話的語氣就顯得冷硬了。
「是我的朋友。」
「什麼朋友?」
「老人家!你這話問得不高明,同行闖蕩江湖,自然就是朋友。除此之外,你叫我一個女孩兒家,怎樣回答?」
「女娃兒!這個問題你必須回答。因為他在河間府闖下了滔天大禍,如果沒有特殊關係,我們會考慮放你一馬!」
「哦!是這樣的呀!」
「是這樣的!女娃兒!」
「那真是太糟糕了!我和她現在已經是生死之交,他闖的禍,我恐怕是不能置身事外了。」
「那真是太糟糕了。不管如何,問完第三個問題,再談這件事。女娃兒,你姓甚名誰?
你這樣闖蕩江湖為了什麼?
如果有機會讓你安頓下來,享受榮華富貴,你可願意?……
直接了當地說吧!你這個女娃兒,無論是氣質、膽識、容貌、談吐,都是我老人家少見的,我準備收你做我的乾女兒,你可願意?」
戈易靈微笑說道:「你能夠不再追究我這位朋友的事嗎?」
老頭沉吟了一下,說道:「這恐怕不行,因為他闖的禍太大了,不處理恐怕是不行的。
不過,我可以答應你,盡量不讓他受苦,讓他受到很好的照管,即令要處置他,也會給他一個痛快。」
戈易靈搖搖頭說道:「這樣說我是沒有那份福氣了,如果你們要處置她,我就會和你拼到底。」
這時候左右兩邊的人,已經有人催動坐騎,就要立即衝過來。老頭一揮手,阻止住了,他緩緩地問道:「女娃兒!你不再想想嗎?」
戈易靈搖頭說道:「用不著了。」
老頭歎了一歎氣,說道:「唉!那真是太可惜的事。」
他剛要揮動手臂,卻又接著問道:「女娃兒!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戈易靈說道:「我叫戈易靈,這個名字你應該很熟吧!河間府賣劍尋父的事,是你們一手辦的,自然知道我是什麼人。」
冷月忍不住在一旁拉著她的衣服說道:「姑娘!你這是做些什麼呢?」
戈易靈微笑說道:「你看這一場拚鬥能免得了嗎?就不如早較量個高低,到現在我才知道,和諧不是單方面,和諧是要經過痛苦的過程才能獲得的。」
老頭這時候突然呵呵大笑,那一隻獨眼,迸射出懾人的光芒。他指著戈易靈呵呵說道:
「女娃兒!不管你說的話是真是假,就憑你這份勇氣,我老人家今天一定要給你一個公道。」
他一揮手,叫道:「上一個。」
左邊立即衝出一騎,馬到臨前,人在馬上甩鐙張臂,馬兒跑開了,人在半空中飄然落下,手裡多了一柄劍。
冷月剛一邁步上前,立即被戈易靈攔住。
「剛才我們說好的,你今天只是我的見證人。」
冷月說道:「是的!我只能做見證人,但是不是這些人,對不對?」她用眼風掃了一下馬上的獨眼老頭,低低地說道:「留著精神對付今天的百招之敵,其餘的留給我,不要同我爭了,好嗎?」
戈易靈這才閃開一邊,只說了一句:「小心點!」
冷月昂然上前,拔劍出鞘,相隔五步,和來人對面而止。
老頭說話了:「這小子在河間表現得不弱,他雖然沒有能力殺了二爺,那是另有高人暗中相助,但是,他不是弱者。
二十招之內,廢掉他的一隻手臂。」
冷月冷冷地說道:「把我看成一隻小雞嗎?」
對面來人是一位三十出頭的精壯漢子,此時更不答話,長劍一動,疾如風火,一連攻出三劍。
冷月從容地閃動,寶劍倒收在肘後,沒有出手。
對方剛剛攻出一招「力貫金環」,直指冷月前胸,出劍快,落劍准,分明一劍要刺穿冷月的胸膛。但是,就在冷月一偏身形的瞬間,對方右腕一扭,寶劍一晃而變,由刺而削,正好劃向冷月的左肩,那正是要卸下冷月的一隻手臂。
變化之快、之奇,說明對方是擊劍高手。
冷月剛一扭腰,人向後面一倒,腳跟立地,人似風擺殘荷,以一絲之差,險煞人的讓過一劍。
說時遲,那時快,對方劍光劃過,遞招已老,冷月倏地翻身而起,藏在肘後的劍,比人還要快,只見寒光一閃,大喝一聲:「著!」隨著噴出一陣血霧,一隻右臂連同寶劍,掉在地上,人也隨著一暈,翻身倒下。
這時候分從左右搶出兩騎,不是救人,而是攻擊。兩騎交錯,兩柄劍絞剪而至,馬兒分從兩邊走了,兩棲寶劍卻在冷月一個「夜戰八方」單刀招式,硬蕩而起,卸開兩柄絞剪而來的劍,三個人成了一個品字形對立。
雙騎並出,交叉攻擊,其聲勢是十分驚人的,立意是一舉將冷月擊死。沒有料到冷月制敵機先,趁著兩人還沒有會合之前,劍光從中切人,分擊兩邊,變被動為主動,對方人在行動中,力道不沉,硬封之下,兩柄劍竟被力蕩而開,使得攻擊的人,膽為之寒。
冷月長劍斜指在胸前,目而喝:「偷襲無恥!」
武林拚鬥,亦如戰場上兩軍對壘一般,氣勢關係重要,兩個人被冷月叱責,竟遲疑不敢動手。
就在這樣一遲疑之際,老頭在馬上忽地一揚手,兩點寒星閃電而至,分取兩人的「對口」大穴,兩人頓時翻身氣絕,連血都沒有流出一滴,只是兩人的口中露出一點點銀亮的鏢刀。老頭發鏢之快,中鏢之準,出手之毒,令人心寒。
這時候從他緊挨的右邊,馬背上有人控背躬身陪話說道:「請三爺息怒,屬下在三爺面前討下這份差事。」
老頭沒有吭氣,臉色陰沉十分難看。
馬上這人催動坐騎,越眾而出。沒走幾步,便飄身下馬,掀去披風斗篷,探手從肩頭上拔出寶劍,緩緩地一步一步走向前來。面對著冷月,沒有多說一句話。只是拔劍一拱,單說一個「請」宇,眼神緊緊盯住冷月,站在那裡一絲不動。
冷月依然持劍而立,沒有答腔。
雙方都知道,遇到了擊劍的高手,因此最擔心的還是戈易靈姑娘。他明白冷月當初只是跟隨毗藍夫人,耳儒目染,再由夫人親自指點,擊劍武功並非出自專門,除非冷月在被制住心靈,輸以招式,她還能記得,否則,這一場鬥劍,冷月是輸定了。
幸好這樣的僵持,誰也沒有盲動。擊劍之道,敵未動,我不動;敵已動,我先動。就在那發動攻擊的一瞬間,如果有一方功力稍差,就會劍毀人亡。
因為冷月的神情穩極了,眼神清澈,氣定神閒,使得對方不敢貿然出手。
突然,戈易靈清叱一聲說道:「慢著!」
老頭也一揮手,分明是約制住現場的拚鬥。他指著戈易靈說道:「你有話儘管說。」
戈易靈說道:「我只想請問一件事,今天這一場拚鬥,到目前為止,還算是按照武林規矩行事。」
老頭說道:「什麼叫還算是按規矩行事?如果我讓十幾個人一擁而上,刀劍並舉,來一個亂劍齊砍,那麼叫做不按規矩行事。」
戈易靈微笑說道:「所以我說還算是按規矩行事,所差的只是不該用車輪戰法,其實那也算不了什麼,我的朋友可以接得下來。」
老頭那只獨眼滴溜溜一陣亂轉,寒著臉問道:「你還想說些什麼?」
戈易靈微笑說道:「如果按規矩行事,我也不會亂來,否則,佔便宜的是我,因為,你們不敢傷我的性命,對不對?如果我亂來的話,可沒有那麼多的顧慮。」
老頭說道:「你想打如意算盤!你是個女娃兒能亂來什麼?」
戈易靈笑笑說道:「譬如說,放毒之類的事。」
老頭喝道:「娃兒!你敢!」
戈易靈笑笑說道:「如果大家都不按照規矩來,我有什麼不敢!」
老頭從馬上一躍而下,立即有人過來遞上一對日月雙鉤,藍汪汪地閃著光。
老頭一下馬,原先持劍出場的人立即躬身退下。
戈易靈也上前說道:「冷月!該換我了。勞駕,將你手中寶劍借我用一下。」
老頭訝然問道:「女娃兒!你連劍都沒有嗎?」
戈易靈應聲說道:「有!我有一種白楊木削制的木劍,對付一般宵小,我用木劍也就夠了,因為我出劍的目的,不在取對方的性命,略施懲戒也就是了。今天不同,面對著鼎鼎大名的大內高手頭兒三爺……」
老頭冷哼一聲說道:「女娃兒!你原來知道我老人家是誰?」
戈易靈笑道:「眼看耳聽,還能不知道嗎?」
老頭哼了一聲。
戈易靈接著說道:「面對你這樣的高人,如果我用木劍,那是大不敬啊!如今我借用我朋友的劍,要在三爺手下領教五十招……」
老頭突然縱聲大笑,說道:「女娃兒!好一個領教五十招,女娃兒!你真狂得可愛。我老人家今天就陪你走五十招。不論你是戈易靈也罷,冒名頂替也罷,五十招之內,絕不傷你。」
戈易靈笑笑說道:「三爺!我可不能這樣保險,俗語說:刀劍無眼,萬一我一失手傷了你,可別怪我。」
老頭指著戈易靈笑道:「好!好!我不怪你!你儘管施展便了!」
戈易靈道聲:「承讓!承讓!」
當下一個縱步,撲上前來震腕抖出劍花,閃電刺出一招「毒蛇出洞」。老頭不閃不讓,手中日月雙鉤並沒有分開,以極快的速度向上一格。
高手過招,招式決不用老,一則不用硬接,再則迅取變化。戈易靈這一招「毒蛇出洞」,原是試探性的,沒有料到對方出手太快,來不及收招,只聽得嗆啷一聲,濺起一陣火花,戈易靈的劍被盪開數尺,中間門戶大開,危機頓現,而且虎口發熱,幾乎寶劍要脫手飛去。
戈易靈這一驚非同小可,這才知道對方確是功力深厚。
她哪裡還敢怠慢,一彈腿,返身一個倒縱,讓開五尺。
老頭並沒有趁勢追擊,反倒收回日月雙鉤,點著頭誇獎不止說道:「不錯!不錯!怪不得你自認有五十招之敵,就憑你這一招接實,寶劍沒有脫手,證明你的話不虛。來!來!好好施展你的本領吧!」
戈易靈凝神一志,再次起步進身,展開自己的所學。每一招發出,都隱藏著下一招的變化,在攻勢中,隨時注意自保。
老頭似乎也很用心,日月雙鉤分執雙手,左鉤右削,上搪下卸,化解了戈易靈的一切攻勢,但是,他並沒有得隙還手。這也並不意味著老頭讓招,而是戈易靈在攻招中,預先準備了收招的後路,一時還露不出破綻。
二十招過去,戈易靈的心請放開了,劍招綿綿使出,與步法配合得嚴密無瑕。可是老頭的日月雙鉤,使得更是風雨不透,而且力道沉重。相形之下,戈易靈攻招的時候,點到就收,而接招的時候,盡量避免接實。時間一長,戈易靈就顯得守多於攻。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站在不遠的冷月開始著急,他一直留神向四下觀望,希望如朱火黃所說的,突然有一位高手出現,解除戈易靈目前的危機。但是,四周都是對方的人,哪裡有什麼其他的人影!
冷月不禁抬頭向樹上看,朱火黃不知道是藏得嚴密,還是已經換了地方,根本看不到人影。
冷月心裡此刻已經有了打算,如果戈易靈失敗被擒,她要拼著自己的性命,作捨命的一擊。
且不說冷月站在那裡心神不定,就在這一段時間內,場子裡有了變化。
戈易靈所承受對方日月雙鉤的壓力,愈來愈重,已經到了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招之力!
突然,遠處一騎如飛而至,冷月大喜,還沒有看清楚來人是誰,就聽得馬上人厲聲喊叫。
「戈易靈姑娘!」
這聲喊叫是馬上的人拚著全力在情急中叫出來的,淒厲驚人,撼人心弦。聲到馬到,立即有三騎迎擊上去。
只見一陣鞭影,嘩啦啦一陣刀劍聲,有人兵刃被絞脫手,隨即兩點寒星,朝著老頭飛去。
老頭彷彿背上長了眼睛,叱喝一聲:「大膽!」
左手月鉤磕開戈易靈的長劍,右手日鉤,掃落飛來的兩柄飛刀。不知道他的右手是如何還能有空,一絲空隙也沒有停頓,一抬手飛出兩點寒星。
馬上來人揮舞長鞭,擊退了夾攻的三騎,當他發出兩柄飛刀之後,作夢也沒有想到對方居然能及時還以顏色,哪裡還能閃躲得開!哎呀一個翻身,墜落馬下。
戈易靈聽到那聲喊叫,心裡已經有所感受,此時眼光所及,不禁眼淚奪眶而出,撲上前去叫道:「馬叔!」
老頭及時一個跨步,日月雙鉤一伸,攔住去路,問道:「他是誰?」
戈易靈擦去眼淚說道:「他是一位言出必行的好漢,天山大漠草原之鷹馬原。」
老頭問道:「他叫你的名字是真的?」
戈易靈顫聲說道:「一開始我就告訴你,我是戈易靈,是戈平的獨生女兒,是你們天涯海角所要追尋的人。」
說罷她大踏步朝著馬原的地方走過去。立即四周有人亮劍圍過來,老頭一揮手,止住眾人,讓戈易靈走過去。
戈易靈快步上前,只見馬原的右胸和左肩各中了一支鏢,他扶起馬原叫道:「馬叔!馬叔!你真的趕來了。可是,你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趕來呢!」
戈易靈說得聲淚俱下。
可是這位天山大漠草原之鷹卻在痛苦中勉強扯動嘴角,露出笑容,他吃力地說道:「戈姑娘!馬原是個言而有信的人吶!可是,我來遲了。有一點是應該告慰姑娘的,老回回夫婦平安的回到了猩猩峽。姑娘!朱爺呢?他……」
馬原的氣息已經微弱,他的目光已經看不清楚身邊的戈易靈,但是,他的口中仍然哺哺地含糊不清地說道:「朱爺……他……為什麼……」
戈易靈大哭失聲,這時候有人在身後說話,聲音很輕柔:「女娃兒!我也覺得這位馬原是一條漢子,千里赴義,現在這種人不多了。你放心!我不會讓他死。」
戈易靈抬起淚眼,只見老頭站在身邊,手裡托著一粒黑色的丸藥,朝著她說道:「這粒藥給他服下,兩個時辰之後,再拔去鏢,保證他完好如初。」
戈易靈伸手接過丸藥,低沉地說聲:「謝謝你。」
她認真地將丸藥納入馬原口中,氣若游絲的馬原已經合上了眼睛,旁邊有人幫著灌下一口水,將丸藥送下。
老頭對她說道:「不要擔心馬原,血性漢子我不會傷害他,這裡我會留下人來,照護他兩個時辰。現在我們走吧!」
戈易靈表情木然,冷月立即搶過來攙扶著她,低低地問道:「姑娘!我們現在……?」
戈易靈搖搖頭說道:「除了一死,剩下的只有跟著走,沒有第三種選擇,但是,我不能死,你尤其不能死。」
冷月忽然咬牙說道:「姑娘!我現在好恨!本來我們可以及時脫身的,都是因為……」
戈易靈搖搖頭說道:「不可以,冷月!我們不可以恨任何人,何況事情沒有到絕望,一切都可能有轉機。」
老頭故意表示大方,站著遠遠地,不去聽戈易靈和冷月的談話。他此刻的心情,是充滿了愉悅的。雖然這趟河間之行,喪失了不少的同夥,但是,找到了戈易靈姑娘,就可以抵得上一切。因為他記得非常清楚,臨行交付任務的時候,再三強調:活捉到了戈易靈,就是一件不世的奇功。為什麼戈易靈這麼重要?只曉得可以從她身上獲得戈平的下落。為什麼戈平這麼重要?他不曉得,他現在也不需要曉得。建立了不世奇功,代表著獲得了一切,又何必去多知道一些不相干的事呢?
他揮著手,有人牽過來兩匹馬,戈易靈和冷月走到馬旁,這時候有人過來拿著一根鹿皮的繩子。
戈易靈厲聲問道:「這是做什麼?」
拿繩子的人沒有講話,老頭站在那邊微微笑道:「女娃兒!那是鹿筋揉人發編製的繩子,等閒刀劍都休想割動它半分。」
戈易靈厲聲問道:「我問你這是做什麼?」
老頭笑道:「女娃兒!我保證,只要一回到京城,你會受到一切優渥的待遇,現在只有請你和這小子,暫時委屈。對於這一點,我抱歉!但是,我不能不這麼做。」
戈易靈呆了一下,冷月朗聲說道:「可殺不可辱!要捆綁我們的手腳,這是侮辱,我們辦不到。」
老頭臉色變了,獨眼迸射著凶光,冷冷地說道:「好小子!你有種!你寧被殺,不受辱,好!我現在就成全你,我就把你給砍了。」
戈易靈一拉冷月低聲說道:「冷月!朱伯伯說,保全性命為最要緊,我們要忍耐。」
冷月氣憤地說道:「不要再提朱伯伯了!」
戈易靈輕輕地叫了一聲:「冷月!」
然後她伸出雙手,十分平靜地說道:「既然如此,我有什麼可說的,你們捆吧!」
拿著鹿筋繩子的人,就要捆綁戈易靈。突然,老頭叱喝一聲:「什麼人?大膽!」
話音未落,兩點寒星直飛不遠的大樹上。就在同時,不知何處飛來一根極細的線,線上有一枚精巧的魚鉤,極快地飛來,準確無比地鉤住那根鹿筋繩了,一扯之,凌空飛去。而老頭那兩支鏢打向大樹枝椏之口,如泥牛之入海。
老頭不愧是老江湖,就在他打出兩支飛鏢之後,立即騰身而起,撲向戈易靈。而戈易靈和冷月彷彿若有所示,不約而同地展身掠回,直撲大樹之旁。
不知何時,大樹之下,站著一個人,頭上戴著斗笠,低低地壓住眉心,遮去大半個臉。
就在老頭二度騰身追至大樹之旁,戴斗笠的人已經用自己的身體擋住戈易靈和冷月,與老頭對面而立。
這一切情況變化得太快,太出人意料之外。一時間,大家都怔住了。等到回過神來,明白是怎麼回事的時候,老頭已經雙手各持日鉤月鉤,嚴陣以待地向前邁近。
再看那邊,不知何時,朱火黃趁機又將馬原抱回到大樹下。如此一來,雙方人馬集中,形成了對峙的局面。
老頭沉聲問道:「你是什麼人?你可知道你這樣一插手,已經犯上了喪身滅門的大禍了。」
戴斗笠的人輕輕笑了一下說道:「名震江湖的雙鏢雙鉤獨眼龍粘可五粘三爺,怎麼一入大內,成了官差,就變得如此官氣十足!喪身滅門,對一個江湖客來說,是嚇不住人的,何必拿這句話作開場白?」
對方一口叫出了粘可五粘三的字號,倒真的讓粘三怔住了。因為粘三悄悄離開江湖,已經有十餘年,進入大內充當護衛,更是少人知曉,為什麼對方竟是如此瞭如指掌?他頓了一下,依然朗聲問道:「你……你是威遠鏢局的總鏢頭戈平!」
粘三此言一出,立即引起全場的震動,第一個痛哭失聲,嚎叫一聲:「爹!」撲上前去的是戈易靈姑娘。
戈平伸手扶住戈易靈,一雙眼睛仍然緊盯著粘三,口中說道:「乖女兒!此時不是講話的時候,擦乾眼淚,站到你朱伯伯那裡去。」
粘可五粘三爺此刻的心情已經穩下來了,他瞇著一雙獨眼,變得非常輕鬆地說道:「怎麼稱呼你呢?是稱你作戈總鏢頭,還是另有稱呼?請先告訴我,既然是老友了,總不能在稱呼上失了禮數。你說,是不是?」
戈平的眼神沒有離開過粘可五的雙手,嘴裡卻淡淡地說道:「粘三爺!你我談不上老友,也用不著在稱呼上費這麼大心思,有戈平這兩個字,也就夠了。我想,在這種場合,你總不是專要和我敘舊吧!」
粘可五將手中日月雙鉤一併,空出右手,臉上浮著詭譎的笑容,說道:「你戈總鏢頭仍然不失當年的豪氣雄風,令人好生欽佩。既然大家都是直言無隱,咱家也就明說了吧!」
戈平點頭說道:「這就是了!請指教吧!」
粘可五一伸右手,微欠著腰說道:「那麼就請戈爺跟我們走一趟吧!請。」
這時候,左右兩旁就有兩個人,步伐緩緩而沉重地朝著戈平這邊走過來。粘三突然大喝一聲:「你們給我站著!戈爺是何等人物,用得著你們動手嗎?也不先掂掂你們的斤兩。
還不給我退下去。」
那兩邊過來的人,站著沒有動,粘三卻趁這個時機,向前移動了幾步,客客氣氣的說道:「戈爺!請吧!我們準備了有坐騎。」
戈平笑了笑說道:「粘三爺,聽來你一派官差口吻,好像是要拿我的意思,能不能先告訴我,為什麼嗎?」
粘三說道:「真是對不起,我沒有辦法告訴你,因為我並不知道為的是什麼。」
戈平說道:「連為什麼都不知道,就要拿我叫?粘三爺!如果換過是你,會不會束手就縛,跟著走呢?」
粘三臉色一變,提高了聲調說道:「想來你戈爺不會就這麼乖乖地跟我走。不過,我勸你,你的武功再強,想必也不會跟一個人為敵。」
戈平淡淡地問道:「誰?」
粘三說道:「官家!當今皇上。你惹得起嗎?」
戈平縱聲哈哈大笑,瀟灑地說道:「不欠糧、不逃役的人,皇上也不能奈何他。再說,粘三!虧你當年在江湖上闖蕩過一陣,一點江湖客的骨氣都沒有了。常言道:拼著一身剮,皇帝拉下馬。你以為當今皇上我就惹不起?」
粘三哦了一聲說道:「看樣子就算我說出是奉了皇差,你也是不會跟我走了,那是我粘三走了眼。」
這個「眼」宇一出口,只見他的右手一抬,兩點寒星直飛戈平而來。
粘可五當年以「雙鏢雙鉤」在江湖上闖出字號,這一雙兵刃、兩枚暗器,是不同凡響的。他早就知道戈平不會輕易讓他得手。十多年前,估計還可以鬥一鬥戈平,那也只是鬥一鬥,要想擊敗對方,從容擒拿,是斷無可能。十幾年後的今天,雖然戈平蒼老了,而粘三卻進了大內,天天都是錦衣玉食,功夫不見得有長進。衡量輕重,粘三不敢輕易動手。
但是,粘三是老謀深算的,他明知道戈平不會就如此馴服地束手待縛,他口中在和戈平敷衍,暗地裡卻在一步一步向戈平接近。在他估計有十成把握之後,突然發難,打出他仗以成名的雙鏢。
距離是太近了,近到使人無法閃躲的程度。戈平咦了一聲,右手大袖一展,袖風未及一半,人卻翻身倒了下去。
戈易靈大叫一聲「爹」,人就瘋狂地撲將過來。但是他剛一起步,就被朱火黃伸手一把拉住。
那邊雙鏢雙鉤獨眼粘三卻在揮著手,呵呵笑道:「女娃兒!你且休要悲傷,你爹戈總鏢頭死不了。我老人家還要帶他到當今皇上面前交差,到那個時候,才能決定你爹的死活。」
戈易靈被朱火黃一雙手象鐵箍似的緊緊拉住,她掙扎著哭喊著說道:「朱伯伯!天可見憐,讓我父女好不容易見了一面,連話還不曾說得一句,就這樣遭了毒手。朱伯伯!請你放開手,讓我跟這個惡人爪牙,拚個死活。」
朱火黃面無表情,一聲不響,只是沒有鬆手。
這時候粘三是得意十分地呵呵笑著說道:「女娃兒!如果我換過是你,我就不會這樣哭鬧罵人,因為那樣於事無補。老實跟你說,我老人家說話算話,我說過我非常喜歡你,只要你願意做我的乾女兒,我可以擔保,你爹在見到皇上發落之前,不會吃到苦頭。至於你,不但不會受到牽連,而且還可以保舉你受到獎賞,因為我可以說你大義滅親……」
「呸!」戈易靈幾乎是竭盡自己全力,吐出一口血痰,啐到粘可五粘三的面前,她咬牙切齒地罵道:「你這個披著人皮、沒有人性的狗東西!你瞎了一雙眼,連你的心也瞎了!你把姑娘當作什麼人?姑娘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粘三一變而為陰陰地嘿笑說道:「想不到你居然這樣有骨氣,義是這樣的重視人倫的孝女。好!現在我就讓你爹受一陣於挫骨扭筋的痛苦,看看你這個孝女又當怎麼樣?」
他說著話,大踏步上前,來到戈平的面前,彎下腰去,不知道要動什麼手腳。
戈易靈瘋狂地要掙扎著衝上去,突然,朱火黃的手一鬆,戈姑娘人向前一衝,腳下不穩一個蹌踉,幾乎摔了一跤。等她好不容易穩住身形,一抬頭,可把姑娘怔住了。
戈平戈總鏢頭閃電一鋌而起,伸手如鉤,一把刁住粘三的右手脈門。任憑粘三有何等功力,只落得渾身酸軟,失去一切的勁道。
戈易靈怔怔地叫道:「爹!你……沒有事吧!」
戈平微笑說道:「粘三爺的為人,我是久已聞名的。當他表面上無事,暗地裡一步一步挨近的時候,我就知道他不懷好心,果然不出所料。」
朱火黃笑笑說道:「你裝得不錯,可把你的女兒嚇壞了,恐怕把我也要怪罪了。」
戈易靈漲紅了臉說道:「朱伯伯!你可是一句話也不說呀!」
朱火黃哈哈大笑說道:「傻姑娘!我可不敢多說一個字啊!」
粘可五突然呵呵笑了起來,用一隻獨眼,掃了朱火黃和戈易靈一眼之後,無比陰險地說道:「瞧你們那種得意樣子,也不覺得難為情嗎?」
朱火黃笑著反問道:「粘三!你還想動什麼心思呢?還要再把皇上抬出來嚇人嗎?是不是又要讓我們喪身滅門嗎?」
粘可五粘三冷冷地說道:「戈平說的,喪身滅門,你們都不在意,他說作為一個江湖客,沒有把這些事放在心上。但是,我要請教戈總鏢頭,作為一個江湖客,名譽是不是要緊?」
戈平抓住粘三的脈門,淡淡地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想說的是什麼?」
粘三仍然是那麼冷冷地說道:「你知道就好。當你用不正當、不光明的手段,取勝於人,算什麼英雄?算什麼好漢?又算什麼江湖客?」
戈易靈立即嚴詞斥道:「粘三!你是什麼樣的人?你還有資格說什麼光明磊落嗎?真是恬不知恥!」
粘三說道:「女娃兒!你是真的錯了。我粘某人不夠格談正大光明,你爹又夠格嗎?他真的要夠格,就應該在一刀一劍的招式上,將我制服,我沒有話說。藝不如人,只能怨自己。可是,你爹是這樣取勝的嗎?」
戈易靈正待叱喝,戈平卻淡淡地笑了一下,一鬆手,說聲:「去吧!」粘三半身勁道尚未恢復,只覺得一股勁道,直湧而至,腳下拿不穩樁步,一個踉蹌,登、登、登,一連撞過去好幾步,才勉力穩了下來。
粘三的臉霎時紫紅得像豬肝,分不清他是憤怒還是慚愧,或者是竭盡全力來活絡開週身的血脈。當他站定了腳步之後,獨眼迸射出凶焰,但是嘴角卻扯動得笑了。
粘三的笑,笑得很突然,先只是扯動一下嘴角,接著他洪水開閘也似的爆出一陣狂笑。
他用手指著戈平說道:「戈平!但願你的真本事硬功夫,能和你的詭詐一樣的出色,要不然,今天就有你的罪受了。」
說著話,日鉤交到打手,日鉤月鉤一分,雙臂的筋肉一陣滾動,骨節咯咯直響。霍然他雙臂—陣攪動,鉤影如幻,人影如飛,撲向戈平。
戈平身形一個旋動,步走輕靈,極快地一閃,正好從戈易靈身前一掠而過。只聽得他說一句:「孩子!劍借給爹用一下。」
連人帶劍就在這樣一聲「借用」之下,滾進了層層鉤影之中。站在一旁已經為馬原解除鏢毒,治療鏢傷的朱火黃,此時不覺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滿懷歉意的冷月,原本是默默站在身後。此叫忍不住輕輕地問道:「朱伯伯!你歎氣了?」
朱火黃回頭望了冷月一眼,笑笑說道:「可不是歎氣了!」
冷月挨上前兩步問道:「為什麼?朱伯伯。」
朱火黃說道:「我原以為這是一場難得一見的高手拚鬥,結果,叫我失望了。」
冷月問道:「是粘三太差了嗎?」
朱火黃搖搖頭說道:「不是。粘三在大內名列二三之間,身手不凡。老實說,在他的雙鉤之下,要想佔得便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冷月當然相信。方才戈易靈姑娘拼出了全力,隨時都有落敗的機會。換過冷月自己,恐怕接不下來十招。朱火黃的意思是指戈平的功力不濟嗎?冷月不敢這樣替戈伯伯設想。
留神拚鬥中的兩個人,由快而慢,一劍一鉤,都是那麼凝神一志的遞招過式。看不出戈平有什麼破綻。
朱火黃接著說道:「戈總鏢頭的功力,竟然是這樣的超人深厚,叫人難以想得到的事。
如果戈總鏢頭手下不作留情,勝負不出十招之外。」
冷月不敢再說話了,因為她知道在場的就數她最差,她實在看不出正在拚鬥中的兩個人,有什麼可以看得到的勝負契機。
突然,粘三右手日鉤閃電似,搭上戈平的劍,左手月鉤單演單刀的架式,劈向戈平的右肩。
這一招可以看出粘三的雙鉤確實不凡,配合得十分靈活,時間部位,天衣無縫。最叫人心驚的,還是他的一個「快」字。
戈易靈父女連心,一聲「啊呀」還沒有出口,只見戈平手中劍不知如何一翻而起,嗆啷一陣響,日月雙鉤竟然如此在不能的情形之下,自行交叉碰撞,濺出一陣火花。而且勁道似乎奇大,竟將左手月鉤磕飛幾尺,使得粘三的門戶大開。
說時已遲,那時實快,戈平的一柄劍有如靈蛇出洞一般,正好搶住這一瞬的可趁之機,劍光已經指向粘三的咽喉。眼看著就是一劍貫穿,血流人倒。但是,實際上卻是沒有。
戈平的劍光距粘三的咽喉約一寸的地方停了卜來,粘三雙手一撇雙鉤,長歎口氣,說道:「怪我粘可五習藝不精,下手吧!你要是想利用這個機會戲弄,那就休要怪我罵你難聽的。」
戈平倏地一撤劍,反手將劍交給戈易靈,說道:「粘三爺!我們之間沒有仇恨,為什麼要以命相搏?但願你粘三爺放我父女一馬,留個來日好相見吧!」
粘三怔了一下,但是,立即苦笑道:「戈平!聽你說話的聲調,好像不是說笑,可是實際上你是在開我一個大玩笑。」
戈平伸手攔住戈易靈的說話,皺著眉說道:「是你粘三爺不相信我?」
粘三說道:「虧你還是一個走動官府的總鏢頭,難道你不知道有兩句話:為人莫當差,當差不自在。當差要是當到大內,那不自在的情形就嚴重了。」
他仰著頭,感慨萬千地接著說道:「你以為你的劍沒有貫穿我的咽喉,我感激你?我就帶著人知恩圖報地離去?你錯了!對我來說,如今你戈總鏢頭已經和我粘三打了照面,我只有兩條路可走。」
「哦!只有兩條路?」
「第一條路,我將你逮捕,帶回到京城,交差領賞。」
「哼!你還想嗎?」
「是的。我不能再想,因為我說過,藝不如人。因此,我只有第二條路可走,回去領責。最好的下場是賜死,最壞的結果,是求生不得,想死不能。」
「你是說?……」
「我是說,你戈總鏢頭雖然劍下留情,我不會記住這份情,我可能比死在你這位高手之下,更要淒慘。」
他揮揮手,召集起帶來的人,准缶走向回頭路。此時,他回過頭來,望著戈平說道:
「我不知道皇上為什麼要拿你,但是,我可相信,這樣的搜捕行動,由於你的出現,更要急如星火了。你的功力,當然可以白保,這一點我是信得過的。有兩件事,我不能不告訴你。」
戈平問道:「要告訴我什麼呢?」
粘三說道:「大內總護衛御前帶刀二品,有一身神鬼莫測的功夫,既然知道你出現了,他會出京拿你,你要小心。」
戈平拱拱手說道:「承告!感激得很。」
粘三說道:「還有,此人一身小巧功夫,射得一手極奇特的弩箭,百步之內,可以貫穿牛皮,最厲害的是一個『快』字。他可以在一瞬之際。射你十箭,只要中上一箭,你肉綻骨穿,傷箭固血,你要小心。」
戈平突然問道:「粘三爺!你突然要告訴我這兩件事做什麼?」
粘三笑笑說道:「你不殺我,我總得表示感恩吧!」
戈平嚴正地拱拱手說道:「不敢!我們之間沒有仇恨,已經足夠。更無所謂恩惠。」
粘三說道:「那就算我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罷!再見。」
他扳鞍一縱,騎上馬背,剛一吆喝,正要抖動韁繩,突然人影一閃,戈平以最高的身法,旋風一撲,攔住粘三的馬前。
粘三沉下臉問道:「戈總鏢頭!你還要想做什麼?」
戈平說道:「為了報答你方纔的好意,在臨別之前,我也要奉上一句話,供粘三爺斟酌。」
粘三說道:「我洗耳恭聽。」
戈平說道:「方纔聽來,你似乎是進退失據,左右為難。
其實天地之大,何愁無地容身,何苦要死守京城?」
粘三在馬上一震,還沒有說話,戈干又拱拱手說道:「後會有期!請!」
說著一閃身,讓開去路。粘三帶著馬韁,站在那裡沒有動靜。那跟來的一群人,已經漸漸地走得遠了。忽然,粘三一回頭,說了一句:「各位!後會有期!承情!承情!」
一抖韁,馬兒箭也似的衝了出去,他沒有跟在那一群人的後面,卻折向相反的方向,圈起一陣黃塵。
先走的那些人,本來都是策馬徐行,在等著粘可五的。
如今粘三突然催動坐騎,狂奔而去,這一夥人頓時一愕,霎時間也跑得無影無蹤。
戈平剛一轉過身來,戈易靈早就撲到面前跪在地上,滿面淚痕地叫道:「爹!」
戈平此時已禁不住淚如雨下,撫著戈易靈的頭說道:「苦命的孩子!讓你受苦了!爹對不起你。」
戈易靈哭得和淚人兒一般,哀哀叫道:「爹!我娘呢?」
戈平牽起戈易靈姑娘,為女兒擦著眼淚,說道:「孩子!現在不是你我父女話敘當年的時候,時不我予!我們要趁這一個時刻,決定我們的去向。」
戈易靈仍然纏著追問道:「爹!我娘呢?她老人家現在哪裡。一十八年沒有見,難道爹不讓孩兒知道娘的情形麼?」
戈平歎了一口氣說道:「孩子!說來話長,我又沒有辦法長話短說。讓爹處理好了這裡的急事,再為你細說從頭。」
他牽著戈易靈姑娘的手,走向這邊說道:「不論事情是多麼急,我還是先要向各位致以衷心的謝意。冷月姑娘……」
冷月立即說道:「戈伯伯!我當不起你這個謝字,要謝的應該是我。」
戈平未置可否,又向馬原說道:「馬原兄!……」
天山大漠草原之鷹馬原,此刻已經是餘毒已清,精神很好,連忙抱拳一拱說道:「馬原粗人不敢當這樣稱呼。」
戈平說道:「大恩不敢言謝,雖然我還未盡然瞭解內情,兩位對小女有恩,我是可以斷定的,特別是朱大當家的……」
戈易靈立即打斷話頭,插嘴說道:「爹!別叫什麼朱大當家的。別說朱伯伯不喜歡,連我聽起來怪刺耳的。」
戈平剛要說聲「抱歉!」朱火黃卻於此時,緩緩地走過來,臉上嚴肅的表情,使得他的步履讓人看起來,都是那樣的嚴重沉滯。
戈易靈立即迎上去叫道:「朱伯伯!」
朱火黃沒有應聲,卻是朝著戈平問道:「戈總鏢頭!請問你一件事,請你照實告訴我。」
這語氣、這神情,使人一怔。
戈平立即拱拱手說道:「知無不言,請儘管吩咐。」
朱火黃說道:「請問總鏢頭,當年保鏢到北地,有人贈送給你一柄折扇,是總鏢頭隨身攜帶,還是另藏在他處?」戈平的臉立即蒼白了,他斷斷沒有想到朱火黃突然提出的是這樣的問題。
朱火黃又緊釘了一句:「總鏢頭!你說的知無不言。」
戈平一時激動的心情平靜下來了。他已經在剎那間,下定了決心。他平靜地問道:「既然不能以當家的相稱,以年齡敘齒,我稱一聲兄台大概還可以接受。請問朱兄台,你問這柄折扇的下落,為了何事?」
「你以為呢?」
「為了傳說中的武功秘芨,還是為了傳說中的珠寶?」
「如果我說都不是呢?」
「那就請朱兄台明白的告訴我。」
朱火黃沉聲說道:「戈總鏢頭!你比我心裡更明白,當今皇上特派大內高手,遍走江湖,廣尋閣下,難道也是為了傳說中的珠寶和秘芨嗎?」
戈平此刻也沉下了臉,說道:「原來朱兄台……」
朱火黃立即說道:「戈總鏢頭!千萬不可以亂猜。我只是要你告訴我,這柄折扇,現在何處?」
戈平搖著頭十分認真地說道:「朱兄台!不管你是什麼身份,你對小女有恩,這是我戈平深深感激的。但是,我雖然感激,卻不能告訴你有關折扇的事。」
「為什麼呢?」
「我不能回答你是為什麼。」
「戈總鏢頭!如果我用強呢?」
「你不會的,你不是那種毫不講感情的人,我是真實地希望你不會那麼做。」
「不要太一廂情願,我會這樣做的。」
戈易靈在一旁聽得呆了。這時候突然大叫:「朱伯伯!求你!我求你。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朱火黃斷然地說道:「小靈子!這件事你不要過問。」
戈平也揮手止住戈易靈說話,果敢而斷然地說道:「那真是太不幸了。恩人變成了仇人,這個世界叫人活不下去。雖然如此,我也只能說,那是太不幸了。」
「你的意思是寧可反臉成仇,也不將有關折扇的事告訴我一點一滴?」
「我沒有選擇。」
「你有把握勝過我?」
「沒有把握我也要這麼做。」
「我知道你的功力很高,可是,你可知道我朱某,用毒是當前一絕麼?你的武功再高,說不定只在我一舉手之間,就使你無法還手。你相信麼?」
「我相信。但是,你可知道,三軍可以易帥,匹夫不可以奪志這句話嗎?威脅只有對那些不入流的人才有用。對我來說,生死的威脅,是毫無意義的。」
戈易靈突然拿起寶劍,跪在地上,流著眼淚說道:「爹!朱伯伯!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麼這樣針鋒相對爭執,我不知朱伯伯為什麼對那柄傳說中的折扇,是如此有興趣!我也不知道爹為什麼將這柄折扇看得如此之重。是為了珠寶?為了秘芨?還是為了什麼?我不能再看你們這樣爭下去,尤其不忍看到你們將要以死相拼。我只有先死,一死百了,我就不再傷心難過。」
她在說話的時候,寶劍是橫在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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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原站在那裡感傷地說道:「戈姑娘!承你看得起我,叫我一聲叔叔,這時候我不能不說一句話。姑娘!我馬原回天山猩猩峽,吃盡了苦頭,趕回到河間,我是不願意見到姑娘這樣平白的濺血橫屍的。」
戈平顯得非常的冷靜,站在那裡一直沒有說話。
馬原忍不住說道:「戈總鏢頭!你應該說話,為什麼不說話?老實說,戈姑娘是你唯一的女兒,銜哀尋仇,幾度面臨著生死邊緣,那種苦難,真是鐵石人也心酸。今天你們父女好不容易見面了,卻又鬧成這樣。戈總鏢頭!你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骨肉,這樣的自了殘生?就這樣為了那柄折扇和秘密,值得嗎?」
戈平長歎了一聲說道:「馬原兄!你責備得很是。對於易靈這孩子,我是虧欠太多。但是,我只有對不起她,我不能因為挽救她的性命,說出折扇的下落。」
馬原怪異地盯著戈平,不解地搖搖頭說道:「我只能說是怪呀!你能親眼看著自己的女兒抹脖子?真是讓人想不透。」
馬原又把眼光轉到朱火黃的身上,沉重地說道:「朱爺!」
朱火黃臉上的陰霾已經消散了,居然露出一絲笑容,望著馬原說道:「你這大漠草原之鷹,又有什麼話說?」
馬原懇聲說道:「朱爺!在清江小築時開始,我對你朱爺,有一個非常不好的印象。可是,在老回回的野店裡,我又覺得你是天下最了不起的好人……」
朱火黃突然哈哈大笑,接口說道:「馬原!現在對我的評價又要改變了是不是?沒有關係,人只有到蓋棺的時候,才可以論定,現在都會隨時改變的,我不會在意的。不過,小靈子!你不必悲傷失望,你應該高興驕傲,因為,你有一位了不起的父親,真正了不起的父親。他忠於對人的一諾,可以犧牲自己的獨生女兒,在所不惜。」
朱火黃轉向戈平說道:「戈總鏢頭!考驗一個人是十分殘忍的,你經過了最殘忍的感情考驗,表現不懼不惑,不受威脅,不受利誘的偉人情操,我衷心地敬佩你!也為所托得人慶幸。」
戈平怔住了,遲疑地問道:「朱兄台!你是什麼意思?」
朱火黃微笑著說道:「戈總鏢頭!你休要驚疑,我給你看一件東西。」
他說著話,從身上佔肉處,取出一個小小的深黃色的絹袋。上面有汗漬斑斑,代表著年深月久,也代表著朱火黃是如何珍藏在自己身上貼肉處,從不離身。
朱火黃很細心、很謹慎地解開這個黃色絹袋,從裡面傾倒出一枚玉墜。這枚玉墜是用黃色的絲帶繫著,編成一個十分精緻的結。朱火黃將玉墜托在掌中,伸到戈平的面前。
戈平一見,大驚失色,他用不著多看,只一眼他就可以看出朱火黃掌中的玉墜,和他那柄折扇系的玉墜,有著密切的關係。
當時他跪下行禮說道:「草民不知是世子王爺……」
朱火黃伸手拉起戈平,認真地說道:「雖然你心存社稷,可是你我人在江湖,如果人家都拘泥這些禮數,往後叫我們何以相處?」
戈平卻堅持地說道:「禮不可缺。以前是不知,如今知而不禮,那絕不是為臣民之道。」
他立即招呼戈易靈、馬原、冷月:「來見過王爺千歲!」
朱火黃揮手攔阻,沉痛地說道:「戈平兄!國破家亡,孑然一身,流落在江湖,對於國恨家仇,沒有絲毫助益,愧對列祖列宗,愧對心懷先朝的臣民百姓。如果你再叫我一聲王爺,真是要我無地自容了。戈平兄……」
朱火黃嚴肅地接著說道:「實則我現在是一位江湖客,唯其如此,我們才能將恢復大明朝的大業,在暗中從江湖上做起,如果我朱火黃成了王爺,今後的一切努力,都要事倍而功不能及半。」
戈平固執地說道:「回王爺的話,草民毀家滅門,為的就是要找到福王世子殿下,在江湖上登高一呼,眾人景從,大業可成……」
「不!戈平兄!你錯了。你和我都在尋找的,不是我,是我哥哥。他持有我君父的詔書,他才是名正言順的世子殿下,他才有號召的能力。我這塊玉、你那塊玉,還有我哥哥那塊玉,合起來才可以解開折扇的謎底。」
戈平急著說道:「可是……」
朱火黃笑道:「不要再節外生枝了。告訴你,朱火黃在江湖上是有名的笑面屠夫……」
「那是王爺藉以混淆人的耳目,以求安全。」
「你現在知道我,你才這樣的說,你不知道我呢?恐怕你的看法又不一樣了。戈平兄!
這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如何將恢復大明的事業,一滴一點地去做,如果在這種情形之下,還談什麼名分、還談什麼身世、地位,那就叫做冥頑不靈的人了。」
「我總覺得……」
朱火黃哈哈笑起來了。
「戈平兄!你這個人不但忠誠不二,而且也固執得叫人無法相與。戈平兄!我很坦白地講,你和我現在都是國家的罪人,都要以待罪之身、贖罪的心情,一點一滴來奉獻。我們要有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八十年的打算,盡心盡力,而成功不必在我。能想到這些,你就自然心安,還要計較什麼名分呢?好了!好了!不要再談這些與正事無關的話了。
我的本名叫朱燁,既不好聽,又不好叫,你還是叫我一聲朱兄台,或者是朱大哥,讓孩子們依舊叫我朱伯伯,馬原他叫我朱爺,叫了這麼久,也就不必再費事改口。戈平兄!你就說一聲遵命吧!」
戈平倒是十分艱難地遲疑了一會兒,才規規矩矩地說道:「遵命!」
朱火黃點頭說道:「這就對了。現在我們坐下來,商量一下今後的動向。戈平兄!先要聽聽你的意見,這十幾年你的武功,已經臻於精境,在其他的方面呢?」
戈平剛要開口,朱火黃又伸手作勢攔住他含笑說道:「從現在起,千萬不要有王爺二字的稱呼,只要你想到有害於事,有害於我,你對於這個稱呼必然就不堅持了。」
戈平說道:「朱大哥!小弟敢不遵命。只是這十幾年的經歷,真正是血淚斑斑,說來話長,恐怕此刻是時不我予。」
朱火黃說道:「對!目前正是時不我予,而且時間非常急迫,是無法詳談,但是,你的遭遇,與我們今後行止,有密切的關係,不能不談,我們長話短說吧!」